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3:13

  卿塵幾次想偷跑去看,夜天凌卻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無論何事都將她帶在身邊,害得她也只能跟著他,聽他

和唐初、衛長征等商量如何布兵,如何行軍之事。
  夜天凌此次只帶了一萬玄甲鐵騎,加上本城守軍,不過三萬有余。他卻要以這三萬兵馬,破西岷侯十五萬東

蜀軍,奇謀險兵運籌帷幄,直叫卿塵看得咋舌。
  蜀地秋冬並不十分寒冷,夜天凌理事的室內卻因卿塵怕冷早早生起了暖火。卿塵倚在窗前坐了會兒,不耐煩

地將手中書卷丟下,去撥弄銅爐中燒的通紅的銀炭,一邊叫道:“四哥!”
  “嗯?”夜天凌看著案前文卷淡淡應道。
  “我去看看他們弄的怎樣了吧。”卿塵將目光從銅爐上空朦朧流動的熱氣中投向夜天凌。
  “不行。”
  “那你和我一起去總行了吧。”卿塵仍不死心。
  “前幾天不是去過了嗎?”
  “可是又過了幾天了。”卿塵可憐巴巴地托著腮,看著他。
  夜天凌抬眸一瞥,眼中掠過絲笑意,“心浮氣躁的,自從到了蜀中怎麼竟不像在天都那麼安靜了?”
  “你指望我待在別館深閨畫眉窗前描繡大門不出二門不入啊?”卿塵說道。
  “你?”夜天凌失笑:“你昨天剛和唐初熱火朝天的將我此次行軍方略大肆研究了一番,各說各有理,哪有

時間畫眉描繡?”
  “最後還不是都被你給否了,害我白操心,再不管了!”卿塵道:“坐得久了會冷,得出去活動一下才好啊

。”
  “冷嗎?”夜天凌身上只著了件雲青長袍,看了看那銅爐。
  卿塵丟下蓋子,繞到他身後環著他脖頸,不由分說便將手塞進去:“你試試看!”
  指尖冰涼,夜天凌卻只微微躲了一下,便任她暖著:“怎麼這麼涼?”
  倒是卿塵反而抽手出來:“涼你干嘛不躲?”
  夜天凌一笑,伸手握著她:“此處離東蜀軍駐地太近,何況今日外面風大,你在這裡陪我不好?”
  卿塵被他語中那若有若無的溫柔圈住,只能貼著他耳邊笑說:“好好好,我不過是看他們還沒有進展著急嘛

。”
  夜天凌微微側頭,說道:“等此間大事落定,我再抽空帶你好好游玩。”
  卿塵點頭,越過他的肩頭往案上看去:“四哥,這一仗你有幾分把握?”
  夜天凌眉目不動,淡淡說道:“十成。”
  “哦?”卿塵撐著身子打量他:“戰事百變,豈能如此誇滿?西岷侯手中可是有大軍十五萬呢。”
  夜天凌目中掠過一絲微冷的光澤:“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西岷侯善勇無謀,一舉一動盡在我眼中,十五

萬大軍又有何懼哉?待他兵葬壅江,才知後悔莫及。”
  沉斂裡那份桀驁如兵鋒攝人,西岷侯若大軍一動便慘敗收場,恐怕這四合之內無人再敢隨虞夙妄圖天庭,對

北疆叛軍將是沉重的打擊。
  案上散放著南宮競今日快馬傳書,大軍兵攻臨安關數次不下,雙方皆有損傷,卿塵心中泛起絲矛盾的苦澀。
  夜天凌見她目光落在那軍報上突然默默不語,倒笑說:“放心,他定當破得了臨安關。”
  卿塵微微一震:“為何?”
  “大軍兵在優勢,破關不過是個時日而已。何況,虞夙亦會讓他破。”夜天凌淡淡說道。
  “臨安關是薊州之咽喉,一旦關破,大軍長驅直入,北藩豈不是兵敗如山倒?”卿塵不解問道:“虞夙怎會

容他破關?”
  “臨安關外北疆寒冬,屆時勝負難料。”夜天凌微微閉目:“虞夙此人老奸巨猾,又豈如西岷侯這麼好相與

?”
  “但久攻不下,糧草補給都將越發艱難。”卿塵說道:“這臨安關,不破也得破。”
  “對。”夜天凌只簡單說了一個字,便不再言語。
  卿塵亦沉默,卻聽到外面衛長征稟道:“殿下,斯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殿下,王妃!”斯惟雲自外進來,步履匆匆,神色似驚似喜,身上風塵僕僕,顯然剛從定嶠嶺趕回來。
  “坐下說。”夜天凌道:“定嶠嶺那邊怎樣?”
  “謝殿下。”斯惟雲在下首落座,說道:“那火藥威力非常,比起燒石開山快了不下數倍,如此一來,南渠

指日可成!”
  “當真好用?”卿塵問道:“究竟是怎麼弄的?”
  斯惟雲道:“七分硝,三分硫,不用木炭而加清油、桐油、濃油、黃蠟、松蠟及干漆。初時也只能像那日在

別館一樣炸開些松散山石,後來我尋了蜀中一家善作煙花的老工匠來,他研究過後,便改了些工藝,一旦點燃,

當真石破天驚,開山辟巖如無阻礙。只是那引信和煙花的引信不同,老工匠還在改進,近日著實辛苦冥執了。”
  “那照此來說,開鑿南渠尚需多少時日?”卿塵問道。
  斯惟雲微一沉吟,說道:“怕是還得兩月左右,殿下!”話雖如此,但若軍情不容耽擱,也無可奈何。
  卿塵和斯惟雲同時看往夜天凌。
  夜天凌自案前站起來,負手靜立,將牆上軍機圖看了半晌,稍後說道:“我給你五十日時間,此已是極限。


  “多謝殿下!”斯惟雲長身而起,深深拜下,神情激動。
  時間雖極為緊迫,但青封兩州終於有望得以保全。人定勝天,這破山開渠之下,是兩州百姓數萬性命百年家

園,亦是澤被蜀地功名千古的浩大水利構建,思之便令人熱血沸騰。
  “惟雲,若你能精測細量,自兩端同時穿山開鑿,或者可事半功倍。”卿塵伸手找出夜天凌案前備份的水利

圖,展開看道:“穿過定嶠嶺後的此段亦可同時開工,真正實地測量這些東西我就不懂了,便看你自己有幾分本

事能搶在西岷侯動兵之前。”
  “臣知道!”斯惟雲語出堅定:“定嶠嶺快得一分,殿下這裡便多一分勝算。”
  夜天凌微微點頭:“五十日,只少不多,且不能耽誤大堤完工,你去吧。”
  斯惟雲長身一拜,不再多做停留,立刻動身趕回定嶠嶺。
  案前的軍機圖上勾著幾道濃重的紅色,乃是連日來商定好的行軍路線。幾道箭頭鋒銳,蹙於壅水古浪河河段

,轉而與兩路兵力相合,劃往幽州,將同十一的西路軍會師,過合州,取橫嶺,入北疆,兵鋒直指臨安關。
  卿塵站到夜天凌身邊,看著軍機圖上遼闊疆土,目光落在蜀中古浪河,“四哥,如此無論如何也要引西岷侯

出動,在此處渡江了。”
  先前既有棄卒保車的想法,只要西岷侯兵馬在壅水河段,哪怕窩於青封兩州不出都可一舉殲之,但現在很多

地方都要重新思量布置。
  “不錯,若要保兩州無恙,唯有這道河段可行。再往下游,水分兩渠匯入他途,便無用處了。”夜天凌深邃

的眸底鋒銳微綻,唇間掠出一刃淡笑:“待我親自引軍陪那西岷侯練練兵,給你看出好戲。”

  三願如同梁上燕

  常年帶兵,夜天凌一向有早起的習慣。卿塵以前隨侍在天帝身邊日日早朝,被逼得無奈不能懶睡,嫁入凌王

府後倒沒了這個規矩,早晚隨她。但她卻不知自何時起,竟養成了個每天清晨都要親手為夜天凌整束衣容的習慣

,只要夜天凌起身,她便再難入睡,已經許久沒有貪睡的時候了。
  這日卻不知為何,夜天凌起身後見卿塵懶懶地窩在那裡不動,半睡半醒朦朦朧朧地看著他,他伸手撫了撫卿

塵散在額前的發絲,俯身問道:“怎麼了,今天不跟我去校場?”
  卿塵輕聲說道:“不去。”
  夜天凌微微一笑:“我看你這幾日是越發偷懶了,前些時候還鬧著總要出門,如今倒安份起來。”
  卿塵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我安份,你豈不是省心?”
  夜天凌替她將被角輕掖:“如此便饒你再睡會兒吧。”
  卿塵“嗯”了一聲:“四哥,今日若沒什麼要事,就早些回來。”
  “好。”夜天凌答應一聲,起身出去。天光輕淡,遠遠透出晨曦,幾名玄甲近衛早已等在門外,翻身上馬,

便往校場去了。
  夜天凌此次帶來蜀中的玄甲軍乃是軍中精銳,天色未亮便早已裝束整齊,對陣操練,十余年寒暑如一日,從

無間斷。
  別館所在的江水郡城中駐軍兩萬三千,自夜天凌到後,便日日隨玄甲軍一起操練。開始將士們都頗有些吃不

消,但因底子還不錯,到現在逐日習慣,似是闔軍換顏,大有長進。
  夜天凌一到校場,大將唐初同江水郡督使便自點將台迎上前來,“殿下!”
  這江水郡督使正是當年曾冒險相信卿塵,使百姓避過地震之災的懷灤郡使岳青雲。他本就是武將出身,那次

震災後夜天凌看好他帶兵之才,借封賞之機設法將他調放外官到了蜀中。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4:59

  這一步棋安排在蜀中,事事料先,環環相扣,也是十分關鍵之處。岳青雲到任之後,整頓民生勤練兵馬,倒

真未辜負夜天凌一番賞識。
  夜天凌登上點將台,唐初抬手施令。
  玄甲軍聞令而動,瞬間集於台下,行動之迅速縱使岳青雲已不是第一次領教,仍舊暗中慨歎。
  校場中輕塵飛揚,肅靜無聲,映著點點鋪灑開來的晨光,玄甲攝人,兵戈耀目,軍威如山。
  唐初抬眼一掃,揚聲問道:“何故缺了一人?”
  領兵副將出列答道:“稟將軍,神機營張爭昨天不慎扭傷腳骨,是以在營中休息,今日未曾隨軍操練。”
  唐初點頭,回身道:“殿下。”
  夜天凌自陣中收回目光,問那副將:“傷的可厲害?”
  那副將答道:“回殿下,只是普通的扭傷,並無大礙,但為不耽擱過幾日出兵,特稍事休養。”
  “嗯。”夜天凌揮手令他歸列:“待會兒一起去看看。”
  那副將俯身道:“謝殿下!”後退一步,自行入陣。
  岳青雲目露詫異之色,不想一個士兵受點兒小傷,夜天凌以王爺之尊竟也要親自垂詢探視。昔日從軍不在夜

天凌帳下,只耳聞其治軍極嚴,這些日子隨行在側,亦深深領教,如今見此恩威並施,如何不教將士人人死心盡

忠。
  他卻有所不知,這眼前這些玄甲軍將士都是夜天凌自帶兵以來便親手挑選訓練的精銳,多年來隨他縱橫邊疆

征戰南北,幾乎從來不離左右,攻城掠地立下汗馬功勞。
  這支精銳之師曾如利刃長驅奇兵突起,一日之內攻陷南番重鎮百色城,未傷一兵一卒,反而將夷族援軍殺的

丟盔棄甲,狼狽棄守。曾僅憑七千兵力駐扎潼陽關,震懾西突厥八萬大軍不敢輕舉妄動,連夜退兵。更曾深入西

域,周旋於大小三十六國戰亂之間,平息干戈,使西域諸國多數臣服為天朝屬邦,亦使吐蕃控制西域的想法落空

,長久以來只能友好相交,不敢有所妄動。
  無論北疆西陲,玄甲軍皆威名遠揚,鋒芒所指,聞者色變。鐵血征戰中,夜天凌與之同生死共患難,名為部

屬,實勝兄弟,諸將士亦深感他知遇之恩,追隨身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萬兵馬此次入蜀,神不知鬼不覺,連岳青雲這個督使都絲毫未曾察覺。事後思及,若這是攻占江水郡的敵

軍,當真防不勝防,驚出一身冷汗。莫說夜天凌有調軍龍符在身,便是沒有,誰人又能逆其行事?
  而甫入蜀地十日之內,玄甲軍中的神機營已將青封兩州駐軍情況摸得一清二楚,沿江山嶺城郡各處地形也盡

在掌握,纖毫不遺。
  冥執依夜天凌之命歸入神機營,一身輕功來去無蹤,有日竟將西岷侯送給愛妾的玉鎖環佩取了來掛到雪戰脖

子上,不過自然遭了夜天凌訓斥,還被雪戰極為不滿的吼了一通,只把卿塵笑的不行。
  神機營本便集中了軍中善工事、機關、間諜的頂尖人物,再得冥執調教點撥,更是如魚得水。便如前幾日,

照斯惟雲用來開山的火藥方子,弄出個名為“玄甲火雷”的東西,一枚輕彈隨手丟出,爆炸連連,瞬間便濃煙四

起烈火焚燒,極具威力。
  卿塵同神機營這些年輕將士處的極熟,不時偷偷出些鬼點子讓他們去研究,總有意外收獲。幸而這幫小子深

知輕重緩急,軍紀嚴肅,決不誤事惹禍,否則還真會叫夜天凌頭疼。
  江水郡所屬兩萬三千士兵遵夜天凌之令,每日沿江邊負重快跑以增強體力,這時候已在操練中。夜天凌便對

岳青雲道:“走,到江邊看看去。”
  唐初卻道:“殿下請留步,兄弟們今日有話對殿下說。”
  夜天凌微覺奇怪,回頭道:“何事?”
  唐初俊面帶笑,轉身步到夜天凌面前,揚手揮下。校場中玄甲軍一整軍容,突然隨他一起單膝行軍禮,齊聲

道:“玄甲軍十營將士恭賀殿下壽辰!”
  天際晨光萬裡,朝陽破雲而出映出萬道金芒。賀聲自萬名將士口中齊聲喝出,如同出自一人之口,氣勢攝人

,撼天動地,震入肺腑。
  饒是夜天凌平日喜怒不形於色,亦看著校場中一片玄色面露驚詫,但只愣了一瞬,便掃了眼唐初:“什麼時

候竟也學會這些花樣了?”
  唐初俯身:“今日是十一月壬午,兄弟們都記得殿下壽辰。呵呵,不過也得了高人指點。”
  夜天凌心中微微一動,看著場中這些隨他刀槍劍雨過來的將士,深為感慨。若許年並肩征戰,似是已血脈相

連了,平日不想還真不曾察覺,此時面對眾人,不由一股鐵血豪情凌雲而生,直破九宵。
  但他平日在軍中人前肅冷慣了,仍是面如平湖不波,負手淡淡道:“起來吧,近來大家都辛苦。唐初,晚上

備美酒犒勞兄弟們,暢飲無妨,但不可醉酒生事,聽清楚了?”
  “謝殿下!”唐初及眾將士轟然應命。
  岳青雲拱手道:“不知今日是殿下壽辰,未曾備得賀禮,不如今晚這酒便讓末將預備如何?”
  夜天凌薄唇微挑,似是想到什麼事而帶了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道:“難得你有心,你們商量著辦吧。”
  出了校場,夜天凌巡看江水郡駐軍操練,後同衛長征等人去了定嶠嶺。
  五十日時間已過大半,定嶠嶺這邊晝夜不停搶築水渠。斯惟雲測量精妙算計准確,自兩端同時開山通渠,並

在山嶺至江水間設了一道橫空鐵索,炸開碎石就地裝入竹籠,沿鐵索運至江邊,即刻乘船送上壅水堤壩。
  如今大堤已成,北渠也進入收尾,只南渠還剩一小段,照此情形,不日亦將完工。
  事多不覺,轉眼過了大半日。夜天凌在山嶺間立馬,突然記起卿塵囑咐他早些回去。一旦思及,心裡竟不知

為何格外想她,練兵築渠,無論多大的事情,周遭這忙碌似是便在這種情緒裡遠遠的蕩開了去。這些日子無論何

事形影不離,乍然一日不見,她的輕語淺笑纏繞心間,出其不意的竟如中了什麼毒一樣,百轉難解。
  夜天凌迎著山間風冷不由一笑,清寂的眼中略帶自嘲偏又深軟幽亮,十分無奈不敵情濃。
  斬不斷理還亂,此般滋味不親身嘗得永遠也無法想像,七情六欲竟是如此惑人。何況今天這一日最是想同她

一起啊!
  便是立時回程,到了別館也已近黃昏。夜天凌下馬步往房中,走到門前突然一停,推門的手半空中頓了頓,

眼中笑意微綻,方將房門推開。
  剛剛邁入門檻,立刻有雙柔若無骨的手蒙上了他的眼睛,身邊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無,衣衫悉窣,不是卿塵

是誰?
  “四哥!猜猜面前是什麼?”夜天凌身形高挺,卿塵勉強翹腳才能從身後捂著他的眼睛,清聲笑道。
  夜天凌嘴角揚起個愉悅的弧度,微微側頭:“很香!有酒……”
  “還有呢?”
  “這味道極是熟悉。”
  “是什麼?”
  “蔥姜爆蟹。”
  “還有。”
  “雞茸金絲筍?”
  “還有?”
  “猜不到了!”夜天凌失笑。
  卿塵笑著引他去案前,一下子放開手,夜天凌避了一下突然入目的光線,眼前冰盞玉壺伴著幾道精致菜餚,

賞心悅目,香氣撲鼻。
  卿塵俏盈盈環著他的腰,秀發長垂,自身後探身出來:“看是不是都是你愛吃的?”
  夜天凌眸含笑,反手將他攬過來,雞茸金絲筍、蔥姜爆蟹、荔枝肉、素八珍、班指干貝,油悶鮮蘑、六道菜

餚盛在一色的水紋冰色透花淺碟中,佐了幾樣素淡開胃小菜並一品膳湯,色香味俱全。“觀之不錯,卻不知道味

道怎樣。我倒不知道這別館的廚子竟也會做宮中的膳食。”他笑道。
  卿塵揚眸看他,卻哂道:“咳,味道大概馬馬虎虎,這是我做的,那小廚房已經被我折騰得人仰馬翻了。”
  “你做的?”夜天凌驚訝,隨即恍然道:“怪不得今天賴床不隨我出去,原來是想偷偷弄這些。”
  卿塵俏然淺笑:“今天特別嘛。”
  “今天特別?”夜天凌故意板起臉:“特別到連我帳前大將玄甲鐵騎你都敢私下支使了?”
  卿塵吐了吐舌頭:“我不過出了個主意,反正他們早便要給你賀壽,是唐初自己來找我討法子的。”
  夜天凌修長手指一動,在她額角輕彈:“再這樣下去,誰還管得了你?”
  卿塵不理,伸手拉他坐下:“我第一次做菜,嘗嘗看!”
  夜天凌目光銳利,一眼瞥到她白玉般的手背上微有幾星紅腫,執到眼前問道:“燙著了?”
  卿塵抽手,若無其事地笑歎道:“我現在才知道自己原來沒有做菜的天份,手忙腳亂的濺了油出來唄,不礙

事。”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5:10

  夜天凌心疼道:“這些事自有人伺候,何必你親自去做?”
  卿塵抬眸看他,目光清亮,柔聲說道:“別人做的不一樣,我就是想親手做來你嘗,只做給你一個人。以後

只要你不嫌難吃,我便常常給你做。”
  夜天凌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宮中府中山珍海味無數,此時都不如眼前簡單幾道菜餚,他伸手取過象牙筷:

“那讓我先試試看你的手藝。”
  卿塵目不轉睛地看他臉上表情,見他嘗了一塊竹筍,故意不語,便催促道:“好不好吃?”
  夜天凌露出一點兒悠遠的神情,道:“讓我想起兒時在延熙宮的日子。”
  卿塵雀躍道:“那便是不難吃了?”
  夜天凌笑道:“我的清兒是最聰明的女子,做出來的菜哪裡會難吃?”
  卿塵知道自己這臨時學來的手藝也就是勉強說得過去,不過仍舊十分開心,執壺將酒替他斟滿,說道:“這

酒今天你得好好喝,這可是十一差人從幽州快馬送來給你賀壽的‘冽泉’酒。十一還帶信來,說自小至今未得逞

的心願便是看他四哥一醉,只因戰事無奈不能前來,要我借著好酒怎麼也把你灌醉看看。”
  盞中瓊漿如玉,微帶著帶點兒冰藍顏色,酒香清冽,似是擷了山間靈氣水中精魂,飄逸悠遠透徹清明,未飲

已入肺腑。夜天凌執杯笑道:“不見你這樣的,要將人灌醉還先說出來。”
  卿塵淺笑嫵媚,嫣然說道:“反正我酒量又敵不過你,只好說出來,看你是不是自覺了。你不是說自己酒量

不大嗎,怎麼就不見醉過?”
  夜天凌挑挑眉梢:“飲酒過,傷身亂性,昏聵者為之。”
  “人生得意,縱酒一醉也不為過。”卿塵反駁道:“總是醒而不醉,豈不無趣?”
  夜天凌將盞中酒香深嗅,揚眉暢笑,一飲而盡:“你怎知我沒醉過?”
  “咦?”卿塵頓時好奇心起,“十一都沒見過?快說什麼時候,我好告訴他。”
  夜天凌把玩手中冰玉盞,目光一動,極專注的看她,那眸中深邃處清光幽燦,靜靜無聲卻鋪天蓋地,“我自

娶了清兒那日便早已醉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他淡淡笑著,不無感慨地說道,又飲一杯。
  未沾酒香,卻紅飛雙頰,卿塵被他看得羞怯,垂頭小聲嘀咕道:“這種話怎麼和十一說?”
  聲音雖小,卻清晰的傳入夜天凌耳中,他狹促笑道:“你便和他說,我若醉也只為一人,讓他此生惦念著吧

!”
  卿塵嬌羞,抬手捶他,卻被他握住,低聲道:“陪我喝一杯。”
  卿塵眸光含笑,以手托了玉盞,“冽泉”入喉,如同一道炙熱的暖流直潤肺腑,這酒果然如十一所說,清澈

中性烈無比,飲之回味無窮。
  酒之純冽叫她微微閉目靠了會兒,轉而款款起身,夜天凌親手為她做的那張“正吟”琴安然放在窗前。她步

到琴前,拂襟而坐,按弦理韻,指下一抹澄透清音悠然揚起。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月色初起,伴著一絲輕雲如縷,清光淡淡流瀉滿院,斜窗而入。七弦琴,紅酥手,余音裊裊,繞梁不絕。
  卿塵隨性弄琴,低吟淺唱。這琴聲,似有似無,如仙如幻,仿佛空徹浩渺又自四面八方縈繞飄來,處處不在

處處在,絲絲扣著神魂,牽著心弦。
  夜天凌知道她沒酒量,不敢讓她多喝,只靜靜看著她,把盞獨飲。不知是這酒當真性烈,還是眼前人太美,

歌太柔,琴太妙,月色朦朧一片,心間已沒有任何事情可想可念,只願此情此景一生長伴。
  玄甲軍中設宴,衛長征受命來請夜天凌,方走入院中便聽到這裡琴聲清絕伴著悠雅低歌,深情纏綿,柔腸百

轉。他佇足不前,低頭思量一會兒,忽而一笑,轉身退了出去。

  但願長醉不願醒

  酒微酣,人初醉,夜天凌略飲了幾杯,便知這酒確是烈酒,亦是好酒。前勁清潤而後勁深醇,那五髒六腑間

恍惚的香綿,叫人縱醉也值得。
  誠然從不醉酒,卻並不是他海量,不醉只是因不能醉,不願醉,亦沒有人讓他醉。
  卿塵撫琴而歌,玉箸布菜,輕聲低語同夜天凌談笑。夜天凌撐著額頭安靜地聽她說話,面色清冷如常,薄銳

的嘴角乍一看就像平日遇到事情時不經意地凌起,然而那卻是一絲淡淡的笑意。
  卿塵也曾見過無數人醉酒,就連夜天湛那樣溫文爾雅的人,酒至酣處亦會有三分狂放不羈。而他偏偏如此安

然,靜靜地一言不發。
  你若說他醉了,他真要答你話時清晰如許,你若說他沒醉,他已不是平常的他。
  中宵月影,朦朧入室,卿塵倒是真的不勝酒力,自己早已迷濛,拎著酒壺一晃,笑道:“又空了,四哥,你

不能再喝了,再喝便真的醉了!”
  夜天凌淡淡一笑,低頭看向她:“你不是想見醉酒的我嗎?”
  “那你醉了嗎?”卿塵問道。
  夜天凌望向窗外月色,停了片刻,握手成拳,又在自己面前伸開,修長的手指干燥而穩定,若握上劍,叫人

絲毫不懷疑可以一劍封喉。
  他靜靜看了半晌,說道:“酒,確已經喝的太多,但卻不像,是嗎?”
  “沒有這樣醉酒的。”卿塵輕聲說道。
  “嗯,或許沒有。”夜天凌眼中黑的清透,淡淡說道:“但我從第一次喝酒便告訴自己,不管喝多少,人不

能醉。喝酒對我來說,從來只是一種定力的練習罷了。”
  “為什麼?”
  “因為醉了,便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了。”夜天凌說道。
  “一直清醒著不會累嗎?”
  “醉而復醒,實則更累。”夜天凌緩緩閉目,輕嘲道:“何苦自尋煩惱。”
  卿塵專注的看著他,眼前那剛毅的輪廓因唇角淺淺的笑意而柔軟,叫她看得癡迷。她伸手觸摸他的唇:“在

我面前,你也要這樣控制著自己嗎?”
  夜天凌睜開眼睛,眼底浮起神色溫柔:“有你,我不因酒醉。”
  卿塵笑著站起來,身子卻軟軟一晃,她伸手去扶桌案,不料落入了夜天凌的懷抱。
  夜天凌俯身看她,戲謔道:“灌酒的人自己先醉了,等我告訴十一去。”
  卿塵伏在他懷中嗔道:“你敢!”
  夜天凌盯著她的眼睛:“這天下,還沒有我不敢的事情。”
  便是醉眼朦朧,卿塵也被他那奪人心魄的狂傲所俘虜,人人是但求借酒醉中狂肆,他這份傲氣卻是生在骨子

裡,醉或不醉,又怎樣?
  卿塵伸手挽住他脖頸,揚眉笑說:“好吧,那即便你要軾天滅地,我也跟定了你。”
  夜天凌眸間泛起驚喜的星光,瞳仁深處如有魔力,叫人暈眩迷失在裡面。他略一用力,便將卿塵橫抱起來步

往煙羅帳前,錦被柔軟絲滑觸到因酒意而燙熱的肌膚,溫涼如水,劃過心扉。
  月光如同輕紗,淡淡的鋪瀉窗稜,灑了一地,清亮而幽靜。
  卿塵身邊盡是夜天凌身上熟悉的氣息,他的體溫如同深沉的海洋,無處不在的包容著她,叫她幾乎溺斃在這

樣的溫存中。
  夜天凌靠近她,在她額頭輕輕印下一吻,他擁著她靠在榻前,靜靜看她。卿塵亦沒有說話,那一刻的寧寂中

她能聽到他心髒的跳動,那輕微的聲音在她的心靈間如此清晰,沒有任何的隔閡,他屬於他,就如同她也屬於他

,完全地毫無保留地擁有彼此。
  一室靜謐,此處無聲勝有聲。
  不知過了多久,夜天凌自卿塵微笑的容顏上移開目光,閉目長歎道:“清兒,希望此生此世我都能護佑你,

讓你永遠這樣笑著,遠離人間悲恨愁苦。”
  “若悲恨愁苦裡你都在身邊,那其實也無妨。”卿塵輕聲低喃。
  夜天凌緩緩搖頭,唇邊似有似無蕩起微笑:“我在的話,便只給你歡笑。”
  “那你得寵我疼我愛我,便更管不了我了。”卿塵俏然說道。
  夜天凌抬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你要是開心,我管你做什麼?”
  卿塵抬眸:“你不怕我闖禍?”
  夜天凌劍眉微挑,卻道:“不怕。”
  卿塵故意歎道:“殿下果然是善用兵謀之人,欲擒故縱,這樣一來我倒不好意思闖禍了。”
  四目相對,倆人同時失笑,突然夜天凌目光一動,掠往窗外。
  卿塵聽到一陣遠遠的破空聲,隨他看去,夜空中綻開一聲輕響,銀光灑落,竟是耀目的煙花。
  “哎呀!”卿塵起身叫道:“險些忘了,四哥,我們去看煙花!”
  夜天凌見她步履還踉蹌,就要往外跑,一把拉住:“剛喝了酒便出去吹風,什麼煙花?”
  卿塵道:“是斯惟雲請老工匠做了送來的,說是極為精巧,只有蜀中才能得見。我讓神機營送上壅水大堤,

今晚給你賀壽,也是賀堤壩落成!”
  “就你花樣多。”夜天凌無奈笑著,同她一起向外走去。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5:25

  壅水江畔,神機營幾個年輕將士已將斯惟雲特地送來的煙花安放在大堤之側,偶爾隨手點上一支穿雲箭,嘯

聲清銳破入夜空,帶出一道似有似無的煙火。
  時至戊半,空中幾朵花炮首先亮起,層層開放,映照江水山嶺。
  岳青雲立在江畔仰首望去,轉身對衛長征道:“還未見殿下同王妃過來,要不要等一會兒?”
  衛長征一笑,回頭示意。岳青雲沿他目光看去,山巖臨江不遠處一塊高起的岸石上,不知何時靜靜地立著兩

個人,白衣輕裘,攜手相依,正是凌王與王妃。
  一朵巨大的煙花高高升起,在半空驟然爆開數層,金銀兩色交織,映的四方夜色有如白晝。
  爛銀碎金,炫耀長空,清晰地照在凌王妃的臉上。江風颯颯,吹拂白裘微動,她雙手合什似是在默默禱祝,

雪琢玉雕的面容帶著聖潔與虔誠,炮聲熱鬧的夜風中顯得如此淡靜,似乎一切塵世喧囂都寂滅在她的溫柔中,如

此深刻的溫柔。
  那是一個妻子想起丈夫時的神情,柔軟而寧靜。
  岳青雲恍然失神,曾經在懷灤郡府不讓須眉的果斷鋒銳,曾經在太極殿上俯瞰朝臣的從容高華,曾經在壅水

高嶺指點山河的奇謀聰慧,曾經在軍機圖前揮灑談兵的運籌帷幄,似乎都根本是一種錯覺,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

記憶出了差錯。
  清平郡主,鳳家嫡女,御前修儀,這一切都不曾存在。
  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安靜地站在丈夫身邊的女人,同他並肩而立,不離不棄的女人。
  或者,便是那只挽在她肩頭穩定而溫暖的手,讓她的神情如此沉靜,讓她的微笑如此炫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絢麗煙火滿天,唯有凌王,靜靜看著身邊自己的妻子,少有情緒的眼中映著淡淡火光,

一片柔情無邊。
  命中注定,只有這個謎一樣的女子,才能讓凌王的無情萬劫不復,也只有凌王這樣的男人,才會讓如此女子

傾心相許。更是只有這兩個人,才值得他,值得斯惟雲,值得唐初,值得衛長征追隨左右,誓死相從。
  岳青雲深深舒了口氣,望向遠處的定嶠嶺,暗中遙祝。人世間總有些事情不盡人意,說不得,卻偏偏亦叫人

終生不悔。
  “許了什麼心願?”見卿塵那樣認真的合什許願,夜天凌在一旁看著,終於忍不住問道。
  “不告訴你。”不知是被一朵煙花映紅,還是突然害羞,卿塵臉上掠過淡淡的嬌紅緋色,嫵媚動人。
  夜天凌笑了笑,也不追問,只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剛剛也許了個心願。”
  卿塵抬眸詢問,夜天凌道:“要不要交換聽聽看?”
  女人天生的好奇,怎經得住誘惑,卿塵咬著紅唇想了想,終於踮腳在夜天凌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夜天凌眸間笑意隱現,臂彎微收,低聲說道:“這個不難,咱們今晚便努力就是了。”低沉的聲音,曖昧的

呼吸逗得卿塵頸間癢癢的,躲又躲不開,掙扎道:“輪到你了,快說!”
  夜天凌抬手替她將一縷秀發遮回風帽中,清峻的眼中深亮無垠,微微揚眉,淡看這漫天煙火,緩緩說道:“

但願長醉不願醒。”
  心有靈犀,情意綿綿,卿塵明白他話中之意,含笑不語。
  煙花耀目此起彼伏,似是綻開了無數的喜悅,叢叢簇簇,天上人間。
  夜風激蕩飄搖,江水帶著無數流星般的光芒流逝東去,滔滔拍岸,浪聲高遠。
  逝者如斯夫!卿塵微微仰首,看著彩亮光明灑照長空,絢麗多姿,絕艷驚人。
  如此的奪目明亮,卻又如此的短暫。
  星輝流火,將最燦爛輝煌的一刻盡情綻放,轉瞬即逝,隕落凡塵。
  美麗的悲哀,最是叫人癡迷,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心間喜悅驟然落入一點哀傷。江風寒涼,刺的雙目微酸,

不覺竟有兩行清淚悄然流下。
  夜天凌像是立刻感覺到了她心緒起伏,俯身問道:“清兒?”
  卿塵卻轉眼帶著淚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太高興,總覺得不真實。”她拉著夜天凌的手:“四哥,你陪我去

放煙花好不好?”邊說著就拉著他大堤那邊舉步跑去。
  “慢點,”夜天凌無奈道:“沒有人和你搶。”
  岳青雲他們見倆人突然過來,紛紛俯身見禮。夜天凌抬抬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卿塵從一旁侍衛手中取

過香火,笑著准備去點引信了。
  “我來!”他一把將她抓回:“不准自己胡鬧。”
  “那我們一起。”卿塵和他一同持了香火,觸上引信。火花輕閃,夜天凌很快帶著她後退幾步,那煙花沖天

而起,星星點點落得四處盡是光芒繁亮,卻是那種近看的火樹銀花。
  層層星光似是將周圍化做了神奇的花火世界,璀璨明炫,卿塵拍手笑道:“太美了!”
  斯惟雲送來的煙花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精工巧做,品樣繁多,卿塵挑挑揀揀,一個個親自燃放來看,一時間笑

鬧嘻戲,玩的不亦樂乎。
  夜天凌始終陪在她身邊,光影此起彼伏,在他清淡的臉上投下若隱若現的笑意。衛長征在旁新奇的看著,忍

不住同岳青雲相視而笑,突然有神機營中兵士尋到他身邊,說了幾句話後將一樣東西交給他。
  “殿下!”衛長征上前一步,低聲請道。
  夜天凌回身,聽他輕聲稟報了什麼事情,復又接過他手中一張信箋就著煙火明亮瀏覽看過,略一思索,交待

了幾句,便又回到卿塵身邊:“還有哪個沒試過?”
  唐初和岳青雲都立刻離開了大堤,卿塵知道定是軍中有事,雖是意猶未盡,卻懶懶說道:“我累了,不想玩

了,咱們回去吧。”
  夜天凌俯身一笑:“正在興頭上,怎麼就累了?陪你再玩會兒。”
  卿塵搖頭:“真的有些乏了,留幾個以後玩。”
  夜天凌豈不知她的心思,說道:“並無大事,不過神機營截住一個虞夙遣來蜀地的密使,自有他們審著,明

日再去也不遲。”
  卿塵柔聲道:“事關軍情,怎好耽擱?還是去看看吧。”
  夜天凌卻接過她手中的香火,說道:“今晚哪兒也不去,就陪你。”眼中清光淡淡,一片干淨的深黑,似是

真的絲毫不掛心那些軍務。
  卿塵見他當真不打算過去,倒有些詫異,夜天凌劍眉一挑:“怎麼,整日都是這些,竟連一晚也不容我歇歇

?”
  話說的隨心,卿塵卻驀然心疼。他一年到頭眼前心中盡是朝事軍務,且不說那些艱難險阻,縱能事事游刃有

余,也十分叫人疲累了。就這特別的一刻奢侈放縱,又如何?
  那一夜,夜天凌陪卿塵燃盡了所有的煙花,夜色無邊,似是永遠會這樣炫美,留在記憶深處,經久不褪。
  後來真的累了,倆人才意猶未盡的回到別館,夜天凌卻待卿塵睡熟後仍去了軍營,回來已近清晨。卿塵醒來

時,只知道她依舊睡在夜天凌的臂彎中,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和她,已是修了萬世,千生。

  奇謀險兵定蜀川

  聖武二十六年冬,長風,晴冷。
  青州西岷侯府,兩名便衣侍衛攜西岷侯廖商的密信手令,護著北晏侯來使秘密出城,行至江邊臨岸雇了舟楫

,順水東上。
  壅水悠悠,過盡千帆。
  長楫入水輕點,不急不慢,船上舟子年紀不過二十左右,身量挺瘦,形容樸實,招呼客官進了艙中避風,自

在船頭掌楫。
  客船雜在往來行舟間,遠遠看去似是大江之上一落飄葉,行了幾程,悄無聲息不見了蹤影。
  河道愈窄,漸漸入了密林山岵。
  一個侍衛自艙內出來,“咦”了一聲,回身對舟子喝道:“這是何處?為何離了主江?”
  “這是一段近路,大爺沒走過?”那舟子漫不經心地往他身後瞥了一眼,隨意說道:“此程盡處,便是豐都

鬼城。”
  前途曲幽,杳無人跡獸蹤,寂靜的叫人心底悚然。那侍衛隱約覺得不妙,突然看到舟子眼中閃過與身份極其

不符的精光,驚覺後方要發作,猛地腳下船身晃動,身體失衡的片刻,眼前微花,一桿竹楫已迎面襲來。
  侍衛駭然抽刀,那長竹如附鬼魅,挾著勁風銳利,千重虛影中一點淡光疾馳,破入他匆忙抵擋的刀勢中,不

偏不倚穿喉而入,驟然帶起一蓬細微的血花。
  手中之刀似是嘎然被斬斷生機,凝空僵住。他雙目圓瞪,不能置信的低頭看著身前,喉間“咯咯”兩聲啞嘶

,伏地倒斃。
  另外一個侍衛察覺有異,匆忙持刀撲出艙外。
  身形未穩,背後殺機襲來,猝不及防時頸間輕電般帶過一絲冰涼,回頭處,見那北晏侯密使手中寒光閃過,

白練耀目,鋒芒之上那抹的鮮血,變成了他看到的最後景象。
  舉手之間,一切悄無聲息。小船依舊沿水行駛,平穩悠然。
  那北晏侯密使順勢一帶,身前侍衛倒入艙內,反手亦將另一具屍體拽入。抬手在面上抹了抹,露出本來面目

,身上長袍抖落,底下是件粗布衣服,殺人的劍早不知隱往何處。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5:42

  他自一個侍衛身上搜出什麼東西,躬身出了船艙,撈起搭在近旁的竹竿笑道:“衛統領好槍法。”
  衛長征亦笑道:“冥執兄的快劍,叫人看得手癢。”邊說邊伸手在船篷之上擺弄幾下,烏篷客船化做漁船,

再看不出先前痕跡。
  冥執道:“若不是殿下有令軍中不准私斗,倒真要討教幾招。”
  衛長征無奈地聳肩,兩人相視一笑,長風順水,轉過幾道河灣,施施然往江水郡城中去了。
  三日後,虞夙接到入蜀密使飛鴿傳書,報說已與西岷侯達成協定,一切依計而行。白紙黑字加蓋朱紅信印,

確鑿無疑。
  於此同時,蜀中壅水雙渠穿山越嶺大功告成,命名“安瀾渠”。
  十一月壬辰,西岷侯廖商以“正君位”之名自青州起兵舉事,與虞夙兩相呼應,兵分水陸沿淵江而上,欲取

壅江水道南攻帝都。
  當日,虞夙叛軍出臨安關迎擊湛王大軍,一反避退之勢,行動狠辣,北疆戰況立時吃緊。
  虞夙長子虞呈率西路叛軍猛攻幽州,幽州地勢平原坦蕩,不易死守。十一皇子率幽州將士化守為攻,與叛軍

多次激戰,將虞呈叛軍生生阻於城外二十裡。雙方日有交戰,戰事不定,頻頻多變。
  各處消息傳至帝都,舉朝驚憂。
  兩路平叛大軍被北晏侯攻勢纏住,無暇兼顧蜀中,不過數日,青州、封州,岳州、衡州等幾處重鎮已完全落

入西岷侯手中。
  朝臣各執己見,太極殿朝議,竟有大臣上書天帝言議和之策。
  天帝震怒,連貶中書郎奉恆、按察使成綸、都指揮同知唐匡等幾名重臣,即刻降旨革西岷侯廖商世襲爵位,

撤西侯國,發討逆檄文,卻未動一兵一卒。
  廖商兵取扼於雍、淵兩江咽喉處的江水郡城,江水郡督使岳青雲拒不順逆,率將士兩萬迎擊叛軍於豐嶺,寡

不敵眾,且戰且退。
  西路叛軍聲勢奪人,兵鋒大盛。
  烽煙四起,西北皆亂,中原數十年安定分崩離析。
  軍報戰情頻頻飛奏入城,時日漸寒,江水郡似是極為冷清,城中軍禁,坊肆街道空無一人,倒真顯出幾分冬

季的蕭索來。
  卿塵同斯惟雲遙立在壅水高處,風冷刺骨,長浪擊岸。
  斯惟雲雖是身著裘袍,卻仍不住咳嗽,卿塵極為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惟雲,你這病是思慮憂勞過甚,兼之

外感風邪,著實不易在此吹風。”
  斯惟雲原本便清瘦的臉上此時更添蒼白,強忍下胸中不適,說道:“不在這一時,事關重大,豈能讓王妃一

人在此承擔。”
  卿塵歎了口氣,常人道嘔心瀝血,這一壩雙渠工程之大時日之短,令斯惟雲傾盡心神,如何能不傷身?安瀾

渠一成,他便是一場大病,今日非常之時,他硬是掙扎起身與她一起前來江上,否則要她自己掌控這長堤陡門助

夜天凌行兵,說是無礙,心中倒也真有幾分忐忑。
  千古江水,在人的超卓智慧下蓄水成湖,改流入川。眼前戰事成敗在際,自此蜀地水旱從人,斯惟雲所做之

事,不敢說後無來者,但確實前無古人。
  卿塵知道斯惟雲剛正嚴謹,是個非常執拗的人,勸而不得,只好說道:“待此間之事落定,不管這渠壩還有

什麼未曾完結之處,你必須歇息些時日,昨日我說的方子先服用著,好好調養。”
  斯惟雲心裡泛起一股暖意偏偏亦雜著酸楚,低頭微微咳嗽,再開口時聲音已平寂無瀾:“惟雲遵命。”
  卿塵無奈搖了搖頭,斯惟雲似乎永遠不會如杜君述或是陸遷一般在她面前談笑自如,不過這正是杜君述之所

以為杜君述,斯惟雲之所以為斯惟雲。
  每個人都會用不同的方式生存於世間,這便也是人生精彩之處。
  沿著這山河遠遠望去,斯惟雲心中似乎豁暢了許多。
  目所能及之處,壅水大壩截江而立,十二道陡門交錯分布扼於各處,分水湖蓄水攔洪,安瀾渠穿山過水,蜿

蜒長流。
  自然山川廣袤的力量是人所不能及,卻也能處處為人所用,造福蒼生。人生於自然,長於自然,用於自然,

眼前一切看來都如此和諧平靜,卻又暗藏生機。
  浮生短暫,多少人荒唐虛度,空過蹉跎。而自己卻能將畢生心願付諸現實,這番作為足以為傲,他迎風一笑

,不由說道:“今生不枉來世一趟,斯惟雲雖死無憾了!”
  卿塵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話,難道人世中再無留戀了嗎?今後還有多少大事等著你去做呢。”
  斯惟雲聞言怔忡,人性有七情六欲,苦苦執著,豈會真的了如浮雲無牽無掛?他與卿塵清雋的目光微微對視

,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方說道:“此後王妃但有用得著惟雲之處,請盡管吩咐,惟雲在所不辭。”
  卿塵眸光通透,在他臉上一頓,淡淡笑說:“怕是難,此時要你臥床靜養都不行。”
  斯惟雲語塞,正尷尬,卿塵卻放過了他,靜靜轉身望向前方,俯瞰山巒,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清肅。斯惟雲心

中輕輕一震,她這神情竟似極了凌王,叫人幾乎不敢逼視的風神中沉斂的是深穩與從容。一身沖淡平和下仿佛居

看盡一切,一切又都不在心中。
  惶惑時醍醐頓悟,他眉心舒展,同卿塵一並望向遠處,削瘦的身子如松柏迎風挺立,風骨肅然。這世上還有

多少事等著他去做,能共同處事,得使天下安瀾,亦何其幸也!
  人只應該做自己該做之事。
  前方突然響起破空之聲,一道煙花升上半空,爆開鮮明的血色,刺人眼目。
  “來了!”兩人同時一震。煙花為信,表示己方兵將已撤出江岸。卿塵與斯惟雲對視一眼,纖眉微揚,目中

掠過清光明銳,回身斷聲喝道:“傳令開閘!”
  令出,隆隆聲響,幾乎同時傳入耳中。
  江上十二道陡門水閘緩緩升起,分水湖中所蓄江水應勢而出,洪峰奔騰,夾著千軍萬馬之勢鋪天蓋地的瀉往

江中。
  飛流激濺,白浪滔天,如同十二道怒吼的蛟龍,撼動江河。
  遼闊江面上激起猛烈的水霧,腳下大地亦微微震動,聲勢驚人。
  平靜了許久的壅水瞬間卷起洪浪咆哮怒吼,再不復往日溫柔風貌,似乎要毀滅一切,猙獰萬分。
  謀出於智,成於密,敗於露。
  稱病不朝,暗中入蜀,築堤蓄水,練軍調兵,一切都行得極為隱秘。夜天凌將西岷侯一舉一動看在眼中,但

連朝中近臣也鮮有幾人知道他已到了西蜀,多少人還在猜測凌王失勢,甚至更有凌王已被天帝幽禁的傳言。
  此處,西岷侯起兵之機,朝中不早不晚傳出凌王奉旨治江的旨意。岳青雲亦適時散布消息,令西岷侯得知凌

王到了江水郡軍中,而後引兵節節敗退,詐作不敵。西岷侯果然下令水軍騎兵兩路夾擊,緊追不捨,務必要將凌

王生擒活捉。
  以凌王在軍中威信,手中領兵不敗的神話象征著天軍常勝之勢,他若被擒,必然將給天朝軍心帶來致命的一

擊,這正是叛軍迫不及待想要的效果。
  失之毫厘,謬以千裡。
  對與錯,成於敗,生與死,往往便在這一步之間。
  等待十五萬東蜀軍的,不是匆忙迎戰的玄甲軍,而是壅江沉寂了多時的大水。
  西岷侯部下五萬騎兵貪功冒進,自水流淺緩的古浪河段渡江追擊退往江水郡天軍,卻不料遭逢滅頂之災。
  洪水無情,往日脈脈江州化做猛獸深淵,同時將陳列江中的十萬水軍千艘戰船瞬間吞沒,幾乎沒有留下任何

痕跡。
  岳青雲待洪水稍退,揮軍反攻,緊追窮寇。
  西岷侯在親衛拼死救護下幸免於難,率殘兵往青州方向退去。
  叢林荒野,蕭零於瑟瑟寒冬。
  曾威震西陲的東蜀軍殘部尚余三萬人許,深夜倉皇回軍,行至桐嶺飛仙渡,離青州已不足百裡。一路行軍,

人馬皆疲,幾近極限,領軍方傳令安營暫歇。
  散兵疲將狼狽歇於林間,為怕引來追兵,一律不得燃火照明,但黑夜中尚秩序井然,倒不愧歷來素有訓練。
  高石嶙峋,枯樹殘葉,黑魆魆一片□人的死寂。忽而不遠處夜鳥飛起,掠的深林一陣微響。
  廖商一生戎馬生涯,此時縱精力疲憊卻警覺猶存,手按往劍柄,沉聲喝道:“傳令警戒,以防有變!”
  像是呼應他這句話一般,四周本來沉寂黑暗的山林突然亮起火光,幾乎是在一瞬間照亮四野,將東蜀軍余部

所處的地方映的清晰無比。
  如此迅捷整齊的火把,看人數不在萬人之下。而最可怕的是兩邊山崖同時燃亮,陷他們於居高臨下的包圍之

中,這悄無聲息卻又分毫不差的行令,普天之下唯有一支軍隊可以做到。
  前方微微伸出的山崖之上火光最盛,映出百名玄甲戰士,肅然而立。當先一人傲然立馬崖前,火光明暗,一

身利落的輕裝武士服在黑夜中削出清拔輪廓,神色清冷俯視過來,正是叛軍欲先擒之而後快的凌王。
  “侯爺別來無恙。”夜天凌面無表情,遙遙問候。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5:58

  廖商此時既反,早已廢了臣屬之禮,凌王滅他十余萬東蜀軍,此時仇人相見,恨不能生啖其肉,喝道:“夜

天凌!你竟敢蓄水淹城,與老夫使詐!”
  夜天凌嘴角徐徐輕挑,似是帶出了一絲輕蔑的笑意:“兵不厭詐。”
  廖商驍勇善戰,此生經歷大小戰役無數,極為自負,今日雖經慘敗,卻仍不將對手放在眼中:“以巧為謀,

僥幸得勝,何足稱道?如今既狹路相逢,正好一較高下,讓老夫看看你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匹夫之勇。”夜天凌不屑一顧,淡淡說道:“你自己束手出降,本王或者可以留你一命。”
  廖商仰天長笑:“小子狂妄,以眼下你我兵力,勝負尚且難料,你口出狂言為時過早。”
  夜天凌冷眸掃過東蜀軍,黑夜深沉,他銳利的目光卻凜然洞穿人心肺腑,眼前潰敗之軍退而不亂,倒頗叫人

欣賞,便是這樣的對手才有趣。
  “若本王所料不差,侯爺定是想殺回青州,東山再起吧?”面對依舊三倍於己的兵馬,夜天凌似在談風論月

,顯然未將其放在心上。
  廖商冷哼道:“老夫兵歸青州,必先取你首級祭旗!”
  “哦?”夜天凌輕描淡寫應了聲,隨意抬手。身後暗處縱馬轉出一人,廖商一見之下心中大震,此人正是青

州巡使羅盛。
  “見過侯爺。”羅盛拱手,上前致禮。
  不過數日之前,羅盛將青州城拱手讓於廖商起兵立事,供兵械、糧草輜重之物,出謀劃策左右隨行,不料此

時竟出現在凌王軍中。
  廖商在此見到羅盛,只道他因己方兵敗而歸順凌王,既驚且怒,怒極拔劍,長指羅盛喝道:“反復小人!無

怪你青州守軍不出一兵一卒,原來私下背叛於我。”
  羅盛神情肅穆,揚聲道:“侯爺此言差矣!我羅盛受君之恩食君俸祿,豈會當真縱逆叛亂?我等不過是遵凌

王殿下密令行事罷了。”
  青州既是如此,封州亦不遠矣。此時東蜀軍由進可攻退可守頓時變做進退兩難,廖商本欲據蜀中天險重新立

足的方略再不可行。
  夜天凌漠然道:“本王遣工匠軍民搶修水渠保全青州封州,並不打算白手送與侯爺作亂。”
  壅江大水,沿江重鎮原本絕無幸免,東蜀軍眾將士不少當地人氏,此時聽得青封兩州居然無恙,多數暗中松

了口氣,慘敗之事倒成了其次。
  羅盛趁機說道:“侯爺若體諒這些跟你的將士,便莫要執迷不悟。如今多少父兄妻兒翹首盼歸,何必去同逆

賊虞夙一並送死?”
  東蜀軍陣後突然掀起騷動不安,廖商喝道:“何事驚慌?”
  有士兵飛奔來報:“北面追兵臨近,約有兩萬人許,請侯爺示下!”
  這正是岳青雲率軍追至,前後夾擊,東蜀軍殘部已入合圍之勢。一方初逢大敗,兵疲馬倦;一方乘勝追擊,

士氣長足,優劣之勢立判。
  天邊月上東山,波瀾清冷。
  夜天凌早已料到此時,眸中深寂不現喜怒,只淡淡問道:“侯爺可知本王為何要在這飛仙渡攔你?”隨著他

的話音,身後火光高亮,那方山崖之上原來雕鑿了幾個大字。
  蜀中安瀾。
  銀鉤鐵畫,每字如有丈余,刻於高聳巖石之上,年歲過盡,風雨猶堅。
  這巖壁石刻乃是開國之初安定蜀中後,蜀中民夫工匠自發所鑿而成。既是昭顯天朝盛世,亦希望自此始蜀中

安靖平定,永無亂日。
  東蜀軍中一陣寂靜。山風強勁吹的火光招展塗滿高巖陡壁,搖擺不定的明暗映入人人心底。
  “這四個字侯爺應當熟悉。”夜天凌語中從容:“自古戰者,勝敗百姓皆苦。你既鎮守川蜀天府之地,卻為

何不體恤蜀中軍民,偏要枉自興兵,倒行逆施?”
  廖商冷笑:“冠冕堂皇之言,蜀中興亡都在老夫掌間,你休想以三言兩語亂我軍心。”
  夜天凌語鋒微冷:“以一己之私,陷百姓於不安,陷將士於不忠,你若不降,便莫怪本王無情了。”
  “休得胡言!” 廖商人老脾氣彌暴:“老夫生平不識降字!”
  “好!”夜天凌眼中精光驟盛:“本王佩服,便憑此言留你全屍無妨。”抬手處,長劍離鞘斜指天峰:“東

蜀軍眾將士,廖商叛逆欲亂川蜀,本王念汝等無知被惑,不欲深究。此時棄械投明,一切既往不咎,若負隅頑抗

,殺無赦!”
  話音落時,萬劍出鞘。
  殺氣,玄甲軍疆場浴血的狂肆殺氣彌漫於黑夜之中,攝人心魂。
  東蜀軍氣勢完全被壓制,其中突然有人揚聲道:“我等已然作亂,此時縱降也是叛軍之名了!”
  夜天凌劍峰側處耀起一刃寒光:“你等能保得性命至此,足見皆是東蜀軍中精銳之兵,本王素來惜才,願歸

順我軍中之人,本王以夜天凌三個字保其無恙。”
  夜天凌三字,乃軍中之信,兵中之義,凌王言出素來無悔。
  廖商幡然醒悟,再拖延下去,手下之兵軍心必亂,不覺又中了凌王之計,揮劍喝道:“三軍聽令,與我殺出

重圍!”
  話音甫落,身側幾名部將對視一眼,揚劍而出,竟齊齊發難將廖商挾持在手。廖商身旁的親兵猝起反抗,卻

寡不敵眾,數合之後便被斬殺拿下。
  唐初傳下軍令,玄甲鐵騎強駑戒備。東蜀軍陣前生變,亂作一團。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廖商性情暴烈剛愎自用,眾將中早有不滿。羅盛得凌王授意,暗中設法籠絡,致使廖

商起兵難以齊心合力。壅水一戰,廖商又一意孤行幾乎葬盡東蜀軍精銳,如何能再使眾將為之賣命?
  游刃有余,不戰而屈人之兵,兵之上者。夜天凌居高臨下看著眼前騷動,面如平湖,漠然冷肅。
  “我等願歸順殿下!”幾名東蜀軍將士率部屬俯身請降。
  身後軍中數處響起呼聲,“西岷侯已然被擒,都降了吧!”夜天凌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挑起,羅盛安插進東

蜀軍的這些人倒很懂得如何把握時機。
  東蜀軍殘部經此大劫,皆不願再為叛亂而戰,此時主帥已然被俘,一旦有人呼吁,紛紛附和,去劍解甲就地

跪降。
  夜天凌馳韁縱馬,率玄甲鐵騎緩緩行至陣前。
  廖商橫遭大將叛變,破口高罵眾人無義,須發皆張怒到極處,直罵的幾名軍將神色尷尬。
  夜天凌眉目冷然,眼中寒光微攝:“廖商,他們既願歸降,便已是本王部屬,本王帳下將士豈容你辱罵,再

不收聲莫怪本王無情。”
  廖商被兵將壓持卻依舊暴躁如雷,白眉豎揚罵道:“老夫兵定西陲之時,你還不知身在何處,如今竟敢如此

同老夫說話!滿腹陰謀詭計,有本事真槍實劍一見高低!”
  “北王陰,西王烈,果然名不虛傳。事到如今還是這副口吻,便是不敗在我手中早晚亦斗不過虞夙。”夜天

凌俯視他道:“你可叛我天朝如何怨他人叛你?”
  廖商雙目圓瞪,突然哈哈大笑:“天朝夜氏一族又是什麼好東西,你叛我我叛你,你們這些皇子們哪個不是

包藏野心!”
  夜天凌不怒反笑,目如驚電掠往廖商眼中,懾得他猛然住聲。他在馬上低身於廖商耳邊,淡淡道:“那你就

更不妨留著性命,看看什麼叫真正的謀事。”
  語中孤絕,氣度狂傲,廖商愣在當場,夜天凌揮手道:“押下去。”眸間冷冷一瞥:“本王耐心有限,你若

再敢口出妄言,馬糞灰土總夠你吃!”
  凌王言出必行,此乃人盡皆知。倘若在人手中受辱還不如戰死,廖商想到此節倒收了斥罵,立刻被人押走。
  夜天凌看了看東蜀軍,淡聲說道:“東蜀軍仍是蜀中重兵保障,自此時起既入本王麾下,本王一視同仁。羅

盛,協助眾將即刻清點人數,救治傷員,分發補給,整頓休息,天明前前來復命。”話聲淡淡卻透著沉凜然霸氣

,傳遍三軍。
  東蜀軍將士早折服於凌王手段之下,此時稍整隊列,數萬人單膝跪俯行軍禮,齊聲道:“東蜀軍願追隨殿下

,將功折罪!”
  夜天凌傲然回馬,遙望天際,風飛大氅,峰巒盡處薄雲飛揚,天,便要亮了。

  昨夜西風凋碧樹

  七日之功定川蜀,以三萬輕騎破敵十二萬六千人許,降兩萬八千,損兵僅一百三十二人。
  八百裡戰報飛來,一時間帝都上下震驚於凌王精兵奇謀,爭相傳說。
  當初持議和之辭的朝臣皆盡汗顏,無怪天帝對蜀中軍情絲毫無動於衷,原來是早有安排,君心似海,深不可

測。卻更有多少人依稀覺得,凌王,似比眼前高高在上的天帝更為難測,看不透,摸不著。
  夜天凌在奏章中詳述壅江水利大事,戰況卻寫的極為簡略,無非兩州詐降,引水破敵,乘勝追擊,蜀軍倒戈

之語,明列眾將之功,並為東蜀降軍請赦旨。
  朝中一片驚疑贊佩聲中,天帝降旨加凌王為三公昭武上將軍。
  軍中將士論功行賞,為定蜀中人心,東蜀軍叛亂之事不予追究,江水郡督使岳青雲平叛有功,擢升麓州巡使

,暫領東蜀軍。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6:27

  與此同時,十一皇子夜天澈以奇兵誘虞呈叛軍入幽州城北峰指谷,大敗其軍,晉封澈王、加鎮軍大將軍。
  湛王大軍不急不躁,表面穩扎穩打與虞夙叛軍主力步步交鋒,卻暗中兵分兩路偷襲臨安關。
  虞夙匆忙回軍自守,被兩路騎兵趁虛猛攻破關而入,平叛大軍臨於燕州城下,深入北疆。
  捷報頻傳,湛王由征北將軍銜加晉武衛上將軍,增賜一萬食邑戶。
  連日頹廢之局幡然逆轉,乾坤朗朗,冬日陰霾的天色雲退霧散,透出許久未見的晴天。
  輕煙,淡幔,蓮池宮依舊冷冷清清。
  這裡似是寒冬最深最遠的地方,塵封的寂寞令歲月退避,光陰荏苒,亦不曾駐足。
  斜陽已暮,穿透宮闈長窗散照在白玉地面上,清美的浮雕間,蓮花百態落上了層層淡金,呈現出莊嚴的華妙

風姿。
  蓮妃如往昔每一個傍晚,獨自在殿前靜堂誦念著古源經,從來不曾間斷。
  沉木香安寂的氣息淡淡繚繞,伴著低淺的誦吟聲盤旋,飛升,消失在高深的大殿盡處,煙過無痕。
  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蓮妃身側出現了一雙金絲繡飛龍的皂靴。誦經聲平平淡淡沒有絲毫停滯,蓮妃也

未曾側目半分。
  那靴子的主人便站在那裡,不動,微微閉目,耳邊低緩的聲音傳入心間,一片寧靜祥和。
  一人站著,一人跪著。
  天際橙雲飛彩,暮色漸濃,最後一絲暖色緩緩收攏,退出了雕梁畫棟,留下無邊無際的清寂。
  光滑的黑玉石珠襯著蓮妃纖長淨白的手指,微微地落下一顆,經聲余韻低低地收了。
  蓮妃睜開眼睛,玉石如墨倒映著她絕色的容顏,也倒映出另一個人的身影,“臣妾參見皇上。”她靜靜起身

,再靜靜對來人福下。
  纖弱的身子因跪得久了而微微一晃,一只持穩有力的手已扶上了她的胳膊。
  “愛妃平身。”
  “公主請起。”
  那只手的力度叫她恍然錯覺,每一次時光都像重復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只手,在千軍萬馬前將白

衣赤足出城獻降的她穩穩攙起,她抬起頭,看到了一雙明亮驚慕的眼睛。
  那雙眼睛,撞入昆侖山的冰湖,融化了寒冰積雪。
  那一望,望過了萬水千山,遙遙歲月。
  她抬起頭,看到了那雙蒼銳深沉的眼睛。
  眼角幾絲皺紋刻下年歲如梭,唯有不變的目光仍舊透過眼底掠入心間。
  相對一瞬,似穿過過往萬余個日夜,將紅塵光陰定格在那風沙漫漫的大漠,定格在長雲蔽日的日郭城前,定

格在鐵馬兵戈的血淚中。眼底那抹白衣身影,從來都沒有變過,極淡,卻又極深。
  她在這個男人的身前拜服,舉起族人的降表。她隨他的大軍千山萬嶺離開故土,一去便是一生。
  “這靜堂太清冷,你身子剛好些,還是不要久待。”天帝的聲音將她從恍惚中驚回,本該是柔軟的體貼,卻

仍帶著君王的威嚴,不覺早已入了骨髓。
  她退身,垂眸:“謝皇上體恤。”
  天帝眉心一擰,原本興致高昂不知為何便淡了下來,看了看她,說道:“凌兒此次帶兵出征又大獲全勝,朕

很是高興。”
  蓮妃心裡深深一震,墨玉串珠在指間收緊,帶兵出征,不是單單的督察水利。所幸是勝了,卻不知人怎樣,

有沒有傷著,是不是疲累,什麼時候能回來。千頭萬緒不言不說不問,仍舊垂眸:“恭喜皇上。”
  天帝站在面前等了一會兒,見她只說了這四個字便恢復了沉默,問道:“你就不問問兒子怎樣,毫不關心?


  蓮妃靜靜道:“皇上教子有方,不會差錯。”
  “從領兵打仗到大婚立妃,這麼多大事你都置若罔聞,”天帝語氣微微沉了下來:“朕有時真懷疑,他究竟

是不是你的兒子!”
  “他是皇上的兒子。”蓮妃的聲音低而淡,如同這竹節香鼎中透出的煙,不待停留便逝了在了大殿深處。
  天帝垂首俯視著她,面上難以掩飾地顯出一絲不豫:“抬起眼睛看著朕。”
  隨著這不容抗拒的命令,蓮妃優美的脖頸緩緩揚起,睫毛下淡淡眸光對上了天帝的視線。
  那雙眼睛,如同雪峰輕霧下千萬年深靜的冰湖,幾分清寒,幾分明澈,帶著幽冷遠隔著縹緲。分明看著你,

卻遙遠的讓人迷失其中,以為一切只是入夢的錯覺。
  天帝黑沉的目光將她深深看住,久久揣摩,終於開口說道:“你知道朕為何要將鳳家那個女兒指給凌兒?”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蓮妃道。
  天帝伸手一抬,將她慢慢離開的目光帶回:“就因為她那雙眼睛像極了你的,所有的女人,只有她和你一樣

,敢這樣看著朕!”
  蓮妃目中平靜:“皇上識人,斷不會錯。”
  天帝手下微微一緊,隨即頹然松開,那絲不悅的神情慢慢地化做了哀傷,隱約而無力,“你一定要用這種語

氣同朕說話?”
  蓮妃輕輕後退一步,俯身請罪:“皇上若不喜歡,臣妾可以改。”
  “蓮兒。”天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喚了她的乳名。
  灼灼之仙姿,皎皎於清波。
  因為這個名字,冒天下之大不韙冊嫂為妃,興天下之精工修造寢殿,蓮池宮中美煥絕倫雕滿清蓮,前庭後苑

遍植芙蕖。
  刻痕深寂,寞然相伴流年,殘荷已瀟瀟。
  這兩個字,在蓮妃心頭輕輕劃過,極隱約地帶出絲痛楚。
  “你恨了朕這麼多年,連凌兒也一並疏遠了這麼多年,還不夠嗎?這一生,有多少個三十年!”天帝長歎一

聲,說道。
  “臣妾並不恨皇上。”蓮妃淡淡道。
  “是嗎?”天帝語中頗帶了幾分自嘲的譏誚。
  “是。”蓮妃安靜起身:“若恨過,也早已抵消了,臣妾只是不能忘。”
  天帝眉目突然一冷,不悅道:“你忘不了誰?”
  她看著天帝,竟對他轉出一笑。
  塵封多少年的笑,有著太多的復雜糾纏,也無笑聲,也無笑形,一徑地暗著,“我忘不了你。”
  不是臣妾,而是我,不是皇上,而是你。
  我忘不了你。
  甲胄鮮明凌然於馬上的大將軍,抬手遮擋了跪服的羞辱,帥旗翻飛,蔽去漫天長沙。
  雄姿英發的少年郎,抬手拭去肝腸寸斷離別的淚,俊然朗目,撫平愁緒萬千。
  木槿花下,多情人,抬手搭上溫暖的衣衫,神色輕柔,暖暖一笑。
  就是這一笑,俘虜了誰,迷惑了誰,沉醉了誰,或許終生都不能相忘。
  天帝渾身微震,伸手握住蓮妃,“你都記得嗎?多少年了,我以為你都忘了。”
  不是朕,是我,不是愛妃,是你。
  蓮妃卻輕輕地抽回了手,凝視著天帝雙目道:“你叫我怎麼忘?我的族人在你的鐵騎精兵下家破人亡,我的

兄弟非死即傷,我的父親,在跪降後飲下你送來的毒藥,柔然族已是苟延殘喘,遭突厥大舉圍攻,你作壁上觀按

兵不救。”
  渺渺的柔情,鐵血的心。
  何處的因由,此時的果。
  天帝的神情在她一字一句中冰冷,漸生悲戚:“原來你記得的是這些。”
  “只有這些嗎?”蓮妃神色淒迷,眸中覆上了一層水霧深濃,“你給我希望,卻又親手將我送到別的男人懷

中,我認了,可你連他也不放過……”
  “住口!”天帝猛然怒喝:“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蓮妃面無表情說道:“你以為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我,那些丹藥我都認得。”
  天帝容顏寒冷,而後緩緩說道:“你怎會不認得,那本就是你自柔然帶來中原,親手進獻給先帝的。”
  一道清淚自蓮妃面頰潸然滑落,她極淒慘地仰面,望向已陷入深黑的殿堂,道:“我是個罪人,我從一開始

便想要他的命。但他對我那樣好,我下不了手,可你卻令他沉迷於仙煉之術,頻頻服用丹藥,他還能活嗎?”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天帝語氣越發冰寒。
  蓮妃看著他,目光穿透了他,越到了遙遠的地方:“所以我們都活該受到懲罰。”
  長風微動,揚起宮帷淡影,穿過蓮妃的長發,吹動白衣寂寥。香爐中點點明紅燃到了最後,掙扎幾下,灰飛

煙滅。
  天帝的臉色便如這漫長的冬日,極深,極寒,更透著沉積不化的悲涼。
  死一般的沉默,大殿中靜到了極至。
  昏暗中兩人面對面站著,仿佛已經站了多少年的日子,對視的雙目了無生機。無力的哀涼生自心底,久久存

留。
  很久以後,天帝終於開口道:“你不是我,永遠無法體會那種屈於人下的感覺,就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要

拱手送至別人懷中。我做了的事,從不後悔。”
  “便是後悔,又有何用?”蓮妃淡淡道:“此生已往,我每日誦念經文,或者可以為你我恕罪。”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6:39

  “你何必要自苦於我二人,也更苦了凌兒。”天帝說道。
  蓮妃俯身下去:“臣妾恭送皇上。”
  天帝看著身前這抹淡淡的身影,夜色灰暗漸漸的失去了清晰,在殿前薰染上晦澀的濃重,長歎一聲,轉身而

去。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道:“我今日是想來告訴你,凌兒很好,讓朕極為放心。朕一直以來總覺得愧疚於他

,不知現在是否彌補了一二,上一代的怨痛莫要再在他們身上牽連重演了。”
  蓮妃柔弱的身姿一動未動,淚卻早濕了衣襟。
  殿前,天幕如墨,月如鉤。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八十,第二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四日。
  聖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壬申,帝以凌王軍功顯赫政績卓然,母以子貴,晉蓮池宮蓮妃為貴妃,六宮僅別於皇後

一人之下。
  御旨出,中書、門下兩省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左右拾遺、禮部及十三道言官奏表諫言,非議激烈,以為制

所不合。
  帝置諫不聞,一意行之,貶斥眾臣,以儆效尤,舉朝禁言。
  北疆軍營,大地冰封,飛雪處,萬裡疆域蒼茫。
  夜天凌將那八百裡快馬送來的恩旨和杜君述等人的密函擲之於案,站在帳前放眼看向長風送雪的江山,唇角

一抹薄笑,清冷如斯。

  卻說心事平戎策

  幽州位於天朝北疆邊緣,東系澗水,西接猛山,南北兩面多是平原,中有低山起伏,闊野長空,連綿不絕。
  北風過,蒼茫茫枯原無盡,遠帶天際。
  萬余人的玄甲精騎穿越猛山低嶺出現在一帶開闊的平川,馬不停蹄急速行軍,遙遙看去像是一刃長驅直入的

劍鋒,在半黃的山野間破出一道玄色銳利,將大地長長劃開。
  當先兩騎卻是白馬白袍,率先奔馳於眾騎之前,十數名近衛落在身後,分做兩隊如同鷹翼般展護左右,激起

塵土飛揚。
  奔上一道低丘,眾人收勒馬韁,停下略事休息。雲騁在丘陵前兜了一圈,停在風馳之旁。卿塵因方便穿了男

式騎裝,輕裘勝雪意氣從容,一雙秋水清瞳深若點漆,顧盼間竟別有一種風流俊俏瀟灑的美。她在馬上縱目看察

四野,見前後盡是連綿不絕的平原,不禁說道:“幽州這地勢無險可守,真難為十一竟能在此擋下虞呈叛軍。”
  “所以要盡快收復合州,合州憑祁門關天險,乃是幽州以南各處的天然屏障。”夜天凌遙望平川,眼中隱有

一絲深思的痕跡。
  卿塵道:“只可惜守將投敵,合州輕易便落入叛軍手中,恐怕失之易,得之難。”
  “無妨。”夜天凌神色沉定:“這世上沒有攻不下的城。”說話間目光自遠處收回,轉身問她:“累不累?


  卿塵搖頭:“不累,不如咱們比比看誰先到幽州城怎樣?”她俏皮地笑著。
  夜天凌眼底劃過有趣的神色:“你可知多少年來,天朝上下無人敢和我比試騎術,更別說是女人?”
  卿塵鳳眸清揚:“所以她們都不是鳳卿塵,更不是凌王妃。”
  夜天凌淡峻眼中清光微閃:“說得好!” 此時忽見前方輕塵飛揚,有先鋒兵飛騎來報:“殿下,前方探報

,虞呈叛軍輕騎偷襲幽州被守軍阻截,現下雙方短兵相接,正在交戰!”
  “所在何處?”
  “城西二十裡白馬河。”
  “地圖。”
  身後侍衛立刻將四境軍機圖就地展開,夜天凌翻身下馬略一察看,問道:“我方何人領兵?”
  “十一殿下親自帶兵阻擊。”
  “兵力如何?”
  “各在五到七千之間。”
  “傳令。”夜天凌戰袍一揚:“全速行軍,抄白馬河西夾擊叛軍,若見虞呈生擒活捉!長征,率四營兵士護

送王妃先入幽州城,不得有失。”
  “得令!”將士們領命聲中,卿塵對他深深一望:“一切小心。”
  夜天凌微微點頭:“先入城等我。”
  “嗯。”卿塵唇角帶笑,目送他翻身上馬,率軍而去,回頭命衛長征整隊,微一帶馬,當先馳出,四千將士

便隨她往幽州奔去。
  澈王大軍駐扎於幽州城北,卿塵等人過幽州城不停,直奔軍營。
  營中將士同凌王部將一向相熟,留守副將聞報出迎,卻見玄甲軍中多了個白衣輕裘、眉清目秀的人物。
  凌王妃隨軍之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那領先的左副將柴項對衛長征打了個詢問的眼色,衛長征俯身說了句,柴

項神情一震,看向卿塵,卿塵在馬上對他頷首微笑。
  柴項知曉分寸,亦不多禮,即刻安排駐軍扎營。方安置停當,便有侍衛來報凌王、澈王已領兵回軍。
  卿塵遠遠見夜天凌同十一並騎回來,身後將士井然有序,略帶著些氣血昂揚興致勃然,顯然是得勝而歸。
  十一一身戎裝輕甲,外披絳紫戰袍,身形挺拔,英氣瀟灑,待到近前,打量著卿塵笑道:“哪裡來的俏公子

,怎麼我都不認識?”
  數月未見,心中著實掛念,卿塵亦笑著望他,聞言瀟灑作揖:“見過澈王殿下。”
  十一揚眉長笑:“大戰歸來有美相迎,人生快哉!”
  卿塵剛要反駁,目光一轉落在他左臂上。長風翻飛處帶起戰袍,下面的甲胄之上竟有血跡,她眉梢弧度尚未

揚起便蹙攏:“受傷了嗎?”
  “沒事。”十一輕描淡寫道:“不過一時疏忽,那虞呈倒聰明,竟讓他走脫了。”
  夜天凌對十一道:“去讓卿塵替你看看,這裡有我。”
  十一點頭:“四哥來了我便輕松了。”笑著下馬入了營帳,將軍中事務盡數丟給了夜天凌。
  卿塵命人將帳中火盆添旺,小心幫十一解了戰袍,一見之下便皺眉:“再深幾分便見骨了,流了這麼多血,

你定是傷著以後還逞強。”
  十一未受傷的手撐在軍案上,閉目養了養神,睜開眼睛依舊是明朗帶笑:“身為主帥,便是這條臂膀廢了也

不能露怯。”
  卿塵邊替他重新清理傷口,邊輕聲埋怨:“你是皇子之尊,何必這麼拼命?”
  十一道:“軍中一視同仁,只有將士兄弟沒有什麼皇子王爺。”
  “倒不愧自少便跟著四哥,說話口氣都一樣。”卿塵無奈。
  淡淡清涼將傷口火辣辣的疼驅退幾分,藥汁的清香盈於身邊,十一笑說:“還是你這傷藥靈。”
  “走前不是給你帶了嗎?”
  “賞給受傷的將士了。”十一隨意道。
  卿塵知道他便是這般性子,也沒辦法,取來繃帶敷藥包扎,突然看到他肩頭一道淡淡的傷痕,隨口道:“這

是以前的舊傷。”
  十一側頭看去:“也是你上的藥,不過那時候可沒現在這麼溫柔。”
  卿塵不懷好意地將綁帶一緊,十一“哎喲”一聲,滿臉苦笑:“真是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女人!”
  卿塵挑著眉道:“不怕受傷就別喊疼,十一殿下現在會生灶火了?”
  十一撫著傷口,目光往她身上一帶,突然露出饒有興趣的神情,他抬起胳膊活動一下,尋個舒服的姿勢靠在

案前:“我不會生灶火,卻總比有人不僅不會生火燒飯,還不知家裡有什麼沒什麼,進屋被自制的蛇酒嚇著,出

門找不到回路,甚至家住什麼山,在哪一州哪一郡也不清楚,要好的多。”
  他長長說了一通,卿塵微怔,眸底輕波,淡淡半垂眼簾,薄露笑意。原來有這麼多破綻,看十一平日隨意率

性,其實事事都逃不過他敏銳的眼睛,清楚明白。
  十一眼光掃至她身前,黑亮而帶著點兒笑謔:“我說四嫂,就憑你這持家的本事,當初在那竹屋日子到底是

怎麼過的?”
  卿塵抬手便將藥瓶丟去,十一側身避開一手接住,放聲大笑。卿塵將睫毛一揚,迎著他的注視帶出流光微轉

,眼眸彎彎含笑將藥瓶要回來,“要你多管閒事!”她將手邊的東西收好站起身來,卻突然間身形一頓,抬手按

上胸口。
  十一見她臉色瞬間蒼白,忙扶住她:“怎麼了?”
  卿塵緩緩搖頭,心口突然襲來陣悶痛,一時間說不出話。她靠著十一的攙扶慢慢坐下,自懷中取出個白色玉

瓶,將裡面的藥服下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十一劍眉緊鎖,滿是擔憂的看著她,問道:“還是那病症?”
  卿塵淡然一笑:“已經習慣了。”
  十一道:“定是這些日子隨軍奔波累著了。”
  “沒有。”卿塵立刻否認。
  “不必瞞我,”十一道:“四哥的玄甲軍我再清楚不過,沒有多少人吃得消,何況你這身子。其實我早便想

說,你跟來軍中太辛苦了,何必呢?”
  卿塵沉默一會兒:“別告訴四哥,一路上他已經很遷就我了,我不想拖累他,但我一定要來,這時候我要和

他在一起,有一天便在他身邊一天。”
  十一眉頭不由得一皺:“這話說的叫人心裡不自在,像是……”他頓住不言。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6:54

  卿塵眉梢微微一帶似笑,蒼白裡透著明澈,將他未說完的話說出來:“有今日沒來日,所以有一日便緊看著

一日。”
  十一抬手止住她:“別再說這樣的話,天下名醫良藥總能找來,宮中還有御醫,待回天都好生調養,怎麼還

有治不好?”
  卿塵揚唇笑了,抬頭看著帳頂半晌,清靜的眸光落在十一眼中:“你和四哥一樣,總不把我當成大夫,其實

我不比這天下任何大夫差,這病在這裡治不好,此話我只告訴你,你該信我。”
  十一只覺得面對她的平靜心中莫名的沉悶,許久才問道:“四哥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病難醫,但這些我沒對他說過。”卿塵答道。
  十一突然在她剛才的話中想起什麼:“你說在這裡治不好,那就是有能治好的地方?”
  卿塵眸色極深極遠,始終安然地笑著:“有,但我不會去。”
  “為什麼?”
  “如果要冒著再也不能見的風險,那和不治並無區別。”卿塵淡淡道。
  “卿塵。”十一十分不解地道:“你在和我打什麼啞謎?”
  “十一。”卿塵喊他,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答應過我三件事,你說過無論何事都可以。”
  十一道:“我說過的是只要是你托的事,我一定盡力做到。”
  卿塵平靜地看定他的眼睛,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便把他托付給你了。不管他要做什麼,

也不管是對是錯,請你在他難的時候幫著他,在他危險的時候護著他。”
  十一眼中那絲深黑的明銳被苦笑一掠而過:“倘若真有你說的那個‘如果’,他還能活嗎?”
  卿塵壓著衣襟的手微微一緊:“能,他比任何人都堅強。”
  十一歎了口氣:“四哥與我是長兄如父,亦師亦友,這些你不說我也會做,換成四哥對我,也會如此。”
  “那我便放心了。”卿塵道唇邊勾起笑容。
  “但我擔心。”十一道。
  “嗯?”
  “你最好是給我保證沒有那個如果,否則我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十一認真說道:“四哥無情,是因他

不輕易動情,你比我更清楚。那種痛苦,你叫我怎麼幫他替他?”
  “我會的。”卿塵微微揚頭,眼中透出潛定的堅韌:“我也答應你。”
  十一向她伸出一只手,兩人在半空擊掌為誓。
  過了會兒,卿塵笑著說道:“這病雖不能痊愈,但也不會輕易致命,調理的好一樣會長命百歲,你也放心,

我畢竟是個不錯的大夫。”
  十一靠在案上閉目,神情略有些疲累,再睜開眼睛,對卿塵道:“你心裡害怕。”
  卿塵聞言笑容一窒,十一坦亮的目光直看到她心底,將她看得透徹。她深吸一口氣,靜靜道:“知我者,十

一。”
  情到深處即生憂怖,她確實是怕,卻不是怕生命的消亡。這種怕,無處可說無法可說,悄無聲響地盤踞在一

處,似有似無,她往心底深埋著不去想,不去想便當沒有,卻被十一一眼看出。
  “卿塵,你心裡存了太多事情,你可記得我和你說過,莫為明日事愁。”十一說道:“你只要相信你看定的

人,也相信你自己,就足夠了。”
  看著眼前和往日略有不同的十一,卿塵報以清湛的微笑。
  可以在一個人面前不必顧慮和遮掩,包括一切情緒的起伏,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她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每一個春夏秋冬日升月落都不會改變,有

夜天凌,有十一,她知足。
  “你們都好,我便無憂亦無怖。”她低聲說道。
  十一臉上浮起既往俊朗的笑容:“對了,有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卿塵問道。
  十一自案前取出個小錦袋,卿塵打開一看,驚訝的抬頭:“你從哪兒弄來的?”
  托在她掌心的是一道小巧的綠幽靈串珠,清透的水晶體中生長著神秘的暗綠色的花紋,相得益彰,幽雅而美

麗。第七道玲瓏水晶,卿塵白皙的手指輕輕握起,指尖觸到水晶冰涼的溫度。
  “聽四哥說你喜歡這些串珠,收集了不少,偶爾得到便給你留著了。”十一道。
  卿塵月眉淡揚,低聲笑道:“若是讓四哥知道你給我這個,怕是要怪你。”
  “嗯?”十一奇怪。
  “什麼事背著我呢?”隨著清淡的聲音,營帳被挑開,夜天凌進來正聽到卿塵的話。
  卿塵將那串珠一握,往身後一藏,巧笑嫣然:“保密!”
  夜天凌眼光掠過她眸底輕輕一停,她不說他便不問,只自己抬手倒了杯茶,不慌不忙坐下來。
  終於是卿塵忍不住:“你怎麼不問十一給了我什麼?”
  夜天凌中指輕動彈上茶盞,淡淡道:“過會兒把你們倆個分開審,才知道說的是不是一致。”
  卿塵撐不住笑了,十一亦笑道:“我看還是招了吧,倘被帶到神機營去審那可吃不消。”
  卿塵便將那串珠拿出來,夜天凌幽黑如墨的瞳孔微微一斂,薄唇輕抿,意味深長地瞥了卿塵一眼,說道:“

很漂亮。”
  十一對夜天凌心情神色再熟悉不過,立時知道這串珠關系著什麼,而且是夜天凌頗為在意的事情,一種隱而

不發故意淡去的在意,不提不說卻放在心底的在意。
  卿塵不待他問,便說道:“東西我笑納了,事情便有時間讓四哥慢慢說給你聽,到時候方才你問我的也就明

白了。”
  夜天凌看看十一:“改日再說此事,只要屆時你不大驚小怪。虞呈今日雖僥幸逃脫,但損兵折將也夠他消受

。”
  十一聽談到軍務,便略收起了漫不在乎的神情:“仗雖是勝仗,但虞呈六千精銳騎兵險些全軍覆沒,以後要

引他出戰便難了。我此次是費了不少功夫把他誘來,他們似是想用拖延的法子。何況虞呈此人原本便謹慎多疑,

現在既知玄甲軍也到了幽州,怕是更不會輕易出戰。”
  將西路大軍拖在此處,中軍過了臨安關便失了呼應。興兵之事拖的越久,天下人心便越亂,人心不定,必生

新亂,如此下去步步將入艱難。但於叛軍,卻是恨不得四境皆兵災禍迭起,就此動搖天朝皇族的統治。
  夜天凌修長的手指在案上輕扣,陷入深思,稍後道:“虞夙生有兩子,長子虞呈率西路叛軍,次子虞項可是

隨他在燕州?”
  “對。”十一道:“聽聞二子素來不和,虞夙自不會將他們放在一處。”
  “不和便好。”夜天凌神情肅淡:“不妨派人散發消息,便說虞呈率軍久無功績,虞夙欲以次子虞項取代西

路指揮權。”
  “逼迫虞呈急於建功,引他出兵。”十一接著道:“這消息最好是從燕州那邊過來。”
  “便讓左先生設法成就此事。”夜天凌突然想起什麼事:“你這幾日將柴項悶的可以。”
  平業將軍柴項乃是十一軍中一員驍將,近幾總不能率兵出戰,著實郁悶得無法可施,幾乎每日都來請戰,卻

都被十一輕描淡寫的打發回去。
  十一呵呵一笑:“他胸中那股氣憋到這份上,屆時定如猛虎下山勢不可擋,我自有重用他之處。”
  卿塵這邊將墨漬微干的一張紙遞來,一邊調侃十一:“可憐柴項不知道有大功在前等著,還得再苦悶幾日。


  夜天凌一眼掃過,道:“便是這個意思。”
  是擬了給左原孫的書信,卿塵見無異議,再提筆寫了幾個字,取出一枚小印蘸了朱紅印泥清晰的壓在下方。
  十一看她纖細的手指收筆執印,覺得整個軍營裡肅殺的鐵血氣氛都在她舉手投足中慢慢沉緩著,穩而不戾,

靜而不躁,本來因戰事而飛浮的心就這麼沉定下來,恢復了清寧。他靜了會兒,不禁歎說:“改日我也娶個這樣

的王妃,才不輸給四哥。”
  卿塵微笑,白玉般的臉上若隱若現安靜的溫柔,夜天凌抬眼看十一:“天都還有人等著你大婚呢。”
  十一愕然失色,卿塵不僅莞爾,極狹促的笑著,十一狠狠瞪她一眼,郁悶。
  出了十一的營帳,有軍將前來稟報事務,夜天凌便站在營前略做交待。卿塵靜靜立在他身旁,握著那綠幽靈

串珠舉目望向已然灰沉的天際。
  落日低遠,在幽州軍營起伏的原野間暗入西山,傍晚的長空下大地模糊了輪廓,一種昏黃的空曠彌漫其間,

顯出遙遠的蒼涼。
  北風蕭索,她的目光追隨著長野落日微微有些恍惚,收回來落在手中的串珠之上,她一顆顆拈著那冰涼的珠

子,若有所思。突然手邊一緊,袖袍下夜天凌握著她的手不輕不重加大了力道,叫她覺得微微有些疼,卻拉回了

游離的心神。
  抬眼看去,夜天凌依然在和副將說著什麼,神情清淡目不斜視,唇角微微抿成一道薄銳的線條,暮色下看起

來卻異常鮮明。他似乎有意用這種方式打斷她獨自思想的空間,提醒她或者亦有些強迫的意味,要她將心思收攏

至他處。

藍。 發表於 15-10-2009 19:27:05

  一絲淺笑不期然覆過容顏,卿塵便將目光流連在他的側臉,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注視,眼底輕微的一動,事

情也差不多交待清楚,副將行禮退了下去。
  夜天凌轉身,握著卿塵的手放開,卻攬上她的腰間,目光審視她的眉眼慢慢落到了她手中的串珠上,停住。
  營帳四周已燃起了篝火,水晶的通透在火的妖冶裡閃過光澤,映在夜天凌深寂的眼中,他似乎看了那串珠很

久,才伸手從她指間挑起,淡淡道:“你還是想要這些玲瓏串珠?”
  冷風吹起發絲,卿塵的笑在火光下微微有些魅惑:“很漂亮,不是嗎,你剛剛也這樣說。”
  夜天凌抬頭望向已經黑下來的夜幕,深眸入夜無垠,再沒有說話,只是挽她往他們休息的營帳走去。
  進了營帳夜天凌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直到卿塵忍不住問他:“四哥,你不喜歡?”
  夜天凌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你想回去?”
  卿塵眉梢往鬢角輕輕掠去,一雙鳳目便挑了起來:“如果……你欺負了我,我便回去。”
  夜天凌眉目間不動的清冷,卻望穿她的眼睛透入她心間,慢慢說道:“那麼這些東西你永遠也不會用到。”
  “誰知道呢?”卿塵神情帶笑:“聽說男人都不可靠,誓言更不可靠。”
  夜天凌終於緊起了劍眉,沉聲道:“我不會給你機會。”
  隱含著溫柔的話被他用如此霸道的語氣說出來,卿塵眉眼一帶流出嫵媚的笑,她輕輕靠上他的臂彎,嘴角的

弧度越揚越高,終於笑的肩頭輕顫。

  不意長風送雪飄

  一夜北風輕,小雪點點飄了半宿,細鹽般灑落冬草荒原,不經意便給嚴寒下的蕭索添了幾分別樣的晶瑩。
  翌日,天空意猶未盡地低雲暗壓,冷風揚揚灑灑卷起夜間積下的薄雪,偶爾一緊,打在衣袍上似是能聽到細

微的破碎聲。
  十一立在右軍營帳不遠處,好整以暇地看著前方。因臂上有傷,他並未穿戰甲,只著了件玄色緊身窄袖武士

服,腰間紫鞘長劍嵌了冰雪的寒涼安靜地置於一側,遠遠看去,人便像一把明銳的劍,英挺而犀利。
  三軍左都運使許封押送的糧草輜重卯時便已抵達,正源源不絕地送入大營,車馬長行肅然有序。
  行軍打仗糧草向來是重中之重,身為主帥自然不能忽視,必要親自到場加以巡查。然而如同既往,十一臉上

很少見所謂主帥應有的凝重,調兵遣將、軍馬籌略都在那輕松的笑意間,不經意卻無處不在,明朗中長驅直入。
  此時他也只閒立在一旁,目光穿過營中獵獵招展的軍旗落在極遠的雲層之端,與其說他在思量什麼,不如說

他在欣賞平野落雪的冬景。北方入冬日益寒冷,呼吸之間,眼前凝出一片白白的霧色。
  冰冷的空氣使人頭腦越發清醒,他揚唇一笑,這場戰事順利地在眼前擴展,得心應手。他毫不懷疑最終的結

果,並享受著走向這結果的過程,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他的眼睛似是看透到離此不過幾十裡的敵方軍營,少年豪

情讓他俊朗中時時帶著意氣風發的神情。
  不過須臾,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起初並未在意,但來人一直走至他的近旁,他心底微動,突然回身看

去,倒將那人嚇了一跳。
  卿塵臂上搭著件貂氅站在他身後,微微吸氣後,毫不客氣地抱怨:“嚇死人了!”
  十一頓時哭笑不得,但看著她顯然不打算講道理,只好說道:“這麼說是我該道歉?”
  “那是。”卿塵說道,將貂氅遞給他:“到處都找不到你,你不在營帳歇息怎麼自己站在這兒?”
  十一順手接過她遞來的貂氅,卻沒有披上,目光往她眼底一落,將手一伸:“還我。”
  “什麼?”卿塵不解相問,但她心思靈細,隨即便領悟了他的意思,將手腕上的串珠在他眼前一晃,立刻躲

到身後:“送了人的東西豈有要回去的道理?”
  十一劍眉一擰:“早知如此,說什麼也不能給你。”
  卿塵調侃道:“堂堂王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
  十一看著身前白衣翩然的女子,薄薄的雪色深處莽原連天,風過雪動,忽而竟有種遙遠的感覺,想起夜天凌

所說的離奇之事,眸色深了幾分:“平白給四哥添堵,快些還我。”
  “是嗎?”卿塵漫不在乎地看他,手在身後把玩那串珠。
  “你說呢?”十一瞪她一眼,卻在看到她眼底一掠而過那靈黠笑意時,終於耐不住笑了。
  清揚的笑聲在破開寒冬初雪輕輕蕩在倆人之間,卿塵覺得大概只有在十一面前的時候她才會這樣的笑,一時

間極為開心。卻突然見十一看往她身後,眼底笑意一凝,上揚的唇角驟然停住,隨之而來的是明顯的詫異。
  她順著十一的眼光回頭看去,十一出聲喝道:“鄭召!帶你身邊的人過來!”他聲音極為嚴肅,甚至帶著一

絲不滿。卿塵甚是困惑,她很少聽到十一這樣呵斥帳下將士。
  不遠處剛剛經過的兩人聞言停住,其中一個身著參將服色的軍士抬頭往這邊看來,面露猶豫之色,但卻不敢

違抗命令,立刻來到近前。
  “末將參見殿下!”兩名將士一前一後行禮。
  十一並未命鄭召起身,目光落在後面那名士兵身上,聲音微冷:“你抬起頭來。”
  那士兵身子不易察覺地一顫,反而下意識的將頭更低。
  卿塵心間頓時浮起疑惑,凝神打量那士兵。因深深地低著頭,軍服鎧甲將那人的模樣遮去大半,看不確切,

卿塵的眼光掠過那人的雙手時突然停住,長眉淡淡一攏,眸底微波。
  那是一雙小巧的手,指甲修長而有光澤,肌膚細嫩柔滑,交疊在黑色的軍甲上顯得異常白皙,像是陳列著一

件美麗的藝術品,此時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軍服的皮革,因用力隱隱透出玫瑰樣的血色。
  “抬起頭來!”十一加重了語氣,在他認真起來的時候,那種天生的貴氣與威嚴便叫人無法抗拒。
  那士兵遲疑片刻,終於慢慢地抬頭。
  卿塵看清那張過於清秀的臉,心底著實一驚。這人既不陌生也算不上熟悉,正是殷家嫡女,湛王的表妹,十

一內定的王妃殷采倩。
  十一面色一沉,劍眉飛揚,喝問鄭召:“這是怎麼回事兒?”
  鄭召慌忙俯身謝罪:“殿下恕罪,這……這……”
  他不知該如何措詞的解釋被殷采倩打斷:“是我逼他幫我隱瞞的,與他無關。”
  十一猛地掃視她:“軍營重地,豈是你隨便能來的地方?”
  殷采倩卻也將柳眉一剔:“本來沒想來西路軍營,我是要去找湛哥哥!”
  “七哥中軍難道不是軍營?”十一冷聲道:“鄭召,你竟敢任女子扮作士兵私自滯留軍中,該當何罪!”
  這鄭召亦是天都貴胄之子,平日裡常與殷采倩等仕族女子相邀游獵,自來便相熟。殷家因急於籠絡蘇氏閥門

,一心欲使長女聯姻。殷采倩對此事堅決不從,盡日和父親爭鬧,知道終有一日違拗不過,竟索性來了個一走了

之。她溜出天都後本想去湛王軍中,天高地遠也不會被父親發現,誰知陰錯陽差混入了西路的糧草大軍。鄭召發

現她後原本也想即刻送她回天都,但經不過她軟硬兼施的請求,竟幫她一路蒙混至此。
  鄭召知道此事再也隱瞞不下去:“末將知罪,請殿下責罰。”
  “杖責三十軍棍,就地執行!”十一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極冷的聲音,仿佛將這嚴寒風雪深凍,沒有絲毫溫度


  夜天凌帶著數名將士不知何時到來,鄭召暗自叫苦,此事在澈王手裡或還有商量的余地,但以凌王治軍的手

段,今日算是撞上了刀鋒。
  卿塵看了夜天凌一眼,並未作聲,十一面色未霽,猶帶怒色。
  玄甲軍侍衛一聲應命,就地行刑。
  殷采倩看到夜天凌,本來心中泛起一陣驚喜,此時卻大驚失色。戰甲摩擦的聲音伴著軍棍悶響將她自一瞬間

的冰封中驚醒,刑杖已動。
  “住手!”她往前一攔,擋在鄭召身旁:“此事不能怪他!”
  刑杖在離她身子半寸處生生收勢,玄甲侍衛目視夜天凌,等待他的指示。
  夜天凌面無表情,那道嬌俏的身影撞入眼簾,未在他眸底的深冷中掀起絲毫波動。他將戰袍一揚,一聲命令

即將出口,三軍左都運使許封匆匆趕來,至前行下軍禮:“末將參見兩位殿下!”
  夜天凌道:“你可知發生何事?”
  許封往殷采倩處一瞥,眉頭緊皺:“末將剛剛得知。”
  “該當如何?”
  “末將自當受罰。”
  “為何領罰?”
  “馭下不嚴,部屬觸犯軍法,將領當負其責。”
  “好,本王著你同領三十軍棍,可有怨言?”
  “並無怨言。”說話間許封扶右膝叩首,自己將鎧甲解下,露出脊背坦然准備受刑。
  夜天凌始終不曾看殷采倩一眼,冷冷說道:“繼續。”
  “慢著!”殷采倩以手撐住軍棍,倔強地道:“要打連我一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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