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 28-11-2009 10:57:49

[轉]盜版者

1、王河南
  王河南不是河南人,是湖北人。
  至於他為什麽叫王河南,這個壹般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王河南原來是在湖北農村,窮得“叮當”響,連飯都吃不上了。後來,壹改革壹開放,他“噌”壹下就鉆了出來……
  他這種人最可怕,因為他什麽都不怕。
  他連飯都吃不上了,已經到了最低限,他還怕什麽呢?最糟糕的結局就是被槍斃,反正不出來也是等死。好壹點的情況是被警察抓住,進了監獄,那就有窩頭和鹹菜吃啦。
  瞧,他把進監獄當成了壹個夢想!好心的周周德東勸告妳,遇到這種人,千萬繞行。
  不過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啦。
  現在,王河南非常怕死,比別人都怕死,因為他嘗到了生活的甜頭。也就是說,他有錢了。
  有了錢之後王河南就不是王河南了。
  他有房子,在寸土寸金的地界。
  他有車,在裏面可以開會、看電視的那種。
  除了老婆之外,又買了四個女人,高矮胖瘦各壹名。
  他進了上流社會,有了各界朋友。
  人生在世,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年路南三年路北。
  那麽他是怎麽暴富的呢?
  他開了壹家書店,叫“博學書店”。他連小學都沒有讀完,卻開了壹家書店,還“博學”。於是,他就發財了。
  電視臺采訪他,從山村孩子到富翁之類的題目,妳在電視上聽到的肯定是假話。
  最早,這個王河南到了城裏,給壹個書商打工,幹的是體力活,主要工作是到火車站發貨,裝卸工。
  那個書商是做盜版書的,鈔票“嘩啦啦啦啦”地滾進那書商的口袋。王河南很細心,他暗地裏把那個書商的壹套把戲都學會了。
  就這樣,他也成了壹個做盜版書的人。
  而他那書店賣的大部分書都是盜版書。
  王河南不懂書,他鬥大的字不認識壹筐。(不過,他還算刻苦,後來,他自學了壹些字。)但是,他有壹根發達的神經,只要哪本書在市場上暢銷起來,他立即動手把它克隆出來。就這樣簡單,跟“1”壹樣。
  就像壹條餓極了的狗趴在暗處嗅骨頭的氣味壹樣,王河南躲在暗處嗅著錢的氣味。
  這天晚上,他到壹個小印刷廠去,在回來的路上,買了壹份報,他看到這樣壹篇報道:
  最新出版的恐怖小說《盜版者》,剛剛上市就取得了不錯的市場銷售成績,上了暢銷排行榜……
  他立即給老婆(他老婆看書店)打電話詢問情況。
  老婆說:“這本書剛到貨,第壹天就賣了24本,是賣得最好的。”
  王河南立即趕到了書店。幹這種事的人爭分奪秒。
  老婆給他拿了壹本《盜版者》,他就坐在書店裏,看起來。2、《盜版者》內容(縮寫比例 3:10)
  李湖北是個書商,專門做盜版書。
  這種人侵害國家利益,侵害作者利益,侵害讀者利益,該死。但是,他做盜版書的速度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下第壹場雪的日子,出版社的編輯開始市場調查,終於他確定了壹個選題,報上去,出版社開了三個會,通過。
  組稿。
  送審。壹審二審連三審。(二審是個老頭子,要退休還沒到日子,身體不好,有腦溢血、心臟病、風濕病、肝硬化、胃潰瘍、骨質增生、貧血、疝氣加腳氣,他正在家修養,稿子在他那裏放了兩個半月)……
  最後,稿子通過,錄入,出片,印刷,書問世……第二年的第壹場雪又下來了,飄飄灑灑,不慌不忙,很多孩子在打雪仗。
  李湖北做盜版書,廢寢忘食,最快前後只要幾天時間。
  (王河南見了李湖北這名字感到很親切,而且,這本書竟然寫的是盜版者,他的興趣更大了。)
  李湖北長得個頭不高,壹雙眼睛很機敏。
  只是他的臉色有點灰白,那是他經常缺少陽光照射的緣故。
  他有壹家印刷廠,沒生產許可證,屬於地下印刷廠。而且,這個印刷廠真的在地下——他租的是地下室。壹臺輪轉機,機器終日“轟隆隆”在歌唱。
  四個工人,基本都是他的遠房親戚。其中有他的小舅子。平時李湖北不在,就是小舅子負責。小舅子常年戴壹頂鴨舌帽。
  有壹天,李湖北到火車站發書,累得壹身臭汗。
  回到家,天都黑了。他到衛生間去洗澡,卻發現沒熱水。
  他走進臥室,看見老婆躺在黑暗中,就說:“妳怎麽沒給我燒水?”
  老婆猛地翻過身,說:“喲,我給忘了……”
  李湖北“啪”地把門關上,摸黑脫了衣服,躺下來:“那我就不洗了。”
  這天夜裏很寧靜,只有墻上的表走動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平時,李湖北倒頭就睡,今天,他迷糊了很久,還是沒睡著……
  他終於意識到,他失眠了。
  這是怎麽回事呢?
  似乎有問題。
他努力在想,有什麽問題……
  想著想著,他的腦袋“嗡”地響了壹下:十年了,老婆每天夜裏都打呼嚕,那呼嚕聲已經成了他的催眠曲,而今夜她卻無聲無臭,極其安靜,像死了壹樣!
  她怎麽了?
  李湖北回想剛才老婆說話,忽然又覺得有點不像老婆的聲音!
  難道身邊躺的不是老婆?
  產生這種猜疑是需要靈感的。
  李湖北警覺地打開燈,朝老婆看去。
  老婆壹下被燈光刺醒了,她瞇著眼對李湖北說:“妳幹什麽呀?”
  李湖北不說話,他反復打量著老婆的臉。
  沒錯,那是老婆的臉。小眼睛,厚嘴唇,鼻頭有點圓。額角有壹個小小的傷痕,那是從小留的疤。她眼角那細微的魚尾紋都跟過去壹模壹樣。
  “妳怎麽不打呼嚕了?”
  “我怎麽知道?快睡吧。”
  李湖北就把燈關掉了。
  剛才,房子裏的燈亮著,外面是黑的。現在,房間裏黑了,外面就亮起來。
  這時候已經是午夜了吧,午夜的月亮偏西,掛在黯淡的深遠的詭秘的夜空中,好像在定定地觀望著李湖北家。

發表於 28-11-2009 11:09:07

李湖北又閉上了眼睛。
  是自己的老婆。別人的老婆怎麽會躺在自己的床上來?
  他放下心來。
  可是,他還是睡不著。
  因為,很快他就聽見了老婆打呼嚕了。
  他對老婆的呼嚕聲太熟悉了,就像熟悉自己的指甲形狀。她的鼾聲很輕微,那聲音似乎就是為了讓旁邊的人知道她睡得很香甜。而她現在的鼾聲卻很重,很不舒暢,讓人聽了感覺胸口憋悶。
  李湖北感到這呼嚕聲不對頭!
  為什麽她剛才不打呼嚕,現在卻打起來了?為什麽她的呼嚕聲跟過去壹點不壹樣?
  他的心壹點點被掏空。那是恐懼的感覺。
  假如,剛才他打開燈,發覺身邊這個女人不是老婆,那他都不會如此害怕。問題是,剛才他明明看見她就是他的老婆!
  時間停止了流淌,黑夜定格了,這世界死機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地爬起來,繞過老婆的身子,悄悄下了床。
  他要到兒子那房間去。
  他的腳沒有劃拉著拖鞋,就光著腳朝外走。他家是大理石地面,光著腳走路沒有壹點聲息。
  他剛剛走到門口,突然老婆說話了:“妳幹什麽去?”
  他壹抖。
  他馬上鎮定了壹下自己,拿出大男子的聲調,說:“妳別管我。我去兒子的房間睡。”
  老婆就緘默了。李湖北感覺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珠子壹直在黑暗中盯著他。
  他出來後,反身把門關嚴,然後,他快步走進了兒子的房間。
  兒子今年12歲。他的身體有點弱,在學校各門課程成績都不錯,就是體育不合格,經常生病。
  兒子已經睡熟。
  李湖北上了兒子的床,輕輕地摸了摸兒子的頭,叫了壹聲:“兒子……”
  兒子滴咕了壹句什麽,翻過身去。
  他又叫了壹聲:“兒子!”
  兒子終於又翻過身來,睜開惺忪睡眼,說:“老爸,妳怎麽到我房間來了?”
  “我問妳壹件事……”
  “什麽事?”
  “妳今天回家,有沒有發現妳媽媽……有什麽不對頭?”
  “沒有啊。怎麽了?”
  “沒什麽,睡吧。”
  兒子閉上了眼睛。李湖北也閉上了眼睛。
  過了壹會兒,兒子突然反問他:“妳說她哪裏不對頭?”
  這句話讓李湖北產生了猜疑。他覺得這口氣也不像兒子的口氣。
順便說壹句,雖然李湖北壹直在做違法生意,但是,他是壹個好父親。他很疼兒子,除了賺錢,他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陪兒子了。
  另外,他還是個壹個孝子。
  李湖北的母親早就去世了,父親還活著,是個瘸子,拄雙拐。父親退休前在鐵路工作,扳道岔,他的腿被火車吃了。
  李湖北把父親從山區小站接到了這個城市,在郊區給他買了兩間平房,還給他雇了壹保姆。只要有時間,他就去看看父親……
  李湖北明顯感覺兒子好像在試探什麽。
  難道兒子也有問題了?
  李湖北壹下覺得整個這個家都飄蕩著壹股詭怪之氣。
  他想了想,低聲說:“兒子,我可以打開燈嗎?”
  兒子也想了想,說:“妳想打就打唄。”
  李湖北坐起身,伸手把燈打開了。他目光直直地看著兒子。
  太刺眼了,兒子把臉轉向另壹邊。
  李湖北看清了,是兒子。但是,第壹次的經驗告訴他,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他把燈關掉了,小心地躺下。這時候,房間裏黑了,窗戶外也黑了——月亮沒了。壹片漆黑,睜眼跟閉眼壹樣。
  但是,李湖北還是睜著眼。
  “兒子……”
  “嗯?”
  “房間裏太黑了……”
  兒子沒說話。
  “咱倆說壹會兒話吧?”
  兒子扭了扭身子,說:“人家睡得香香的,妳幹什麽呀!”
  “兒子,妳們班的那個李稼漁名次還在妳之前嗎?”
  “李稼漁不就是我嗎?”兒子“撲棱”壹下翻過身來。
  “噢……”
  “……妳是誰!”兒子似乎有點不信任了。
  “我說錯了,我是說妳們班的那個程壹舟。”
  兒子靜默了壹會兒,說:“老爸,妳深更半夜說這些幹什麽?困死了!”
  這時候,李湖北覺得自己太多疑了。他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的眼皮剛剛合攏,他的註意力就像遊絲壹樣又飄到了老婆那個房間。
  那個房間緊閉著,沒有壹點聲息。
  李湖北又睜開了眼。
  她怎麽又不打呼嚕了?
  他盼著太陽早點出來,他要在太陽下把這個家看個明明白白。
  “稼漁~~~~~~”
  壹個顫顫巍巍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是老婆。
  兒子應了壹聲:“哎。”
  “妳來~~~~~~”
兒子迷迷糊糊地爬下床,走向了他媽媽的房間。
  李湖北在黑暗中看著兒子,他那矮矮的身影像壹抹更深的夜色。那壹抹黑影終於融化在了夜色中。
  “吱呀……”老婆的門開了。
  “吱呀……”老婆的門又關了。
  那扇門壹開壹關,就把兒子吃掉了。
  李湖北的心提起來。
  假如,老婆不是老婆,兒子是兒子,那麽,兒子這次壹進去,就很可能再也出不來了。李湖北想,他應該把兒子救出來!
  可是,假如兒子不是兒子呢?
  那麽,兩個同夥——或者說兩個同類——就聚在了壹起。此時,兩個同類在黑暗中在什麽?
  李湖北感覺到真正危險的是自己!
  他甚至想逃出這個家。
  可是,他要走出去,必須經過老婆和兒子的那個門,他不相信那扇門會輕易放過他!
  另外的退路就是窗子了。可這是8樓!
  他咬緊牙關,等待天明。
  可是,老婆的聲音又顫顫巍巍地傳過來。李湖北斷定這聲音決不是來自那扇門的後面,而是來自壹個陰暗、潮濕、不吉利的地方。
  “湖北~~~~~~”
  “嗯?”他抖了壹下。
  “妳來~~~~~~”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
  他現在面臨著壹個重大的抉擇,去,還是不去?
  如果去,走進那扇黑糊糊的門,那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嗎?
  如果不去,她會不會過來呢?
  “我就在這兒睡了。”李湖北裝作若無其事地對那扇門說。
  她不理會李湖北說什麽,繼續說:“妳來~~~~~~”
  “妳幹什麽呀!”李湖北大聲問。他外強中幹,已經抖成壹團。
  “妳來呀~~~~~~”
  李湖北越怕越想不出對策來,他索性不說話。
  老婆終於不叫了。過了壹會兒,李湖北突然感到頭頂有個人影,他猛地擡頭,看見老婆正在頭頂站著!
  她是光腳走過來的!
  “妳!”李湖北壹骨碌爬起來。
  “湖北,我怕……”
  “妳嚇死我啦!兒子不是在那兒嗎?”
  “那我也怕……”
  她壹邊說壹邊爬上床,鉆進他的被窩。
  李湖北身體僵直,恐懼到了極點。他感覺著她冰涼的身子,還有毛烘烘的長發……
  他不知道現在兒子是在那個房間裏睡著,還是已經消失。
  突然,李湖北問:“妳怕什麽?”
  “我怕……”
  李湖北等了等:“妳說呀!”
  “我……”
  李湖北記得,他老婆雖然很瘦小,但是膽子很大,她從來不怕黑,不怕鬼。結婚十年來,夜裏從沒聽她說過“怕”字。
  “我怕兒子……”
  “兒子怎麽了?”李湖北都快暈了。
  “我懷疑他已經不是咱們的兒子了……”
  “為什麽?”
  老婆緊緊抓住李湖北的手,還是制止不住她的顫抖。她好像真的很恐懼:“我剛才摸他的腳丫,發現……”

發表於 28-11-2009 11:09:53

“說呀,發現什麽了?”
  “他只有四個腳指頭!”
“什麽?”
  “開始我以為我摸錯了,又摸壹遍,還是四個……”
  “他怎麽會……少壹個腳指頭呢?”
  “兩只腳總共四個!”
  李湖北的魂壹下就飛了——他懷疑兒子另外的腳指頭都被這個女人吃了!
  他感到黑暗中這個女人越來越陌生。
  他和老婆同床共枕這麽多年,對她的性格,音質,氣味,動作習慣,身體柔軟度……盡管李湖北看不見她的臉,但是他有壹個強烈的感覺:這個女人和老婆差別極大。
  那麽,眼睛後面的那雙眼睛是誰?
  臉後面的那張臉是誰?
  大腦後面的那個大腦是誰?
  老婆被弄到哪裏去了?
  “妳不相信?”女人問。(在我也沒弄清楚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李湖北的老婆前,就只有稱她為“女人”了。)
  “信,我什麽都信。”
  “那妳怎麽不說話?”
  李湖北很想說:“妳能不能讓我看看妳有幾個腳指頭?”可是,他目前還沒有這個膽量,等天亮之後也許敢。
  “我……”
  “妳今天怎麽也不對頭?”聽語氣,女人似乎有點緊張起來。
  她的緊張讓李湖北對她有了點信任。
  “咱倆去看看兒子,好嗎?”李湖北突然說。他還是想確定壹下,兒子到底在不在。
  “不,我不敢。”
  “也許,妳摸錯了……”
  “不可能。”
  “那我壹個人過去了?”
  “我不敢壹個人在這裏,我還是跟妳壹塊去吧。”
  李湖北把夜燈打開了,綠幽幽的。
  他在前面走,女人在後面跟。
  兩個人都光著腳,走路都沒有壹點聲息。
  突然,李湖北轉過頭去——他要看壹看,後面的女人是不是已經改頭換面。
  ……沒有。
  ……她還是老婆的臉。
  李湖北把頭轉回來,突然又意識到了什麽,僵住了。
  他慢慢地再次轉過頭去……
  這個女人沒有腳!
  李湖北看得清清楚楚,她穿的睡衣就像掛在衣架上壹樣,下面什麽都沒有。
  懸空的她直直地盯著李湖北,眼睛灼灼閃光,壹字壹頓地說:“這次看清了?”3、冒牌人
天似乎轉眼就黑了。
  這時候,王河南也把書看完了。他合上書,擡頭看見老婆的臉也黑了。
  他的心抖了壹下,說:“妳站在這裏幹什麽?”
  老婆說:“內容怎麽樣?”
  老婆比王河南的文化高壹些。王河南做盜版書,老婆壹直是他的高參。
  “不錯。”

  第二天,王河南把這本《盜版者》送到了壹家公司,掃描封面封底,錄字。
  那個公司是他的老關系,互相知道底細。他們新雇了兩個打字員,速度快極了,20萬字,兩天搞定。
  由於要搶時間,稿子出來後,根本沒有校對,王河南直接就出片了,然後送印刷廠。
  王河南沒有印刷廠,這壹點他沒有李湖北玩的大,他印書要到郊區去,那裏有壹個地下印刷廠,他付錢,機器就轉。機器從來不問他要出版社的委印單。
  那家廠子的效率極高,3萬冊書,壹天半,完事。
  接下來,王河南把這批盜版書發給各地批發商,還有壹些臨時堆放在了書店裏……盡管很疲憊,但是,他身心愉悅,因為壹踏踏的鈔票已經朝他招手。
  傻瓜都知道,鈔票招手,就等於美女在招手,就等於名牌服裝在招手,就等於山珍海味在招手,就等於美好生活在招手……
  王河南從火車站回家,天已經很黑了,老婆和女兒都睡了。他女兒叫王衍,15歲,讀高壹。
  王河南輕輕打開門,進了門,把門廳的燈打開了。那是壹個綠色的燈,很柔和。
  進了門,在玄關那裏,掛著壹面鏡子。王河南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
  他看見了誰?
  他當然看見了他自己。
  王河南,男,43歲,祖籍湖北農村,穿黑色風衣,棕色褲子,眉毛細長,鼻梁高挺,壹雙深深的眼睛似乎有什麽含義……
  他的心突然掠過壹抹陰影,似乎覺得,今天家裏的氣氛有些不對頭!
  《盜版者》裏面的故事是作者胡編的,那無腳的情節不可能出現在他的生活中,那會出什麽事呢?
  王河南木木地脫掉皮鞋,換上柔軟的拖鞋,朝樓上走去。
  這是壹個復式樓,空闊的客廳壹角,是螺旋型的樓梯,曲徑通樓上。
  老婆和女兒的臥室都在樓上。
  他沒有關掉門廳的燈。綠瑩瑩的燈光照過來,送他上樓。
  樓上很暗。
  他把壁燈打開,這個壁燈也是綠色,王衍說綠色的燈光保護眼睛。
  他輕輕推開臥室的門。
  臥室正中央擺的是壹張圓形雙人床。
  為了與此呼應,還做了壹個圓形的玻璃懸掛頂,純白色,上面灑滿了幹花,把頂燈打開,那幹花就絢麗起來。
  而此時,沒有開頂燈,看不見幹花,只能聞到彌漫在臥室裏的香味。王河南感到那香味也含著某種惡毒。
  他走近圓形的床,伸手摸老婆。
  盡管在這張床上怎麽躺都可以,但是,王河南和老婆總是腦袋朝著窗子那個方向。
  現在,王河南應該摸到老婆的頭,可是他沒有摸到老婆的頭,而是摸到了壹雙冰涼的腳丫子。他壹下就想到了《盜版者》講的那個故事:按摩師手裏的那兩只腳丫子不會出現在這張床上吧?
  他圍著那張圓形的床轉了壹圈,終於摸到了頭發……
壹個人驚叫著坐起來:“誰!”
  是老婆。
  “是我,河南。”他說。
  今晚,老婆睡覺偏偏腳朝著窗戶!她都囔了壹句什麽,又躺下了。
  王河南脫了衣服,鉆進了被窩。
  平時,他總失眠,可是這壹天,他剛剛躺下就迷糊了,沈進陰虛虛的夢鄉……
  恍惚中,王河南看到了壹只蒼白的手,在黑暗中忽近忽遠。
  他微微挑開了眼皮。
  不是夢。確實有壹只手就在半空中緩緩緩緩緩緩擺動……
  王河南瞪大雙眼,擡起頭,死死盯住那只胳膊。太黑了,他無法斷定是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慢慢地伸出手,想摸摸它是不是存在。可是,它漸漸飄到了老婆那壹邊,他沒有摸著。
  他慢慢坐起來,朝那條胳膊的影子摸過去……
  這壹次,他終於摸到了它!同時,全身的雞皮疙瘩壹下就豎起來了——這條胳膊涼森森的,就像死人的溫度。
  他順著它摸下去,尋找根源。最後,他摸到的竟然是老婆的肩膀、脖子、腦袋……
  “妳摸我幹什麽?”老婆冷靜地問。
  “桂君……妳怎麽還不睡?”他壓制著喉管的顫抖,問。
  “妳怎麽還不睡?”
  “我……剛剛醒過來。”
  “都睡吧。”
  “妳……剛才在幹什麽?”
  “我?”老婆突然笑起來:“妳說我在幹什麽?”
  王河南不知說什麽了。深更半夜,伸出胳膊,在半空中擺來擺去,誰知道這是在幹什麽!
  “我在練氣功。”老婆說。
  “妳什麽時候練上氣功了?”
  “剛學。”
  王河南在心裏緊急地分辨著老婆這些話的真偽,嘴上說:“妳可別走火入魔啊。”
  “我看,是《盜版者》的故事把妳看得走火入魔了。”停了停,她又說:“妳可別半夜把我殺了啊。”
  王河南小聲說:“我把燈打開好嗎?”
  “妳開燈幹什麽?”
  “我想……看看妳。”
  老婆幹幹地笑了笑,說:“妳懷疑我不是妳老婆?我還懷疑妳不是我丈夫呢!”
  不知為什麽,王河南聽了這句話,像被電擊了壹樣哆嗦了壹下。他沒有再說什麽,木木地躺下了。
  他再也沒有看到老婆的胳膊。
  過了很久,他的眼皮終於合上了……
  他隱約開著壹輛車,行駛在壹條郊區的馬路上,他是去印刷廠拉貨,拉《盜版者》。
  印刷廠的大院裏異常安靜,沒有壹個人。
  他停下車,走向廠長辦公室,門鎖著,他返身又去了車間。
  車間裏很暗,機器都歇著,壹股油墨味刺鼻。
  他瞇眼看了看,終於在車間壹角看見了壹個白帽子。那白帽子下是壹個女子的腦袋,腦袋下當然是她的身子。她蹲在那裏裝訂另外的書。
  王河南問:“我的書印完了嗎?”
  那女子說:“那本《盜版者》?”
  “對。”
  “完了呀。”

發表於 28-11-2009 11:10:29

“我拉走。”
  那個女子站起來,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王河南:“王老板,妳別開玩笑了。”
  “怎麽了?”
  “妳不是已經拉走了嗎?”
  “我?”
  “對呀,我跟妳壹起點的數!”
  王河南想了想,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剛才呀!妳得健忘癥啦?妳說妳得趕快去車站發貨,就急匆匆走了……”
  王河南不再說什麽,轉身出來,開車駛向火車站。
  火車站似乎很近,壹眨眼就到了。
  他的壹只腳剛剛邁進貨運處的門,就像被釘住了壹樣停在了那裏——他看見了他自己!另壹個他正在那裏跟壹個工作人員交涉著什麽。
  王河南蒙了,這個人的長相和他壹模壹樣!眉毛細長,鼻梁高挺,壹雙深深的眼睛似乎有什麽含義……只是服裝不同。王河南穿的是壹件黑風衣,棕色褲子。而這個人穿的是壹件米黃色夾克,黑條紋褲子——那也是他的衣服,只不過今天他沒有穿而已!
  突然,這個“王河南”不跟那個工作人員爭辯了,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擡起頭,四下張望,好像在找什麽人。貨運處大廳裏人很多,晃來晃去,吵吵嚷嚷。可是,他的視線準確地朝王河南射了過來……
  兩個人的目光碰撞在壹起的壹剎那,王河南壹下就醒了!
  黑暗中有壹雙亮閃閃的眼睛。
  是老婆。

  她和王河南面對面躺著,她的臉幾乎貼在了王河南的臉上,正直直地看著他。這時候,月亮已經出來了。
  王河南不堪夢裏夢外的恐怖,驚恐地說:“桂君,妳看什麽?”
  “妳看什麽?”
  “我剛醒啊。”
  “好半天了,妳壹直這樣瞪著我,我都快被妳嚇死了!”
  王河南使勁搖了搖腦袋,說:“明天妳壹個人照看書店吧,我得去醫院檢查壹下,最近我可能太累了,總做噩夢。”
  老婆的眼裏射出異樣的光:“妳說什麽?”
  “明天妳壹個人照看書店吧,我得去醫院檢查壹下——怎麽了?”
  老婆低聲問:“明天是什麽日子?”
  王河南想了想,試探地問:“是妳的生日?”
  “……”
  “是王衍的生日?”
  “……”
  “是咱們結婚紀念日嗎?”
  “……”
  “我想不起來了。”
  老婆壹直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王河南。
  “妳別這樣看我好不好?妳的眼神太可怕了。”他壹邊說壹邊拉過另壹條被子,和老婆分成了兩個被窩:“得了,明天我和妳壹起去書店,這總行了吧?”然後,他轉過身去,閉上了眼睛,給老婆壹個脊梁骨。
  而老婆壹直在背後看著他,眼睛炯炯閃光。

  天麻麻亮的時候,王河南睜開眼,發現老婆已經不見了,只留下空被窩。
  她去哪了呢?
  王河南披上睡衣,下了地,穿上拖鞋,走出臥室,敲了敲女兒的門。
  沒有人應聲。
  他推開門,發現女兒也不見了,同樣只留下了空被窩。
  他壹下陷入了怔忡——難道老婆和女兒都是冒牌貨,天壹亮她們就消失了?
  他朝墻上看了看,老婆和女兒在照片裏朝他微笑著。她們坐在壹片綠油油的草地上,笑吟吟地看著鏡頭,壹陣風從她們身旁輕輕吹過……
  王河南穿好衣服,出了門,來到書店。
  老婆也不在書店裏。
  他走進了後面的庫房。庫房本來就很狹窄,昨天放進了壹垛垛的《盜版者》,幾乎沒有空間了。
  他拿起壹本來,壹邊翻壹邊想:這本書好像帶著某種晦氣,應該趕快都發出去……
  眼前突然壹黑,他警覺地擡起頭,發現庫房的門被關上了,而壹垛新書下竄起了高高的火苗!
  他扔了書,跑過去推門,外面竟然鎖上了!接著,壹個聲音傳進來:“妳永遠別想出來了!”
  是老婆!
  “桂君,妳要幹什麽?”
  “我要燒死妳!”
  “我是妳老公啊!”
  “呸!他在我身邊呢!”老婆憤怒地說。
  王河南傻了。他想先救火,可是,那火迅速擴大開來,根本撲不滅了。庫房裏轉眼壹片火紅。
  借著明亮的火光,他看見很多沒有腳的人,紛紛從那壹垛垛書裏爬出來,悲慘地嚎叫著,四處亂竄。他們像書紙壹樣易燃,轉眼就變成了扭曲的紙灰。
  很快,他也被點著了,壹雙腳變成了紙灰,壹雙腿變成了紙灰,上身變成了紙灰,胳膊變成了紙灰……最後只剩下腦袋的時候,這個腦袋還在想: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這個日子壹定藏著個巨大的秘密。
  因為他沒有答出來,所以今天就成了他的忌日……

  王河南沒了。
  準確地說,是復制的王河南沒了。
  王河南還在,還在繼續做著盜版書,僅僅是受了壹點驚嚇,僅僅是損失了壹個書店。
  這個復制品最終都不知道他是個復制品。
  他最終都不知道3月15號是個什麽日子。
  他最終都不知道,每年的這個日子,王河南家的書店都關門休假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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