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2:06
嘴上說是朋友,其實只是我和愛麗絲在處理之前的案件時,賣了那間店的老闆很大的人情。詳述那件事又要佔去相當的篇幅,因此容我之後再找機會向各位說明。一聽到「艾倫.卡巴」的店名,美嘉姊突然眼睛一亮。
「我知道我知道!我去過那兒幾次,聽說最近又復活了是嗎?」
「所以如果我們把加上樂團標誌和活動日期的T恤拿到各地兜售,是不是就能達到宣傳的效果了?」
美嘉姊歡欣鼓舞地跳來跳去。這個人感情豐富到令人有點為她擔心。
「就這麼做就這麼做!啊,不過……怎麼辦?不從現在就開始不行吧?如果現在馬上設計好就拿給成衣商製做,這樣一來……」
「有關製造商我也有些認識的,雖然說是不同的人。」
「咦——!?」
美嘉姊雙手撐在桌上向前傾,驚訝不已。我利用連線中的筆記型電腦搜尋出「若木手藝店」的網站,是善喜哥的店舖。他們的商品範圍對一間「手藝店」而言其實太過廣泛,甚至還有自製的原創服飾,也能接受他人委託的訂單。商品介紹頁中列著充滿異國風情、品味獨特的和風紋路服飾、織品以及刺繡等樣本。
「好厲害喔!這位設計師真的很棒。什麼?你們認識喔?籐島同學,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光是一個高中生能夠和壯大哥做朋友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居然還到處都有門路!」
……到底是何方神聖?我自己也想知道。
然而,當我說明還不知道善喜哥是否會接受訂單時,美嘉姊早已拿起電話撥打給「若木手藝店」了。
「……您好啊,我是……今天打給您是因為有些衣服想請您設計,請問您和雛村壯一郎……是的,是籐島鳴海同學介紹的……是是,沒有錯,哇啊,真的嗎!?是的是的,就是那個樂團的,是、是……」
我真想多學習點她的行動力。心裡一邊這麼想著,卻又擔心剛才不是說周邊商品的權利關係很複雜?光靠我們倆在這兒私底下決定這些事,真的可以嗎?
「那我就請籐島同學來聽了!」
電話被硬塞到我手上,我既害怕又驚訝地接聽了電話。
「呃……我,我是籐島。籐島鳴海。」
『籐島小弟嗎?好久不見……好像也沒很久喔?』
善喜哥略微沙啞的溫柔聲音,光是聽到就讓人感覺平靜。雖說是突然被強拉來聽電話,幸好沒說出什麼丟人現眼的話來。
「真的很抱歉,忽然想到結果馬上變成這樣……應該說,也不過才見過一次面,就請你幫忙處理這種事……」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是有關衣服的工作,我很樂意接受。至於有關設計款式的部分,應該要找個時間商量對吧?』
「是的。當然是能越快越好,請問你什麼時候比較方便呢?」
『隨時都可以,只是可能要請你來店裡。抱歉喔,我沒辦法出遠門。』
啊,對喔。總不能放著店舖不管。
『是跟小雛的工作有關對吧?有沒有辦法連他一起帶來呢?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害羞,真是太有趣了。』
原來他那樣叫作害羞喔?人家說狗主人養久了就看得出狗的表情,我想野狼大概也是一樣的道理吧?
「那個……因為我還想活命,所以還是算了。第四代現在應該也很忙。」
話一說完,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爽朗的笑聲。
我把話筒還給美嘉姊,兩人確認各項細則項目後便掛斷了電話。
出工作室時,美嘉姊的表情沉了下來,並小聲地詢問我:
「我昨天聽人家說,壯大哥的團隊扯上一些奇怪的事。據說是和暴力有關的……」
「啊啊,這個嘛……那個,這件事……」
雖說沒有報警處理,但事情果然很快就在相關人士間傳了開來,這點讓我感到很不安。我站在原地呆了好一陣子,喃喃自語些不成句的話,然後再次開口:
「我想這應該和第四代或平阪幫都沒關係。沒問題的。」
脫口而出的儘是些客套的安慰話語。
我想沒有比在炎炎夏日獨自前往動物園更悲哀的事情。
從在入口處排隊買票的階段起,身後已經通過了好幾對戴著草帽、一臉幸福的家庭,而我卻得對著售票的阿姨努力說明:「麻煩給我收據,抬頭請寫『NEET偵探事務所』。就是……N、E、E、T、偵探、事務所……」我好想死啊。
由於在廣告設計公司的討論時間超乎預期得久,距離拜訪Live house的預定時間也所剩無幾。我將手機的鬧鈴設定在一小時後,首先前往禮物店買了三隻水豚疊在一起、看起來就無精打辨的布偶,這個也要收據。櫃檯大姊帶著微笑的眼神刺得我好痛。
而我也並不想在這種炎熱的天氣下慢慢欣賞動物,所以在園區介紹的看板前確認過水豚所在位置後,便立刻前往該處。途中好幾次和曬得黑黑的情侶及小孩們擦肩而過,耳裡隱約聽見這群男男女女毫無內容可言的對話。企鵝好可愛……北極熊好可愛……可惜沒有貓熊了,不過小熊貓也很可愛耶……
位在駱馬和馬來貘的柵欄角落,有一團大概雙手環抱大小的東西,而身旁還依靠著另一團小個兩、三號的小傢夥,我想應該是水豚的親子檔。水豚的表情看似天真憨厚,除了同居的駱馬和馬來貘以外,甚至還會被外來的烏鴉威嚇,只能孤伶伶地漫步。我把這種景象用愛麗絲借給我高性能數位相機狂拍下來,忽然覺得相機怎麼濕濕的?原以為是汗水,當把臉移開時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淚水。這下害得我更想哭了。
我心想,原來水豚也是堅強地活在世上。駱馬吃草、馬來貘吃夢(註:傳說「貘」這種生物專門阣人類的夢),而水豚則是吞食像我這種既無趣又微不足道的人們的悲傷而活。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慨就像傾盆大雨般侵襲我,若是繼續待在柵欄旁邊,我一定會窩在那邊動彈不了,因此我安靜地收拾起相機,離這群動物們而去。
朝著出口處走去時,忽然想起一件事。設計師好像跟我說過樂團LOGO上的鳥叫作……叫
作什麼來著?好像是叫黑鶇吧?動物園內可能也有飼養吧?如果和善喜哥討論時能有張實物照,是不是會比較有幫助?一想到這裡,我立刻又走向園區導覽的看板。
禽鳥類的柵欄高度大約有四層樓高,裡面長滿了樹枝,而且飼養的都是一些猛禽。我順便詢問一位看起來像是管理員的阿伯。
「鶇?黑鶇?這個——我們應該沒有喔。這後頭有個專門飼養日本野鳥的柵欄,如果是虎鶇應該就有。」
阿伯邊用帽子不斷地扇著臉邊說明。
「黑鶇不太會橫渡到日本來,若是在歐洲就不算稀奇的鳥了。例如在英國,黑鶇就像是日本的麻雀一樣啊。」
原來是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只好上網去查了。只是不稀奇的拍攝對像往往反而不容易在網路上找到相關的圖片。
「現在是不是很流行黑鶇啊?像是布偶劇之類的?一
「咦?」
「剛才有個年輕人也來問我有沒有黑鶇。啊,你看,就是那邊的男生。」
我回頭看著阿伯用下巴指著的方向,只見一名身材高眺的男子雙手倚在企鵝柵欄的扶手上。頭髮上極為明顯的金色挑染,還有那件衣服——沒錯,就是在那時花我的錢買的襯衫。
「……煉次……哥?」
雖然到企鵝的柵欄還有一段距離,再加上鳥群在那邊嘎嘎叫個不停,即使是這樣,那名男子似乎還是聽到我的呼叫,並轉過頭來。我很勉強地看見那深藏在防風型墨鏡下睜大的雙眼,是煉次哥沒錯。
「這不是鳴海嗎——!?」
話一說完,煉次哥大步靠了過來,並將我的肩膀一把抓起。
「這不只是奇遇而已耶!沒想到會在動物園遇到你!」
我也是。你這人到底在做什麼啊?
「T恤!我的T恤,是不是鳴海拿去了?後來我偷偷跑回去羅多倫,結果沒找到。」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2:23
「啊,沒、沒錯。」咦?我只記得我有拿回去,可是放到哪兒去了?
「那件衣服很重要,原本以為不見害我哭了三天,還好還好——!多謝啦!」
煉次哥邊用力抓著我的肩膀搖來搖去邊道謝,而管理員阿伯則是露出一副「雖然看不懂你們在做什麼可是好像很忙喔加油吧」的淺笑而離去。
「真是的,我超擔心你的。居然害你牽扯進幹架的混水,又不知道你的電話,你又長得一副就算從我旁邊經過我都不會發現的平凡樣子,身上還散發著好像三天後就會因為食物中毒而一命嗚呼的衰樣光芒……」
「你管太多了啦!」原本想說難得有人關心我,結果竟然是這樣子!
煉次哥拿出原子筆將我的電話號碼抄在手掌上。他似乎沒有手機的樣子。
雖然心裡原本就覺得有點奇怪——怎麼會在這大到不像話的東京、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次相遇?莫非所謂的孽緣就只要那麼一丁點的相處時間就能形成?仔細回想分開的當時,我們還正在聊些破天荒的話題,什麼試著做朋友、再確認看看是否會損壞之類的話……
真是所謂的冤家路窄啊!
我也沒辦法一開口就立刻詢問當天無法問完的話,心想是否有必要在這種地方再聊下去……結果還是淨說些沒營養的客套話。
「呃……T恤要什麼時候還你呢?請問煉次哥在做什麼?一
「來動物園看企鵝、北極熊……還有大白天就看起來無所事事、孤獨寂寞的高中生之類的珍禽異獸。」
「吵死了!你根本沒權利說別人吧!我是請教你從事哪方面的工作!」
「如你所見,就尼特族啊。」
說得也是。問這種問題的我才是笨蛋。因為從他身上嗅得出和阿哲學長跟宏哥類似的氣息,原本就想說該不會就是這樣?然而,我實在不願想像自己身上就像帶有尼特族偵測器一樣,所以還是抱著希望他是有正當工作的人這種想法開口詢問。
「原本來上野是有其他要務的,不過好不容易來了動物園就順道看看。剛好有個正在注意的樂團名字就是黑鶇的意思,所以為了看那是什麼鳥而過來。結果居然沒那種鳥。」
我不得不再次注視煉次哥的臉孔。
所以說……是和我同樣的理由嗎?看來不盡然都是巧遇而已。原來那個樂團名稱的由來這麼有名喔?明明還是獨立樂團,而且還沒有太多公開活動……
「而且也沒有描熊,說已經死了。原本應該給貓熊住的柵攔竟然住了小熊貓,害我還以為
『陵陵』(註:上野動物園內原有的貓熊名稱)老了變成咖啡色又分裂成兩隻咧!」
最好是啦!
「東京也改變不少了耶。」
看著海獅漫遊的水面,煉次哥露出一臉寂寞的表情。
「……你原本也是東京人吧?大概去關西多久了呢?一
煉次哥將防風型墨鏡往上推後看著我。意外地竟是感動的眼神。
「我跟你說過我是東京人嗎?」
「啊,沒有……不是嗎?因為總覺得你的關西腔有點不自然。」
對了,我終於想到了。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不像阿哲學長也不像宏哥……
「有點像為了讓場面平和才故意講的那種感覺。」
比較像第四代、如果他從頭到尾努力博取某人歡笑……
應該就會變成煉次哥這樣子吧?
因為太陽眼鏡下真正的眼神,就和野狼一樣。
「我以前也住過關西,所以聽了就知道。煉次哥的關西腔只要一不注意就會混雜標準語(註:俗稱的東京腔)吧?如果是土生土長的關西人就剛好相反。聽起來好像在說標準語,卻會忽然變成關西地方的重音。」
話說到此,我才發現自己的語氣相當自以為是而突然感到慌張。
「那、那個……如果不是這樣——」
「在東京出生這一點並沒有錯,我直到四、五年前都還住在這邊。你這傢夥,長得跟水豚一樣阿呆,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特別敏銳嘛。」
煉次哥笑著用拳頭輕推我的胸口。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煉次哥露出自然的微笑。
「話雖如此,但其實我也沒有去關西。只是在千葉縣附近閒晃。」
我納悶地搖搖頭。既然是這樣,為什麼要說關西腔呢?
「因為我到處借錢,最後變成無業遊民。千葉比較溫暖呀。」
「那……難道不能待在老家嗎?」
「我的雙親早就不在了。」
原來如此。我坦然接受事實並背靠在扶手上,眼睛則注視著從休息區拿著刨冰興奮走出來的一群小學生年紀的女孩們。
煉次哥歪著頭看著我的臉。
「……真是奇怪的傢夥,什麼都不問了嗎?」
「什麼都不問了?」
「一般來說,至少會說聲很抱歉問這些。是生病?還是意外……之類的話吧?」
「可是你不覺得被問這些問題很令人生氣嗎?」
煉次哥眼睛眨個不停,接著將太陽眼鏡戴上後就和我一樣背對著企鵝們。幾個興奮小孩子的叫聲經過我們面前,接著只剩下朦朦朧朧、令人虛脫的夏日午後陽光,以及空氣中淡淡的動物屎」水中小。
煉次哥忽然開口:
「鳴海的也不在了嗎?」 .
我低下頭注視著腳邊。
難道他看得出來?才經過這麼一小段對話?
說不定真的看得出來吧?我想我們恐怕經歷過同樣的事情,一頁把那種不協調的感覺往肚裡吞。我突然有點忐忑,會不會講得太直接,因此惹毛了煉次哥呢?「不覺得被問這些問題很令人生氣嗎?」換作是自己被回這種話大概也會感到不悅,畢竟是有點過於自私了些。這就如同嘴巴裡的傷口,不管是用舌頭或牙齒觸碰,感覺還是會痛。
「……母親已經過世了。老爸根本就很少回家。」
「你看起來不像是可以照顧自己的人,都怎麼辦?」
煉次哥帶著一點苦笑詢問,這讓我多少有點放心了。
「我還有姊姊。她比我能幹很多。而且老爸再怎樣還是會給我們生活費。」
「根本就是直接朝尼特族前進嘛。」
就連才第二次見面的人都這麼認為嗎?我開始認真為自己的將來感到憂心了。
「你老爸……他很愛你嗎?」
「……怎麼突然說這些?」
「沒有啦。當我開始懂事的時候,老爸早就跟外面的女人落跑了,所以不明白。很好奇做父親的都是怎樣看待自己家小鬼的?」
「我也不清楚。不過基本上應該是愛吧?」
「哇!出乎意料外的答案。」
「因為聽人說父母的愛都是不求回報的愛。」
「少用那種播新聞的語氣說這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台詞。」
「這也是我聽別人說的。據說小孩在出生前都被集合在天國的某個房間內,大家都輕飄飄地過著快樂的日子,但父母卻擅自把我們從那裡拉出來並生下了我們。如果他們不那麼雞婆,我們根本就不會落到地上受苦,也不用面臨死亡了。」
「你到底在說啥?」
對啊我到底在說什麼呀?連自己都想吐槽自己。在如此晴朗的天氣下,在來自地球極北端的
獸類和極南端的鳥類注視之下,我……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2:31
「就是在說明為何當父母親就有扶養的義務啦。」
「我腦袋不好,說簡單一點。」
「這個嘛……就是說從父母生下子女開始就對他們有所虧欠,所以要付出不求回報的愛是理所當然的……這樣。」
煉次哥以彷彿站在車站另一邊的月台看著時刻表般的眼神看著我。
「鳴海平常老是想這些事嗎?我能理解你老爸為什麼會不想回家了。」
「以前的確經常蹺課想這些事情。至於現在……就應該沒有了。」
「怎麼?變幸福了,所以不用繼續在那兒耍白癡了嗎?」
煉次哥以開玩笑的語氣邊說邊用手肘頂我的側腹部。然而事實上應該就是這樣吧?我遇見了許多人,讓我一點點……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的確有所成長。
「所以我再怎麼開玩笑你還是覺得我很善良嗎?真是成熟啊。」
「既然自己心裡明白就客氣一點啊!」
煉次哥抬頭望著早已西斜的七月烈陽,哈哈大笑。接著走到販賣部買了兩杯飲料走了回來。
「請你喝飲料就算扯平了吧?」
「原來我在你眼中這麼廉價喔?」
「鳴海,我特地幫你買大杯的喔。」
「那還真是感謝你!」
我從煉次哥手中奪走紙杯。正要咬住吸管的瞬間,煉次哥忽然冒了一句話:
「鳴海五年前也住在這附近嗎?」
「……沒有。因為父親經常調職。雖然不記得是在哪兒,但應該不是東京。」
「所以說根本沒機會遇到你嘛。」
「遇到……什麼?」
「如果那時能遇到像鳴海這種人,說不定我也不用逃離東京了……」
煉次哥喃喃自語著。「……說不定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回到這裡。」
說真的,這個人戴著太陽眼鏡時看起來比較脆弱。
「其實當初是根本不想回來了。算了……反正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傢夥。我就當成是一筆勾消好了。」
煉次哥拿起紙杯、露出牙齒,卻寂寞地笑了。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拋棄了東京,又是什麼原因讓他再次回來呢?
是什麼滋味的酸雨,讓深藏在防風型墨鏡下的雙眸中累積了如此多的傷痛?
「……你在這邊真的沒半個朋友嗎?」
雖然知道是個很殘忍的問題,但還是得確認。
「嗯。沒啦,酒肉朋友倒是一大堆,只是沒有真正的好友。每個都是沒錢、沒工作、沒得依靠的尼特族。」
「就是因為你老是說什麼試做朋友之類的話。l
「也許喔。」
煉次哥的笑聲聽起來就像空轉的腳踏車前輪。
「……所以說,並不需要試著做朋友之類的。那個……因為我在打工所以不見得隨時都有空,不過現在是暑假,沒事的話可以打電話找我。」
「你要借我錢嗎?」
「並不是!只是如果想去哪裡逛的話可以陪你!」
煉次哥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揚。我想,這大概就是這個人原本的笑容吧?
「廢話。我還得拿回T恤耶。如果打麻將缺一腳,就算半夜也會把你叫出來的。」
「不了,那樣我會很困擾。」
「不只是試著當朋友,不是嗎?是真的吧?」
對方用認真的眼神看著我,害得我吞了一口氣後點頭回應。
我忽然想到,他以前是否遭受背叛過呢?如果不是這樣,應該不至於如此疑神疑鬼才對。只不過……為什麼他不像以前的我一樣,窩在自己的世界裡呢?因為他是個連這點都辦不到、寂寞到不行的人嗎?
「那麼,鳴海……」 .
煉次哥將被大量水滴包覆的白色紙杯貼近我的臉。
「……怎麼了?」
「像這樣。把鳴海的手,這樣……從這邊穿過來。」
我呆呆地依著煉次哥的指示,兩隻拿著杯子的手勾在一起。
「然後就把它給喝下去。」
當我倆同時用嘴巴觸碰吸管時,兩人的手就宛如一條鎖煉狀的環。
我知道這個儀式——也確實曾以這種方式和人結拜過。
「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就類似這樣啦。原本應該還要有中間人和見證人等一大堆的,就請北極熊當中間人好了。因為動物才不會撒謊。」
煉次哥話一說完就把整杯可樂給幹了。
「我啊,應該打從心底——不相信朋友這種東西。」
煉次哥的聲音和碳酸的氣泡一同消逝在我倆之間的空氣中。
「所以才……結拜兄弟,是嗎?」
「原來你懂喔?」
我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了。這是電影「賓漢」裡出現過的儀式——雖然也不是說原創自電影,只是男子漢之間表達友誼時舉杯的一種方式。沒錯,也就是說——
不能因此就斷定他和第四代有關。
只不過……
「會失去朋友,我知道都是自己的錯比較多。」
煉次哥邊將紙杯捏扁邊說。
「個性本來就很彆扭、很容易動手,講話也很沖。以前在東京的時候有個超麻吉的傢夥,只是後來一想到跟這傢夥大概也會因為某件小事就打架鬧絕交,心裡就覺得很難過。所以啊,該怎麼說?才會想要至少留個形式。」
我注視著手中一邊吐著碳酸氣泡,一邊變得不冰的硬質飲料杯。
「想說不管能再活多少年,大概也交不到比這傢夥更重要的朋友了。所以才覺得乾脆來結拜算了。」
「結果和那個人——」喉嚨忽然幹幹的。「發生……例麼事了?」
「哈哈哈!結果就跟不好預感的一樣,打架鬧絕交了。然後順便也跟結拜兄弟這種白癡的義氣遊戲說再見。我啊,大概就註定是這種命運了吧?」
我打從心底覺得,還好煉次哥還戴著太陽眼鏡。如果看見累積在他眼中的絕望,我大概會受不了而逃離現場吧?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現在卻必須把這傢夥整得亂七八糟才行,還得特地回到東京。到底是怎麼搞的。怎麼我……每次都……」
煉次哥所說一字一句落在被陽光曬到熱翻的柏油上,像烤焦了一樣。他搖了搖頭,並把它給吞了回去。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2:39
「抱歉讓你陪我玩遊戲啊。謝啦!」
「……不、不會。」
「在酒杯乾涸之前就當作是一場夢吧。不久之後鳴海大概也不會再想靠近我了吧?」
「怎麼會!」
該、該說些什麼才好吧?可是到底要說什麼呢?明明才剛喝完可樂,我的嘴巴卻乾到不行。正當我試著努力擠出一句話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發出震動,是鬧鈴在響。糟了,已經快到和人約定的時間了。怎麼辦?我還有好多話想和煉次哥聊。他果真是和平阪幫有關的人嗎?記得當他在原宿的Live house被那群戴環男找麻煩的時候,我曾聽到平阪幫怎樣怎樣之類的話,果然並不是錯覺。
「你還有其他的約會喔?」
煉次哥邊將捏扁的紙杯精準地投進幾公尺以外的垃圾桶邊詢問。
「咦?啊,不……是的,現在必須到Livehouse去,那個……一
「Live house?」
煉次哥一臉嚴肅地靠了過來。我的臉色變得有點蒼白,但還是硬擠出Live house的名字,這時煉次哥的眉尾立刻豎了起來。
「最好不要去那兒。」
「……咦?」
「不要去就對了。今天千萬不要去那裡。」
「為……什麼呢?」
「反正就是不要去。」
煉次哥說的話彷彿刺入我的心裡,即使在他離開之後,我的肋骨內側依舊殘留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異樣感覺。
走出動物園、沿著不忍池旁的步道往下走時,腦中一直回想煉次哥。雖然他說了那些話,但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赴約,因此我依舊朝著預定前往的Live house方向前進。
心裡面感覺不是很舒坦。明明就有好些方式可以確認煉次哥和平阪幫的關連,最簡單的就是拿起手機打給第四代直接問他,但我卻做不到。
倘若我置之不理,對方大不了只是個在炎炎夏日偶然認識的奇怪年長友人。
而且放著不管恐怕才是對雙方最好的處理方式。
因此我任憑有如海藻般糾纏的諸多疑問在舌頭上翻轉,吐不出來吞不進去,就這樣直直踏進阿美橫町(註:上野美國街)的人群中,穿過鐵路走到了御徙町方向。
也因為如此,我一直沒察覺有警笛聲在響。
刺眼的亮紅警示燈從我視野的右半邊急速奔馳而過,是消防車。一抬起頭就看見我正要前往的大樓前冒出一陣黑煙。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到,立刻從口袋將事先列印好的地圖拿了出來、再度確認。
是livehouse所在的大樓沒錯。我加快腳步前進,然而左右側並排的商店裡冒出圍觀的群眾,堵住狹小的通道害我寸步難行。我設法撥開人群,好不容易才到達大樓前,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冒出陣陣濃煙,只看見幾個年輕男女邊咳嗽邊從裡面爬了出來。
「請退後!退後!」
「喂!裡面現在停電喔!」
「先讓受傷的人通過!」
聽見不知是消防人員還是救護人員喊叫的聲音,而我卻緊盯著埋在大樓入口處側邊的廣告看板。我確信這裡的地下一樓就是目的地的Livehouse,接著發現貌似工作人員、身穿著紅色開襟儭衫的一群人蹲坐在柏油路上,我趕緊跑了過去。
「請、請問……我是昨天來電的籐島,就是和你們約時間開會的!」
一名將長髮束成馬尾的男子以萬分憔悴的眼神抬起頭看我。
「……開會?這位先生,現在根本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看也知道。」
「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天曉得。」「突然就停電了——」「好像是廚房裡的人打翻了什麼。」
「是配電箱遭人破壞!」一名也像是工作人員的男子從濃煙中衝了出來,滿臉淚水和黑炭地對著消防隊員大聲喊叫。配電箱被破壞?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一場小火,所以沒關係了!」「火已經熄滅了。」
「還有好幾人被困在電梯裡耶!麻煩優先搶救那邊吧!」
空氣中交錯著無數悲痛的慘叫,我的腦海裡卻迴盪著煉次哥的聲音——
「不要去就對了,今天千萬不要去那裡。」
這種事——怎麼可能?該不會是……指的就是這件事嗎?
我抱著裝有布偶的袋子蹲坐在路旁。穿著銀色消防衣的人影不斷從我眼前經過,甚至還被踩到腳或踹到,但我腦海中盤旋不去的依然是煉次哥說的話、野狼般的笑容、正常人的笑容以及兩人交杯喝盡的可樂味道。不只是被消防人員怒罵的感覺、痛覺、詭異的氣氛,甚至連自己的心跳聲都無法感覺到了。
忽然傳來緊急煞車的聲音以及吹到臉上的排氣管熱氣,我才回過神來。當我抬起頭來時,整個視野都被帶有光澤的藍色給埋沒。感覺有印象——是我很熟悉的車。接著駕駛座的門開啟,衝出一個身穿米白色外套和西裝褲的身影。
「鳴海小弟!還好還好,一下就找到你了!」
「……宏……哥?一
為什麼宏哥會在這裡呢?我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看了看周圍,自己正窩在距離火警大樓有點距離、位於路旁的鐵卷門前。我到底恍神多久了?儘管圍觀的群眾都已消失無蹤,但大樓的路口處卻被膠帶封鎖,看得見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現場。
「沒受傷吧?鳴海小弟剛才也在裡面嗎?」
「沒、沒有。我抵達的時候就已經——」
後座的門邊顫抖邊開啟,令我驚訝得啞口無言。只見愛麗絲穿著睡衣,連鞋子都沒穿,只穿著長筒過膝白襪,正努力地用那毫無縛雞之力的雙手將車門推開,準備走下道路來。
「等、等一下!」
我急急忙忙跳起來,並跑到車門旁邊將愛麗絲給推回車內。
「為、為什麼愛麗絲會跑來這裡。」
「居然還問我『為什麼』!?」
陷在車座椅上的愛麗絲以濕透的雙眸看著我,並用拳頭頂住我胸口。
「我看到火警的新聞就打電話給你,結果你不僅不接電話,還讓我看到GPS訊號在現場完全停止不動,你還敢問我為什麼!?」
「啊……」我把手放進口袋中。原來有通來電——但我完全沒發覺任何振動。
「你這種人、你這種人!原以為你會被燒得焦黑,看能否藉此讓你腦袋瓜像奶油一樣融化、好讓你的思想能更圓滑些,結果你竟然只是在路旁抱著膝蓋坐著練習當流浪漢,實在是令人無言到不知該如何說你是!!」
理應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愛麗絲卻對著我連珠炮似的一連串怒罵,而且還邊罵邊掉眼淚,搞得
我就像腦袋快要噴出火來般陷入混亂,只好將愛麗絲推進後座裡,自己也邊坐進車內邊將車門給鎖上。如果被人瞧見或是聽見不太好。宏哥也回到了駕駛座,並繫上了安全帶。
「真是嚇了我一大跳。還以為什麼事把我叫到『花丸拉麵店』結果愛麗絲竟然就穿得像現在這樣跑到拉麵店前面。」
「宏仔!笨蛋!不要再多嘴了!」
愛麗絲一邊飆淚一邊用拳頭捶打駕駛座椅背。我則是懷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心情,看著哭得滿臉通紅的尼特族偵探。
她明明是一個只要走出戶外就會感到呼吸不順的病態繭居族。
「那、那個……對不起。真的讓你擔心了。」
「你要我說幾遍!?對於擔心你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是絕對不允許在我的人生中存在的!」
愛麗絲用雙手不停地拍打我的大腿。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2:48
「我、我操心的是……嗚嗚……是你原本應該買回來的水豚布偶而已!」
「是……是喔……」
若是一直擔心像我這麼愚笨的助手,不管有幾顆心臟都不夠吧?光想到這裡就覺得很抱歉。
「那個……布偶倒是沒事啦。我有記得去買,它也安然無恙。」
當愛麗絲看見我從袋子裡取出的咖啡色三層塊狀物後,突然怒髮衝冠、暴跳如雷。
「這是水豚先生!不是水豚,你這沒用的人!雖然我早就知道你這個人連滿月和波羅麵包都分不清楚,沒想到竟然嚴重至此!」
「呃?咦?什麼啊?這只不就是水豚嗎?」
「完全不一樣!這只根本是根據完全不懂水豚之人的隨意塗鴉製造出來的卡通商品!我想要的是鼻頭過度方正、長得跟真的一樣那隻!」
愛麗絲忿怒到滿臉通紅,在座位上跳來跳去;我則是無言到說不出話來。什麼跟什麼嘛!買哪一隻還不都差不多?宏哥則是露出苦笑:「差不多要開車了喔,幫愛麗絲繫上安全帶吧。」由於車子突然加速,身體被推往座椅上,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心悸得還滿嚴重的。
「先不管水豚先生了,你趕快報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知不知道火警的原因是什麼?該不會又是那群號稱平阪幫的傢夥們盯上Livehouse乾的?」
「啊……一 .
我被自己的聲音給噎到。
說得也是。有這個可能。記得有聽到人說配電箱遭到破壞……
這時,原先在我腦海的模糊影像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和金屬臭味,逐漸形成一個具體影像。
煉次哥曾提到我和第四代正負責宣傳的那個樂團,也曾對Live house的名字顯露出奇怪的反應。也就是說——
我們會在上野再度相逢並不是巧合。
炙熱的陽光、殘留在嘴脣上的可樂味道,以及兩人雙手交錯時觸碰到煉次哥的手腕溫度逐漸從記憶中甦醒,然而我卻感到一股寒意而直發抖。我想這不光是因為車上冷氣太強的關係。
我實在不想相信。但是……所有的推論都吻合。
手機響起——就在我的口袋中。
「……喂?」
『你現在人在上野是吧?有遇到火警嗎?損害嚴不嚴重?』
電話另一頭的第四代以超乎我預料的平淡口吻詢問。
「沒有,我抵達現場時早就已經……火勢好像沒有很嚴重的樣子。聽說有停電,配電箱好像也壞了。」
我吞了一口氣。應該要告知煉次哥的事情才對,可是該如何啟齒呢?又沒有確切的證據,況且也沒有實際看見是誰下手的。
不管怎樣一定得想辦法說出來,正當我打算開口時,第四代卻先說話了。
『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一
『我在問你有沒有看到破壞配電箱後落跑那傢夥的樣子!』
「沒、沒有。就連是誰破壞的都不知道……」
『那就好了。你今後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第四代的聲音就像是從滿佈焦油的海底,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浮出的小氣泡般深沉又混濁。
「……咦?」
『叫你只要負責廣告宣傳就好!我已經抓到乾走那些T恤的傢夥們的狐狸尾巴了。你跟愛麗絲別再插手這件事了。』
「抓到了?到底是誰——做那種事?」
腦海裡再度浮現挑染過的頭髮和防風型墨鏡。
『幹你什麼事!』
「等、等一下,請等一下!」
電話掛斷了。我呆看著手掌上沉默的手機好一陣子,視線接著游移在充滿冷氣的車內。
直到和愛麗絲四目相對時才終於停下來。
我就像要捏碎手機般將它闔了起來。
「上次犯案的人……聽說找到了。第四代叫我們不要再插手了。」
到底是怎麼找到的呢?案發至今才經過兩天而已。
「我昨天製作的通緝令,已經散佈在整個山手線沿線了。況且對方還是個團體。只要平阪幫動員全部人力馬上就找得到。至於你,打算要怎麼做?」
該怎麼做?難不成就如第四代所說的,不理會那些慘叫和警鈴聲,繼續我的宣傳工作?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我想和第四代直接談談。宏哥,很抱歉,在回『花丸拉麵店』前的車站附近,可不可以先放我下車?」
宏哥直視著擋風玻璃並點頭回應。
「乾脆我就送你到他們事務所吧。」
「這個……但是得趕快送愛麗絲回去才行。」
患有重度「開放場所恐懼症」的尼特族偵探,無法長時間待在事務所以外的地方。然而,愛麗絲卻以吃奶的力氣抱到水豚布偶變形,在宏哥的頸部附近以僵硬的口吻輕輕說了一句:
「我也要去。」
我嚇了一大跳直盯著愛麗絲看,結果卻被她瞪了回來。
「就算你獨自前去,馬上就會被第四代趕回來。必須動用所有狡辯之能,使他能接受讓我們得到資訊的正當性。」
「在電話中——」
「光是鳴海小弟自己去,可能會被第四代打死。所以她應該是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去吧。」
「並沒有不放心!宏仔,請你閉上嘴巴!」
宏哥並未正面回應,只是以急踩油門裝作聽不到。
「不是跟你們說過不要插手這件事?」
第四代坐在平阪幫事務所正面底端的辦公桌椅,一臉不悅。明明是夏天,他卻穿著一件中國風龍紋刺繡外套,這也代表他已經進入備戰狀態。
「大姊,大哥,二哥,辛苦各位了!」「辛苦了!」
房間左右兩側排滿了平阪幫的幫眾,當我、愛麗絲以及宏哥走進去時,大夥兒一同以低沉的聲音低頭迎接我們。雖然每次都是如此,但實在很希望他們別這樣。還好今天大家至少都穿著衣服。由於制服在事件落幕前被下令禁止穿著,所有的人都穿著不同的私人衣物。
「為什麼連愛麗絲也來了?而且還穿著睡衣。」
第四代隔著辦公桌,怒瞪著愛麗絲瘦小的身軀。
「我是一名偵探,而且接受了委託。沒有比這件事更強烈的事實。」
雖然口氣依舊超級自以為是,然而愛麗絲卻左手抱著布偶、右手抓緊我的衣袖,躲在我身後抖個不停。看來她在外面停留太久了。
「誰管你那些狗屁理由。我只拜託你幫忙分析照片,這事不早就完成了?多虧你抓到了一隻小嘍囉。錢我下禮拜一起匯給你,所以趕快滾回你的冷凍庫去吧。」
愛麗絲的小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腕。因為皮膚實在太白了以致於看不清楚,但其實她早就臉色發白了。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2:57
已經抓到一隻小嘍囉了。也就是說,這麼快就逮到打著平阪幫名號為非作歹的那幫人其中一個了嗎?看來我太小看第四代的行動力了。
「委託……已經都結束的意思嗎?」
「結束了。剩下都是自己幫派內的紛爭,我們自己會處理。」
內部紛爭?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我有義務確認所給予的資訊是否正確,確認結果是否有避免讓無辜人士受到傷害。」
「根本不成理由。確定是監視器拍到的傢夥,我也親自確認過。」
「那是該由我判斷的事。」
第四代略顯不耐煩。
「我們已經把抓到的傢夥丟進二樓倉庫,只不過也把他痛扁到足夠讓你看了貧血暈倒十次都還有剩的程度了。你該不會即使這樣還想叫他會客吧?」
「所以我才把助手一起帶來,不是嗎?鳴海的眼力,是我唯一信任的一點。」只信任眼力喔?原來是這樣,不過說得也是啦。「我將委任鳴海判斷畫面和實際人物是否一致。」
「一個接一個爛理由……」
第四代以那彷彿快要撲上來的凶狠眼神……}要是瞪著我看。而我只能轉頭視而不見。
最後第四代終究還是站了起來,並用下巴指使我跟著他走。而愛麗絲則說什麼「順便將那名男子的供詞錄音回來」就將IC錄音機硬塞到我手上。什麼「確認容貌是否一致」啊?一聽就知道是在狡辯。
只不過,我自己也很想知道這幾乎已經成形的事實……以及第四代為何要將此事當作內部紛爭處理,非得排除我們不可的理由。
宏哥為了陪伴愛麗絲而留下,我和第四代則隨同電線桿和石頭男兩名保鏢一同走下二樓。
一打開鐵門的瞬間,就聽到裡面傳來像是從喉嚨最深處發出的低沉呻吟。
「他有吐出什麼新消息嗎?」
第門代快速橫越了木板間,對著位在庫房門旁的兩人詢問。
「他說連藏身處跟電話號碼都不曉得。」
左邊的幫眾聳了聳肩。電線桿彎下他那超過兩公尺高的身軀進入庫房,第四代緊接在後。我突然想到那次ANGEL﹒FIX事件時,被平阪幫給逮到那個藥頭的下場,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我打開愛麗絲交給我的收音麥克風電源,聲音將會以無線傳輸的方式傳送到三樓事務所,並進行錄音。
庫房地面上橫躺著一名被黑色塑膠袋捆成一團的男子。我心裡邊感到毛毛的邊踏入房內,男子終於抬起頭來。
雖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傷痕,然而還是看得出被揍得很淒慘。男子的眼尾和嘴角都因為痛苦而扭曲,混著血的口水早乾燥凝固在嘴邊。大概是因為打臉會沒辦法說話,所以就集中攻擊腹部才會這樣吧。我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害怕到呆站在庫房門口。
「……就跟你們說……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嘛……」
男子發出就像快要哭出來的聲音。
「每次都是對方主動打過來,而且那個人沒有手機。」
「當面見過對吧?」電線桿用充滿流氓味的口氣詢問。男子橫躺在地上,顫抖著回答:
「在我們聚集的店裡見過幾次……就、就在池袋。」
「壯大哥,該怎麼處理?看來就算吊起來問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了。」
石頭男在第四代耳邊請示。
「要不要把他裝進袋子丟到深山裡?」
「拜、拜託不要啦!」
被捆綁住的男子就像毛蟲一樣扭動,還到處噴口水。
「壯大哥、聽、聽說若是跟你比畫,贏了就會放了我不是嗎?逼是平阪大哥說的,不是這樣
的規矩嗎?拜託你啦!」
平阪——這兩個字硬是鑽進了我的耳朵,然後就像蜘蛛幼蟲一樣大量增殖。
第四代瞇起眼睛,一步步接近那名男子。
「……是嗎?原來那傢夥連這麼無聊的事情都沒忘記啊?」
野狼小聲地答覆,看著已經被嚇到不行的對手。
正當我想要插嘴的時候,第四代轉頭瞪著我說:
「園藝社的,你出去一下,我們要做審判。這很無聊,別讓愛麗絲聽到。」
平阪幫的審判。
沒錯,當結拜時第四代曾告訴過我——有關創立幫派的兩名男子。
身為幫主、目前依舊統領一群目無法紀傢夥們的雛村壯一郎,還有另一名——訂下許多幫規,在幫派看板上留下名字後消失無蹤的男子。
石頭男閉上嘴,推著我的肩膀將我推到出口。我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看到電線桿幫那名男子解開束縛並將他拖到木板間去。接著石頭男的巨大身軀擋住了我的視線,然後我就被推到了樓梯口。就在重重的鐵門即將關上的剎那,我聽見了第四代的拳頭發出的聲響。
第四代大約在兩分鐘後走了出來,邊擦拭沾在手指上的鮮血邊看了我一眼。接著他靠在樓梯扶手上,大歎了一口氣。電線桿和石頭男都只是直直站在鐵門兩側。
「不好意思沒先跟你說。」
第四代輕聲對我說,而我則有意識地眨了幾下眼睛。
「……說什麼?」
「就是乾走T恤的傢夥。其實我早就知道大概是誰了。」
第四代坐到扶手旁並將手探進口袋,接著拿出一把鑰匙。上面的標籤寫著「2F倉庫」
「還有一個傢夥擁有這東西。就是他幹的好事……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東西。」
第四代的右手浮現一條條的青筋,標籤馬上就被撕下,接著是鑰匙被手指給折彎掉。相較於那恐怖的握力,第四代臉上虛無飄渺的表情更是令人害怕。
「壯大哥,我還是不敢相信,會不會是什麼誤會——」
電線桿往前一步,卻被野狼的兇惡眼神直瞪到不敢動半步。
「這絕不是誤會。頂著那種怪姓,最近才剛回東京就有理由來找我們的碴,怎麼可能還會有其他人?」
第四代將已經不堪使用的鑰匙摔在地板上後轉身離去,背後的升龍和降龍的圖案代替他直瞪著我。
「——是煉次乾的。」
3
平阪煉次當時年僅十五歲、剛從國中畢業。他沒有繼續升高中,而是在大街上組成一個不良少年幫派,名叫「修羅道」很難想像這是個都會少年會想到的幫派名,據說是由哀川翔(註:日本性格派男演員,電影作品多與黑道及暴力有關)主演的黑道片名而來。
「總之那個人超強的,是四大天王之一。」
平阪幫的資歷最深的老臣——電線桿如此說月。
「可能比壯大哥還要令人害怕。因為他會笑著開打。」
「我對那個時期的事情不太熟。」宏哥坐在駕駛座上回應。
目前正在從平阪幫事務所返回「花丸拉麵店」的路上。由於身型過長,電線桿的頭直頂在副駕駛座的車頂上。
我和愛麗絲則是坐在後座,中間夾著一道布偶牆,兩人都沉默不語。
「二哥至少還上過高中。」電線桿說道。
「只上了一年而已。後來就跟阿哲混在一起……那個時候平阪幫已經成立了。」
「原先在這附近的混混根本沒有什麼幫派,因為那時候還是覺得組幫派這種東西很無聊。」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3:06
說得也是。若是在早期的千葉縣或神奈川縣就算了,但現在已經不是那種時代了。要組幫派通常先要有個假想敵,但現在的大人根本沒空去當小孩子的敵人之類的了。
「可是平阪大哥卻一直說什麼『咱們來結義吧』當時大家都用『你到底在說啥?』那種眼光看他,不聽話的傢夥就會被他揍得很慘。」
電線桿本身並不是「修羅道」的成員,所以一開始對闖進地盤的平阪煉次很不爽;他本身只不過是留連在便利商店抱怨的中輟生而已。
然而就在這時候,又出現了一個來自大阪的問題火種。
「聽說壯大哥剛來東京的時候就和女人住在一起。」
「咦咦咦咦咦!」居然還跟女人同居?總覺得之前對他的印象不斷瓦解。不知道那個人在女朋友面前是什麼模樣呢?還是說就一直眉頭深鎖嗎?
「啊,這件事我也稍微聽說過……」宏哥忽然附和。「他原本也是靠女人養,對方是酒店小姐之類的。因為女朋友上班的店和煉次的幫派起衝突,第四代就殺了過去……好像是這樣吧?」
「啊,不對。聽說並沒有起衝突耶!」電線桿附帶修正。「我也是後來才聽壯大哥說的,他跑去『修羅道』的聚集地找對方算帳,還訓了對方一頓、罵他們是不是白癡?帶領這麼多人,竟然還敢到有黑道在背後撐腰的店裡鬧事?」
「這不就是起衝突嘛!」宏哥忍不住吐槽。
「不過平阪大哥的度量也超大的。然後兩個人從此就開始合作,把背後叫什麼籐田幫的流氓趕跑,換成自己的幫派來罩那間店。」
怎麼可能——如果我對第四代還不太熟,應該會有這樣的反應吧?按常理來說,怎麼可能會有一群小鬼敢找黑道的碴,最後還搶走他們的一部分地盤?
「聽說壯大哥跟一間好像也幹過滿多骯髒事的房屋仲介有交情。我腦袋不好不太清楚,但好像就是在土地還是大樓的書面資料上動手腳,結果連店面都給吞下了。」
果然又是這種手法。我不知道那個人自己覺得如何,但他真的很有成為智慧型黑道的資質。
「然後就跟平阪大哥兩人合組幫派,自從壯大哥認真起來後,地盤就急速擴增;後來還改變幫派名稱,順便租了事務所。」
「對了,我之前就一直很好奇,為什麼是用平阪的名字呢?」宏哥詢問。
「壯大哥好像說什麼合併公司之後會留被合併的公司名稱……」
哇!感覺好像出現了非常商業化的理由,真不愧是第四代。
「還有,聽說平阪大哥也說過雛村這名字不錯想要用,可是壯大哥很討厭自己的姓。」
「記得他好像是從老家逃家出來的吧?」
據說第四代在大阪的老家是會兼在路邊擺攤作生意的老派黑道,大概是號稱雛村幫或是雛村家族之類的吧?若是這樣,會不想用雛村兩個字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們兩位結拜時都是五分滿的酒杯,沒有說誰比誰在上面;結拜時我們也都在場,當時覺得只要有這兩人在就一定天下無敵了。而且壯大哥跟平阪大哥不止喝結拜酒而已,好像還交換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很重要的東西?」我喃喃自語地複述了一遍。
「至於是什麼東西,兩位都不肯告訴我們,所以我們都說那是『超級結拜杯』。這些都是傳奇啦,只能說是傳奇了。」
比血更濃的杯酒……還有比那更濃、連結著兩人的某樣東西。
我試著回想起殘留在嘴脣的可樂味、已經淡掉了的結拜酒味。
「這件事我也聽煉次說過。」
宏哥的聲音顯得甜蜜而朦朧。
「我問他到底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他卻說不是具有形體、能隨便讓人看見的東西。結果阿哲就吐槽:『你們是同性戀嗎?』煉次還笑著說:『是比同性戀更親密的關係。』搞得第四代心情超差,最後還大打出手打翻拉麵,全部的人都被明老闆罵得半死。」
原來這樣的景象曾出現在那面布簾底下……是很久以前的夢。
「但是……」電線桿壓低聲音。「那兩位都做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還會……?」
結果我還是無法開口告訴第四代——
在上野和煉次哥相遇,還有他告訴我不要接近Livehouse的事。
即使已經確定他就是第四代過去的夥伴,平阪煉次。不,應該就是因為確定了,所以才說不出口。
為何煉次哥——曾經和第四代攜手創造平阪幫的人,會做出那樣的事?
「你們這些幫眾裡,有沒有人知道平阪煉次離開東京的理由?」
愛麗絲直到方才為止都還將下巴埋在水豚先生當中,卻突然打破沉默詢問。我嚇了一跳,隔著摩卡熊布偶緊盯著她的臉。
「……沒有。大姊您知道嗎?」
「我也還不知道。況且我和第四代認識時,平扳煉次已經不在東京了。但我知道途徑——包括該挖掘哪一座墳墓。」
「壯大哥只要一聽到平阪大哥的名字就會二話不說動手揍人,所以都沒有人敢問他……難不成他們——五年前分開時候就已經是敵人了嗎?」
「關於這點也還不清楚。」
愛麗絲的話到此中斷,之後就只剩下昏暗的沉默。
唯有偵探才能發現的事實——然而,卻沒有理由求證。因為沒有任何人提出這樣的委託。
「二哥,真不好意思還讓你送我過來。」
電線桿一馬當先從停靠在拉麵店前的車中走出來並深深一鞠躬,結果頭還撞到車頂。
至於為何會要順便載他,也是因為當我們打算離開時,電線桿便說有事要去「花丸拉麵店」一開始宏哥詢問「是否要搭便車」他還不好意思地拒絕,但由於在路上也有些事想問他,所以就硬拉他上車。不過,他到底有什麼事呢?我看著那穿過布簾的巨大背影如此想著。
「熱到感覺快被煮熟了。」
愛麗絲對著從門縫中侵入的熱氣皺起眉頭。明明太陽就已經快要下山了,柏油路面卻才剛要大量散發滲透在內的熱氣,感覺甚至比中午還熱。看來今晚的拉麵店也會因為想來吃冰淇淋的客人而高朋滿座。就連放在拉麵店外面,把啤酒箱翻過來鋪上座墊而成的位子也全都是人。
「鳴海,你幫我跟老闆叫一份紅豆冰。還有,雖然現在完全不想吃晚餐,但如果硬是要我吃,就幫我叫碗涼拌沾面去面。宏仔則是記得幫忙把我的友人搬回事務所。」
當我牽著愛一麗絲的手走下車時,聽見拉麵店方向傳來的騷動聲。回頭一看,令人驚訝的是電線桿居然跪在布簾下。通勤族的顧客們都捧著大碗公站了起來,大家都想遠離電線桿。
「……啊,拜、拜託!不可以這樣啦,在這種地方……你、你先到後頭的座位吧?我拿個冰淇淋給你。」
到外面送餐點的彩夏看來已經招架不住了,於是對著我露出一臉困惑的神色,但我自己也驚訝到無法動彈。
「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們還有客人在,這樣會打擾到人家!一
明老闆站在櫃檯另一側皺起眉頭。接著電線桿抬起頭來——
「是平阪大哥回來了。一
明老闆只是稍微動了一下臉頰。
「現在變成了我們幫派的敵人了。」
「所以又怎樣了?誰要管你們這群笨蛋小鬼們玩的鬥爭遊戲?」 ﹒
「就算是壯大哥再厲害,如果跟平阪大哥敵對,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而且我們根本不想看到他們兩位自相殘殺。」
明老闆站在噴出火和煙的中式炒鍋後面,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可是壯大哥說這是幫派內部的問題,也說不再藉助大姊他們的幫忙了。說不定已經查出平阪大哥的所在位置,想一個人前往了結過去的恩怨。如果對手是平阪大哥,我想壯大哥—也很難全身而退。」
我吞了一口口水。
「但要是老闆就一定就能阻止平阪大哥和壯大哥,拜託您了!」
「我為什麼非得做這種事不可?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笨蛋!」
聽來極為冷酷無情的一句話。就連我都差點想從電線桿背後補上幾句。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3:13
「可是老闆比他們倆還要強,而且根本沒有其他人能阻止。」
「我還有其他客人,你別再吵了。有沒有搞錯?我是拉麵店老闆耶。」
明老闆回答得理直氣壯,接著將煮好的中華井飯交給了彩夏。「讓您久等了~」彩夏則是一臉害怕地將東西送到店外。
「如果阿壯或煉次來店裡,我就請他們吃拉麵,順便送一份冰淇淋。若是有話想說,我會聽;若是還在搞些無聊的事,我會扁他們——這些大概還算是我的工作。不過……」
明老闆終於將視線轉向電線桿——或說是轉向我跟愛麗絲、坐在駕駛座上的宏哥、遠在隔著鐵路和車站另一邊的第四代身上,甚或是轉向位在東京某處的煉次哥吧?這時明老闆的眼神,就像是用白雪做成的糖果一樣善良。
「帶他們過來是你們的工作吧?」
電線桿的雙手「啪」的一聲落在柏油路上。愛麗絲看了垂頭喪氣的巨大身軀一眼。
「走吧,我們有我們的工作要做。」
我被愛麗絲拉著衣袖,曖昧地點點頭往拉麵店後頭走去。彩夏胸前緊抱著餐盤站著,以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們。不過彩夏比我堅強許多,接著她低著頭走向電線桿身旁。
「請、請問……你要點些東西嗎?我再去拿個啤酒箱過來給你坐。」
由於愛麗絲硬是拉著我不斷前進,所以我只聽到這裡為止。我倆沉默地走上緊急逃生梯,任憑燈光和滾燙的熱氣、交談聲和高湯的香味逐漸遠去。
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存在著這麼善良的地方,這裡應該也曾有個為煉次哥而存在的位子才對。
而他居然得拋棄這樣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愛麗絲踏入了冷氣吹個不停、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事務所,接著馬上趴倒在床鋪上。出去外面這麼久,她應該已經到極限了吧?
當布偶的搬運工作告一段落後,愛麗絲只轉過頭來看著宏哥。
「已經沒事了。麻煩你去幫我跟老闆說:很抱歉給她帶來麻煩了。」
宏哥七里有譜地點頭回應,將布偶們疊放在床鋪邊後隨即返回門口。
「我再去一次第四代那兒好了。」
宏哥在穿鞋子的地方回過頭來。
「我再去確定一次,是不是真的不委託偵探。第四代的腦袋裡充滿了黑道的遺傳因子,所以很容易就想到幫派面子之類無聊的問題。其實他的工作已經夠忙了,麻煩事就交給我們這些尼特族去做就好了。」
「隨便。」
愛一麗絲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冷淡。我的想法和宏哥一樣,原以為愛麗絲應該也是如此的。
「啊——可惡!阿哲那傢夥偏偏在這種時候不知跑哪兒去了!明明該換他出場了。」
要是阿哲學長在的話,即使要去揍第四代也——不對,那樣大概只會讓事態更加嚴重而已。但是在遇到這種見血事件時,沒他在其實還滿令人不安的。
「愛麗絲,你也別太勉強喔。」
宏哥一邊穿鞋一邊提醒她。
「我有生以來從來就沒有不勉強過。」
愛麗絲用雙手撐住床墊將身體抬起,並輕聲地回應。
似乎讓她安靜一下比較好。正當我準備跟隨著宏哥走出房門時,後面傳來尖銳的聲音。
「連你都出去做什麼?你過來那兒跪著。」
愛麗絲全身包裹著毛毯並埋沒在一堆布偶中,由於她的眼眸看起來霧霧的,我只好照她所說的,跪坐在床鋪的旁邊。
愛麗絲把我買給她的水豚先生布偶壓在單薄的胸前,遮住了一半的臉,讓我覺得她的眼神更為銳利,就像一根冰做的釘子一樣,把我牢牢釘在那裡。
「我接受第四代委託的工作只有製作T恤竊盜犯的通緝傳單而已。」
愛麗絲用彷彿只用一根大拇指打著字般的語氣對我說。
「任務已經完成了。被逮到的男子也經過你的確認,確定是犯罪集團的一員。如今的我,只不過是漂泊在浩瀚資料大海海面的一對眼睛罷了,沒有力量也沒有意志,所以也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但我還是得問:『你到底知道什麼?』」
我忽然感到一陣虛脫,差點整個癱趴在地板上。我努力地用手撐住,忍住不讓自己跌下去,但實在無法直視愛麗絲的眼睛。明明吹著冷氣,頸部卻感覺好熱。
「或許你自己沒有發覺,但你是少數幾名可以直視雛村壯一郎眼睛的人;然而今天你卻一直不敢正視他。在上野發生了什麼事?你在隱瞞些什麼?」
這時我腦海裡掠過了好多話。心想如果現在能哭出來或發脾氣,該會有多舒服呢?可是我卻找不到那樣做的理由。
因為我只不過是缺乏勇氣,才會開口不說。
「得知即死亡。」
愛麗絲的話刺進我的心坎,我只能隨著她的話語抬起頭來。
「你的那個部分早已死亡,誰都無法治癒。而我是尼特族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若要共享死亡,我做得到。」
在我發抖的嘴脣內,原本僵硬的話語融化了。
應該已經學到很多次教訓了才對。什麼都不說——這才是最讓周圍的人受傷的一件事,就連我自己也曾是傷者其中之一。然而我卻必須讓愛麗絲提醒到這種程度,否則就只會繼續畏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我見到……平阪煉次了。」
好不容易說出了一句話,接著便緊咬住嘴脣。
而愛麗絲只是將布偶放在膝蓋上。停留在她眼中的黑——我想那是任何人獨自在寧靜的夜裡仰望天空時都曾看過的顏色。
所以我全都說出來了,包括與煉次哥相遇的場所都是受第四代之託前往的地方。也就是說,那些根本就不是巧遇。我和煉次哥勢必會相遇,而且確實也遇到了兩次。
過去曾經是摯友——煉次哥告訴我,他是為了將以前結拜的兄弟打得破破爛爛才會回到東京。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眸彷彿要將所有影子都吸進去。
「……我並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麼,不過……」
那個人——看起來很難過。
必須一直耍白癡或者一直揍人,若不做這兩種事其中之一,大概就無法呼吸了——他的表情
就是這樣訴說著。
就算我將知情的內容都說完了,愛麗絲還是保持好一陣子的沉默。我買給她的布偶被夾在兩膝中間而扁掉變形。她的眼神既不是責備,也不是感歎——
就只是分享。
「把Dr.Pepper……」
經過又長又令人感到寒冷的沉默,愛麗絲終於開口。
「……拿給我吧。」
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冰到就快要黏在手指上的紅色罐子,交到愛麗絲手上後,她做了一件從未對我做過的事。
愛麗絲喝了一口,接著就將罐子遞到我的嘴前。
「你也喝吧,剩下的全部。」
我感到困惑、上不來氣、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含下一小口的飲料味道,卻和記憶中跟煉次哥喝的結拜可樂味道混雜在一起。
由於一口一口地慢慢喝,感覺罐子變輕時氣泡早已散去,於是我將剩下的飲料一口氣喝掉,只覺得甜味和香料的味道沿著喉嚨內側流了下去。
我拿著罐子站了起來,感覺就像愛麗絲的血液在胃中靜靜地被吸收到我的體內,根本沒辦法直視著她的眼睛。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3:21
「對不起……謝謝你。」
「該道歉的對象怎麼說都不該是我吧?」
「說得也是。」
「沒關係,我也不希望我的助手一直這麼無能。就當作在訓練狗,就算需要一百次、一千次,我都會教你同樣的事情。」
「我會努力的。」
「不論再怎麼努力扎根、長出枝芽、擴張言語的嫩葉,我所能觸碰到的現實世界畢竟還是很渺小。」
這時,愛麗絲的眼裡終於浮現一絲絲的濕潤。
「而你就是那渺小世界中的一部分。」
我點頭回應。
若是不能用言語表達,我們的世界就只能在這瘦小的手掌裡等待枯萎。
一定要用言語表達出來才行。
走出偵探事務所、走下漆黑的緊急逃生梯時,剛好是「花丸拉麵店」的關店時間。明老闆脫下挖背背心、上半身只包著白色繃帶,正在清洗大鍋子;而早就將圍裙脫下的彩夏則正在刷洗廚房的地板。
對了,不知道電線桿後來怎樣了?該不會使用暴力或者用苦肉計哭求之類的吧?
「他吃了五碗拉麵,然後搭宏仔的車回去了。」
「這樣啊……那就還好。」
食慾旺盛就是健康的證明吧?正在想這種事的時候,我才忽然發覺自己的肚子也餓了。很可惜,喝一罐Dr﹒Pepper.根本就沒辦法充飢。已經收店了啊?本想說吃一碗麵再回去的。我邊撫摸肚子邊看著還冒著煙的大湯鍋。可能是當時的表情有點哀怨吧?明老闆發現後便開口了。
「什麼嘛,原來是肚子餓喔?」
「呃……對啊……最近老姊都滿晚回來的,所以沒有準備晚餐。」
「那剛剛好。這個給你帶回去吧?」
明老闆拋了一個保鮮盒給我,裡面裝著三顆鹵蛋。
「呃……謝謝你。」
「你別拿給姊姊吃喔!全部都給我吃掉。」
「又是過期貨喔!很抱歉,我不是垃圾桶耶!」
「垃圾桶至少還可以拿來醃泡菜或是讓小孩玩躲貓貓。」
「明老闆,你最近好像對我特別冷淡耶?」
「已經很晚了,你給我好好護送彩夏回家喔!」
居然連聽都沒在聽!
當我自暴自棄地蹲在拉麵店前的柏油路上,啃著鹹死人的鹵蛋時,打掃完的彩夏走了出來。「明老闆,晚安——!」
「小屯點喔!明天見!」明老闆在布簾後揮著手。
「你不等我也沒關係啊!」
彩夏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在我周圍邊跳邊轉來轉去邊走路。
「沒有啦,反正都要經過公車站。」
「可是這是你第一次送我啊!」
不對,應該有五、六次了。寒假前的我一直都很閒,而且彩夏也——
「啊,對、對不起,會不會其實不是第一次送我?」
彩夏張開雙臂擋住我的去路。
「嗯,不是。其實我比彩夏想像中的更體貼別人哦。」
「沒、沒有人說籐島同學不夠體貼或是都不工作或是做事都半調子呀……」
「我也沒說過。」
彩夏笑著逃到我前方五步左右的地方,接著又轉過頭邊退邊說:
「這樣啊……原來不是第一次,那……我更高興了!」
聽到這句話的確讓我很高興,但卻無法姻然接受。明明彩夏的臉孔因為站在夜晚的街燈下顯得陰暗,但對我而言卻無比耀眼,根本無法直視。
彩夏在這個冬天發生的事件中失去了許多東西,包括和我相遇時的記憶。然而,她還是回到了「花丸拉麵店一」,回到了我的身旁。
現在的彩夏已經可以笑著面對應當已成為空白的那些事物,換作是我的話絕不可能做得到。所以我才會覺得她如此耀眼。
「不過……沒事就好。因為籐島同學剛回到拉麵店時臉色超差的。」
「是、是嗎?」
我好像真的很容易被人看出臉色,這實在不是個好現象。
「但你從愛麗絲那兒回來之後就好很多了。」
「嗯……」
真對不起,我是個單純的男人。
「換作是我就做不到。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籐島同學願意跟我說很多事。所以愛麗絲真的很厲害耶!」
「這個……嘛……」
能不能請你不要當面把我說得跟難搞的珍禽異獸一樣?
「我只不過是一個在拉麵店打工的工讀生,不太懂很難的事。這也沒辦法。」
「沒有啦,愛麗絲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只是請我喝了Dr. Pepper而已。愛麗絲先喝了一口,剩下的全都給我喝。說真的其實覺得很難喝又很難過,但是該怎麼說?好像就冷靜下來了。」
「咦——!?」
彩夏突然擺出投降的手勢,一副很吃驚的樣子。這表達驚訝的方式還是和喪失記憶前一樣。
「你被強迫喝下去喔?愛麗絲喝過一口的?」
「咦?嗯、嗯嗯。」
「這、這這!不、不行啦!籐島同學,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彩夏突然靠了過來,然後拚命拍打我的手臂。什麼跟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請你把手機拿出來,打給愛麗絲!」
彩夏的表情嚇到了我,急急忙忙照她所說的打給了愛麗絲。電話一接通,手機立刻就被她給搶了過去。
「愛麗絲嗎?是我,彩夏!我聽籐島同學說了,你讓他喝Dr. PePPor的事!」
彩夏開始透過電話說教:
「你聽好,就算是間接,不行的事就是不行!愛麗絲喝過一口的罐子,籐島同學用嘴巴觸碰耶?你仔細想想看這是什麼意思!」
我終於聽懂她們在談的話題,整個人傻掉。彩夏一臉憤慨地將手機壓在我耳朵上。
『鳴海!你、你這無恥之徒!』
又來這套喔?如果一開始沒發現,就不能乾脆都不要發現嗎j
等我被愛麗絲痛罵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之後,彩夏才將手機掛斷塞進我口袋裡。
「請籐島同學也要多留意點!」
翾欞
發表於 31-12-2012 16:23:27
「嗯嗯……可是這真的是必須這麼在意的事嗎?像阿哲學長和少校,他們沒錢的時候都會從旁邊偷吃我的拉麵耶!」
「但愛麗絲是女生!」
在被責罵的期間,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公車站;恰好公車也閃著刺眼的後車燈,正要停靠在路肩。雖然彩夏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結果還是隻丟下一句「再見」便奔向公車。夾帶著沙塵的公車排氣噴在我臉上,巨大的車體沿著河邊遠去。
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現在的我該不會其實是住在上野動物園裡的水豚夢中的角色吧?而且說不定正要被馬來貘給吃掉呢?我幻想著亂七八糟的蠢事,背對河岸往漆黑的街道走去。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超過凌晨十二點了。就算是當天的最後一擊——我一走進玄關,就挨了姊姊一拳。
「雖然沒人會管你多久沒回家或是餓死在哪條街上,至少自己洗的衣服自己要收拾。你到底晾在那兒多久了?還有,要記得打掃!」
我一邊摸著頭旁邊的腫包,一邊走上二樓的臥室。床上堆滿還夾在方形曬衣架上的內衣褲、襯衫和毛巾等衣物。當我看到此景時,(應該是)以一天份而言過於繁重的疲憊導致原本令腦部呈現拒絕認知的狀態,現在卻紛紛爬上我的眼皮、頸部、肩膀、手臂、側腹部、大腿、小腿等部位,讓我直接向前趴倒在堆積如山的衣服中。我不行了。雖然還沒洗澡也還沒刷牙,肚子也很餓,但……晚安我要睡了。
然而,臉頰上的繡線起伏觸感,又讓我睜開差點就閉上的眼睛。
是白色的T恤。只有袖口和領口是黑色,肩膀和側腹部的地方分佈著色彩鮮艷、放射狀的刺繡。是當時煉次哥穿的衣服。想起來了,是我拿回家裡來洗的。
我將其他衣物推開、仰躺在床鋪上,在日光燈下攤開T恤。記得他說這是件很重要的衣服,
所以我必須還給人家才行。可是我到底要拿什麼臉再次去見那個人呢?何況根本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跟我聯絡?既然煉次哥也一直在調查第四代的事,那知道我們的關係也只是遲早的事。
知道我是協助平阪幫的人。
我和他——其實是敵人。
追根究柢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一直耿耿於懷的就是這一點——我並不想和那個人敵對。這和過去與阿哲學長對戰時的情形不一樣,因為煉次哥擺明就是要使壞。就因為如此,才讓我更覺得難過。
但其實最難過的人應該是——
當我正打算將T恤丟在枕頭旁時,眼角忽然瞄到一樣東西。就在離我的頭不遠處的三角衣架上,掛著一件黑色T恤。是平阪幫的制服。
「啊……」
我整個人彈了起來。並將白色和黑色,兩件T恤拿起來攤開。
印在黑色T恤胸前的鳳蝶代徽、煉次哥衣服上的刺繡——兩件衣服重疊後,我才終於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放射狀的刺繡,其實是鳳蝶代徽的一部分。這應該是未完成品吧?由於必須使用多種顏色的繡線,若是在製作到一半,就會呈現這樣彷彿煙火般令人不解的形狀。
這件衣服很重要——我記得煉次哥是這麼說過。
指的大概就是這個吧?第四代和煉次哥交換的「彼此最重要的物品」因為第四代的縫紉手藝很好,所以就親手縫製這件……不過這也不太對,記得宏哥說過那並不是具有形體、能隨便讓人看見的東西。 〡
真搞不清楚。我將兩件T恤放在膝上,再度仰躺回去。
「本來想說不管再活多少年,大概也沒辦法交到比這傢夥更重要的朋友了——」
煉次哥說過的話和交杯喝下的可樂味道,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盤旋不去.
假設真是如此——
最難過的應該是第四代吧?
因為他也隱瞞了倉庫鑰匙的事好一陣子。我認為他是個冷靜、會深思熟慮所有可能性再採取合理行動的人,甚至比我更適合做偵探。但這樣的人居然……
或許是他不想相信這樣的事實吧?我倒希望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又該怎麼做呢?
思考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凝固在身體裡的疲倦開始融解,就像是春天來臨時造成的雪崩般侵襲我的眼皮。我昏睡到連夢都沒有作。
隔天中午過後,天氣逐漸變差,風力也開始增強,感覺就像是會下午後雷震雨的樣子。因此我將代煉次哥保管的T恤裝進兩層塑膠袋裡放入背包,然後立刻踏出家門。光是更新樂團的宣傳網頁及部落格就已花掉整個上午,因此距離傍晚和人約定開會的時間也沒多久了。
第四代就待在平阪幫事務所最裡面的房間——雜亂地擺放著一堆床鋪、高度不算高的移動式書架、辦公桌和椅子等雜物的休息室。他正一邊講電話一邊單手敲打鍵盤。第四代之前對電腦可說是一竅不通,但經過我稍微教導一下後,他便突■猛進到可以自己管理幫派使用的電腦了。因此最近他待在這房間的時間也增加不少,可以讓我們獨處。這算是個不錯的機會。
「你不是下午四點就要去跑唱片行了?要跟設計師一起去對吧?沒事不要給我跑來這裡。」
掛斷電話的第四代仍然盯著螢幕繼續敲打鍵盤。連我這邊的行程都已經掌握住了,真是個恐怖的人。
「我是有事來找你的!」
「如果是關於煉次的事,我不想聽。昨天宏仔又跑回來跟我囉哩八唆講一堆,我看你也應該被愛麗絲洗腦了吧?這件事跟你們沒關係——」
「我見到煉次哥了。」
正想著第四代的座椅轉過來了,下一秒鐘我就被揪著衣領甩到牆壁上。一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狼眼就在我面前。
「什麼時候?在哪裡?」
「……很……很抱歉……一直沒跟你說,但是……」
「我問你什麼時候在哪裡見到他的!」
「有關煉次哥的事……第四代應該什麼都沒委託給愛麗絲對吧?所以我也沒有非得告訴你不可的理由。」
劇烈的疼痛讓我的視野一陣模糊,腳已經從地面騰空了。原來是第四代把我給舉了起來,害我的後腦勺撞到後面的牆壁。
「你少給我耍嘴皮子!快說!」
「那就請你……委託……愛麗、絲……」我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們是偵探,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
第四代將我整個甩到床鋪上。
「少無聊了!我怎麼可能讓家醜外揚!」
「我不也是你的家人嗎P」
我不自覺地大聲回嘴,剛才被傷到的喉嚨一陣疼痛,害我猛咳嗽。
「難道對我就什麼都不能說嗎?你跟煉次哥不是同伴嗎?聽說你們連喝結拜酒都不分輩分高低,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的跟他斷絕往來了嗎?一
「沒錯,早就斷了。已經不是兄弟了。」
「為什麼!?」
「因為不遵守承諾,兩人都是。所以煉次才無法再待在幫派裡,就這樣。如果他到現在還在恨我,那很好,我會殺了他!」
「煉次哥他——」
恨他?到現在還在恨第四代?
我實在不懂。就連發生過什麼事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瞭解那藏在防風型墨鏡底下的眼眸中刻了多少傷痛?
然而當我從背包中拿出塑膠袋包著的東西攤開時,第四代的臉上彷彿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你應該認識這件T恤吧?這是煉次哥忘記拿走的。我們真的只是偶然遇見對方,所以幾乎沒有問他什麼,可是……可是那個人跟我說這件衣服真的很重要,一定要還給他。」
第四代大歎了一口氣並靠在椅背上,我則跨過了床鋪坐到第四代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