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5:07
再則,說我躲他,卻實在是樁天大的冤案。雖說活的時間太長就容易忘事。我揉著太陽穴仔細回憶了一番,卻依然覺得,七萬年來我與
他不能相見,絕不是我有心躲避,乃是緣分所致。
七萬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東荒那方大澤滄海桑田二十個來回,也就到頭了。
七萬年前某一日,前鬼君擎蒼出外游獵,看上了九師兄令羽,將他綁去大紫明宮,要立為男後。因我那時和令羽一處,也就被順道綁了
去。
我五萬歲時拜墨淵學藝。墨淵座下從不收女弟子,阿娘便使了術法將我變作個男兒身,並胡亂命了司音這假名字。
那時,人人皆知墨淵座下第十七個徒弟司音,乃是以綢扇為法器的一位神君。是墨淵上神極寵愛的小弟子。絕無人曾懷疑這司音原來卻
是個女神的。
我與令羽雖同被綁架,卻因我只是個順道,管得自然也就松懈些。是以三頓飯之外,尚許四處走走,不出這大紫明宮,便並不妨事。
後來我時常想,在大紫明宮的第三日午膳,許是不該吃那碗紅燒肉的。如若我不吃那碗多出來的紅燒肉,四海八荒到今天,未必就還是
這同一番天地。
那時,我午膳本已用畢,廚子卻呈上來這碗命運的紅燒肉,說是擎蒼上午獵的一頭山豬,割下來大腿專門蒸了兩碗,一碗送去了令羽那
裡,一碗就順道賞了我。我看它油光水滑,賣相甚好,也就客客氣氣,將一碗吃盡了。
需知此前我已用過午膳,這一碗紅燒肉算是加餐。是以飯後例行的散步,便少不得比平常多走兩步路。便是多走的這兩步路,讓我初初
遇到還是皇子的離鏡,生生改了自己的運道。
有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之說;也有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之說。是以一碗紅燒肉將我的人生路鋪得坎坷無比,倒算不得荒唐。而今再回首
,本上神卻難免感歎一聲,悵然得很。
第五章(2)
我尚且記得那日天方晴好,太陽遠遠照著,透過大紫明宮灰白的霧障,似個鴨蛋掛在天邊。
作陪的宮娥與我進言,御花園裡有株寒月芙渠很稀罕,現下正開花了,神君若還覺著漲食,倒可以過去看看。又給我指了道兒。
我搖著綢扇一路探過去,燕喃鶯語,花柳復蘇。因認路的本事不佳,半日都未尋到那稀罕的芙蕖。好在這御花園裡雖是淺水假山,細細
賞玩,也還得趣。
我自娛自樂得正怡然,斜刺裡卻突然竄出來個少年。襟袍半敞,頭發松松散著,眼神迷離,肩上還沾了幾片花瓣。雖一副將將睡醒的形
容,也分毫掩不了名花傾國的風姿。
我估摸著許是那斷袖鬼君的某位夫人,便略略向他點了點頭。他呆了一呆,也不回禮,精神氣似乎仍未收拾妥帖。我自是不與尚未睡醒
的人計較,盡了禮數,便繼續游園。待與他擦肩而過時,他卻一把拽了我的袖子,神色鄭重且惑然:“你這身衣裳顏色倒怪,不過也挺好看
,哪裡做的?”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眼巴巴瞅著他,說不上話。
這身衣裳通體銀紫,因連著幾天白日穿入夜洗,顏色著實比新上身時暗淡了些,卻也還在可接受范圍之內,委實算不上怪異。擎蒼綁架
我和令羽之前並未打過招呼,算是個突發事件,我也來不及准備換洗衣物。入得大紫明宮來,左右就這一身衣裳。他們備的衣物我又穿不慣
,只好洗得勤些。
面前少年拉著我轉一圈又上下打量,懇切道:“我還沒見過這樣色彩的東西,正愁父王做壽找不到合稱的祝禮,這倒是個稀罕物。小兄
弟便算做個人情,將這身衣裳換給我罷。”話畢便拿住我,雪白膚色微微發紅,羞赧且麻利地剝我衣服。
雖化了個男兒身,可我終究是個黃花女神仙。遇到這等事,依照傳統,再不濟力也要反抗一番。
彼時,我兩個正立在一方蓮池邊,和風拂來,蓮香怡人。
我那掙扎雖未用上術法,只是空手赤膊的一掙一推,卻不想中間一個轉故,竟牽連得兩人雙雙落進蓮池。鬼族的耳朵素來尖,一聲砸水
響引來許多人看熱鬧。此事委實丟臉。他向我打個手勢,我揣摩著是別上去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與他背靠背在水底一道蹲了。
我們憂愁地蹲啊蹲,一直蹲到天黑。估摸著水上再沒人了,才哆哆嗦嗦地爬上岸去。
因有了這半日蹲緣,我兩個竟冰釋前嫌稱起兄弟來,互換了名帖。
這麗色少年委實與那斷袖鬼君有干系,卻不是他夫人,而是他親生的第二個兒子。便是離鏡。
只記得當時,我訝然且唏噓,原來身為一個斷袖,他也是可以有兒子的。
那之後,離鏡便日日來邀我吃茶斗雞飲酒。
我卻委實沒精神。因新得了消息,說擎蒼威逼,婚期就定在第二月的初三,令羽抵死不從,撞了三次柱子被救回來,見今又開始絕食。
那時我人微力薄,莫說救了令羽一同逃出大紫明宮,只我一個人要逃出去,也困難得緊。因信任墨淵閉關出來後必會救我們出水火,我
在這過得倒也並不十分難受。原想擎蒼既對令羽思慕得很,那令羽的境況倒也無甚可操心,卻哪知他會將自己弄得如此令人心憂。
我日也憂夜也憂。
離鏡瞧著不耐,脾氣一上來,將擎著的酒杯一砸,道:“這麼件小事,你卻寧肯日日做出一副愁苦的形容也不來找我幫忙,分明就不拿
我當兄弟。卻還要我巴巴地來問你。你不認我這個哥哥,我卻偏是要認你這個弟弟。我管保二月初三前幫你將他運出宮就是。你對他有什麼
話,也好好寫清,我今晚幫你帶過去叫他放寬心。說是昨日他又投了一回湖。我倒從來不曉得,見今的神仙如此嬌弱,投個湖也能溺得死。
也只得我父王,竟還能將這看做天大的事。”
……我甚無語。不將此事叨擾於他,原是想他和擎蒼終歸父子,與他惹了麻煩,卻不好。他既執意要幫忙,我便也只得生受了。
因勢必欠他一個人情,後來陪離鏡飲酒,我便少不得更賣力些。
原本飲酒我最怕與人行雅令。那時年少,玩心太重,正日裡跟著幾個糊塗師兄游手好閒斗雞走狗,招搖過市徒做風流,詩文音律一概不
通,每每行雅令我便是桌上被罰得最多的一個。行通令卻是我最上手的,不管是擲骰子還是抽簽、便是劃個拳猜個數,我也能輕輕松松就拿
個師門第一。
這番我卻是要討好離鏡,是以行雅令行得很愉快,只管張口亂說低頭喝酒就是,行通令卻行得抓耳撓腮。離鏡很是樂呵。
遂周詳計劃一番,決定初二夜裡,將令羽偷出宮去。
如此,我兩個的關系簡直一日千裡,短短十日,便飆到了一萬裡。達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倒並不是我同他談婚論嫁。卻說是他的妹妹胭脂,不知怎的,看上了我。
離鏡這胭脂妹妹我見過一次,長得和他不像,大抵隨母親,卻也是個清秀佳人。
他興高采烈,只道說親上加親。雖然我與他原本也沒什麼親。然我這廂委實愁苦。我若生來便是個男兒身,倒也無甚可說,是個好事。
但顯見得我生下來時並不是個帶把的公狐狸。與離鏡說我一屆粗人,著實配不上胭脂公主。他卻只當我害羞,微微一笑了事。我委實悲情。
一座大紫明宮,令羽在東隅苦苦支撐,我在西隅苦苦支撐,也算得和諧平衡。
一日入夢,夢見令羽當真嫁了那斷袖鬼君做王後,我也當真娶了胭脂。離鏡親熱地挽著我,指著令羽道:“音弟,快喚聲母後。”令羽
則來牽我的手罩上他的腹部,頭上頂了片金光,甚慈愛與我道:“幾個月後,母後便要再為你們生下一窩小弟弟來,阿音,你歡喜不歡喜。
”我僵著臉干笑:“歡喜。”
待醒來時,貼身的中衣全被冷汗打濕透了。想要下床喝口涼水壓驚,撩開帳子,卻見離鏡著了件白袍,悄無聲息立在床頭,炯炯地將我
望著。
我從床上滾了下去。
彼時已三更,窗外月色雖不十分好,照亮這間小廂房卻也夠了。
我趴在地上想,不怪不怪,他許是睡不著,來找我解悶。
就果然見他蹲下來,沉吟半晌道:“阿音,我說與你一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我思忖著,他這時辰還不睡,卻專程來我居處要同我說個秘密,顯見得十分苦悶。我若不聽,委實不夠兄弟。便憋屈著點了一回頭。
他害羞道:“阿音,我歡喜你,想同你困覺。”
我將將從地上爬起來,一頭又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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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送少年離鏡之歌……實則是倭國島宮小姐的宇宙之花。我覺得前邊花裡胡哨的挺適合離鏡。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5:22
第五章(3)
據我所知,離鏡因厭惡他老子的斷袖行徑,風月之事上素來十分正直。寢殿裡儲了許多美人,個個皆胸大腰細腿長。彼時我化的是個男
兒身,雖顏色無甚變化,胸部卻著實是平的。聽罷他這番言論,受的驚嚇可想而知。
他自以為剖白心跡,已算是與我打了商量,就來剝我衣裳。我死命護著前襟。他惱怒道:“你既已默許,又這般扭捏作甚?”
需知本神君那時沒言語,萬萬不是默許,乃是傻了片刻。
他初初見我便是扒我衣裳,也不過十數日便又來扒一回。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子,更何況彼時我大大小小也占個仙位,封了神君。
實在忍無可忍,一個手刀砍出去,將他放倒在地。哪知曉力道施得過重,又恰巧砍在他頸後天柱穴,機緣巧合,他便昏了。重重壓在我
肚子上,從頭到腳的酒氣。
如此,我琢磨著他方才那些作為皆是發酒瘋,也就不大計較了。又想著地上究竟寒涼,遂抱了床被子,胡亂將他一裹,打了個卷兒推到
床腳,自去床上睡了。
翌日大清早,我兩眼一睜便看見他,可憐兮兮地裹著昨夜那床被子趴在我床沿邊邊上,邊皺眉邊揉頸項:“我怎麼睡在你這裡?”
我在胸中掂量一回,又掂量一回,緩緩道:“你昨夜喝了酒,三更跑到我房裡,說歡喜我,要同我困覺。”
他抓頭發的手僵在半空中,臉色乍青乍白,襯著那鳥巢似的一捧亂發,仿似打在湯碗裡的一顆雞蛋。半晌,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
斷袖。我,我若是那個,又怎麼會把,把親妹妹說與你當媳婦?”
我攏了攏衣襟,欣慰道:“誠然你不是個斷袖。”
卻不想我這攏衣襟的動作深深刺激到他。
他抬起右手來顫巍巍指著我:“你,你這麼,分明,分明卻是怕被我占了便宜的形容。”
我呆了一呆,澀然道:“誠然你昨夜也確實差點扒了我的衣服。”
那之後,連著幾日未見離鏡。先前他幾乎日日來騷擾於我,這番倒杳無消息。
摸著良心說話,離鏡其人為人雖聒噪些,帶來的酒卻是好喝的,和他斗雞斗蛐蛐兒也是愉快的。是以,幾日不見,我甚懷念他。
胭脂公主邀我逛後花園。不意說起他這位哥哥。我才知離鏡近日來夜夜眠花宿柳,過得很是放蕩風流。
胭脂細心和順,擔憂道:“莫不是神君與二哥哥出了什麼嫌隙,以往你兩個卻如連體生的般,日日形影不離的。”
我摸著後腦勺回想一番,以為除去那夜他醉酒調戲我未遂外,我同他一直處得和睦又安適。再則兄弟如衣服,老婆如手足。他同他的手
足們行那繁衍香火的大事,加個衣服就委實多余。美人在抱實乃風雅之事,旁邊再站個男子虎視眈眈盯著你懷中的美人,卻就有些風雅過頭
了。縱然我並不是個男子,故而絕不會覬覦他懷中的女美人。他卻不知,是以必定要防范一番。做男子不易,做個有眾多老婆的男子更不易
。想到這一層,我很體諒他。
胭脂巴巴瞧著我要問個究竟。我在心中揣摩一番,覺得說與她聽終是不好。尷尬了半日,隨便找個理由,胡亂搪塞過去了。
未幾,便二月初一。
大紫明宮張燈結彩,我的伙食也改善不少。
自接到我那封書信後,因得了寬慰,令羽勉強也算得安生。送他出宮卻是極機密之事,我在信中並未提及。是以婚期日近,他未免又開
始惶恐。光上午兩個多時辰裡,就咬了一回舌、服了一回毒且上了一回吊,很是能折騰。
我在廂房裡來來回回走了十轉,掂量還是得去離鏡的寢殿跑上一趟,與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將計劃提前一日。
到得離鏡寢殿前,卻被兩個宮娥攔住,說二王子殿下攜了兩位夫人出外游獵,未在宮中。我左右思忖一番,只得留言於宮娥,待二王子
殿下回宮,煩勞她二位通報一聲,說司音神君得了個有趣的把戲,要耍與他看。
我枯坐在房中嗑了半日瓜子,未等到離鏡,卻等來了我的師父墨淵。
墨淵腋下夾了個被團,被團裡裹了條人影,那形容,約摸就是自殺未遂的九師兄令羽。
我一個瓜子殼兒卡在喉嚨口,憋得滿面青紫。他皺著眉頭將我打量一番,過來幫我拍了拍胸口。
我咳出瓜子殼來,想著今日終於可以逃出生天,再不用為令羽擔驚受怕,甚歡喜。
他放下令羽來將我抱了一抱,緊緊扣住我的腰,半晌才放開,淡淡道:“不錯,令羽瘦了一圈,小十七你倒是胖了一圈,算來也不見得
是我們吃虧。”
我訕訕一笑,捧了捧瓜子遞到他面前:“師父,您吃瓜子。”
那夜我們的出逃並不順利。
擎蒼虜了我和令羽,縱然他對令羽滿心戀慕,然令羽不從,便是個強迫。墨淵顧及神族和鬼族的情誼,並不兵戎相見,只低調地潛進大
紫明宮來再將我和令羽虜回去,已算是很賣他面子。然他卻很不懂事,竟調了兵將來堵在宮門前,要拿我們。便怪不得墨淵忍無可忍,大開
殺戒。
令羽因一直昏睡,未見得那番景致。我瞧著跟前鮮血四濺的頭顱們,卻甚是心驚。
墨淵素來不曾敗過。拎著我和令羽跳出宮門時,我回頭一望,只見得擎蒼拿了方畫戟,站在暗紅的一灘血泊中,目眥欲裂。
我一直未曾見到離鏡。
墨淵拎著我和令羽從大紫明宮夜奔回昆侖虛,一路無語,令羽仍昏著,便更是無語。
那將是我永世不能忘懷的夜晚,卻永世也不願再記起。
奔回昆侖虛後,墨淵將令羽托給四師兄照看,匆匆領我去了他的丹藥房,一個劈手便將我敲昏,鎖在了他的煉丹爐裡。
我初初醒來時,尚且思忖這許是墨淵的懲罰,警示我未將令羽照顧妥帖,害他傷情多半月,瘦了一圈。
卻忽聞天雷轟轟。
彼時才反應過來,這怕是我的天劫。墨淵將我安置在此處,應是讓我避劫。
我雖生來仙胎,但要有點前途,路也是要靠自己闖的。從一般神仙飛升成上仙,再從上仙飛升成上神,少則七萬年,多則十四萬年,歷
兩個劫數。經得過,便壽與天齊;經不過,便就此絕命。
那時候,我跟著墨淵已整整兩萬年。按理說,推演自己的天劫將在何時何地以何種形式落下來,再提早預演些歷劫之法,應不在話下。
卻因我素來厭惡推演之術,只覺得那些印伽無趣至極,每每墨淵授課時,便積極地打瞌睡,以至學了許久,也不過恍惚能掐算個凡人的命數
。即便如此,十次有五六次,也還是不中的。
我深知自己道薄緣淺,以這般修為歷那般劫數,卻譬如雞肚子裡剖出個鹹鴨蛋,委實不可能。
所幸七萬年來我混日子混得逍遙。便是頃刻魂飛魄散了,也無甚遺憾。是以對這趟天劫,看得還算淡。只略略曉得就是當下一年了,其
他便茫然得很。
我窩在煉丹爐裡,呆了好一會兒,才驟然想起,這廂我躲了,卻尋哪個來替我。需知天劫之所以為天劫,自然比不得一般劫數,一旦落
下來,便必定要應到人身上,才算了事。
轟轟的天雷震得我頭腦一片空白,使出渾身的解數想要從爐子裡鑽出來,卻終是不能。我平身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這兩萬年的求藝生涯
,活得著實混賬。
第二日,大師兄來揭開爐蓋子,語重心長道:“十七,昨日師父站在這爐子旁邊生生為你受了三道天雷,你以後還是好生學些本事罷。
下回飛升上神,卻再讓師父幫你歷劫,就不好了。”
墨淵代我挨了天劫,在我從那爐子裡爬出來之前,已閉關修養去了。
我在他洞前跪了三日,一把鼻涕一把淚,巴巴地念:“師父,你是不是傷得很重?你這個傷勢還修養不修養得好?徒弟實在是個混賬,
成天帶累你。你萬萬不能落下病根,你若是有個萬一,徒弟只有把自己燉了給你做補湯吃。”
這輩子只有那麼一次,哭得如此失態又傷心。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5:47
——————————————————-這回附送墨淵師父之歌,琵琶這種樂器實在是很適合師父這種古早又板正的神仙,有耳機
的帶耳機有音箱的開音箱,向墨明棋妙致敬。在下選了好久才選出來的,歌詞如下:如果實在聽不了鏈底下的網址哈《皓水莫負》秋夜微風
過處,不知何人斷腸秋夜無邊西風輕起綠波間歎紅消翠葉殘有誰憐細雨夢回塞上小樓昨夜吹徹玉笙寒極目望長天憶他年忘卻世間生死離愁最
是難盈盈脈脈一水間情難斷滄海桑田鐵騎踏破賀蘭山巔佳人看亂紅飛影斜醉自臥醒又眠夢裡不見伊人怪誰把時光輕換碧水將皓月相擁映照殘
柳清泉手中滴血長劍殺千人飲血而歡戰馬嘶鼓號齊鳴響徹雲端雲 不散念慘淡離顏水 長流化相思淚悄然細數落花歎流年看風月無邊青鵲幾時
裁錦字為誰剪歌徘徊舞凌亂紅燭短夜長天離人淚空倚欄日落千山霞光萬彩雲煙淡望斷天際無歸雁心淒然殘骨留卻天地蒼茫無怨只為保國安隨
豪情壯志付雲煙望顧西風濁酒飲一杯最淺多少淚珠無限很無事竟起秋 風怨躊躇離恨秋夜初寒猶抱半晌琵琶輕歎紅箋沒天涯遠轉眼已是千年自
逍遙戰火不見仍留下皓月碧水映照蝶舞翩遷繁華不過瞬間來去匆匆亦惘然剪不斷情恨恩怨風過雲散
第六章(1)
那之後,我十分努力,日日在房中參詳仙術道法,閒暇便看些前輩神仙們留的典籍。大師兄很是寬慰。
學會一個把式,我便去墨淵洞前耍一番。他雖不知曉,我卻求個心安。
一日,我正在後山桃花林參禪打坐。大師兄派了只仙鶴來通報,讓我速速去前廳,有客至。
我折了枝桃花。墨淵房中那枝已有些枯敗的痕跡。他近來雖閉關,未曾住在房中,我卻要將它打整妥帖,他出關時,也就住得舒適。
我將桃花枝拈在手中,先去前廳。
路過中庭,十三十四兩位師兄正在棗樹底下開賭局,賭的正是前廳那位客人是男是女。我估摸著是四哥白真前來探望。於是掏出顆夜明
珠來,也矜持地下了一注。進得前廳,卻不想,大師兄口中的客人,堪堪正是許久未見的鬼族二王子離鏡。
當是時,他正儀態萬方地端坐在梨花木太師椅上,微闔了雙目品茶。見我進來,怔了一怔。
墨淵那夜血洗大紫明宮。我甚有條理地推想,離鏡這番,莫不是上門討債來了。他卻疾走兩步,很親厚地握住我雙手:“阿音,我想明
白了,此番我是來與你雙宿雙飛的。”
桃花枝啪嚓一聲掉地上。
十三師兄在門外大聲吆喝:“給錢給錢,是女的。”
我很是茫然。想了半天,將衣襟敞開來給他看:“我是個男子,你同你寢殿的夫人們處得也甚好,並不是斷袖。”
誠然我不是男子,皮肉下那顆巴掌大的狐狸心也不比男子粗放,乃是女子一般的溫柔婉約敏感纖細。但既然當初阿娘同墨淵作了假,我
便少不得要維持這番男子的形貌,直至學而有成,順利出師門。
離鏡盯著我平坦的胸部半晌,抹一把鼻血道:“那日從你房中出來後,我思考良多。因害怕自己當真對你有那非分之想,是以整日流連
花叢,妄圖,妄圖用女子來麻痺自己。初初,初初也見得些效果,卻不想自你走後,我日也思念夜有思念。阿音,”他忘情地來擁住我,緩
緩道:“為了你,便是斷一回袖又有何妨?”
我望了一回梁上的桃花木,又細細想了一回,覺得見今這情勢,何其令人驚詫,何其令人唏噓。
十四師兄哈哈一笑:“到底是誰給誰錢?”
縱然離鏡千裡迢迢跑到昆侖虛來對我表白了心意。然我對他委實沒那斷袖的情誼,也只得叫他失望了。
天色漸暗,山路不好走,我留他在山上住一夜。奈何大師兄知曉有個斷袖來山上拐我,竟生生將他打出了山門。
我欽佩離鏡的好膽色,被大師兄那麼一頓好打,卻也並不放棄。隔三差五便派他的坐騎火麒麟送來一些傷情的酸詩。始時寫些“在天願
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三五日後便是“相思相見知何意,此時此夜難為情”,再三五日又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
因寫這些詩的紙張點火好使,分管灶台的十三師兄便一一將它們搜羅去,做了點火的引子。我也拼死保衛過,奈何他一句“你終日在這
山上不事生產,只空等著吃飯,此番好不容易有點廢紙進賬,卻這般小氣”,便霎時讓我沒了言語。
那時我正年少,雖日日與些男子混在一處,萬幸總還有些少女情懷。縱然不曾回過離鏡只言片語,他卻好耐性,日日將那火麒麟遣來送
信。我便有些被他打動。
一日,火麒麟送來兩句詩,叫做“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我飽受驚嚇,以為此乃遺書,他像是個要去尋短見的形容。便
順道坐了火麒麟,要潛去大紫明宮規勸他。火麒麟卻將我徑直帶到山下一處洞府。
那洞是個天然的,被收拾得很齊整,離鏡就歪在一張石榻上。我不知他是死是活,只覺得天都塌下來一半,跳下火麒麟便去搖他。搖啊
搖啊搖啊搖,他卻始終不醒。我無法,只得祭出法器來,電閃雷鳴狂風過,一一地試過了,他卻還是不醒。火麒麟看不下去,提點道:“那
法器打在身上只是肉疼,上仙不妨刺激刺激殿下脆弱的心肝兒,許就醒轉過來了。”
於是我便說了,說了那句話。
“你醒過來罷,我應了你就是。”
他果然睜開了眼睛,雖被我那綢扇蹂躪得甚慘烈,也是眉開眼笑,道:“阿音,應了我便不能反悔,將我扶一扶,我被你那法器打得,
骨頭要散了。”
我始知這是個計謀。
後來大哥告訴我,風月裡的計謀不算計謀,情趣罷了。風月裡的情趣也不算情趣,計謀罷了。經過一番情傷後,我以為甚有理。堪堪彼
時,卻並未悟到其中三味。
離鏡將寢殿中的夫人散盡,我就同他在一處了。正逢人間四月,山上的桃花將將盛開。離鏡因已得手,便不再送酸詩上來。大師兄卻以
為他終於耗盡耐性,十分開心。我們的仙修課業也托福減了不少,是以大家都逍遙又開心。
離鏡因對大師兄那頓打仍心有戚戚焉,是以雖住在山腳下,也不再到山上來。故而,每日我課業修畢,到墨淵洞前上報完了,還要收拾
收拾下山,與他幽一幽會。日子過得疲於奔命。
離鏡不愧是花叢裡一路蹚過來的,十分懂得拿人的軟肋,討人歡心。見今還記得的,他送過我許多小巧的玩意。莎草編的蛐蛐兒,翠竹
做的短笛,全是親力親為,頗為討喜。固然不值錢這一點,讓人略有遺憾。
他還送過我一回黃瓜籐子上結的黃瓜花。在大紫明宮時,胭脂與我說過,她這哥哥自小便有一種眼病,分不清黃色和紫色。在他看來,
黃色和紫色乃是同一種顏色,而這種顏色卻是正常人無法理解的奇異顏色。如此,送我那黃瓜花時,他顯然以為此花乃絕世名花。我自不與
他計較,黃瓜花好歹也是朵花。於是將它晾干了,夾在一本道法書裡珍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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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顏和四哥的小劇場。(昨天好友在群裡說想看折顏和四哥,就隨手寫一個來玩玩!各位端午節快樂……)
白止帝君家的老四滿周歲時,十裡桃林的折顏來串門子。
須知青丘的狐狸方生下來落地時,雖是仙胎,卻同普通狐狸也差不多,全不是人形。待到周歲上,吸足了天精地氣和他們阿娘的奶水,
方能化個人形。且是將將生下來的嬰兒的人形。
將將生下來的嬰兒,那必然是鄒巴鄒巴的。
縱然青丘白家的老四日後漂亮得如何驚天地泣鬼神,彼時,也只是個鄒巴鄒巴的,只得兩尺長的小娃娃而已。
九尾白狐這個仙族,是很揀便宜的一個仙族,天生便得一張好皮相。不過人長得好了,便十分難以忍受自己有一天竟會長得難看,甚或
,自己曾經竟有一天長得難看過。
白家老四便是個中的翹楚。
其實九尾白狐的一生皆是光鮮亮麗的一生,硬是要說個不光鮮的,便只是他們初化人形的時候。然彼時尚是個小嬰兒的白狐們自然並不
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丑,也就並不會糾結自己的相貌。即便後來長大了,想起來自己當嬰兒的時候是個多麼丑的嬰兒,略略寬慰一下自己嬰
兒並不能分什麼美丑,也便過了。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5:59
然白家老四卻很不同尋常。有句話說知者多慮。老四在做尚不能化人形的小狐狸時,皆是由白家的老三帶著。做狐狸時的老四是只十分
漂亮的小狐狸,老三便抱著他到處給人看:“這只小狐狸漂亮吧,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狐狸吧,嘿嘿嘿嘿,這是我弟弟,我娘剛給我添的弟
弟。”遇到個別長得不是那麼好看的小狐狸,白家老三會偷偷撇一撇嘴,挨著老四的耳朵悄悄說:“唔,那麼只丑巴巴的狐狸,嘖嘖嘖嘖…
…”
是以,那個時候,尚不滿周歲的,冰雪聰明的白家老四,便對美丑相當地有概念了。
白家老四滿周歲,白止帝君低調,只辦個滿月的家宴,折顏同狐狸洞交情一向好,自然也來了。
老三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弟弟抱出來,折顏喝了口酒,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唔,白止,你這小兒子怎的生得這般丑。”
折顏這麼說,自然因為他未曾娶親,沒帶過孩子,不知道天下的小嬰兒生下來都是這麼丑的。白家老四因注定要長成個美人,從他鄒巴
鄒巴的小臉上仔細探究一番,其實也能勉強地尋出幾分可愛。
白家老四從來沒被人用丑字形容過,他聽見折顏這麼說他,小小的嬰兒軀一震。
他十分悲憤,十分委屈。眼眶裡立刻包了一包淚。
但他覺得他縱然小,也是個男子漢,他的哥哥們在他做狐狸時便教導他男子漢能灑熱血不流淚,他牢牢地記著,便咬了嘴唇想把眼淚逼
回去,但他沒有牙齒,咬不動。於是這堅強隱忍的模樣在外人看來,便只是扁了嘴巴,要哭又哭不出來,如此,便更丑了。
折顏拍了拍他的胸口,笑道:“也許長開了就沒那麼丑了。”
白家老四終於哇地一生哭出來了。
九尾狐狸本來興在周歲宴上定名,卻因白家老四今日很不給面子地一直哭,這事便也草草地擱下。因青丘歷來有個規矩,給小娃娃起名
字乃是個慎重的事,名起好了,先要念給這小娃娃聽一聽,得他的一笑,才算作數。縱然小娃娃並不是真聽了這個名,覺得合自己的心意才
笑的。念給小娃娃聽時,旁邊需再坐一個人,來逗惹這個小娃娃。可見今這情勢,白家老四正傷心得很,自然是笑不出來的。
定名的儀式便順延到了第二年白家老四的生辰。
這一年,白家老四已長開了,白白胖胖的,玲瓏玉致,十分可愛。折顏在桃林閒得很,自然還要來。
生辰頭天,白家老四特特去問了自己的爹,去年那個叔叔還會不會來。白止帝君訝道:“什麼叔叔?”白家老四扭捏地絞著衣角道:“
那個說我長得丑的漂亮叔叔。”
白止帝君十分驚奇自己這小兒子竟有這麼好的記性,點頭道:“自然是要來的。”
於是,白家老四歡歡喜喜地跑到狐狸洞外一汪潭水邊,蹲在潭邊上練習了半日最可愛的表情、最迷人的表情、最委屈的表情、最天真的
表情……
第二日,惠風和暢、天朗氣清。白家老四早早地從被窩裡爬出來,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狐狸洞前,熱血沸騰地等著折顏。
他等啊等啊等,等啊等啊等,時不時地再到潭水邊上去對著水面理理衣裳,蘸點潭水將頭發捋一捋,然後回到板凳上坐著繼續等。
近午時,折顏終於騰了朵祥雲來到狐狸洞跟前。見著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的白家老四,眼睛一亮,一把抱起來笑道:“這麼漂亮的小娃
娃,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漂亮的小娃娃白家老四老實地趴在折顏懷裡,他覺得有些眩暈,但是表面上還是裝得很淡定。這個叔叔說他漂亮耶,他終於承認他漂亮
了耶……
趴在折顏懷裡的白家老四矜持地抿起嘴唇來,吧唧對著折顏親了一口。
第六章(2)
我傷情之後,便不再如何回憶當年與離鏡情投意合的一段時光。確確也過了這許多年,是以此間的種種細節,已不太記得清。
便從玄女登場這段繼續接下去。
玄女是大嫂未書娘家最小的一個妹妹。大嫂嫁過來時,她還是襁褓中的一名嬰孩。因當年大嫂出嫁時,娘家出了些事故,玄女便自小由
大哥大嫂撫養,也就與我玩在一處。
玄女歡喜我的樣貌。尚在總角之時,便正日裡在我耳邊念叨,想要一副與我同個模樣的面孔。我被她叨念幾百年,實在辛苦。因知曉折
顏有個易容換顏的好本事,有一年她生辰,我便特特趕去十裡桃林搬來折顏,請他施了個法術,將她變得同我像了七八分。玄女遂了心願,
甚歡喜。我得了清淨,也甚歡喜。如此就皆大歡喜。
然不幾日,便發現弊病。卻不是說折顏這法術施得不好,只是我這廂裡,瞧著個同自己差不多的臉正日在眼前晃來晃去,未免會有些頭
暈,是以漸漸便將玄女疏遠了,只同四哥成日混在一起。
後來玄女長成個姑娘,便回了她阿爹阿娘家。我與她就更無甚交情了。
我同離鏡處得正好時,大嫂來信說,她娘親要逼玄女嫁個熊瞎子,玄女一路逃到他們洞府。可他們那處洞府也不見得十分安全,她娘親
終歸要找著來。於是她同大哥商量,將玄女暫且擱到我這邊來避禍。
得了大嫂的信,我便著手收拾出一間廂房來,再去大師兄處備了個書,告知他將有個仙友到昆侖虛叨擾幾日。大師兄近來心情甚佳,聽
說這仙友乃是位女仙友,心情便更佳,十分痛快地應了。
三日後,玄女甚低調地騰朵灰雲進了昆侖虛。
她見到我時,愣了一愣。
大嫂在信中有提到過,說未曾告知玄女我便是她幼年的玩伴白淺,只說了我是他們一位略有交情的仙友。
玄女便在昆侖虛上住了下來。她那樣貌端端的已有九分像我。
大師兄品評道:“說她不是你妹妹我真不信,你兩個一處,卻只差個神韻。”
那時我正春風得意,自是做不出那悲秋傷春惜花憐月的形容,著實有些沒神韻。
我見玄女終日郁郁寡歡,好好一張臉也被糟蹋得蠟黃蠟黃,本著親戚間提攜照顧的意思,次回下山找離鏡時,便將她也帶了去。
離鏡初見玄女時,傻了半天,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又極是呆愣地蹦出來句:“卻是哪裡來的女司音?”
玄女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我見她終於開了一回心,倒也寬慰。日後再去找離鏡,便也就將她捎帶著。
一日,我正趴在中庭的棗樹上摘棗子,預備太陽落山後帶去離鏡洞裡給他嘗個鮮。
大師兄冷颼颼飄到樹下站定,咬牙與我道:“上回我打那來拐你的斷袖你還抱怨我打重了,我卻恨不得當日沒打死他,沒叫他拐走你,
卻拐走了玄女……”
我一個趔趄栽下樹來,勉強抬頭道:“大師兄,你方才是說的什麼?”
他一愣,忙來扶我:“將將在山下,老遠地看到那斷袖同玄女牽著手散步,兩個人甚親熱的摸樣。”
“咦?”他扶我扶了一半,又堪堪停住,摸著下巴道:“玄女是個女神仙,那斷袖卻誠然是個斷袖,他兩個怎麼竟湊做了一堆?”
我如同五雷哄頂,甩開他的手,真正飛一般跑出山門。
火麒麟在那洞外打盹。
我捏個訣化成個蛾子,一路跌跌撞撞飛進洞去。
那石榻上正是一雙交纏的人影。
下方的女子長了一張我的臉,細細喘息。
上方的男子披散了一頭漆黑的長發,柔聲叫:“玄女,玄女。”
我心口一時冰涼,支撐不住,穿堂風一吹,便落了下來,化成人形。所幸還站得穩,並沒失了昆侖虛的風度。
離鏡同玄女齊齊轉過頭來,那一番慌亂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我尚且記得自己極鎮定地走過去,扇了一回離鏡,又去扇玄女。手卻被離鏡拉住。玄女裹了被子縮在他懷中。離鏡臉色乍青乍白。
我同他僵持了半盞茶,他終於松開手來,澀然道:“阿音,我對不起你,我終究不是個斷袖。”
我怒極反笑:“這倒是個很中用的借口,是不是斷袖都是你說了算,甚好,甚好。如今你卻打算將我怎麼辦?”
他沉默半晌,道:“先時是我荒唐。”
玄女半面淚痕,潸然道:“司音上仙,你便成全我們罷,我與離鏡情投意合,你兩個均是男子,終究,終究不是正經。”
是以老娘這輩子甚討厭情投意合四個字。
我斂了一回神,冷冷笑道:“那什麼才是個正經,始亂終棄卻是個正經?勾引別人的相好,破壞別人的姻緣卻是個正經?”
她煞白了一張臉,再沒言語。
我心力交瘁,散散揮一回袖,將他們放走。與離鏡,便徹底完了。
那時著實年少,處理事情很不穩健。平白同他們辯了半日道理,浪費許多口水。不懂得快刀斬亂麻,一刀宰了他兩個,讓自己寬心是正
經。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6:15
我初嘗情愛,便遭此大變,自然傷情得很。一想到為離鏡和玄女穿針引線搭鵲橋那笨蛋還是我自己,便更是傷情。一則是失戀的傷情,
一則是做冤大頭的傷情。
同離鏡相處的種種,連帶他送我的一干不值錢小玩意,全部成了折磨我的心病。我輾轉反側,將他們燒個干淨,也是難以紓解。只能喝
酒。於是在昆侖虛的酒窖裡大醉三日。
醒來時,卻靠在師父懷裡。
墨淵背靠一只大酒缸坐著,右手裡握一只酒葫蘆,左手將將騰出來攬住我。
見我醒來,他只皺一皺眉,輕聲道:“喝這麼多酒,要哭出來才好,郁結進肺腑,就可惜我這些好酒了。”
我終於抱著他大腿哭了一場。哭完了,仰頭問他:“師父,你終於出關了,傷好了麼?有沒有落下什麼毛病?”
他看我一眼,淺淺笑道:“尚好,不需要你將自己燉了給我做補湯。”
我同離鏡那一段實打實要算作地下的私情。
眾位師兄皆以為我愛的是那玄女,因玄女被離鏡拐了,才生出許多的愁思,恁般苦情。這委實是筆爛賬。
只有墨淵看得分明,揉了我的頭發淡淡道:“那離鏡一雙眼睛生得甚明亮,可惜眼光卻不佳。”
墨淵出關後,接到了冬神玄冥的帖子。
玄冥上神深居北荒,獨轄那天北一萬二千裡的地界。此番要開個法會,特特派了使者守在昆侖虛,恭順地請墨淵前去登壇講道。
因墨淵乃是創世父神的嫡子,地位尊崇,四海八荒的上神們開個法道會便免不了要將他請上一請。
墨淵拿那帖子虛虛一瞟,道:“講經布道著實沒趣,玄冥住的那座山還可以攀爬攀爬,小十七,你也收拾收拾與我一同去。”
我便樂癲樂癲地回房打包裹。
大師兄跟著一道,在門口提點我:“以往師父從不輕易接這種乏味的帖子,此番定是看你寡歡,才要帶你出去散一散心。十七,師兄知
道你心裡苦,然師父正日諸事纏身,百忙裡還要抽空來著緊於你,就委實勞累。你也這般大了,自然要學著如何讓師父不操心,這才是做弟
子的孝道。”
我訥訥點一回頭。
北荒七七四十九日,我大多時候很逍遙。
沒墨淵講經時,便溜了漫山遍野地晃蕩。輪到墨淵上蓮台,便混跡在與會的神仙堆裡嗑瓜子打瞌睡。
墨淵素來以為法道無趣,論起來卻也很滔滔不絕。是以許多神仙都來同他論法。諸如輪回寂滅人心難測之類。墨淵每每大勝。實在令人
唏噓。
如此,我幾乎就將離鏡之事拋於腦後。只是到夜深人靜之時,免不了夢靨一兩回。
玄冥上神的法道會做得很是圓滿。
法道會結束。墨淵帶著我在北荒又逗留三日,才拾掇拾掇回昆侖虛。
便聽說鬼族二王子娶妻的消息。婚禮大肆操辦,鬼族連賀了九日。
大紫明宮與昆侖虛早已交惡,自是不能送上帖子。只大嫂來信說,她娘親甚滿意這樁婚事,玄女虧得我照顧了。
我白淺也不是那般小氣的人。離鏡縱然負了我,左右不過一趟兒女私情,千千萬萬年過後,自當有肆然的一天,相逢一盞淡酒,同飲一
杯也是不難。
只不要出後來那些事。
墨淵來救我和令羽的那一夜,將擎蒼傷得不輕。離鏡大婚第三月過後,擎蒼大約終於將養好了傷勢。便立時以墨淵奪妻為由發兵叛亂。
這委實不是個體面借口。尚且不說墨淵來劫人時,他還未同令羽行禮拜堂,誠然算不得夫妻。然那名目雖拙劣,好歹也說服了鬼族的十
萬將士。擎蒼為了表決心,還另為離鏡選了個鬼族的女子,把剛娶進門不久的玄女抽了一頓,鮮血淋淋送上昆侖虛來。
大師兄本著慈悲為懷的好心腸,一條花毯子將玄女一裹,抱進了山門。
墨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這樁善事只做不見。
一眾鬼將已行到兩族地界線不過三十裡,九重天上的老天君整整派了一十八個小童前來催請,墨淵才將他那套壓箱底多年的玄晶盔甲取
出來刷了刷灰,淡淡道:“擎蒼既拿我做了名目,我又是司戰的神,少不得要與他斗上一斗。小十七,你把這套盔甲拿去翻檢翻檢,畢竟放
的年成久了些,怕是有個蟲子蛀了就不太好。”
第六章(3)
老天君十分歡喜,與了墨淵十萬天將,天門上灑了三杯薄酒,算送了征。我們一行十七個師兄弟,各在帳下領了職。
那便是我此生所歷的第一場戰爭,開始到結束,整九九八十一日。
九九八十一日,烽火連天,硝煙彌漫。墨淵是不敗的戰神,這場戰爭原可以結束得快捷些。可在鬼族兵敗山倒之時,玄女卻暗暗將天將
們的陣法圖偷出去渡給了離鏡。方才始知當初玄女被休本是他們使出的一個苦肉計,可歎大師兄竟救了玄女,正正將一條白眼狼引入昆侖山
門。
墨淵耗了許多氣力補救,大傷元神。趁著鬼族還未將那七七四十九道陣法參詳通透,又領著天將們一路急攻,將鬼族三萬殘將圍在若水
。
我那時很是愚蠢,從未想過,縱然墨淵有超凡的本事,替我挨的那三道天雷卻也不是個玩笑,怎可能在短短幾月內便將養完整。
但凡我那時有稍微的懷疑,最後便不該是那般的結局。
可他裝得很好,一直裝得很好。
最後一戰,兩軍排在若水兩岸,千百裡長空烏雲洶湧翻騰。
我以為到此為止,事情已基本無甚懸念,要麼鬼族遞降書,要麼等著滅族。卻不想擎蒼半路上祭出了東皇鍾。東皇既出,萬劫成灰,諸
天滅噬。一等一的神器,一等一的戾器。
擎蒼笑道:“只要我還是鬼族的王,便萬萬是不能降的,天地也該變上一變了,此遭有八荒眾神同我做個伴,我也不冤。”
我那時卻很放心,因想著雖然東皇鍾是個毀天滅地的器物,可到底是墨淵做出來的,他自是有力量輕松化解。
我並不知墨淵那時已是勉力支撐。縱然東皇鍾是他造的神器,他亦已無法駕馭。如此,要抑住東皇鍾的怒氣,只有在它尚未完全開啟之
時,尋個強大的元神生祭。
東皇鍾瞬時在擎蒼手中化成若干倍大的身形,上界的紅蓮染成熊熊的業火。
如今,我尚記得墨淵倒提軒轅劍全力撲過去抱住東皇鍾的情景。鍾身四周爆出血色一般艷紅的光,穿過他的身體。愈來愈盛的紅光中,
他突然轉過頭來,輕輕掀動唇角。
後來,擅長唇語的七師兄與我們說,師父臨終之時,只留了兩個字,他說,等我。
墨淵是東皇鍾的主人,自是沒人比他更懂得東皇鍾內裡乾坤。被鍾體噬盡修為之前,墨淵仍強撐著施了術法,拼著魂飛魄散,硬是將擎
蒼鎖進了東皇鍾。如此,即便祭出了八荒神器之首,鬼族亦沒討到半分便宜。
鬼君既已被鎖,他此遭帶出來做將軍的大兒子領著三萬殘部在十萬天軍跟前抖得篩糠一般,急急遞上降書。
四師兄說,彼時我抱著鮮血淋漓的墨淵,血紅著一雙眼,抵死不受那鬼族大王子的降書。十指緊扣著手中的折扇,口中發狠念叨,若師
父沒救了就要天下人都來陪葬。差點便誤了九重天上老天君的大事。
幾個師兄實在擔心,不得已將我敲昏,並師父的遺體,一同好生帶回昆侖虛。
四師兄以為那時我真正似個土匪,我卻委實沒印象。只記得一夜醒來,同墨淵並躺在一張榻上,一雙手緊緊扣住他的十指,他卻沒呼吸
。
鬼族之亂如此便算了結了。聽說緊接著大紫明宮發起一場宮變,大皇子被囚,二皇子離鏡藍袍加身,登上了君座之位。繼位當天,與老
天君呈了他那園子裡最稀罕的一朵寒月芙蕖做貢品。
老天君派了一十八個上仙下界,說是助我十七個師兄弟料理墨淵的後事。我蓬頭散發,也不知道哪來的法力,一把折扇就將這十八個上
仙通通趕出了昆侖虛。
七師兄寬慰於我,與我道:“師父他雖已仙去,但既是他親口許下承諾來讓我們等他,指不定存好師父的仙體,他便真有一日能回來呢
?”
我如同溺水之人終於抓住了一根稻草。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6:30
要保住墨淵的仙體並不很難,雖四海八荒其他地界的不了解,然整個青丘的狐狸怕都知道,九尾白狐的心頭血恰恰有此神效。是以,尋
一頭九尾白狐,每月取一碗它的心頭血,將墨淵的仙體養著便好。
因墨淵是個男神,便得要尋頭母狐狸,才是陰陽調和。可巧,我正是一頭母狐狸,且是頭修為不錯的母狐狸,自是當下就插了刀子到心
口上,取出血來喂了墨淵。可那時我傷得很重,連取了兩夜心頭血,便有些支撐不住。
這其實也是個術法,墨淵受了我的血,要用這法子保它的仙體,便得一直受我的血,再不能找其他的狐狸。
我愁腸百結。恰此時卻聽說鬼族有一枚玉魂,將它含在口中便能讓墨淵的身體永不腐壞。只是那玉魂是鬼族的聖物,很是難取。
我全顧不得對離鏡的心結,只巴望著他尚能記住當初我與他的一番情誼,將這玉魂借我一借。縱然他們鬼族卻是戕害墨淵至此的罪魁禍
首,然戰場之上,誰對誰錯本也不能分得太清。
彼時我是何等的做小伏低。
輝煌的大紫明宮裡,座上的離鏡打量我許久,做了鬼君之後,確是要比先前有威嚴得多了。
他緩緩與我道:“這玉魂雖是我鬼族的聖物,以本君與上仙的交情,也實當借上仙一借,奈何宮裡一場大變,玉魂也失了一段日子了,
實在對上仙不住。”
我仿似晴天裡被個大霹靂生生劈上腦門,一時六神無主。
渾渾噩噩走出大紫明宮,卻遇上一身華服的玄女。她矜持一笑:“司音上仙遠道而來,何不歇歇再走,如此,倒顯得我大紫明宮招待得
很不周。”
我雖厭惡她,當是時卻心交力瘁,沒功夫與她虛耗,繞了道,便繼續走我的。她卻很不識好歹,一只手橫在我面前,軟聲道:“上仙此
番,可是來求這枚玉魂的。”那瑩白的手掌上,正躺了只光暈流轉的玉石。
我茫然抬頭看她。她咯咯地笑:“前日,君上將它賞給了我。讓我熨帖熨帖身上的傷痕。擎蒼的那頓鞭子可不輕,到現在還有好些痕跡
落下呢。你知道,女孩家身上多出來這些傷,終究是不好的。”
女孩家身上落些傷,確實不好。我仰天大笑三聲,使個定身法將玄女堪堪定了夾在腋下,祭出折扇來,一路打進離鏡的朝堂,將玄女右
手掰開來正正放到他面前。
他那一張絕色的臉刷地變得雪白,抬頭來看我,嘴張了張,卻沒言語。
我將玄女甩到他懷中,往後退到殿門口,慘笑道:“司音一生最後悔之事就是來這大紫明宮遇見你離鏡鬼君。你們夫婦一個狼心一個狗
肺倒也真是般配。從此,司音與你大紫明宮不共戴天。”
那時我年少氣盛,沒搶那玉魂,又一路打出大紫明宮。
回到昆侖虛,見著墨淵益發慘淡的顏色,也沒更多的辦法好想。
黃昏時候,便偷偷從丹房裡取出來一味迷藥,拌在師兄們的飯食中。
入夜,趁他們全睡得迷糊,偷偷背著墨淵下了昆侖虛,一路急行,將他帶回了青丘。
青丘正北有座楓夷山,是座小山。半山腰有個靈氣匯盛的山洞,阿爹給起的名字,喚做炎華洞。我將墨淵放在炎華洞的冰榻上。因擔心
自己將血取出來,萬一沒力氣端來喂他就不好,便干脆躺在他旁邊。
墨淵渾身是傷,須得日日飲我的血,直到傷好,再一月一碗的量。
我實在不曉得還能為他取幾夜心頭血,只想著若我死了,他便也回不來了。我兩個葬在一處,幽冥司裡也好做個伴,便將它帶來了炎華
洞。這洞本是天劫前,我為自己選的長眠之所。
如此,又過了七天。
我本以為自己再活不成了。眼睛睜開,卻見著紅腫了眼泡子的阿娘。
阿娘渡給我一半的修為。我便算撿回來一條命。也回復了女身。
添了阿娘的照拂,我這廂雖仍需日日往胸口捅一刀,以取心頭血來喂食墨淵,卻也不見得多辛苦了,只是還不能下地。
阿娘深恐我煩悶,特特從折顏處順了許多書籍來放在洞中,供我遣懷。
由是,我才知道,當初將墨淵偷出昆侖虛這行徑竟為難了許多編撰天史的神官。他們要為墨淵立個傳來彰他的功德,可立到最後卻無從
考證他的仙骨遺蹤,平白便讓墨淵成了仙籍寶菉中唯一一個有所來卻無所去的神仙,也不曉得要引後輩的神仙們嚼多少舌根。
後來折顏到青丘探望於我,也說起這件事。他攏了衣袖微微笑道:“見今四海八荒正傳得熱鬧,說什麼的都有,晉文府中有幾個拿筆頭
的小仙竟猜測你同墨淵是生了斷袖情,奈何卻擔了師徒的名分,於禮不合。於是墨淵特特詐死,好與你雙宿雙飛。若事情這麼子倒也很有道
理,所以我巴巴地過來看上一看。”
我哭笑不得,晉文是司文的上神,手中握的乃是修繕神族禮法的大權。他府中養的神仙們自是制定神族禮法的幕仲,卻開明博大至斯,
實在叫人敬仰得很。
據說昆侖虛的師兄們找了我幾千年,可誰也料不到我卻是個女仙,且是青丘白家的白淺,自然無果而終。
到如今,摞在九重天上最正經的史書是這麼記載的:“……皓德君六萬三千零八十二年秋,鬼族之亂畢,父神嫡子墨淵君偕座下十七弟
子司音雙雙歸隱,杳無所蹤。……”
總算沒記下是我偷了墨淵仙體這一段,算與我留了個體面。
活得太長,舊事一回想起來就沒個盡頭。
離鏡已跨過竹橋行到我面前,我才恍然省起見今是跌在一個大洞裡,正撞上這一輩的鬼君同個女妖幽會。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澀然道:“阿音,我尋你尋了七萬年。”
我斜眼覷了覷那仍在草亭裡立著的女妖,大惑不解。只聽說債主追著那負債的跑,倒沒聽說哪個負債的天天跑去債主跟前晃蕩,還一遍
遍提醒別人你怎麼不來問我討債。而怎麼算,我與離鏡兩個,都是他欠了我比較多。
我掙開手來,往後退一步。他卻又近前一步,直直將我盯著,道:“你男子的樣貌就很好,卻怎麼要做這樣女子的扮相。阿音,你是不
是還在怨我?你當年說與大紫明宮不共戴天,你可知道我……”
我攏了攏袖子,勉強一笑:“鬼君不必掛心,不過是一時氣話,如今鬼族神族處得和樂,老身也不是白活了這麼多年歲,道理還是懂一
點的,萬不會無事生非來擾了你大紫明宮的太平。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罷。”
他怔了一怔,急道:“阿音,當年是我負了你,因你不是女子,我便,我便……這七萬年來,他們都與我說,說你已經,已經,我總是
不相信,我想了你這麼多年,阿音……”
我被他幾句阿音繞得頭腦發昏,怒道:“誰說我不是女子,睜大你的眼睛瞧清楚,男人卻是我這般的嗎?”
他要來拉我的手驀然停在半空,半晌,啞然道:“你是女子?那當年,當年你……”
我往側邊避了一避:“家師不收女弟子,家母才將我變作兒郎身。鬼君既與我說當年,我就也來說說當年。當年鬼君棄我擇了玄女,四
匹麒麟獸將她迎進大紫明宮,連賀了九日,是為明媒正娶……”
他一揮手壓斷我的話:“你當年,心中可難過,為什麼不與我說你卻是個女子?”
我被他這麼一叉,生生將方才要說的話忘個干淨,掂量一番,誠實答他:“當年大抵難過了一場,如今卻記不太清了。再則,你愛慕玄
女,自是愛慕她的趣味品性,難不成只因了那張臉。我同你既已沒了那番牽扯,說與不說,都是一樣的。”
他緊緊抿著嘴唇。
我只覺得今夜真是倒霉非常,看他無話可說,便匆匆見了個禮,轉身捏個訣乘風飛了,順便也隱了個形,免得再遇上什麼糾纏。
只聽他在後面慌張喊著阿音。
可世上哪裡還有什麼阿音。
第七章(1)
三哥三嫂不在府中。
留下看洞的小仙童正三兩個一團蹲在洞門口斗蛐蛐兒。領頭的雲生見我來了,眉開眼笑與我揮手道:“姑姑多年不來串門子,此番卻真
是不巧得很呢,夫人眼下正離家出走,殿下昨日也坐了白額虎尋她去了。姑姑若是不嫌棄,且讓雲生好生招待一下您老人家!”
我默了一默,他夫妻兩個已然把一個跑一個追當作了一門天大的情趣,幾萬年也樂此不疲。我也確實有些餓,便讓雲生備些吃的來。用
過一頓早飯,順手將兩壺添了水的桃花醉托給他,又仔細叮囑兩句,便招來朵祥雲乘著回青丘了。
半道上路過夏州,想起天吳的墓地正在此處,便順道去拜了一拜。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6:41
遠古神袛容貌大多出眾,天吳是個異數。容貌既不出眾,便在數量上彌補,是以他有八顆人頭。我當年還在昆侖虛學藝時,和他交情很
不錯。奈何其後遠古神袛應劫,他便也葬身在荒火天雷之中。聽說他應劫之事,我急慌慌從青丘趕來夏州,他卻已只留了一具白骨。
因在夏州耽擱了半日,回到青丘已是正午。
我兩只腳將將著地,便見一個油綠油綠的小人從阿爹阿娘的狐狸洞裡鑽出來。
迷谷一副奶媽子嘴臉跟在一旁,十分著緊:“小殿下,你可慢些,慢些。”
我揉了揉眼睛。
小人已經呼啦一聲撲到了我的腳邊,眼中包了一包淚,甚委屈嚷道:“娘親,你說話不作數,明明昨天說好了要同我們一道回天宮的。
”
迷谷垂了眼睛看地,時不時來覷覷我,想是忍了很多話要說。
我瞪他一眼,揮了揮袖子算是允了。
他雙手一揖,拜在一邊:“迷谷萬死,姑姑命迷谷好生守著青丘。奈何迷谷的本事對付個把小仙尚可,天族的太子殿下大駕,就委實有
些攔不住。況且太子殿下還送來了姑姑的孩兒,看在小殿下的份上,便只得讓太子殿下也入了青丘,卻事先沒能向姑姑請個旨意,還請姑姑
責罰。”
我一愣,夜華君也來了?怕不是昨日我在他會佳人時鬧了一場,他今遭特特跑過來找我討說法罷?
昨日我奔得急,也不知他同那謬清公主最後是如何收場。然那謬清對他一往情深,即便我腦子發昏受他兒子鼓搗去鬧了一鬧,若他真心
想將她拿下,卻也不難。他這番巴巴地來找我晦氣,就忒小氣了。然則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小糯米團子抱住我的右手,揚起頭來嘟嘴道:“父君說娘親不願同我們回去,是怕一時住不慣天宮。這沒什麼,我和父君搬來與娘親同
住就是。只要有娘親在,阿離是哪裡都住得慣的。”
我被他這話震得頭暈,臉色恐不是那麼好看道:“你說你要同我一起住?你父君也要來同我一起住?”
小糯米團子天真而活潑地點了點頭。
迷谷善解人意地一把扶住我,在我耳邊低聲道:“姑姑,要淡定。”
也是有這種先例的。
據說如今的天君在做太子時很風流,老天君為他定了本家的表姐做太子妃。天君不滿意,老天君一紙天旨下來,便將他發派去了他姑母
府上禁閉。天君在他姑母府中住了一月,竟與他表姐生出情意來,方回天宮便成了好事。是為一樁美談。
如此,夜華君要來我青丘小住,自是名正言順,沒誰能駁了他去。
可歎他此番卻只像是個要來找我麻煩的形容,本談不上什麼培養不培養情誼的。故而,本上神甚憂慮。
據說夜華將小糯米團子甩給迷谷便先回天宮去了,倒很放心。
既然將來要繼天君的位,轄四海八荒的神仙,鎮日裡瑣事纏身也才與他的位分相宜。他既預定要來我青丘小住,看來回去還很有一番需
要打點。
小糯米團子看了看天色,眼巴巴將我望著:“娘親,阿離有些餓了。”
狐狸洞已好幾日不曾開伙,我轉身問迷谷道:“你那裡可曾留些飯食?”
迷谷赧然道:“不,不曾。”
我奇道:“鳳九最近不是做了你飯搭子,日日來給你做飯的麼,難不成回她爹娘的洞府了?”
他神色郁郁:“半年前她說要去凡間報一趟恩,早拾掇拾掇走了,許久也不曾回來,天曉得是不是被她那恩人羈留住了,怕下次她回來
,手邊卻要牽個小狐狸崽子。”
我點頭唔了一唔。
小糯米團子怕是曉得一時半會找不到飯吃。一雙眼睛益發水汪汪。
這麼一兩天處下來,我倒也略略摸出他一些脾性。雖做出一副可憐相,他卻斷斷是不會哭出來的,只把那淚花兒包在眼眶裡,叫你心裡
貓抓似地撓啊撓。恨自己不是人啊,怎的如此虐待他啊。
縱然我其實並沒有虐待於他。
一旁的迷谷先招架不住,趕緊牽了糯米團子的手哄道:“哥哥這便領你去吃東西,小殿下喜歡吃枇杷麼?”
我嘴角抽了抽,小糯米團子見今不過兩三百歲,迷谷今年卻已整十三萬七千歲,倒好意思稱他自己哥哥,老不要臉的。
我尾隨他二人來到東邊市集上。
販果品的小仙們見我都停下手中活計,恭順地喚一聲姑姑,甚懂禮。
其間不乏鶴發雞皮的老人家,當然與我比起來,他們尚算很年輕。然小糯米團子卻很不樂意,特特跑去一棵賣松子的松樹仙跟前,叉了
小肥腰很認真地問人家:“我娘親這樣年輕美貌,你做什麼要將她叫得這麼老氣呢?”
那松樹仙張大一張嘴巴半天合不攏:“姑姑,姑姑什麼時候添了個小娃娃?”
我抬頭望了一回天,道:“昨兒個添的。”
今年枇杷豐收,一摞一摞壘在竹筐子裡,呈於市井上,煞是可愛。看得糯米團子歡天喜地。
竹筐子後面種枇杷的小仙們卻並不像糯米團子一般歡天喜地。既是大豐收,他們的枇杷便都只能拿來賤賣,高興不起來,倒也很合情理
。
迷谷貨比三家,看了半天,又挨個嘗了嘗,指著一只墨綠的竹筐與我和糯米團子道:“就在這一家挑半框吧。”
迷谷擇果品菜蔬的水准是鳳九親自調教出來的,我自然對他信任得很。當下點了頭,蹲在竹框子跟前,開始細細挑選。
小糯米團子跑到我對面,小胳膊小腿地也來學我。奈何他人太小,一蹲下去便被竹筐子擋個嚴實。才又不情不願哼唧哼唧地磨起來,踮
著腳跟趴在框沿邊邊上,拿一個枇杷裝模作樣看半天,又拿一個裝模作樣看半天。
正挑得很好,半路上插進來一只手,骨節甚分明,也十分修長。我以為是迷谷,便往旁邊讓了讓。卻不想他偏來與我作對,專搶我手裡
已經挑揀出來的。我才覺著不對,順著那玄色的衣袖往上看。糯米團子他爹,此番原應在九重天上仔細打點的夜華君,正彎了腰,笑盈盈看
著我。
他那一張臉笑成那個樣子,真是十分地要命。
我想了想,覺得他既是來我青丘做客,縱然是個不速之客,然我青丘素來是個禮儀之邦,自然不應當與他計較,必得拿出點做主人家的
風度,便也盈盈然笑了回去:“喔呀,原來是夜華君,吃了沒有,今中午我們吃枇杷,沒吃就跟我們一道罷!”
夜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頗嫌棄地翻了翻手裡幾個果子,道:“阿離正是長身體,你就給他吃這個?”
我順手捏了捏糯米團子的臉,問他:“你喜歡不喜歡吃這個?”
糯米團子扭捏地點了點頭, 小聲道:“喜歡……”
夜華沒言語,撐著額頭盯了我半晌,一把拽過我的手:“這附近哪裡能找到些肉食菜蔬?”
我呆了一呆,已經被他牽著走了。後面迷谷抱著小糯米團子急急朝我喊:“姑姑,這半框子枇杷倒是要還是不要?”
夜華走得甚快,我搖搖晃晃與他揮手:“要,挑了半天,白的便宜了旁人,怎麼不要?”
今日這趟集趕得委實好。
不多時,東南西北四個市都曉得,有個長得頗不錯的男人帶了個小娃娃住到了他們君上的洞府中,那白胖胖的小娃娃喚他們姑姑作娘親
,喚那男人做父君。
青丘太平久了,連四哥的坐騎畢方鳥走失這事,也夠這些小仙散仙地根仙嚼三年的舌頭。這廂得了我這件八卦,他們歡喜得不知如何是
好。北市上打魚的一頭灰狼竟將一簍子魚齊齊送了我,呵呵道:“幾條魚罷了,幾條魚罷了,姑姑燉了,多將養將養身子。”
夜華接過簍子抿嘴笑道:“顧看兒子不容易,是要好好與她補一補。”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6:55
灰狼便摸著頭酣傻地笑了。
我甚淒涼,補你個頭啊補。
第七章(2)
待回到狐狸洞,小糯米團子吃枇杷已吃到打嗝,迷谷甚賢惠地正拿了把笤帚掃地上的果皮。
夜華自顧自倒了杯冷茶,與我道:“去做飯吧。”
我淡然瞟了迷谷一眼,亦坐下來倒了杯冷茶。小糯米團子鼓著一個小肚子伸手與我撒嬌:“娘親,我也要。”我便順手將那杯冷茶與他
飲了。
迷谷苦著一張臉抱了笤帚立在一旁:“姑姑,你老人家明知道……”
我淡然寬慰他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天雷你都歷了的,還怕這個麼,我看好你喲。”
他不甘不願進灶屋去了。
夜華托著腮幫看我半天,低低笑道:“我真不明白你,明明青丘是仙鄉,卻讓你治理得如同個凡世。男耕女織的,倒不見半點仙術道法
的影子。”
他既沒半點做客人該有的自覺,我也不需硬撐著主人的體面,懶洋洋笑道:“若什麼都用術法來解決了,做神仙卻還有什麼意思。這麼
子他們已經覺著很是無聊了,我正琢磨擇個時候也為他們備個戰場,讓他們意思意思打幾場仗來娛樂身心,免得悶壞了。”
茶杯往桌上一嗑,嗒地一聲。他似笑非笑道:“這倒很有趣,若真有那時候,需不需我遣幾員天將來助一助你?”
我正預備欣欣然應了,灶屋裡卻突然傳出來“彭”地一聲。
迷谷蓬頭垢面立在洞門口,手上還操了柄碩大的調羹,幽怨地將我看著。
我啞了半晌,探過身子與夜華商量:“反正糯米團子已經吃得打嗝了,我們三個成年的神仙,不吃東西倒也不打緊,這一頓,便先算了
吧。”又轉身凜然與迷谷道:“速去凡界將鳳九給我招回來。”
迷谷抱著調羹拱手:“那支會她個什麼名目呢?”
我想了一想,慎重道:“就說青丘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話還沒吩咐完,便被夜華拖了往灶屋走:“添個材燒個火,你總會吧?”
小糯米團子摸著肚子半躺在一張竹椅裡將我們看著,翻個身,呼呼睡了。
我以為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委實神奇。
我與這夜華君認識也不過將將兩天,眼下他卻能挽起袖子身姿瀟灑地站在我家灶台跟前炒菜,還時不時囑咐我一兩句“柴多了,少放些
。”或者“火小了,再添些柴。”之類。
恍然想起小糯米團子說他親娘是東荒俊疾山上的一個凡人。唔,大抵夜華君如今揮的這一手好鏟子,是他那薄命跳下誅仙台的先夫人教
的也不定。
看他一只手湯勺一只手鏟子舞得出神入化,我欽佩得不能自已,發自肺腑贊歎道:“先夫人委實好廚藝!”
他卻愣了一愣。
我方才想起,他那夫人早已魂飛魄散,見今這麼提起來,豈不是揭人傷疤。
火苗子滋滋地舔著鍋底。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往灶膛裡多添了把柴禾。
夜華將菜盛起來,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淡然道:“她同你一般,也只會在我做飯時升個火加個柴罷了。”我訕訕地,也不好接什麼話。
他轉過身又去盛湯,小聲咕隆一句:“也不曉得遇到我之前,在俊疾山那破地方是怎麼活下來的。”
本是他自言自語,卻便宜了我這雙耳朵,無端將人勾得傷感。
夜華做了三個菜一盆湯。
迷谷已經收拾干淨,我便招呼他一同來吃。
夜華將糯米團子搖醒,又強灌了他許多東西。小糯米團子鼓著腮幫子,氣呼呼道:“父君再要喂,再要喂阿離就變皮球了。”
夜華慢條斯理地繼續喝方才那杯涼茶,道:“吃成個皮球倒很好,回天宮時我也無需帶著你騰雲,只需將你團起來滾上一滾,許就滾進
你的慶雲殿了。”
小糯米團子立刻伏到我的膝頭假哭:“嗚嗚嗚嗚嗚,父君是壞人。”
夜華放下茶杯,拿起一個碗來從湯盆裡盛魚湯,似笑非笑與糯米團子道:“如今你倒找了一座好靠山。”然後將滿碗的魚湯推到我面前
,甚溫柔道:“來,淺淺,你要多補補。”
迷谷一口飯嗆住咳個沒完。
我雙眼泛紅將糯米團子從膝頭上扶起來,微笑地端起面前那碗湯道:“乖乖,再來喝一碗湯。”
夜華的手藝很不錯,雖不太待見那道魚湯。其他三個菜,我吃得倒也歡快。
午飯用得舒坦,連帶心情也開闊不少。是以夜華要我在狐狸洞裡幫他劈出個書房來處理公文,我也沒計較。將三哥以往住的鄰湖的廂房
拾掇拾掇,就給他了。
我原以為夜華此番是來與我算賬,沒想到半月下來,在東海水晶宮的事,他卻提也沒提。
每日一大早,名喚伽昀的一個小仙便會來敲門,拿走夜華日前處理好的一些公文,再帶來些待批的新公文。
據說這伽昀是夜華案前司墨的文官,做事情很盡職盡責。
起初我還每日踢踏著鞋子去給伽昀仙官開門,次數多了,這小仙官便不好意思。我便再不關狐狸洞,只在洞口設了個禁制,教了這小仙
過禁之法。才又重新睡得安穩。
夜華大多時候是關在那新劈出來的書房裡處理公文。早上會將我拉出去散一回步,傍晚用過晚飯又再去散一回。夜裡時不時還會找我去
書房裡同他下一兩盤棋。我呵欠連天被他煩得沒奈何,有幾次下到一半便伏在案上睡著了。他卻也不來提醒提醒,干脆一同合衣趴在棋案上
睡了。
想那伽昀仙官來取公文,看到這幅情景,定免不了生些邐思。
一個盡職盡責的神仙,並不代表他就是個不愛八卦的神仙。
可歎直到天宮裡的那位素錦側妃已派了仙娥到得我青丘的門檻上來再三催請夜華,我才悟得這一點。
誠然因了迷谷的緣故,我未曾有幸能見得那位仙娥。
只聽當時一眾看熱鬧的小仙嘻哈道,那仙娥淄衣飄飄,衣裳料子很不錯,臉卻生得不行。迷谷將她攔在青丘谷口,她甚倨傲與迷谷道:
“我家娘娘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況且還是未來的帝後。娘娘派我來,也是一片好心,白淺上神尚未同太子殿下行禮成婚,便終日纏綿,交
頸而臥,終是不太妥當,就連當年的天君,也不似這樣的。再則謬清公主將將被請上天宮,太子殿下也萬不該冷落了她。”
青丘本來民風曠達,不成婚便有了小娃娃也沒甚新鮮,何況只是交頸而臥。一眾小仙們自是將這當作個笑話,沒等迷谷開口,便將那仙
娥打了出去。
我將她那一番話在心中掂量了一番,除了終日纏綿、交頸而臥有些失實以外,其他都很有道理。也因為搞不清夜華此番做甚麼要在我這
裡窩這麼久,便尋了這麼個因由轉頭與他說了。
他正開了窗立在書案前畫湖塘中的蓮花。聽我這麼一說,皺眉道:“我想來你這裡住便來你這裡住,左右你才是我的妻,旁的人管得著
麼?”
我呆了一呆,經他這麼一提,才實打實地重新想起來,面前這夜華君,確確是天君老兒紅口白牙許給我的夫君。整整小了我九萬歲的,
呃,那個夫君。
我哦了一聲,鄭重道:“若我也是在正經的年紀成婚,現下孫子怕也有你這麼大了。”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7:06
他拿筆的手頓了頓,我斜眼覷了覷桌案上那張宣紙,真是力透紙背的好筆法啊好筆法。
他默然不說話,放下筆來定定將我望著,一雙眸子極是冷淡。
我哈哈干笑了兩聲,遂轉移話題道:“聽那仙娥說,你將東海的謬清帶上天宮了?”
這話題看來轉得並不好。
我單以為男人都熱衷於討論女人。當年我做昆侖虛小十七時,每每惹了大師兄生氣,一與他聊起哪家貌美的女神仙,總能很輕易地化解
他的怒氣。卻不想此番我再不是當年昆侖虛上兒郎身的小十七。縱然男神仙們也熱衷於討論女神仙,卻定然不願意同一個女神仙聊起另一個
女神仙。如此,便又是我唐突了。
哪知男人心海底針,方才還十分郁郁的夜華,淡淡然看我一眼,又重新拿起筆來蘸滿墨汁,嘴角勾起來一絲笑紋,道:“站到窗邊去,
對,竹榻跟前,唔,還是躺下罷,將頭發理一理,擺個清閒點的姿勢。”
我木木然照他說的做完了,才省起他原是要為我做幅丹青。
倒是要悶在這張竹榻上多久啊,我就著海棠春睡的姿勢,甚無語。
他翩翩然畫了一會兒,忽然道:“那謬清死活不願嫁西海的二王子,她此前照顧我和阿離良多,我便將她帶回天上做個婢女。待她哪天
想通,再將她放回去。”
我傻了一會兒,沒想到他卻說了這個。
他抬起頭來,眉眼間頗有些溫情,緩緩道:“還有什麼想要與我說,便一道說了罷。”
我甚感激:“手麻了,可以換個姿勢不?”
他笑了一聲,又畫了幾筆,才道:“隨你。”
我最終在竹榻上睡著了。
一覺醒轉來,天已擦黑。身上蓋了件漆黑的外袍,像是夜華的,他人卻不曉得去哪裡了。
第八章(1)
第二日大早,我從床上爬起來將自己簡單洗涮了,捧了半杯濃茶,邊喝邊向洞門口挪,等夜華來拖我陪他一同去林子裡散步。也不知他
這是個什麼癖習,每日清早定要到狐狸洞周邊走上一遭,還死活拉上我,叫我十分受罪。
狐狸洞周邊也沒什麼好景致,不過幾片竹林幾汪清泉,走個一兩回尚可,多幾趟未免乏味。可這麼十天半月走下來,他卻仍能樂此不疲
興致勃勃,叫我十分佩服。
方踱到洞門口,外面淅淅瀝瀝的,才知道是在下雨。我強忍住心花不怒放出來,將茶杯往旁的桌案上一擱,便樂顛樂顛地回廂房繼續蒙
頭大睡。
也不過將將有些睡意,便察覺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我睜開眼睛來望著立在床前的夜華,沉痛道:“今日不知哪方的水君布雨,出門恐淋壞了夜華君,便暫且在洞裡好生呆一日罷。”
夜華唇邊噙了絲笑,沒接話。
此時本該熟睡在床的小糯米團子卻呼地從夜華身後冒出來,猛撲到我床榻上。今日他著了件霞光騰騰的雲錦衫子,襯得一副白嫩嫩的小
手小臉益發瑩潤。我被這花裡胡哨的顏色晃得眼睛暈了一暈,他已經來摟了我的脖子,軟著嗓子糯糯撒嬌:“父君說今日帶我們去凡界玩,
娘親怎的還懶在床上不起來。”
我愣了一愣。
夜華順手將搭在屏風上的外袍遞給我,道:“所幸今日凡界倒沒有下雨。”
我不知道夜華是個什麼想頭。
若說凡界他不熟,須得人領著,那拘個土地神帶路便是。雖說我在昆侖虛學藝時隔三差五便要下一趟凡,但卻從不記路,愣要我一同去
,委實沒必要。然小糯米團子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水盈盈將我望著。我也不好意思再尋什麼托辭。
騰下雲頭,我搖身一變,化作個公子哥兒,囑咐小糯米團子道:“這幾日你便喚你父君阿爹,喚我做個,呃,做個干爹罷。”
小糯米團子不明所以,然他素來很聽我的話,倒也乖乖應了。
夜華還是那副摸樣,只將外袍變作了如今凡界的樣式,看著我輕笑一聲:“你這麼,倒很瀟灑。”
終歸有兩萬年本上神都活得似個男子,如今扮起男子來自然水到渠成。
我拱起雙手來與他還個禮,笑道:“客氣了。”
此番我們三個老神仙青年神仙小娃娃神仙落的是個頗繁華的市鎮。
糯米團子一路上大呼小叫,瞧著什麼都新奇,天族體面蕩然無存。夜華倒不多拘束,只同我在後面慢慢跟著,任他撒歡兒跑。
這凡界的市集著實比青丘熱鬧。
我信手搖扇子,突然想起來問夜華:“怎的今日有興致到凡界來,我記得昨天打早伽昀小仙官就抱來一大摞公文,看他那神色,也不像
是什麼閒文書。”
他斜斜瞟我一眼:“今日是阿離生辰。”
我升調啊了一聲,遂啪地合上扇子,儼然道:“你也忒不夠意思,這般大事情,也不早幾日與我說。見今手邊也沒帶什麼好東西,團子
叫我一聲娘親,他過生辰我卻不備份大禮,也忒叫人心涼。”
他漫不經心道:“你要送他什麼大禮,夜明珠?”
我納罕:“你怎的知道?”
他挑眉一笑:“天宮上幾個老神仙酒宴上閒磕牙,不意說起你送禮的癖好。據說你這許多年來積習不改,送禮從來只送夜明珠,小仙就
送小珠,老仙就送大珠,十分公平。我以為縱然那夜明珠十分名貴,阿離卻人小不識貨,你送他也是白費,不如今天好好陪他一日,哄得他
開心。”
我摸了摸鼻子,呵呵干笑一回:“我有顆半人高的,遠遠看去似個小月亮,運到團子的慶雲殿放著,保管比卯日星君的府邸還要來得明
亮。那可是四海八荒獨一……”
我正說得高興,不意被猛地一拉,就跌進他懷裡。身旁一趟馬車疾馳而過。
夜華眉頭微微一皺,那跑在車前的兩匹馬便頓然停住,揚起前蹄嘶鳴一陣,滑得飛快的木輪車原地打了個轉兒。車夫從駕座上滾下來,
擦了把汗道:“老天保佑,這兩匹瘋馬,可停下來了。”
方才一直跑在前頭的糯米團子一點一點從馬肚子底下挪出來,懷中抱著個嚇哭了的小女娃。那女娃娃因比團子還要高上一截,看上去倒
像是被他摟了腰拖著走。
人群裡突然沖出個年輕女人,一手從團子手裡奪過女娃,哇地大哭道:“嚇死娘了,嚇死娘了。”
這情景無端令人眼熟,腦子裡突然閃過阿娘的臉,哭得不成樣子,抱著我道:“這兩百多年你倒是去了哪裡,怎的將自己弄成這幅樣子
……”
我甩了甩頭,大約魔障了。即便當年我在炎華洞裡差點同墨淵魂歸離恨天時,阿娘也不曾那般失態,況且我也從未擅自離開青丘兩百多
年。唔,倒是五百多年前擎蒼破出東皇鍾,同他一場惡戰後,我睡了整兩百一十二年。
糯米團子蹭蹭蹭蹭跑到我們跟前,天真且無邪地問道:“阿爹,你怎的一直抱著干爹?”
因才出了一場驚嚇,原本十分熱鬧的街市此時清淨得很,就襯得團子的童聲十分清越。
街兩旁原本還在唏噓方才那場驚馬事件的攤販行人立刻掃過來一堆雪亮雪亮的目光,我哈哈干笑兩聲,從夜華懷中掙出來理了理衣袖道
:“方才跌了,呵呵,跌了。”
糯米團子松了一口氣道:“幸好是跌在了阿爹懷裡,否則干爹這樣美貌,跌在地上磕傷臉,阿爹可要心疼死了,阿離也要心疼死了。”
他想一想,又仰臉問夜華道:“阿爹,你說是不是?”
先前那一堆雪亮雪亮的目光瞬時全盯住夜華,他不以為意,微頷首道:“是。”
藍。
發表於 13-10-2009 10:07:17
旁邊一位賣湯餅的姑娘神思恍惚道:“活這麼大,可叫我見著一對活的斷袖了。”我啪一聲打開扇子,遮住半張臉,匆匆鑽進人群裡。
小糯米團子在後頭大聲喊干爹干爹,夜華悶笑道:“別管她,她是在害羞。”
我甚惆悵,害羞害羞,害你媽個頭啊害羞。
近午,選在街盡頭一座靠湖的酒樓用飯。
夜華挑揀了樓上一張挨窗的桌子,點了壺酒並幾個凡界尋常菜蔬。阿彌陀佛,幸好沒魚。
幾絲湖風飄過來,頗令人心曠神怡。
等菜的閒隙,糯米團子將方才買來的大堆玩意一一擺在桌上查看。其中有兩個面人,捏得很得趣。
菜沒上來,酒樓的伙計倒又領了兩個人上來同我們拼桌。卻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年輕道姑,身後那低眉順眼的僕從有些眼熟。我想了想,
似乎正是方才街市上駕馬的馬夫。
小伙計打千作揖地陪不是。
我以為不過一頓飯而已,況且樓上樓下客人確實滿了,便將糯米團子一把抱到身邊同坐,讓了他們兩個位子。
那道姑坐下自倒了茶水,飲了兩口才看向夜華,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倒無怪她,此時夜華又是個冷漠神君的形容,全不復他抄了鏟子在灶台前炒菜的親切和順。
我幫著糯米團子將桌上的玩意一件一件兜起來。
那道姑又飲了一口茶,想是十分緊張,還好此番總算是將話抖出來了。
她道:“方才集市上,多虧仙君相救,才叫妙雲逃過一場災劫。”
我訝然看向她,連夜華也轉過臉來。
妙雲道姑立刻低下頭去,臉一路紅到耳根子。
這道姑不是個一般的道姑,竟能一眼看透夜華的仙身,且還能曉得方才是夜華使了個術法。想是不過十數年,便也能白日飛升了。
夜華掃了她一眼,便又轉過臉去,淡淡道:“順手罷了,姑娘無須客氣。”
妙雲道姑耳根子都要滴出血來,咬唇輕聲道:“仙君的舉手之勞,對妙雲卻是大恩。卻不知,卻不知仙君能否告知妙雲仙君的仙號,他
日妙雲飛升之後,還要到仙君府上重重報答這恩情。”
呃,這道姑,這道姑,她莫不是思春了吧?
此番我突然想起昆侖虛收徒的規矩,不拘年齡不拘出身,卻只不要女仙。想是墨淵早年也頗吃了些苦頭,後來方悟出這麼一個道理。
他們生的這一張臉,委實招桃花得很。
夜華喝了口茶,仍淡淡地:“有因才有果,姑娘今日得了這好的果報,必是先前種了善因,與本君卻沒什麼干系。姑娘不必掛在心裡。
”
這番道理講得很不錯,妙雲道姑咬了半天唇,終是沒再說出什麼來。
方巧我正同糯米團子將這一干占桌面的玩意兒收拾干淨,抬頭對她笑了笑,她亦笑了笑回禮,看一旁的團子眼巴巴等著上菜,便輕言細
語誇贊道:“這位小仙童長得真是十分靈秀動人。”
我謙虛道:“小時候長得雖可愛,長大了卻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麼形容。我家鄉有位小仙小時候長得真是形容不上來的乖巧,過個三千年
,稍稍有了些少年的摸樣,姿色卻極普通了。”
小糯米團子拉拉我的衣袖,十分委屈地將我望著。
呃,一時不察,謙虛得狠了。
夜華端起杯子與我似笑非笑道:“男孩子長得那麼好看做什麼,譬如打架時,一張好看的臉就不及一雙漂亮的拳頭來得有用。”喝一口
茶,又續道:“何況都說女肖父兒肖母,唔,依我看,阿離即便長大了,模樣也該是不差的。”
糯米團子眼看著要哭要哭的一張臉立刻精神煥發,望著夜華滿是親近之意,還微不可察地朝他挪了挪。
我咳了一聲作憐愛狀道:“不管團子長大後成了個什麼樣子,總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我總是最維護他的。”
小糯米團子又立刻轉過頭來熱淚盈眶地望著我,微不可察地朝我挪了挪。
夜華低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第八章(2)
先上的酒,不多時菜便也上來了。小伙計很厚道,一壺桂花釀燙得正是時候。
卯日星君當值當得很好,日光厚而不烈,天空中還胡亂飄了幾朵祥雲,與地上成蔭的綠樹十分登對。
這番天作的情境,飲些酒作幾首酸詩都很有趣味,奈何妙雲道姑與她那馬夫都不喝酒,夜華與我飲了兩三杯,也不再飲了,還讓伙計將
我跟前的杯盞也收了,叫人十分掃興。
用飯時,夜華遭了魔風也似,拼命與我布菜,每布一道,便要柔情一笑,道一聲:“這是你愛吃的,多吃些。”或者“這個你雖不愛吃
,卻對身體很有好處,你瘦得這樣,不心疼自己,卻叫我心疼。”雖知曉他這是借我擋桃花,卻還是忍不住被肉麻得一陣一陣哆嗦。
對面的妙雲道姑想必也聽得十分艱難,一張小臉白得紙做的一般。那馬夫看著不對,草草用了碗米飯便引了他主人起身告辭。
夜華終於停了與我布菜的手,我長松一口氣。他卻悠悠然道:“似你這般聽不得情話,以後可怎麼辦才好?”
我沒理他,低了頭猛扒飯。
飯未畢,伽昀小仙官卻憑空出現。好在他隱了仙跡,否則一個大活人猛地懸在酒樓半空裡將芸芸眾生肅然望著,卻怎麼叫人接受得了。
他稟報了些什麼我倒也沒多留意。大致是說一封急函需得馬上處理。
夜華唔了一聲,轉頭與我說:“下午你暫且帶帶阿離,我先回天宮一趟,晚上再來尋你們。”
我包了一口飯沒法說話,只點頭應了。
出得酒樓,我左右看看,日頭正盛,集上的攤販大多挪到了房簷底下做生意,沒占著好位置的便收拾收拾回家了,甚冷清。
方才結賬時,跑堂伙計見我打的賞錢多,頗殷勤提點我道,這時候正好去漫思茶聽評書,那邊的茶水雖要價高了些,評書倒真是講得不
錯。
我估摸天宮裡並沒有設說書的仙官,便牽了糯米團子,要帶他去見識一番。
漫思茶是座茶肆,說書的乃是位須發半百的老先生。這一回是在講個野鶴報恩的故事。
小糯米團子忒沒見過市面,雙目炯炯然,時而會心微笑,時而緊握雙拳,時而深情長歎。我因在折顏處順書順得實在太多,對這個沒甚
想象力的故事便提不起什麼興致來,只叫了壺清茶,挨在桌上養個神。
一晃眼就是半下午。待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道一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時,窗外華燈已初上了。
我昏昏然睜眼尋糯米團子,他原本占的位子如今卻空無一人。我一個機靈,瞌睡瞬時醒了一半。
好在隨身帶了塊水鏡。水鏡這物什在仙鄉不過是個梳妝的普通鏡子,在凡界卻能充個尋人的好工具。我只求糯米團子此番是在個好辨識
的地界,若是立在個無甚特色的廂房裡,那用了這水鏡也不過白用罷了。
尋個僻靜處將糯米團子的名字和著生辰在鏡面上劃一劃,立時放出一道白光來。我順著那白光一看,差點摔了鏡子栽一個趔趄。
我的娘。
糯米團子此番確確是處在一個廂房裡,這卻是個不同尋常的廂房。
房中一張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正同臥了對穿得甚涼快的鴛鴦。上方的男子已是半赤了身子,下方的女子也只剩了件大紅的肚兜。凡界
的良家婦女斷是不會穿這麼扎眼的顏色,我暈了一暈,勉強撐起身子拽住一個過路人:“兄台,你可曉得這市鎮上的青樓在哪個方向?”
他眼風裡從頭至尾將我打量一遍,指向漫思茶斜對面一座樓。我道了聲謝,急急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