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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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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7-8-2009 22:22:37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青燈夜。她候他于路畔,粉墻東。

  春風里柳絲連綿,迢迢迤儷不抵她的柔美。單看縞袂綃裳,那水如環佩月如襟已敵過多少紫妒紅爭。影兒在粉墻,俯仰便是千嬌百媚,更不知那容顏何等的絕色。是耶非耶?先自酥了半邊。只怕多情種子消受不得這傾國傾城貌。

  春風煦煦。心如醉。他看那纖腰一握,從未相遇這樣的女子,只一個背影便迷得人顛倒若此。她身周如有淡煙嵐霧,恍惚間,神仙中人。

  他忍不住學了西廂詞句,惴惴地,唐突佳人——

  呀,怎不回過臉兒來?

  她低低一笑。

  蒙公子青眼。妾身飄零淪落,貌陋不敢驚動公子。倘公子不棄,妾當侍枕席。

  ——原來是個拉客的風塵女子!他心里失望。可惜了這樣脫俗的好風神。卻又不禁竊喜,既然不過是個風塵女子,倒好辦了。他松弛下來,放出一貫花叢走馬的風流手段。

  敢問姑娘芳名?

  妾身姓玉。

  怎么,還要搭搭架子么?一個風塵女子,誰問你貴姓來?也不怕辱沒了祖宗。他淡淡一笑,湊身近前——果然生得好身段,苗條嬌裊。綃裳一束,柳風里那腰身細若無物。抱月飄煙一尺腰,竟是真的。怕便是如此的女子方作得掌上舞吧。不知把這細腰攬在懷里云雨時,是怎樣的銷魂?想著,周身燥熱起來。

  他的手輕輕落于她肩膀,一路向胸口逡巡去。

  玉?姑娘姓得好啊。玉什么?玉如意,玉嬌娘,玉觀音?你這么美貌,叫什么也是當得起的——

  她格吱一聲笑了。多謝公子看得起。

  我叫玉髑髏。

  他感覺到手底下有些不對勁。

  她緩緩地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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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2:49 | 顯示全部樓層
〔變徵〕

  十三歲的春天,我跟師傅來到平安鎮。

  平安鎮并不平安。方圓百里這已不是秘密,此刻在鎮上長者的敘述之中那驚恐尤顯真實。道長,我們這可全靠您了。老者花白的胡子顫動著,他毫不掩飾對于師傅盲目的依賴。平安鎮已經惶恐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但清石山卓真人的名聲卻不是憑空得來。他將有理由肯定自己的依賴是正確的,以此全鎮公募來相請真人出山的銀兩亦將值回它們自身的重量。

  就像一直以來我對師傅的依賴一樣。

  他說:真是奇怪。這些人之間并沒有任何牽連,他們有什么共同之處使得他們遭此慘禍?

  一年以來鎮上的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鎮上首富的公子也有棲身破廟的乞兒。他說的對。他們之間確乎沒有什么相同的所在。除了那駭人聽聞的死法。

  我同師傅立在尸身之前。官衙后進陰暗的屋子里僵滯著血與腐爛的氣息,因時間而濃厚,凝結起來像鍋稠粥。陪伴的捕頭神經質地攥緊腰間刀鞘,臉上痙攣著嘔吐的沖動。鎮上最近的一個死者。三天前被發現死于歸寧途中的婦人。此時她的為了等待師傅到來驗看而未曾入殮的遺骸裹在油布之中地上滲落一汪暗綠的尸水。嗡嗡青蠅繚繞。

  尸體已經無法稱為尸體。何種原因令腐化發生得比尋常速度更快。原本七零八落的血肉筋絡那些致命的傷口已糜爛得無從辨認。一鍋稠粥,蠕蠕的蛆蟲興高采烈地翻騰。

  師傅,爛成這個樣子怕是認不出是什么干的了。

  師傅不語。他眉頭緊蹙,不知是否為這極度的殘忍而驚駭。婦人汩汩翻著泡沫的腹腔里隱約蜷縮著一具胎兒。

  師傅掀起油布的時候,那捕頭終于跑到外面去了。傳來他痛快淋漓的嘔吐聲。

  師傅,您看這是不是野狗子干的?……骨頭上有牙印子。可是那捕頭說尸首找到的時候什么腸子肚子的全都沒少,只是撕了個亂七八糟……

  師傅,您還沒教過我什么東西殺人不為吃?是冤鬼報仇嘛,也沒恨上這么多人的……

  師傅,血都成綠的了,好象是有毒……
 師傅洗凈雙手,點起一炷辟邪香。如我十三年來見慣了的模樣,他氣定神閑靜如秋練的面目波瀾不起。我從來捉摸不透師傅的心思。

  銀色月光照耀在師傅臉上。此夜的月色美好恬靜一如這鎮子的名字名副其實。他老了。三綹長須,容貌清癯。我不知道師傅的年齡,但有他在我便不懼怕。

  錚錚,給我倒碗茶來。師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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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3:09 | 顯示全部樓層
〔蠱:釋名〕

  《左傳·昭公元年》孔穎達疏:“于文,皿蟲為蠱。谷之飛亦為蠱。”漢鄭玄解為:“蟲物而病害人者。”蠱被認為是神秘莫測而惡毒恐怖的害人之物。又據經典,似乎與蟲類總是脫不了干系。

  傳聞五月初五毒氣極盛之時,以多種毒蟲并置一器密封之,使自相吞噬。經年后發器視之,獨存者便成蠱。有云體長如龍者稱龍蠱,意為蛇、蜈蚣等爬蟲所化。短者稱麒麟蠱,為蛙、蜥蜴、蝎子等短體爬蟲所化。無論體貌若何,皆為劇毒極惡之物,中人必死。

  這是常人心目中對蠱的印象。蠱即皿中之蟲。

  然晉以前已有文獻記載,蠱有犬蠱、蛇蠱、蜈蚣蠱、貓蠱、蜘蛛蠱等多種之分。宋代以后更有系統記錄,蠱有蛇蠱、金蠶蠱、陰蛇蠱、生蛇蠱、螞蝗蠱、泥鰍蠱、中害蠱、措蠱、腫蠱、癲蠱、草蠱、鼠蠱、鳩蠱、蜣螂蠱、蚤蠱等種種分別,更有針蠱、羊毛蠱、篾片蠱、石頭蠱這樣匪夷所思的名目。

  古人有百蠱之說。但毒蠱與蠱術據載看來遠不止百種之數。諸如篾片羊毛之類無生命的物體亦可成蠱,這大大超出了人們對它的認識。

  蠱至今仍是無法破解的古老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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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3:20 | 顯示全部樓層
〔水晶〕

  平安鎮是我對于人世間初次的認識。長久以來我在山中,唯一相對的是師傅。淡灰的袍,清癯靜定的臉。我是與人間一無瓜葛的棄兒。十三年,師傅賜予我的生命相伴著空山鳥語與裊裊的藥爐香,清明得如同一塊水晶。天地淡墨的空靈。

  七歲以前我頭上的雙髻每天早晨由師傅親手梳起。井水清涼,接觸于肌膚時是透心的冰澈,洗盡睡意與隔夜夢境。庭院里槐樹飄落白色的花在我膝頭,一縷短短幽香。

  牛骨梳沾了井水理順我一頭從未修剪過的長發。師傅的手勢輕柔,指與腕,偶而觸及后頸肌膚時也是濕潤的涼澈。他的手指穿行在沾了井水的發絲里,一邊一個齊齊挽起墨般丫髻。

  那時我不知道這樣替我梳頭的師傅是否像是我的母親,或者父親。我不知道母親或父親會不會以牛骨梳輕沾清晨的井水如此輕柔地梳理我夜間睡亂的長發。

  我不曾思念未謀面的父母。沒有概念的名詞,就無從思念起。師傅給我的生命空靈如水晶,不容任何塵世牽扯。玄剔觀庭院中冰涼的井水洗盡隔夜夢境,洗盡任何夢境或可能的雜念。

  童年,我不曾思父母。對我來說,師傅不是我的父也不是我的母。師傅不是任何俗世關系的比擬。

  師傅就只是師傅。

  我名錚錚。師傅給取的。

  朗朗鏗鏘地絕緣了一切雜質。聽來似敲玉磬。錚錚清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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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3: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十色〕

  此刻我感覺并不貪戀這初次覩面的紅塵,甚至一無好奇。或許我來的時候不對。這一番出山唯一面對的是一個亟待開解的謎團,除了血腥與死亡它并不泄露任何其他含義。心中的目的迫切而巨大,它抹殺了我對于別些事情的新奇。市上琳瑯的吃食玩物、首飾花粉或紅紅綠綠的衣衫引不起我的興趣,我只梳挽著墨般濃黑的雙髻清水素臉跟隨師傅淡灰袍袂的背影穿越街市。在眾人敬畏而依賴的注視下,師傅的背影像一片云籠著我,游離于這憂怖俗塵。

  平安鎮。我十三年來涉足的第一塊人境。它十色陸離的擁擠面貌來歸眼底,晃動著,仿佛熱鬧喧嚷的集市與長者的恐懼表情攪雜在一起。還有那捕頭扭曲的面容和尸腹中蜷縮著的死嬰兒。種種復雜氣味刺激我的鼻端。

  新出籠的饅頭。胡椒湯。胭脂的濃香與店鋪里展開一匹新料子,青澀的新布氣味。卻始終混合著我時刻惦念的那腐尸的濃烈氣息翻腸攪胃。

  所有人都應如我一般地信賴師傅。因為他是獨一無二的卓真人。

  傳說中以童子入道幾十載潛心修持的卓真人。多年前他曾斬除了為禍甚烈的江州狐魅、勝縣的飛天僵尸、金陵水鬼與洛陽的狻猊怪,許多發生在我出世之前的英雄功績。

  我并不在乎所跟從的師傅是否擁有拯救生民的赫赫名頭。但所有人都應如我一般地相信他的修為。師傅是手段極高的修道人。

  但是我們來到這里以后,鎮上仍然繼續發生著妖魅傷人的事件。

  三起。一色一樣的、不堪卒睹的尸首。

  我有些沉不住氣了。我知道在師傅身邊我是安全的,可是越來越恐慌的空氣壓迫得人不由不窒息。我失了水晶澄明般的超然。這地方漸漸把自己攪成一灘濃厚的血色夢魘。凝固如汩汩翻沫的尸水。我想回去山中,只有師傅與藥爐香的清涼曉色。那空靈是我的世界,我不要這樣迷亂的人間。
 師傅,師傅,傷人的到底是什么精怪?您快點兒想法子抓住它。

  耐心些錚錚。這個精怪很不容易對付……耐心些,我會教給你的。

  這樣可悲哀的人間。我不留戀它。即使沒有妖魅殺人的恐怖,紅塵,仍然有著種種我不能理解的復雜與丑陋。

  比如街市上的那個乞丐。他丑惡至極的模樣讓我很難用人來形容他。鎮上人說他是天生的,一張面目歪曲的臉猶如破碎的面具,令人無法容忍第二眼的注視。人們說多年前他的父母生下他后即棄于陋巷,甚至為了逃避旁人關于狠心的議論而舉家遷離。

  他脖子上掛著污黑的破碗,匍匐于地以雙手爬行。自膝以下的軀體戛然而止,細弱雙腿末端是兩只畸形的圓球。大叔大嬸們行行好,行行好啊。

  他是此地可悲又可厭的活物。人人掩鼻而過。或許就連那殺人無算的妖魅也憎嫌他的污穢丑惡而不愿碰他。許多時候一些不該存在的生命偏是頑強得近于諷刺。

  像這樣的生命他的存在不知道有什么意義。經過之時我把師傅給我的一枚小錢丟入破碗。丁冬。匆匆而過不愿再多看一眼。

  我并不憎惡他。但上天造出這樣的生命所為何來,難道來一遭就是為了受罪。泥濘中毫無尊嚴地存活。這蟲豸般的生存是對于人身的褻瀆。我問師傅,究竟是為了什么上天要制造這般的存在,如同造了人又造吃人的妖,然后造出滅妖除怪的修道者。仿佛從不哀憫這些心血的浪費,六道輪回之間,生靈彼此荼毒。

  錚錚,你還太小。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

  天道不仁。師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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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4:05 | 顯示全部樓層
〔蓄蠱〕

  傳聞中,蓄養巫蠱之前須打掃正廳,沐浴焚香禱于天地鬼神,然后將蓄蠱之器皿埋在正廳中央。皿口須與土平,封好后直到蠱成之前不許開視。

  此后主人須于每夜入睡后禱告一次,每日清晨人未起床之前再禱告一次。直至蠱成之前不可間斷,禱告時亦不可為外人所知,否則巫蠱難成,即或成蠱也難以控制,容易加害主人。

  蠱成之后便可放出。不同種類巫蠱的形貌依其原料和蓄養手法之分而各具百態。通常人們想象中的蠱是一只格外龐大猙獰的爬蟲,或者一道抽象的火光及黑影的樣子。實際上蠱的形體是極為繁雜多樣的,如石頭蠱的外貌看上去就與普通石頭無異,當被害之人經過時,它便會飛入人身,且能行動鳴叫。在人體內肆虐轉移,如無解救,中蠱者不日必死。此則例之一端。

  但無論何種蠱類,據云其出沒的時間通常在黃昏以后。此時也是它法力最強大的時候。

  蠱一旦養成之后,蓄蠱者便永遠無法擺脫它。如果不放蠱出去害人,它就會反噬主人。這也是蓄蠱一向被視為極其危險之邪術的原因。可以說一旦蓄蠱,人便永遠喪失了自由與自主的權利。人與蠱,實際上是相互控制的。

  傳聞蠱類中的金蠶蠱,如果主人不想繼續蓄養,可以準備一只箱子將它與金銀錦緞一并放在里面置于路邊。若有人經過而將之撿去的話,金蠶蠱從此便跟著這個人了。原主人就可以擺脫它。這種方法叫做嫁金蠶,但并無實據。或者只是傳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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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4:58 | 顯示全部樓層
〔天涯〕

  鎮上的不安愈發強烈。卓真人來了半個多月了,怎么妖怪還沒有被除掉呢?人們心中囁嚅著蠕蠕的驚恐,日里慌,夜里怕,仿佛聽到尸蟲逼近的鼻息。

  卻無人質疑師傅的能力。莫說清石山卓真人的名頭,昔年那些婦孺皆知的除妖偉績,多少人親眼目睹過的驚心動魄怎么可能是虛言吹捧——單只這張靜定的臉,眼光冷澈如銀色月,一掃,不由便鎮得人心里頭那些狂亂躁動的恐慌都清涼下來。師傅的冷與靜,是破曉時分的古井水,洗盡塵穢。

  各位請聽貧道一言:眼下要事,務必自求心靜,切忌慌亂。須知萬事萬物,世間種種相常緣心起,俱生俱滅。凡人命中皆有三把火屏退陰邪。鬼魅害人常故示美色亦或怖相,也不過是為擾人心亂而已。心亂則神昏,神昏則氣渙,神氣一散,鬼魅才有機可乘。因此各位務要持心安定不為外邪所亂,貧道方能放手除妖。平安鎮既請得貧道出山,我總要不負所望保此鎮平安便是。必要給得鎮上一個交代。各位平日只多加小心,也不必過于驚慌。須知,魔由心生。

  又死了一個人。油布裹著抬到官衙去。石板路上滴答滴答,一路蜿蜒暗綠的惡臭。此刻師傅氣定神閑的話語像雪霰冰涼地落在心上。人們沉默地從官衙門前散去了。各自歸家,無論如何日子還得往下過不是么。依舊的三餐茶飯,做買做賣,妻小著本以為理所當然、如今看來卻不能確定的天年……雖然不知道那蠕蠕的尸蟲哪一天會攢動在自己身上。

  平安鎮蕭條了許多。依然如故的世俗生活,街市上仍是百物雜陳人來人往卻籠著分明感覺得到的陰沉氣氛,黃昏時看去像鬼市。人們變得話少了。各自心里的忐忑,各自翻滾卻不得交換。這樣的關頭,每個人只顧得自己。

  錚錚,這個妖魔的確棘手。但總有法子的。
  我侍立在師傅身旁。深夜了他還不寐,月光鍍著緊蹙的眉目。我知道此番師傅說的是真的。這個妖魔不是往日江州的狐魅也不是勝縣的僵尸,不是師傅壯年時不費吹灰之力斬除的任何一只。它的確是個十分厲害的邪祟。師傅凝神隱憂的神情。我知道他心中為難。但我仍相信他是有法子的,棘手只是一時之事。我的信心源于十三年來形影不離的侍奉與追隨,我的命是師傅給的,所謂錚錚這個女童是師傅一手造就,猶如女媧摶土為人。有時我覺得隱約的心意相通,如同血緣流溯中的一脈共鳴般微妙。

  我感覺得出,師傅心中是籌謀著除妖之法的。他心里有數,盡管眼下他的心思如此沉重。我相信。師傅說過,邪不勝正。

  師傅是修道之士,吞吐天地靈氣,身神俱清。但是月光里他清癯憂思的面容如此冷硬。垂曳的白須白發。

  讓我覺得,師傅真的老了。

  平安鎮蕭條了許多。有人舉家遷徙,留下倉皇的空屋。其余的人留了下來。他鄉無親可投的,貧窮到無力承擔盤纏的,更多的人舍不得離開祖祖輩輩生息的地方。這里有許多戶人家,幾代生根于此,已然算不清楚了。即使在如此恐懼的時候,依然不愿拋舍。

  故土難離。周員外這樣說。他是個溫厚可親的鄉紳,算得鎮上一家殷實大戶。對于鎮民們公議由他家負責供養卓真人在此期間居停茶飯的決定,他不僅心甘情愿,簡直是十分慶幸。妖魔再兇,真人住在他家里呢,總不敢公然欺上門來吧?周員外一再申飭他的妻妾子女不得跨出大門半步,堂中香煙繚繞,家人日日持齋祈禱。

  周員外最高興的時候就是和師傅在一處談天。那時他的神情松弛溫暖,就像一個風雪荒山里迷路的人終于望見了燈光。

  我無法理解這些人對于故土的感情。像周員外,即使他怕得這么厲害也不肯離去。這是周家根脈所在,多少代的祖墳在此,萬萬挪動不得的呀。他說。我無法理解為什么挪動不得。他的房子在這里,他的祖墳在這里。生人的陽宅與死者的陰宅。這樣就是萬萬挪動不得的根脈了嗎?哪怕面臨死亡的威脅。

  我不明白。我是個沒有根的人,不懂得什么叫做,背井離鄉。

  記憶里唯一的一口井在清石山。玄剔觀。我和師傅的早晨,那井水梳理在頭發上清涼澈骨。我離開它很多天了。我開始想念它。

  但是清石山并不是我的故鄉。那里是修道的所在它不是人境。淡墨的天,空靈如水晶,絕緣塵俗。我只是被選擇停留其中。那亙古如一的清與寂,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就像師傅一樣。我有預感我生命的軌跡將會沿著他的延伸下去猶如前車與后轍。我是師傅種植出來的,種在清石山。可它不是我們的故鄉。

  師傅與我都是不屬于任何一塊土地的。想著,寂靜,在心中無色無味的彌漫。

  那天黃昏我洗了頭發,在庭院等著晾干時碰到周員外的兒子。有點意外。我并不曾與他說過話。平時師傅和我的茶飯都由周家仆人送到我們居住的廂房里來,師傅不喜歡與他們一家大小同桌進餐,盡管為了祈福周家人也早已吃素。

  只有偶爾的幾次,匆匆地見過。僅僅知道他是周員外的兒子罷了。好象是在讀書,但如今奉他父親之命每天呆在家里。

  一個溫文沉默的十八歲少年。我猜他一定很聽父親的話,是個害羞的老實人。他低著頭,干凈的雙手規規矩矩交握在長衫上,令人塌實的穩妥。

  所以雖然是陡然間對面相逢,我一點兒害臊的意思也沒有。他看起來比我還更窘呢。

  為什么要害臊呢。不要說十三歲懵懵懂懂的豆蔻年華。我注定了不是尋常情竇初開的女孩子。

  小師傅。這么巧你在這里。

  他規規矩矩地招呼道。是的。這是我。無色無味的小師傅,絕塵絕俗的女道童。

  錚錚。我的名字,如敲玉磬,泠泠清音。

  我周遭如有方圓凈地。塵緣悲喜,近不得身。沒有一種氣味可以褻瀆,沒有一種溫度可以接近。我立在廂房門口對他點了點頭,算做回應。

  這個眉目清朗的少年。我的冷然令他倍覺局促不安。那時我不想回房,只是因為暮春黃昏的風暖暖地吹著我透濕的長發很是舒服。我想在這里把它晾干。我想,既然沒有話說,他趕快走開不就完了,免得站在這里橫也不是豎也不是——

  但是他突然抬起頭來了。紅彤彤的晚霞,底下沉淀成紫。他望著我,不走,也不說話。

  我就跟他對視。我不局促。我不是尋常的十三歲女孩子。

  我是小師傅。紅彤彤的晚霞里,我攥著一大把垂到腿彎的長頭發鎮定地看著他。余輝映我灰布袍的影在青磚墻。他的臉漸漸漲紅起來。

  我覺得自己的冷靜一如師傅。那一刻。手心里攥攏一束豐厚長發,濕濕的,游龍般繞過脖頸潑墨在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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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5:10 | 顯示全部樓層
〔無題〕

  師傅說:錚錚,這魔障著實兇險,但非除了它不可。有它在一日,世上都不平安。

  屆時你聽我吩咐。師傅會護住你,你只記住,不要慌亂。心要定。心亂則神昏,神昏則氣渙。神氣一散妖魔就乘虛而入。

  切記,心要定。無論如何都不能亂了自己。

  魔由心生。

  我想念清石山。我想回去。十三歲以前,短短的流年。寂靜如大雪封山,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師傅的眉頭蹙得好深。他這么瘦,他真的老了。師傅。他的白須長長地垂落,看去竟有衰邁無力的憂傷。莫非這一次真有這樣兇險嗎?卓真人,一世英名,莫非這一次的劫數竟是要過不去。平安鎮,是命數里注定了回不了頭的不歸路嗎。

  我看不透這玄機。垂目靜靜地擦拭著師傅的法器。在師傅身邊,我不怕。但我想回去。人間走這一遭,我倦了。師傅,師傅,是你帶我來的,你要帶我回去。

  我只想回去。回清石山,那個不是故鄉的地方去。

  何處是故鄉呢。怕是誰也說不清楚。

  我把一個饅頭放在街市上那乞丐的盆子里。他伸出生著膿瘡的手,迫不及待地抓起來往嘴里送去。不過在那張扭曲的臉上,一時間我竟無法看清他的嘴在哪里。

  謝謝姑娘……您多福多壽……多謝姑娘!

  他含糊不清地嘟噥著。

  哐!一只腳把他的盆子踢翻,饅頭骨碌碌滾得老遠。臭要飯的!躺在路中間,叫人看了惡心。你怎么不死?老天爺啊——為什么你讓這東西活著啊——為什么——你怎么不死?你怎么不去死?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我認得那個人。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死在妖魔手里。在一次歸寧的途中。有人說從那時起他就有些瘋瘋癲癲的了。

  他望著天空嚎叫了一會兒,狂歌狂哭。然后一路胡言亂語著走去了。野獸般的哀嗥漸漸微弱消失。

  乞丐瑟縮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像團破布。大概這種事情,他已經習慣了吧。無動于衷的麻木。待那瘋子走遠了,他才用手往饅頭爬過去。膝蓋以下那兩只畸形的圓球在塵土中拖出痕跡。

  給你,趕快吃吧,別再讓人踢翻了。

  我把饅頭撿回來重新遞給他。

  多謝姑娘……多謝好心的姑娘你大恩大德……

  乞丐狼吞虎咽地啃著饅頭,兩只渾濁的眼睛只專注著食物,時而寒縮地翻上來望一望也沒有任何表情。死珠子一般。

  有得吃他就滿足了吧。什么也不管,如此卑微。人到了這地步,尊嚴,抵不上一個陰溝里的饅頭。

  我轉身離去。乞丐在身后磕頭,我并不想再看他一眼。

  我想我并不同情他。人世間是這么的復雜,這么的沒有道理。有些時候,同情,在這樣的人身上你看不出任何意義。同情顯得如此蒼白和虛偽。師傅說,天道不仁,我依然不懂。

  這個人世我不想再去懂得它。我只想趕快地回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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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5:48 | 顯示全部樓層
〔剎那〕

  那天傍晚他說:小師傅。這么巧你在這里。

  他的目光灼灼地望著我,在沉淀成紫的彤紅夕照里。彼刻我手心里攥著一把潑墨般長發默然相對,如此冷靜。靜如水,靜如冰。

  靜如我的師傅。

  我能感覺到他眼中的驚喜與熱烈,隨發絲披滿了全身。軟的,亮的水流,嘩嘩地流轉。

  有那么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我也可以順著那水流去。

  庭院里春暮,有一樹才吐艷紅的石榴。他折下一枝遞過來。微風里,顫顫初開的紅花朵。
 小師傅……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轉身進房關上了門。

  微風里他淺藍的衣袖紅花朵。凝固于夕陽半下。

  沒有一種溫度可以接近。我不愿讓你知道。

  我是錚錚。這玉磬絕俗的名字,不愿,讓你知道。我被選擇停留的地方不是你的故鄉,我的心思里,絕了塵緣。

  我竟然沒有對你說一句話。或者是你說得太多。其實,如果是注定了躲也躲不開的相遇,說一聲你在這里,便也足夠。

  足夠了。

  不能擁有更多了。欠你一個名字,也就算了吧。一剎那,過去了。

  我坐在鏡前,就著半干的頭發,齊齊梳挽起墨般丫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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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7-8-2009 22:26:04 | 顯示全部樓層
〔玄機〕

  為什么我們要來這平安鎮呢,師傅。你說那是命數,但命是什么。師傅,我的命本是你一手塑造。師傅,如果連你都不能告訴我我的命數,這謎底還可向哪兒尋去。

  我看不透這玄機。師傅。

  一些人遇到另一些人。一些事遇到另一些事。那是怎么樣的一回事。

  相遇之后。那不是結局。結局是沒有的東西。

  在結局降臨之前,上天從來不會讓我們看到它。師傅說。

  我太小,世界對我,太復雜。我不能懂這天道。輪回流轉,世間的原由,荼毒的理由。師傅,告訴我生命是什么。

  師傅就是我的上天。但上天之上,還有上天。層層的因果里,眾生都被更高一層的什么蒙蔽著,因此而茫昧,因此而盲目。它冷瞰著你,熟知一切來龍去脈卻從不予以透露。一場又一場的隨緣而現,泡影,曇花,生生滅滅,人,總不能懂。

  一早就寫在那里了的。不過是個沒完沒了的游戲吧,想來真叫人倦。當天意戲弄于人間,而人顛簸于諸天的悲喜。天意之上還有天意,茫昧的都只不過是層層的眾生,一層一層。這個跟命數捉迷藏的游戲,只有蒙著眼睛才可以玩下去。

  所以,師傅,你也不能給我答案吧。因為沒有人來給你答案。我們都是蒙著雙眼的嬉戲者。

  為什么我們要來這平安鎮呢?師傅。你說那是命數,你不能回答我。

  生命是什么?師傅。原來你和我一樣只不過是個無知的孩子。

  我們都看不到游戲的結局。但是師傅,請你帶我回去。

  是你帶我來的,你還要把我帶回去。

  我要回去。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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