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殉情
三十二 殉情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睜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嘴微張，像是無言的在向老天訴說什麼。
「啊．．．．．．．．」
兩個女人同時尖叫起來，並抱在一起。
「老周，你怎麼了？」
遲疑的，小琳彎下腰，想去探他的鼻息。
「不要摸。」
筱菊攔住了她探出的手，驚愕的死盯著電腦桌下。
順著筱菊的目光看去，小琳看見一個烤肉架，和木炭的灰燼。
「不要！老周，不要啊！」
明白發生什麼事了，小琳悽厲的喊著，筱菊嚇得把她拖到客廳。
「報警吧？」
筱菊問著；但只顧著尖聲狂哭，沉浸在驚懼與悔恨中的小琳，完全無法兼顧別的事。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陪妳來這裡。」
用顫抖的手撥打１１９，筱菊咒罵著，完全忘了當初是誰的餿主意。
待警察和救護人員來時，只見兩名一胖一瘦，哭紅眼的女子站在門口。
「屍體呢？」
“『屍體』？原本活生生的老周，現在沒有名字，只能被稱之為『屍體』，好沒尊嚴啊！”
想到這裡，小琳又號哭起來。
「這是妳家嗎？」
警察問道；小琳點點頭，淚水隨之奔騰而下。
「幹嘛不敢進去？人又不是妳們殺的。」
首度，除了驚懼與悔恨，恐怖的感覺自腳底往上爬。
“『不是我們殺的』？事實上，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啊！
「他是自殺的，本來就不干我們的事。」
原本畏畏縮縮的筱菊，突然大聲的說著，彷彿這樣可以消除她原本想趕盡殺絕的罪孽。
三十三 悔
三十三 悔
老周自殺的當晚，小琳住進了筱菊家。
她覺得一時間無法回到住處，面對表哥，那個讓她疏遠老周，而間接造成她逼老周走上絕路的導火線。
而跟她一起經歷這起死亡事件的筱菊，成了她精神上的支柱，儘管筱菊家很小，，更甭提她還有兩個小孩一起擠在２０幾坪的國宅裡。
而且，她老公也不是很歡迎這不速之客。
大家都說他是留英的，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在電子廠當工程師。
但戴著金邊眼鏡，長得一派斯文的他，怎麼會娶個大姐頭類型的粗勇女人當老婆，沒人知曉。世上很多事，其實是不必問原因的。
「我們兩個變得怕黑了嘛！所以要睡在一起。
這是筱菊的解釋。
「怕黑？以前怎麼沒聽說？我看是虧心事做多嘍！」
早就看筱菊不順眼的四姐，嗤之以鼻：
「連上個廁所都要黏在一起，怎麼？怕老周做鬼來抓妳們啊？」
面對四姐的危言聳聽，筱菊真的是嚇得如驚弓之鳥。
「妳．．．妳不要亂講！」
辯駁歸辯駁，雞皮疙瘩也悄悄爬了滿身。
小琳她把幾天前老周寄來，她連拆都懶得拆，原封不動的丟在收銀機下方抽屜裡的信拆開來看 － 諷刺的是，這封信在人活著的時候她不屑一顧，非得要人死了她才當個寶。
裡面整整齊齊放著這個月的房租，包在他的遺書中間。
看看收信的郵戳，比法醫鑑定老周的死期還早一兩天。
「如果小琳馬上拆信，說不定還能阻止老周自殺，挽救一條無辜的生命。」
包租婆掐指推算著日期，無情的指責著。
三十四 太陽下山後
三十四 太陽下山後
不必包租婆指責，其實這正是她無限悔恨之處。
“原來，他在一直等我啊！他給了己一個等待的藉口，但我卻置之不理，連讓他得以茍延殘喘的機會都不給。”
或許是為了贖罪吧！小琳每天下班後會到靈堂看老周，直至天黑方回家。
「沒有人太陽下山了還往那種地方跑。」
包租婆叨唸著：
「別把一些髒東西都帶到店裡來。」
老周之死給小琳帶來的懲罰，還包括被週圍的人看扁而不齒。
「不是不教妳去，好歹妳也白天去好吧？」
同樣是華人，來自印尼的小琳，對台灣某些風俗習慣自是不甚了解，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既然在包租婆這裡上班，自然得照她的規矩來。
不過，小琳隱約覺得在這兒，她似乎已經沒有以前受寵了。
乖巧的芯亞比照出她的放浪不羈固然是原因之一，因為沒有把跟老周的感情處理好，導致老周的死，也著實對她的人格產生超乎她想像的殺傷力。
老周的老婆一直都未出面，不論是出殯或送葬的儀式上，小琳只看到老周的子女；女兒們狠毒怨懟的眼神她自是得逆來順受，倒是老周的兒子對她頗為客氣。
「我爸跟我媽離婚後，我爸多虧妳照顧了。」
在送葬後送她回店裡時他這麼說著。
看著跟老周神似的臉孔，開著老周的車的老周兒子，她的心裡百感交集：
“或許換個時空，跟我交往的該是這個年齡和我相彷的男人吧？”
但這念頭隨即被她給驅散了：
“沈琳琳，妳瘋了嗎？到底在想什麼呀？”
孰不知，這正是她體內無法抑制的野性又在蠢動之故。
「謝謝你。」
到了店門口，下了車，她跟他道謝；兩人都未說再見，因為，彼此都知道，會勾起不堪往事的對方，是自己日後最不想見到的人。
三十五 報應
三十五 報應
老周死後，筱菊的攤子也漸漸不擺了。
「亞亞，幫我把這些東西都倒到垃圾車的餿水桶裡，快！」
這天傍晚，聽見『少女』的祈禱音樂聲由遠而近，包租婆提著好幾袋貢丸雞排之類的食材丟給芯亞，又匆匆奔向冰箱。
「包租．．不是．．．連媽，這不是筱菊姐做生意要用的？」
垃圾車越來越近，芯亞猶豫著該丟還是不丟？
「已經放好幾個禮拜了，還能吃嗎？快扔了！」
說著，包租婆又清出兩大袋四季豆玉米之類的：
「她又不來擺攤，天天就只知道跟瓦幹他們賭博，這些東西都快發臭了，她是故意要燻得我生意做不下去才甘願嗎？」
「那．．．她那留英的老公呢？」
芯亞捏著鼻子，逃離廚餘桶邊後問道。
「昨天妳下了班以後，他喝了點酒，跑到這裡來哭訴，說筱菊整天狂賭濫賭，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芯亞腦海中浮現穿著電子廠當工程師的白色無塵裝，戴著金邊眼鏡，長得一派斯文的他。
「我一直覺得他這種人的老婆應該是女秘書，或是銀行行員之類的，唉怎麼會．．．．」
「說的也是，他說，他當年一定是瞎了狗眼才會被筱菊這種女人黏上，而懷上了孩子，又不得不娶她。」
“唉可憐的老公怪，不得他看起來就是個單純的書呆子，原來那麼好騙。”
「那現在呢？」
「他又要帶兩個女兒，又要上班，人都快被搞瘋了，直嚷著說要離婚呢！」
這富華街，就像個小型的劇場，小人物的生離死別，人生百態，每天不斷的在這裡上演。
「我又不好跟他追討筱菊積欠的房租，只好跟他說我要收回店面。」
上樓前，包租婆下了個她自己的結論：
「報應喔！都是老周給的報應。」
如果說老周在為自己的冤死報仇，那小琳的報應又是什麼呢？
三十六 再度墜入愛河
三十六 再度墜入愛河
老周死後，小琳除了怕黑，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外，沒客人上門的時候，她整天就只會低聲嗚咽著：
「老周．．．嗚嗚．．我的老周．．．．」
「人都死了才來貓哭號子，他活著的時候，妳怎麼不就不捨得對他好些呢？」
包租婆叨唸著雖是馬後砲，不過也是事實。
「而且妳還有個表哥沒搞定呢！」
包租婆挑開她另一個痛處。
「表哥？我自己都顧不了，了誰還管他？」
小琳眼神呆滯，前後搖晃著，模樣像極了她那患精神分裂，住在療養院裡的娘。
「妳看看，愛一個，甩一個，妳當男人是小狗啊？」
不管表哥是狗是人，小琳終究甩了他，並請哥哥讓表哥搬家。
走了個老周，甩掉表哥，即將二技畢業的小琳，勉強打起精神，開始準備插四技考。
「之前整天愛來愛去，現在又成天恍恍惚惚，會考上才怪！」
說著風涼話的包租婆，完全不看好這場考試。
「老周會保佑我考上的。」
拿著『考前一百題』胡亂的翻著，小琳自我安慰道。
「保佑個屁！他不做鬼來掐死妳就算不錯了！」
包租婆不但嗤之以鼻，更納悶為何遲遲未見到報應降臨在小琳身上？
最後，小琳終究沒能插上四技。
「真的是老周這死鬼在報復我嗎」
放榜後，知道自己沒考上，小琳又淚漣漣如打開的水龍頭。
其實，與其怪罪別人，不如歸咎於自己之前太過於多采多姿的生活。
她這才明白，就算四技被外界評得再爛，也不是她這種爛人可以隨便就蒙到的。
但是受到雙重打擊的她，自是找到了另類的聊傷止痛方式 － 再度墜入愛河中。
三十七 又不是叫妳上床
三十七 又不是叫妳上床
那是個常客，叫呂蒙棋。
以前小琳的眼睛裡只有老周和表哥，這個中等高度的瘦削男子根本未曾落入她眼角。
直至老周走了，又甩掉表哥，處在感情空窗期的小琳，隱藏的熱情如地底流竄的熔岩，只待找到火山口便可再度噴發。
「沈小姐這陣子好像沒什麼精神？」
拿了一手啤酒放在結帳櫃檯上，呂蒙棋露出了西門慶式的邪笑。
「嗯！是有一點。」
“沒聽說過我沈琳琳最近轟動萬教的事跡嗎？”
小琳回他一個潘金蓮式的媚眼。
「須不須要有個人來幫妳分憂解勞啊？」
呂蒙棋半真半假的試探著。
如果這句話是對芯亞講的，少不得吃她兩丸衛生眼珠，但入了小琳的耳朵，就成了催情劑了。
「人？誰呀？」
她的精神回來了八分，故意嬌俏的把眼白多過黑瞳仁的大眼骨碌碌的四下都轉了一圈。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哥哥我呀！」
儘管小琳心裡小鹿亂撞，但是她還是假仙的一本正經收錢打發票。
「不怕你老婆斃了你？」
她見過他老婆，瘦瘦乾乾，很時髦，看起來很厲害的一個女人。
「怕？怕我就不會問了，不過就唱個歌嘛！」
呂蒙棋擠擠眼涎著臉：
「又不是上床，妳說對不對？」
經他這一挑逗，任憑小琳這種個中老手，也落得個雙頰緋紅。
三十八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三十八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你放馬過來呀！哼！誰怕誰呀？」
小琳嬌笑著，媚態十足的瞟了呂蒙棋一眼。
「好！妳下班後富華公園見，不見不散。」
色膽包天的呂蒙棋，於是當場下了戰帖。
「好啊！不見不散。」
小琳順水推舟的應著。
“富華公園跟『活老爺』和呂蒙棋家呈三角形，是再裡想也不過的見面地點，也不用擔心被抓包。”
小琳心中唱著『快樂頌』；過去一個月，因情傷帶來的陰霾，就此一掃而空。
當晚，酒足飯飽後，呂蒙棋就把半醉的小琳載往市郊的汽車旅館，兩把乾柴烈火，就這麼迫不及待的燕好起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很快的，口耳相傳之下，八卦又流傳在街坊之間。
「小琳又搞上了有婦之夫了。」
流動廣播電台半獸人大聲向大家宣佈著，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干妳屁事啊？管好妳自己就好。」
包租婆啐道；再怎麼說，小琳也是她的員工，護犢之心，她還是有的。
「不過，我說包租婆啊！雖然小琳不是妳女兒，但是常搞這種不倫戀，對妳『活老爺』的名聲究竟還是有負面影響啊！」
身為姪女的四姐，覺得該給這刀子嘴豆腐心的阿姨一些建言。
「好嘛！我會跟她談談嘛！」
包租婆懊惱的敷衍著。
“這個印尼婆娘怎麼老是給我捅樓子？平平是員工，她為什麼就不能給我安分點，像亞亞那麼乖巧又善體人意呢？”
三十九 我要生他的小孩
三十九 我要生他的小孩
當包租婆問起小琳有關她和呂蒙棋的緋聞時，小琳竟然回說：
「我是認真的。」
「妳哪次不是認真的？」
急性子的包租婆不自覺拉高嗓門。
「我要生他的小孩。」
小琳倔強的吐出更震懾包租婆的話來。
「生他的小孩？那妳把他老婆往哪裡放呀？」
更甭提呂蒙棋已經有小孩了。
「真是搞不過妳耶！」
如果小琳真的蠢到幫他生小孩，那『活老爺』的招牌不被呂蒙棋老婆給砸了才怪。
不管是站在同樣是元配，或是老闆娘的立場，包租婆是絕對不能讓這種離譜的鬧劇在她的『活老爺』活生生血淋淋的上演。
「那．．．我辭職好了。」
小琳噘著嘴，半拿礄，半賭氣的說著。
「好啊！月底以前把賬冊移交給我。」
得包租婆寵愛包庇多年的小琳，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 包租婆竟然答覆的如此爽快，完全沒有要婉留她的意思。
「以後妳自己要好自為之了。」
說不惋惜是騙人的，但包租婆忍住不讓它表露出來，免得破功。
「還是歡迎妳以後常回來坐坐。」
縱然使出大義滅親的決心在前，但這邀請絕對是出自肺腑之言。
四十 敢走？我就宰了妳
四十 敢走？我就宰了妳
好不容易送走小琳這瘟神，除了眼中釘的包租婆方知芯亞的可愛，於是二話不說馬，上將芯亞升為正職員工。
「那．．．．沒事的時候我可以看書嗎？」
知道升任正職後，一個月能拿兩萬出頭的薪水，芯亞固然高興，但是她自有她的打算。
「沒問題啦！」
包租婆爽快的答應著。
“說亞亞乖嘛！她還真乖，連看個書都要報備。”
但看芯亞慎重的神色，包租婆起了職業性的警覺：
「妳說妳要看什麼書呀？」
「考四技二專夜間部的書。」
包租婆一聽大驚：
「嗐！我就知道。」
“才走了個麻煩，不會又給我來了個麻煩吧？”
包租婆皺起眉頭來：
「考上以後不准辭職喔！」
對芯亞，包租婆可是有十足的把握，這小女孩一定有考包中。
「我醜話可說在前頭，只要妳敢跟我提辭職這兩個字我就宰了妳。」
是因為有芯亞隨傳隨到的幫忙顧店，她才能在小琳無之前動不動預警曠職的時候，還能逍遙自在的到處跟牌搭子打麻將。
「我每個月在給妳３０００元獎金好吧？」
“瞎？要殺我？有這麼嚴重嗎？”
芯亞吃她這一嚇，漲紅了臉不知該如何搭腔。
“這亞亞怎麼就不懂我疼她的心思呢？”
看芯亞不說話，想著想著，豆大的淚珠竟然濮簌簌滑落包租婆肉餅似的臉。
「那耶差哈尼嘴？」
一旁的半獸人像是說給自己聽：
「啊之前一個不要臉的，妳怎麼趕都趕不走，啊現在又捨不得這個模範生去唸書，到底是怎樣啦？」
四十一 賣身
四十一 賣身
「妳給我閉嘴啦！」
包租婆怒斥著，難免掺雜著遷怒的成份。
「好嘛！不說就不說。」
半獸人縮了縮頭，走了眼中釘小琳，沒人治她以後，半獸人似乎越來越不知輕重了。
「好吧！如果考上，我就做到畢業。」
不想讓阿婆難做人，芯亞只好又將自己賣給包租婆兩年。
「可是聽說星期六下午要上課耶！」
「小ＣＡＳＥ啦！我准妳星期六下午上到一點好吧？」
「嗯！謝謝包租．．．連媽。」
「不客氣，那我打麻將去啦！」
捏捏芯亞的粉嫩巴掌臉，包租婆喜孜孜的赴『天天香快炒』摸八圈去也。
中午，正當芯亞煩惱著是不是又得叫『白蘭小吃』送碗煮得爛糊，像是給八十歲老人家吃的麵來店裡果腹時，半獸人提了兩個便當進店裡。
「一次吃兩個便當喔？阿秀，妳再吃就要變成母豬了。」
芯亞調侃著她。
「啊妳有看過那麼水的母豬嗎？」
阿秀蹣跚的轉了個身，那姿態，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 － 慘不忍睹。
「一個便當是我的，一個便當是妳的啦！」
半獸人迫不及待的打開塑膠袋，對輕度智障的她來說，一天中最美的時光，莫過於把便當舔得粒米不剩了。
「我有叫妳買嗎？」
芯亞被弄糊塗了。
「包租婆請妳的啦！好偏心喔！人家我都要自己買，還叫我幫妳拿，實在不夠意思。」
狂嗑著排骨便當的半獸人，叨叨絮絮的唸著，飯粒不斷成放射狀四下飛噴。
「包租婆開的是超商，又不是慈濟做功德，妳天天泡在人家店裡，沒跟妳收茶水費廁所費，還不夠意思嗎？」
打開便當一看，是紅燒里肌加蔥爆牛肉，四溢的菜香使芯亞不得不站出來為包租婆說句公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