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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男索女 
樓主: 藍。

《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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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2:32 | 顯示全部樓層
  遙春閣東室隔離了所有人等,連夜天凌也不例外。
  整間屋子一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籠子,一邊陳列著草藥、書籍和各種備用的器皿。卿塵埋首醫藥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來揉了揉脖頸,推門而立,仰望天上如絲如縷輕雲飄過淡月,屋外撲面而來的冷意驅走了深夜的困倦。
  她遙望無垠的夜空,腦中卻還是各種各樣的草藥方子,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邊隱約傳來一陣簫聲,側首細聽,這曲子竟是她很久以前彈過的那首琴曲,夜天凌那時還曾說,若簫琴相合應當不錯。她舉步沿著簫聲一路尋去,暢春殿的台階上夜天凌遙遙獨坐,一襲白裘夜色中顯得如此清冷,幾乎連這將融未融的冬雪也比了下去,手中握著一柄紫竹簫,悠悠簫音正來自他處。
  卿塵拾階而上,簫聲悠然而止,紫竹簫在指間轉落掌心,夜天凌望著她單薄清秀的身影沒有說話。
  她來他身邊坐下:“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夜深了也不歇息?”
  夜天凌側了側頭:“你呢?”
  卿塵笑了笑:“我反正也睡不著,聽著有人吹簫,便出來看看。”說話間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了肩頭,她隨步出來只著了件尋常冬衣,將帶著他體溫的白裘緊了緊,暖暖的窩在裡面。
  夜天凌修長的手指在紫竹簫上輕輕滑動,清銳的目光望著面前層層而下的高階,問道:“是你教晏奚和王兆壽他們跪在寢宮門口攔我的?”
  “嗯?”卿塵愣了愣,她是囑咐過晏奚千萬不能讓夜天凌進太後寢宮,不想他們竟用了這法子,道:“法子倒不是我教的,不過是我吩咐他們攔你的。”
  夜天凌道:“你當他們攔得住?”
  卿塵看了看他:“攔得住,你不是糊塗人,也不會做無用之事。宋太醫會隨時呈稟太後病情,你堂堂王爺之尊,哪裡又會照顧病人?想進寢宮不過是自己心裡憂急罷了,非常之時,晏奚他們是好意。”
  夜天凌沉默了會兒,淡淡道:“我知道。”
  卿塵微微一笑:“四哥,你還記得剛才那首曲子。”
  夜天凌點了點頭:“那日你在屏疊山的竹屋曾經奏過此曲。”
  卿塵在膝頭靜靜的趴了會兒,將歌詞輕聲唱道:“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夜天凌安靜的聽著,卿塵清美的聲音在階前雪影中寥寥蕩蕩,幾分柔潤,幾分飄逸,幾分灑脫,幾分空寂,仿佛這處已隨著她的歌聲化做煙雨飄搖,寂寥人世。
  一縷明澈的簫音悠然而起,瀟灑俊曠,伴著卿塵的歌,低訴蒼茫江湖。一葉扁舟,海潮澎湃,千載英雄,幾度夕陽。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卿塵輕靠在夜天凌身畔,道:“可惜沒有琴,你那日說過,此曲可以簫琴相合。”
  夜天凌伸手將她攬過:“這又不難。”
  卿塵輕聲道:“放舟五湖,青山遠,不惹凡塵。四哥,你喜歡那樣的日子嗎?”
  夜天凌低頭問道:“你喜歡?”
  卿塵沒有說什麼,將頭埋在他的膝間。
  夜天凌見她不說話,也靜聲不語,四周寂然無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過薄雲映在雪光中。
  眼前的景象讓夜天凌覺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經就是這樣和卿塵一直坐著,已經千年萬年,很久都沒有變過。一會兒,他淡淡說道:“江湖亦有江湖的恩怨,你若真喜歡,日後便帶你去。”
  卿塵輕輕“嗯”了一聲,伏在他溫暖的懷中神志有些迷糊,折騰了這麼久沒有休息,此時是有些撐不住了。
  夜天凌俯身看了看她,她迷迷糊糊說道:“四哥,原來你也會著急。”毫無意識的呢喃。
  夜天凌一愣,隨即眉間掠過柔軟,輕輕起身將她抱起。
  卿塵只在半夢半醒間覺得身子一輕,隨即安安穩穩的睡了過去。
  夜天凌將她送回遙春閣,看她在睡夢中依然蹙著眉頭,但人畢竟是在面前了,轉眼可見,觸手可及。
  想起今早聽到延熙宮消息時,心裡那種猛被利刃劃過的感覺,幾乎立時便洇出血來。今日他若是不來這延熙宮,便真的要被那焦慮不安逼的發瘋。
  是什麼時候,眼前人成了心中盈盈一點揮之不去的牽掛?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卻凝神靜氣也忘不掉。
  窗外有一點月光透進來,在卿塵臉上映出淡淡的影子,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夜天凌靜立著凝視她半晌,方轉身出去,輕輕將門掩上。剛走沒幾步,突然低喝一聲:“出來!”
  暗中有個身影轉出來:“四爺。”竟是冥魘,雖穿了一身桃紅色的宮裝,但面上依然化不開的冷艷。
  夜天凌扭頭看了看:“誰准你私自進延熙宮了?”
  冥魘垂首道:“大家得知鳳主和四爺都進了延熙宮,怕有不測。”
  夜天凌道:“有事我會找你們,延熙宮現在非常之地,你們不得擅自涉足,你也盡量不要離開蓮池宮。”
  “是,我定會保護好蓮妃娘娘。”冥魘答道:“雪戰這幾天十分不安穩,我將它帶了來,請鳳主看看。”她懷中什麼東西窩在那兒,她松開手,雪戰自衣衫掩蓋的地方跳出,“嗖”的就不見了蹤影。冥魘一驚,夜天凌道:“不妨,它自去找主人了。”
  冥魘往卿塵的房間看了下,說道:“我們已照鳳主的吩咐將鸞飛姑娘接出來了,但有一事想再行請示鳳主和四爺。”
  夜天凌道:“什麼事?”
  冥魘道:“鸞飛姑娘留給太子的信將所有事情都解釋明白,鳳主命我拿到後立刻送去松雨台,太子若被廢,豈不是我們的好時機,為何又要如此?”
  夜天凌負手身後,看著一輪輕月緩緩的隱入雲中:“此事是我做的決定,我自有分寸,你將信送去松雨台便可。”
  冥魘也不再多言,垂眸道:“屬下知道了,請四爺多加小心。”
  “去吧。”夜天凌揮揮手,冥魘借著月影悄悄看了他一眼,身形輕閃消失在樹影深處。
  夜天凌反剪雙手獨自立在夜色下,抬頭往松雨台方向看去,眸底瞬間交融了似喜似悲,慢慢的沉澱到那幽黑至深之處,了無痕跡。

    九峰晴色散溪流

  一連數日,卿塵待在遙春閣東室,幾乎足不出戶不眠不休,用來實驗的小白鼠不斷死掉,為怕傳染擴散,只能用火化來處理,今日已經正好是第十只了。她只覺疲憊、失望、愁苦一股腦的湧了上來,心口就像壓著塊大石頭一樣難受,氣悶的以手撐頭看著那些醫書草藥,如果有實驗器械和必要的藥物,這疫症並不是無解的東西。而現在她就像在一片沙漠中站了三天三夜,明知道身邊就有水卻怎麼也拿不到,簡直快要發瘋。
  所有人都被隔離在外,只有雪戰沒人攔得住,趕出去再跑回來,一直賴在卿塵身邊,卿塵伸手按著它的腦袋,一籌莫展。
  雪戰安靜的趴在那兒任她按著,突然金瞳一瞪,“嗖”的竄了出去,嚇了她一跳。抬頭看去,發現它正叼住只小白鼠在嘴裡掙扎,原來是方才喂藥後有籠門沒關緊,跑了一只出來。她忙喝道:“雪戰!”
  雪戰極通人性,聽主人命令便把小白鼠放下,小白鼠因為掙扎的厲害,脖頸上被咬出傷來,殷殷流著點血,雪戰舔舔舌頭,瞬間將嘴邊一點血痕清洗的干干淨淨。
  卿塵一時沒來得及阻止,心中擔憂。雪戰神異之物,身含劇毒,這只小白鼠怕是活不成了,但小白鼠都是特意喂服了病人痰液用來試藥的,萬一雪戰也被染上,便十分麻煩。誰知到了第二日,非但雪戰無事,那只被它咬過的小白鼠竟也活蹦亂跳,一點兒病態都沒有。
  卿塵甚是驚奇,腦中靈光一現,引逗雪戰再咬了一只小白鼠,可這次小白鼠渾身抽顫,沒撐上半個時辰便死了。她卻並沒有死心,凝神思索,翻書查藥,又抓來一只已然發病的小白鼠,先給它喂了些大黃,再讓雪戰叼去咬。這次和第一次一樣,隔日這小白鼠雖然一瘸一拐的,但精神已經不像前日似的委頓不堪。
  卿塵大喜,想到了以毒攻毒方子,抱起雪戰一邊哄慰,一邊小心翼翼自它前爪放了些血出來。雪戰對她甚是順從,雖然“嗚嗚”不滿,但卻沒很是掙扎。
  卿塵給它包扎好傷口,將血和大黃調和熬制,再在小白鼠身上實驗。一夜趴在桌上迷糊,幾次醒來去看那些小白鼠,待天亮時,之前奄奄一息的幾只小白鼠,有兩只已然死了,兩只並無明顯好轉,卻還有三只竟恢復了精神。再過了兩個多時辰,剩下的兩只小白鼠也開始在籠子裡找東西吃。卿塵心中一陣狂喜,只覺得黑暗中突然雲破天開,多日疲累再也不顧,舉步便往外跑去,一邊喊:“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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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2:46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凌這幾日除了巡查各處,起居理事都在西室,就近陪著卿塵,卿塵身邊的醫書倒被他翻閱了不少,此時聽到她突然大喊,丟下書起身來看。
  卿塵沿著復道長廊小跑了幾步,猛然間心口一痛,像是被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捏住一般,身子一個踉蹌便往前栽去,夜天凌身形極快,閃到面前一把將她抱住:“卿塵!”
  卿塵靠在夜天凌懷中,只覺得每呼吸一下心中便一陣鈍痛,擴散出去連呼吸都滯住,難受的握住胸口,斷斷續續說道:“扶……扶我……躺……下……”
  夜天凌一邊慢慢托著卿塵就地躺平,一邊急喊:“宣太醫!快!”
  隨後跟來的晏奚沒等他說完,早連滾帶爬的往太後寢宮奔去,卿塵緩了緩,對夜天凌道:“藥……太後……”
  夜天凌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原本波瀾不驚的聲音也帶了幾分焦急:“你先別說話,太醫馬上就來。”
  卿塵搖了搖頭,心裡清楚這是心悸的症狀,卻不想此時毫無預兆的發作了起來,只能勉強調整著的呼吸,以期緩解痛苦。
  晏奚同宋德方快步沖了進來,一邊還催著:“宋太醫,您快著點兒。”
  寒冬之日宋德方卻出了一頭的熱汗,見狀一驚,急忙跪在地上把了脈,對夜天凌道:“殿下,這是心疾,莫要移動郡主,平躺為宜,老臣這就擬方子。”
  趕來伺候的侍女拿著宋德方的方子去熬藥,卿塵神志還算清醒,此時疼痛倒稍緩了些,她虛弱的說道:“宋太醫……我找到……了……方子……白瓷盅裡……有藥……”
  宋德方猛的抬頭和夜天凌對視一眼:“郡主找到了醫治疫症的方子?”
  卿塵點了下頭:“還不……確定……要小心服用……”
  夜天凌道:“你先歇著,什麼都別想,自有他們處理。”
  卿塵心中湧起一陣滯悶,只覺得夜天凌熟悉的聲音越來越遠,無邊的疲憊淹沒了她的意志,很快天地在眼前退隱成一片空白,不真切間聽到夜天凌在喊自己的名字,但繼而一個沉沉的浪頭撲來,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迷糊中似乎有苦澀的東西流入唇間,輾轉醒醒睡睡不知多久,再次醒來依稀已是清晨時分。
  卿塵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渾身軟軟的提不起力來。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如水般的晨光自窗外靜靜灑進,在他襟邊勾勒出清淡的影子,越發襯的那身形挺峻。
  古木窗稜,丹雲紗帳,一切開始變得熟悉起來,尤其是夜天凌的身影。她剛撐了撐身子,夜天凌便轉過頭來,眼中掠過驚喜,即刻吩咐外面伺候著的侍女:“宣宋德方。”
  他將卿塵扶在懷中低聲道:“別急著起來。”
  卿塵淡淡笑了笑:“沒事。”
  夜天凌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仿佛從未見過她一樣,許久方歎了口氣:“可覺得好些了?”
  卿塵點頭:“好多了,只是有點些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夜天凌審視她血氣不足的臉色,眉間微蹙:“整整一天一夜,宋德方說你這是心疾,這幾天累著了才會發作,你這當大夫的治病救人,卻連自己身子都照看不好。”
  卿塵將頭靠在他胸膛,嘴角噙著絲笑意:“宋太醫沒有交待,也不能惹我激動嗎?你還教訓我。”
  夜天凌一愣,似是拿她無奈,便道:“皇祖母昨夜用了藥,今早便退了熱,情形好多了。”
  卿塵一喜:“真的?”撐著身子便要起來:“我去看看。”
  夜天凌抬手將她壓下:“你躺著,我剛剛去看過,太醫在旁調理,有事隨時會來報。”
  卿塵道:“你還是進了寢宮!”
  夜天凌道:“已有藥了,你怕什麼?”
  卿塵靜靜的靠回他懷裡,此時才仿佛真正松緩下來,心落到了實處,竟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她側了側頭:“我怕……那種束手無策,心急如焚的感覺……”
  夜天凌靜了會兒,低聲道:“我這一天一夜便是這樣過來的,你可知道?”
  他沉緩的聲音中夾雜著未盡的憂慮,卿塵聽了心中微微一酸,侍女荷風的聲音在外說道:“四殿下,宋太醫來了。”
  夜天凌站起來道:“讓他進來。”
  卿塵同宋德方一向相熟,也不放紗簾回避,宋德方細細診脈,再看神色,過會兒說道:“現下是無礙了,只是郡主當要好生調養才是。”
  卿塵笑道:“我知道,這幾日太後那邊要有勞宋太醫了。”
  宋德方道:“這是份內職責,待郡主好些,還要和郡主商討如何用藥。”
  卿塵細細問了問太後情形,知道丹瓊先試了藥,問道:“丹瓊怎樣了?”
  宋德方道:“昨夜便醒過來了,雖是虛弱了些,但性命已保住了。”
  卿塵點點頭:“太後年邁,和丹瓊不同,還是要小心。”說話間看到夜天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裡微微有些不安。夜天凌此來延熙宮,定要究查疫病如何流入宮中,這幾日礙著太後的病沒有嚴行追查,現下怕馬上就要有雷霆手段了,這些又怎瞞得過他?何況,她並不願欺瞞他。
  夜天凌對宋德方道:“你先下去吧,如何調養擬個方子過來。”
  宋德方退出去後,卿塵見夜天凌眼中隱隱盡是血絲,知道他夜裡沒休息好:“四哥,你也去歇會兒吧。”
  夜天凌在她身邊坐下:“你若是不累,便陪你坐會兒。”
  荷風端了幾樣點心小菜過來,桂花雲錦糕、千層杏仁酥、醉汁蜜棗和清鹵香筍,再熬了香香軟軟的藥膳粥,卿塵便靠在榻上慢慢的嘗著。
  夜天凌在旁看著她,屋中暖爐驅散了寒氣,融融如春。這樣安靜的一刻,讓人覺若此生便就這樣過去,未嘗不是心滿意足。然而他偏偏卻站在風口浪尖上,心下手底一個念想便是驚濤駭浪,從未有過的風險,一個人便也罷,卻何苦要她也卷進來受這驚擾。便如經年在戰場,不願平添府中有人翹首期望般,一時竟覺得自己莽撞了。
  卿塵抬眸見夜天凌看自己,笑道:“四哥,看什麼呢?”
  夜天凌道:“看你吃東西。”
  “我餓了。”卿塵便隨口道:“你要不要嘗嘗?今天延熙宮奉膳司的手藝好像大有長進。”
  夜天凌搖了搖頭:“奉膳司的手藝一向不錯,以前有個老廚子,做得一手好菜,有道雞茸金絲筍,還有荔枝肉、班指干貝、蔥姜爆蟹、素八珍都做的極好。”
  卿塵問道:“我怎麼沒見過?”
  夜天凌道:“宮裡的老人,早沒了,後來雖有這菜也再不是那個滋味。”
  卿塵便纏他說些兒時舊事來聽,不想夜天凌如此沉穩的人,幼時竟調皮至極,這延熙宮整日被他折騰的天翻地覆。
  但這所謂放肆的童年卻極為短暫,夜天凌九歲始便隨軍歷練戰場,那時帶他的正是仁宗皇帝的長子,德王夜衍昭。
  便是聖武十年那次討伐南番戰後,年方二十歲的德王同當今天帝在對部將的封賞中有了分歧,為天帝所怒斥說了些重話,回府後竟一時想不開,自刎而亡。
  五年後,仁宗次子夜衍暄病亡,從此仁宗便斷了子嗣。次年元月,天帝封長子夜天灝為太子,告祭太廟,大赦天下。
  同年九月,十五歲的夜天凌首次領兵出戰突厥,一戰揚威。自此十數年,天朝出了一個賢德寬仁的太子,一個凌厲肅冷的王爺,而仁宗的兩個皇子怕是再已無人記得了。
  說話間卿塵看夜天凌倚在榻旁面如平湖,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他如今的身份再回想前事,自是另一番心境。所謂兒時不過彈指而過,便冷眼看了父母兄弟幾番恩怨,或許就是自那時起心中便有一處開始變得堅硬,再容不得有人靠近。
  夜天凌眼中無聲而深沉,此時晏奚進來稟報說:“殿下,大伙兒都在暢春殿候著了。”
  夜天凌點點頭:“知道了。”站起來對卿塵道:“我去看看。”
  卿塵點頭,目送夜天凌出去,卻蹙起了淡淡纖眉,身上還是軟軟無力,輕靠在暖榻上發呆。

  
  爭似是非彈指間

  雪戰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偎到卿塵身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卿塵伸手撫弄它,心裡又想起那能治疫症的藥。便憑雪戰這小小身軀,能救得了多少人,這疫症終究說不上是解了,依舊困擾著她。
  不多會兒,一個小侍女自暢春殿過來,在外對荷風道:“姐姐去暢春殿吧,四爺挨個傳著問話呢,我來替姐姐。”
  荷風見卿塵靜靜閉目歇著,出來悄聲囑咐道:“一會兒郡主若醒了,小心伺候著,桌上藥還沒喝,怕涼了……”卻忽然聽到卿塵在裡面叫道:“荷風,你進來。”
  荷風忙道:“奴婢吵醒郡主了。”
  卿塵淡淡一笑:“我沒有睡,你去暢春殿見四爺,請他回遙春閣來,就說我有急事找他。”
  “奴婢這就去。”荷風應道:“郡主還有什麼吩咐?”
  卿塵搖搖頭:“去吧,照我的話說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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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3:07 | 顯示全部樓層
  荷風答應著去了,卿塵起身坐到鏡前,低頭梳理著靜垂至腰畔的長發,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留這樣長的頭發,以前那麼多年,都是一頭利落的及肩短發。“寧文清”三個字,似乎已經隨著一點點習慣的消失變成一場夢,在記憶中越來越遙遠,偶爾記起卻覺得陌生萬分。
  “發什麼呆?”突然耳邊響起夜天凌的聲音。
  卿塵吃了一驚,抬頭見鏡中映出他的影子,青衫磊落,雖一副閒逸的模樣,眼中卻透著未退的銳利,回頭笑道:“悄無聲息的,嚇人一跳。”
  夜天凌看了看桌上擱著的藥,皺眉道:“都涼透了,怎麼還不喝?”
  卿塵微笑道:“忘了。”
  夜天凌伸手將灑在她身畔的秀發理了一下,發絲自指間滑過,溫涼柔順,他俯身問道:“找我有事?”
  卿塵低頭思想片刻,道:“四哥,你可是要嚴查延熙宮疫病之事了?”
  夜天凌道:“此事來得蹊蹺,豈能不查?”
  卿塵歎了口氣道:“你叫他們散了吧,我將事情原委說於你。”
  夜天凌眼中微光一閃,正對上卿塵清雋的目光,沉沉靜靜望過來,掩映在潛淡風華中,叫人心裡一時看不透:“你是說,你知道這瘟疫是如何入宮的?”
  卿塵點頭,夜天凌拂襟在一旁坐下:“你說。”
  卿塵自那夜碧瑤去致遠殿求自己說起,將當日情形一一說了給他,一字不瞞無有疏漏。夜天凌一言不發,面色沉豫,眸底一道鋒稜深不可測,不怒而威,越聽越是峻嚴,待卿塵說完,冷冷道:“這是誅九族的死罪。”
  卿塵安靜說道:“紫瑗父親早亡,一個兄長死在戰場,還有個幼弟年前自行投了遼州軍中,家中唯有一個哭的雙目失明的媽媽,靠鄰居拂照度日。丹瓊父母雙亡,九族之內也沒幾個人了,要誅也無非就是這些老少病弱。倒是鳳家怕是要受我連累了。”
  夜天凌眉峰蹙攏:“你這是替她們求情,還是拿自己和鳳家擋我?”
  卿塵淡淡一笑:“不是求情,錯了便是錯了,你若是要罰也是應該的。”
  夜天凌起身在窗前站了會兒,問道:“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何此時才說?”
  卿塵坦然道:“若是僥幸不查,或來查的是他人,我便設法替她們瞞下。但如今查的人是你,我何必要你勞師動眾費時費力,結果還是一樣瞞不住,不如告以實情。”
  夜天凌回頭看她:“你既不想求情,那是要和她們一起領罪了?”
  卿塵搖頭:“我不想領罪,這個罪不好領。欺君之罪……”她笑了笑:“我領不起。”
  “領不起?”夜天凌聲音裡有絲怒意:“這麼大膽的事都做下了,此時再說領不起?”
  卿塵松手,一縷絲緞般的發絲落至臉旁,襯的臉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無痕。她扶著幾案站起來,攏了攏披在身上的長衣:“四哥,你先別氣,這事是我做得大膽了。但事已至此,即便是殺剮了紫瑗她們也是這樣,紫瑗伺候太後多年從未出過差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此次私下出宮,無非因著一片孝心。碧瑤丹瓊姐妹同我有患難之情,何況丹瓊不過才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我無非想多救條人命罷了。”
  夜天凌見她臉上血色未復,裹在一襲白衣中的身子弱不禁風,心中反再增了幾分痛意,但卻不忍對她發作,只沉聲道:“還說不是求情?”
  卿塵微微笑道:“那便算是求情吧,請四哥放她們一條生路,也算積了善德,太後自來心地仁慈,定不會過於怪罪。”
  夜天凌雖然性子清冷,但也不是無情之人,縱惱紫瑗她們無知惹禍,但真說以誅族賜死論處,便是卿塵放的開,太後那裡也難免傷心一番,心中早有了計較。只是見卿塵做事實在大膽,在這宮中如此行錯一步,便是百死的罪,要唬她收斂些:“求我有何用?這等事情,誰瞞得住?”
  卿塵卻早看出他不會痛下狠手去懲處幾人,話中說的嚴苛,但紫瑗她們一條命該是保住了。自懷裡取出樣東西:“我剛剛倒想到件事,”打開來一張名單,是鸞飛臨出宮前給她的:“你看過這名單,內廷司總管周奉是九王爺的人,宮裡宮外定是傳了不少消息,若能讓九王爺失了這條臂膀,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夜天凌軒眉微揚:“你倒跟我討價還價起來,求情也不白求?”
  卿塵眉底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將名單重新折起,遞給夜天凌:“順水推舟,何樂而不為?我這幾天看,延熙宮的事,或許是有人傳了什麼東西進宮,沾染了疫症也說不定,內廷司這疏漏可捅的不小,怕是要勞煩四哥好好查查了。”
  夜天凌似是沒將那名單看在眼裡,卻只凝視著卿塵,眼中有道明亮微微一掠:“如今我越發盼著皇祖母快些好起來了。”
  “嗯?”卿塵不想他為何突然這樣說,微覺奇怪。
  夜天凌深深注視她,認真說道:“ 卿塵,我要求皇祖母再指一次婚。”
  卿塵聞言愣住,卻淡淡一笑,避開他清明中魅力逼人的注視:“這種事情,錯過了一次,豈會還有第二次?”
  夜天凌道:“正因錯了一次,才不能再錯第二次。”
  卿塵搖頭道:“我現在在天帝身邊,此事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夜天凌聞言:“且先別管這個,此話便是你已答應我了。”
  卿塵纖眉淡挑:“我何時說過?”
  夜天凌眸底清淡一攏,忽爾沉默,像是有絲微歎自那沉默中落出,稍候方道:“卿塵,之前是我想岔了些事,我心裡想的、要的、做的,甚至我這個人,處處險境叢生,我一直在等一個心甘情願隨我,也配得上‘凌王妃’這三個字的女人。知我意者如你,牽我心者如你,我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只是不知,你可願意?”他向卿塵伸出手,等著她。
  修長的手指白皙而穩定,似是撥開了千萬年的雲霧,將此生托在了她面前,邀她攜手共度。
  他不止是要和她走一段路,他要和她走這一生。
  卿塵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一步邁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頭了。
  她在他清朗的眸中微笑淺淡,低低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猶豫的抬手輕輕放在他手中:“四哥,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知道?”
  夜天凌幾乎立刻便握住了她的手,面上竟是不能抑制的狂喜,她深吸一口氣,將卿塵攬住懷中:“你現在是暫代修儀,我想過了,此時求皇祖母把你要回身邊也不是難事,而後再討指婚的旨意。”
  卿塵心中卻不能避免的想到些事情,總有一日,一切能夠恢復正常的時候,她還會留在這裡嗎?這個她畢竟不是她。想到此處,幽幽問道:“四哥,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
  夜天凌一愣,道:“去哪裡?”
  卿塵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或許會有一天,生老病死,聚散離別,你不怕嗎?”
  夜天凌淡淡道:“想那些,不如有一天便真心過一天。”
  卿塵抬眸一笑,將自己埋在他身上干燥而清爽的氣息中:“便是有一天,我便陪在你身邊一天,好嗎?”
  夜天凌伸手自她的眉眼間劃過:“你可知道,說了這句話,你便是我的女人,也是凌王府將來的王妃了。”
  卿塵笑道:“聽說凌王府規矩森嚴,上下都沒個笑臉,這王妃豈不是悶死人?”
  夜天凌亦笑道:“這些日子笑的還不夠多?凌王府是什麼樣子,待有了女主人,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卿塵抿嘴不語,只看著夜天凌越來越多的笑容,透心的一種甜美,融融的蜜蜜的,直纏綿成一片心旌動搖,叫人透不過氣來。夜天凌見她以手按著心口,笑意斂起:“可是還疼?”
  卿塵搖頭:“只是胸口有些悶。”
  夜天凌扶她坐下道:“你好好休息,此事我只有一句話,這兩個宮女死罪雖免,卻絕不容再在延熙宮待著。”
  卿塵道:“這我也知道,你把她們交給我吧。”
  夜天凌皺眉道:“說了不再勞神……”
  卿塵求道:“四哥,只這一次。”夜天凌想了想,終究答應了。
  待隔了一日,天色晚了,卿塵屏退了身邊的人,將紫瑗和碧瑤叫到遙春閣。兩人一進門,合身跪倒在地,磕頭道:“郡主恩德,請受我們一拜。”
  卿塵伸手將她們拉起:“這些都免了吧,之後行事心裡多有分寸才好,這事便忘在心底,莫要再提。”
  紫瑗仍是滿面憂色,道:“四爺這幾日盤問宮中各人,雖還未問到我們,但依四爺的手段,豈能瞞的過,早晚會追查下來。”
  卿塵道:“四爺那裡,你們待左右無人時帶丹瓊去請個罪,他心裡早就明白,昨日沒治你們的罪,以後也不會追究了。”
  紫瑗和碧瑤對望一眼,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郡主,這……這可是真的?四爺竟饒了我們?”
  卿塵笑了笑:“四爺也不是鐵石心腸,只是有一樣,延熙宮你們是不能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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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說來碧瑤倒還罷了,紫瑗卻是在太後身邊服侍了多年,心底一酸。但待罪之身,此時太後平安無恙,自己也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還有什麼說的?卿塵道:“我給你們幾個去處,你們看看自己可願意。”
  碧瑤說道:“自相識以來,郡主幾次救我姐妹,我姐妹的性命早就是郡主的了,但是郡主吩咐,碧瑤莫敢不從。”
  卿塵道:“那你可願跟在我身邊?”
  碧瑤喜出望外:“能伺候郡主是我的福氣,豈會不願?”
  卿塵點點頭:“好。至於丹瓊……”她看著碧瑤有些緊張的臉,微微一笑:“松雨台那裡先前便要個外面伺候的侍女,我送她去那兒,如何?”
  碧瑤愣了愣,原想丹瓊即便不出宮也會送去做雜役的低處,誰想竟是如此出路,松雨台雖偏靜了些,但畢竟在太子身邊,怎也委屈不著,忙道:“我替她多謝郡主。”
  卿塵道:“既然如此,那便這樣了,你先下去好生照看丹瓊。”
  碧瑤答應著去了,卿塵靜默了半響,凝神望紫瑗,紅燭盈盈照的紫瑗一臉暖色,亦增添了幾分嬌美之情,細看下也是個端秀的美人胚子。紫瑗見卿塵望著自己不說話,以為她為難,也不敢多言,只低眉順目站在那裡。
  卻說碧瑤這些日子和紫瑗患難與共,畢竟親厚許多,回了房等她良久,不見回來,已到屋外看了幾次。直過了快一個時辰方見紫瑗低頭慢慢走來,急忙上前拉住問:“郡主怎麼說?”
  紫瑗臉上憂喜難辨,看起來倒是平靜,輕聲說道:“待太後大好了,郡主會啟稟她老人家,指我去九王爺身邊做他的侍妾。”
  碧瑤猛得一愣:“九王爺?”
  紫瑗神色中似是有份堅毅,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帶著些溫柔的篤定,點頭道:“我此次犯的錯,百死莫贖,承郡主大恩無以為報,便是粉身碎骨也情願。”

  撥雲開霧見月明

  幾日的大雪後,冬日又恢復了往常的干冷,陣陣北風寒意十足,掀得致遠殿宣室外一幕風簾晃動了幾下,鳳衍同衛宗平倆人看著天帝負手沉思,誰也不敢先開口。近日朝中諸事不順,上下各官員都沒少挨訓斥,還是謹慎些好。
  天帝看了眼案前的一道條陳,心內說不出什麼滋味,松雨台處頻頻來報,太子近來不知為何性情大變,情緒時好時壞,日日縱酒言語無狀。昨天方口諭斥責了他幾句,他今日便上了個手本,其中言語多有涉及當年先皇子嗣亡故之事,端得惹人惱火。
  想到這個長子自幼經自己苦心栽培,在諸兄弟中也是挑尖的,本寄望江山社稷於他,處處為他鋪石開路,他也不負厚望事事行得漂亮,一番父慈子孝相得益彰的合滿。其他皇子亦兄友弟恭,幾個出色的既是天縱驕材也對這個兄長頗為敬服,如此何愁天下不穩?誰料竟出了如此悖逆之事,訓導教引全不見效,非但不見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的尋鬧,如何叫他心裡不著惱?每每念起亡故的結發妻子敏誠皇後,更是深歎不已,心裡不免還存了幾分愧疚。
  奉茶的侍女將御案上的茶又換了又換,端下去的還是滿滿一杯涼茶,孫仕安快步自屋外進來,躬身將兩道手本遞上:“皇上,延熙宮送來凌王爺和清平郡主的手本。”
  “哦?”天帝立刻接過來翻看,竟是太後無恙,請旨開解延熙宮封禁的手本,後面還附了太醫院兩本條陳,龍顏大悅:“此才是叫朕欣慰,快!傳朕旨意,延熙宮即刻開禁。”
  孫仕安忙答應著去了,天帝對仍候在一旁的鳳衍和衛宗平道:“兩位卿家隨朕一起去看看。”
  御駕到了延熙宮,朱漆金門已豁然大開,夜天凌率眾人門口接駕。
  天帝已知是卿塵找出了方子,回頭對鳳衍道:“愛卿生的好女兒,將來嫁到誰家便是誰家的福分。”
  鳳衍俯身謙辭,心裡不免對天帝話中之話掂量猜測,揣摩聖意。衛宗平在旁卻聽的不是滋味,只因自己女兒是太子妃,近日太子無端反常,也沒少跟著遭訓斥。他同鳳衍在朝中龍爭虎斗,此次太子之事正是鳳家小女兒鸞飛招惹的禍端,越發恨起心頭。只是為相多年早已千錘百煉出來,反而順著天帝一番稱贊。
  卿塵聽在耳中沒來由的有幾分警醒,見鳳衍瞇眼看了衛宗平一瞥,突然覺得很是有趣。徑自抬頭欣賞這層層雕梁畫棟,四方屋簷勾心斗角,自上而下無不是這番光景。
  夜天凌卻也扭頭看了一眼卿塵,見她站在那裡便在近前卻又離眾人遠遠的,不由想起那日她問“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心頭浮起直覺的不安,盤旋不去,相識以來的種種疑問隨之而來。眉頭一皺,感到身旁有人亦向自己看過來,旋即恢復了冷然無波的模樣。卻叫鳳衍和衛宗平同時心底翻騰幾下,眼前這個冷面王爺,多年來都叫人琢磨不透。如今朝中局面憑空叫他們多出些忐忑,卻也只能步步謹慎,不敢妄動。
  倒是天帝無暇理會旁邊,大步進了寢宮,此時其他皇子得了信也前後進宮請安。十一他們見卿塵站在天帝身邊,幾日不見人竟消瘦了不少,神情都帶了關切。夜天湛向她投去探詢的一眼,卿塵對他笑笑,卻不知這一望一笑又落在了鳳衍眼中。
  太後經這幾日調養,精神已好了許多,天帝親奉湯藥給母親服下,太後道:“這些日子難為凌兒和卿塵,不是他們,哀家便見不著皇上了。”
  夜天凌淡淡道:“只要皇祖母平安,什麼也值得。”
  天帝道:“凌兒和卿塵此次當真是為朕分憂解難,朕剛剛也還說鳳衍生的好女兒,嫁到誰家是誰家有福。”
  太後笑道:“皇上算糊塗帳了,福氣哪有往外送的。”
  天帝一愣,“哈哈”笑道:“母後說的是。”
  太後在兒孫們中看了一圈,見連最小的瑞陽公主都由奶媽抱著來了,卻唯獨不見太子,問兒子道:“皇上,怎麼不見灝兒?”
  天帝皺了皺眉頭:“母親身子剛好,且莫為他去操心。”
  太後歎了口氣:“皇上可還是把他禁在松雨台?哀家這身子,不知還能看著他們幾天,灝兒雖有錯,也已罰過了,便算了吧。”
  天帝歎道:“母後……”
  夜天凌單膝跪倒,借機替太子求情:“請父皇饒恕大皇兄。”他一跪,身邊諸兄弟亦紛紛跪了下來:“求父皇開恩,赦大皇兄回宮。” 既稱 “皇兄”不稱“殿下”,自是弟弟為哥哥求情,將君臣擱在了一邊。天帝看著腳下兒子們跪倒一片,心裡百般滋味,靜默了會兒:“都起來吧。”對亦俯身在一旁的衛宗平道:“傳朕口諭,遵太後懿旨,著太子今日遷回東宮。”
  衛宗平忙叩頭道:“臣領旨。”彎腰退了去辦。
  卿塵冷眼看夜天溟,見他嘴角卻帶著一抹妖冶的笑,細長如水的眸中是那陰柔神色,只輕輕動了動,似乎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因怕擾了太後休息,天帝坐了會兒便出來了。諸皇子也隨著父皇告退,卿塵送駕倒寢宮門口,天帝站定回頭問她:“你此次醫好了太後的病,朕方才一直在想賞你點兒什麼才好,不如你自己說說。”
  卿塵垂眸道:“卿塵不敢請賞,這治病的方子只是得之僥幸,也不能廣為推用,京隸兩地還有無數百姓深受其苦,請皇上准卿塵到平隸實地看察,找出根源祛除疾病。”
  提到京隸兩地疫病,天帝神情嚴肅起來:“不想你竟有此心。”對身邊大臣和幾個兒子道:“都說說,有什麼想法?”
  夜天凌立刻道:“這幾日在皇祖母身邊,兒臣也對這疫病留心甚久,請父皇准兒臣同去疫區。”
  天帝點點頭,似是遇到了難以決斷之事,皺眉不語。
  濟王在旁勸道:“四弟,你有所不知,如今平隸州郡那邊都封不住地界,天天報上來的死者不斷,這疫區不比宮中,父皇豈能容你去涉險?”
  天帝看了看夜天凌,夜天凌淡淡道:“多謝三哥提點,但若如此便更要去了,平隸州郡封不住,便當調軍封禁。兒臣近日和郡主研討這疫病來去,覺得若防的不當,即便有藥也難。請父皇准兒臣奏。”
  十一說道:“父皇,四哥這幾日侍奉皇祖母已很辛勞了,不如讓兒臣去好些。”
  夜天漓接著道:“父皇,還是兒臣……”卻被十一暗中瞪了一眼,愣了愣,便沒再說。
  天帝擺擺手:“朕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宋德方,你太醫院可有什麼法子?”
  宋德方躬身道:“此事還需得據疫區實情才行,老臣也請旨去平隸看察究竟。”
  天帝扭頭對卿塵道:“都和你一個說詞啊!”
  卿塵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帝負手走了幾步:“都散了吧,容朕再想想,凌兒你隨朕來。”
  幾人恭送天帝去了,卿塵暫時還留在延熙宮侍奉太後,不必回致遠殿當差。
  十一兄弟倆人落在眾人後面,並肩而行。夜天漓道:“哥,你方才干嘛攔著我?”
  十一道:“平隸是什麼地方?每日上百人的死過去,你請這樣的旨意豈不叫母妃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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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漓劍眉一揚,不以為然的道:“既知危險,你又自己請旨,難道母妃就不擔心?”
  十一笑道:“你倒會替我擋差事了。”
  夜天漓道:“自小你便事事護在我前面,難道還不容我擋一次?”
  卻聽身後有人俏聲笑道:“兄弟倆人說什麼呢?”
  回頭見卿塵正走過來,十一打量她道:“前幾日聽說你病了,我們也不能來看你,現在可好些了?”
  卿塵只道:“沒什麼,不過有些累,歇了兩日便好了。”延熙宮封禁乍解,整個宮中像是煥然一新,惶恐、驚怕等等一切叫人坐立不安的情緒都沿著這厚重的宮門一擁而出,消失的無影無蹤。卿塵深深的吸了口氣,深冬凋零的樹木都幾乎帶了美麗生機,此時方真覺得重見天日。
  夜天漓搖搖頭,笑謔道:“你卻不知有人急得要命。”
  卿塵知他意有所指,也只能報以一笑:“多謝惦念。聽你們在說疫區的事?”
  “嗯。”夜天漓應道:“十一哥攔著我不讓去。”
  “攔得好。”卿塵道,十一笑說:“你看,我就說不成吧。”
  卿塵接著道:“你也不能去。”
  十一皺眉:“此話怎講?”
  卿塵道:“還要我說嗎?那兒可不比千軍萬馬的戰場,明刀明槍的,疫病防不勝防,一不留神便不好了。”
  夜天漓笑道:“都說險,都要去,這算怎麼回事兒?”
  三人同時笑了笑,十一對卿塵道:“你攔得住我們,可四哥那兒呢?”
  卿塵無奈:“他心裡定的事,若誰能攔下便好了。所以我說,你們誰也別想去。”
  如此他倆人倒沒了話說,遠遠的見孫仕安帶著兩個內侍往延熙宮這邊來,說話間便到了近前,見十一他們還在,俯身見禮道:“見過兩位王爺。”
  夜天漓問道:“拿的什麼東西?”
  孫仕安道:“皇上給郡主的賞賜,命老奴送過來。”說罷將一道覆著絲錦的金盤托上前。
  卿塵叩拜謝恩,伸手接過金盤,將絲錦掀開一看,裡面放了個小葉檀木盒,打開盒子,藍絲絨上靜靜躺著一串白色的晶石,朦朦朧朧發出溫柔的光澤。
  卿塵心中一喜,竟是一串水晶月光石。夜天漓看了道:“父皇竟將這個賞給了你,這是皇族珍品月光石,同歷代皇後佩戴的金絲晶一樣,都是難得的寶物。”
  “金絲晶?”卿塵追問:“可是那種透明晶石裡面帶了道道金絲的寶石?”
  夜天漓點頭道:“正是,你怎麼知道?”
  原來是鈦晶石,卿塵笑笑:“我聽說過。”將盒蓋慢慢合上,這已是打聽到的第六條玲瓏水晶了。

  憐取蒼生千載淚

  聖武二十六年春節將至,禮部官員早已擬了儀禮典章上奏天聽,往年春節大明宮內外是必有一番大熱鬧的,今年天帝卻將禮部洋洋灑灑的奏章留中,頒下了一道諭旨:賑濟司長吏賑災不力,特革職查辦。著清平郡主暫領賑濟司,太醫令宋德方、太醫何儒義輔之,赴平隸災區,賑災濟民。
  緊接著一道旨意:皇四子夜天凌加京隸觀察使銜,著統調兵馬,巡查、封禁京隸兩地,同賑濟司全權處理災疫事宜,平隸地方官員一律從其調遣。
  兩日後黃昏時,便又有了第三道旨意:著皇七子夜天湛加侍御史、殿閣學士銜,領禮部籌劃新年大禮諸事宜。
  此時卿塵和夜天凌已赴平隸,一出京,夜天凌的兵將便駐扎城門,自京郊始設卡封關,在疫區和非疫區拉開了一道嚴密的防線。凌王手下治軍之嚴名副其實,帶來的軍士無一像之前賑濟司,不是懼怕瘟疫先開了小差便是收受賄賂私自放行,人人恪守嚴令軍紀無情,如銅牆鐵壁般迅速駐防各處。
  冥衣樓早依卿塵之令將牧原堂擴出幾家分堂,施醫布藥賑濟災民,著實匡助了不少百姓,很快成了京隸一帶有名的善堂。卿塵為方便起見,出行便換了男裝,京郊百姓也有曾去牧原堂看病的,認出她來,奔走相告,相傳來了牧原堂妙手回春的大夫,病疫便有救了。
  卿塵他們且停且走,一路下來,直到平隸,見城中幾乎戶戶懸掛白幡,家家有喪,有的甚至合家不治,倒死路邊者更不計其數。四周郡縣亦多有波及,人人自危。
  時值已近新春,平隸卻一片悲怨沖天,慘絕人寰。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人心惶惶不見天日。卿塵說不出什麼滋味,只覺得心裡天翻地覆的震動,恨不得立刻能將這瘟疫驅散干淨,還百姓以平安,還天地以寧和。
  深冬清晨,街上幾乎空無一人,冷冷清清靜如鬼域。長風吹起漫天冥紙飄飛,隱隱還雜了哭聲,更添幾分淒惶。平隸郡府後堂,宋德方只睡了幾個時辰便早早起了,幾夜辛熬,一把老骨頭幾乎要吃不消。到了前堂,卻見夜天凌的禁衛統領衛長征候在那兒,招呼道:“衛統領早起啊。”
  衛長征笑道:“宋太醫早,我們是隨四爺這些年征戰慣了,您倒該多歇會兒才是。”
  宋德方道:“人老覺便少了,四爺起了?”
  衛長征道:“四爺和郡主已出府去了,郡主要我將這幾個方子交給您試試。”
  宋德方接過他遞來的方子,凝神看了看,幾日下來,清平郡主擬定了預防護理措施逐步推開,這疫病似乎見遏制的勢頭,想必凌王和郡主又是親自出去巡訪。只愁在那神獸之血畢竟有限,每日救不成幾人。他也不敢耽擱,立時便往藥房去試藥。
  此時夜天凌和卿塵方出了一戶人家,身後幾隊侍衛全副武裝,抬著數副白布覆蓋著的擔架。這家竟是無一幸免,老少五口皆盡亡於瘟疫,連收屍送葬的人都無處去尋。
  夜天凌見卿塵看著前方出神,擔心她身子吃不消,低聲問道:“可是累了?”
  卿塵一笑:“還好,這是最後幾家了吧。”
  夜天凌點點頭:“城裡已走遍了,城郊那邊想必也差不多了。”這幾日他們倆人親自巡訪全城,卿塵沿戶收診病患,安撫百姓,推行防范之法,亦勸說幸存之人將亡故的親屬火化,斷絕病源。縱有不願的,體諒他們親人葬送之痛,諄諄撫慰勸導,多數人還是遵從了。東郊一片荒地設了火場,每日葬化死者無數,如此已燒了五日。
  卿塵抬頭看看夜天凌,見他這幾日既要調遣安防,又要操心疫情,眉頭便未舒展過。倆人一心撲在這病疫之上,連獨處的機會都少有。但只在抬眸轉身間能看到彼此,自然安心,一步一動承輔並濟,配合的天衣無縫,行事便也事半功倍。只覺此生從未如此舒暢,愁雲慘霧的疫區竟也無由多了幾分叫人回味之處。
  夜天凌見她看過來,清峻的眼底淡淡一波,晏奚在旁問道:“四爺,今天可還去東郊火場?”
  “去。”夜天凌淡淡道,連燒了五日,但願今日是最後一次。
  城中到東郊路上,沿途祭拜者哭聲震天,登上高台,前方熊熊火起,吞噬了無數消亡的靈魂。晏奚已看了幾日,仍難受這慘象,忍不住扭開頭躲避。所有人都垂首閉目,不忍相看,但卻掩不住耳邊未亡人淒慘嚎哭。
  高台頂處,夜天凌面無表情負手而立,冷冷望著前方一片猙獰烈焰,沖天熱浪仍化不了眼底冰寒,看起來好像對這地獄火場無動於衷。卿塵靜靜站在他身邊,熱氣將掩面的白紗逼的不住晃動,只一雙清麗的眸子露在外面,翦翦秋水映著火焰妖冶般的濃烈,天地萬物在烈焰上空扭曲升騰,直沖雲霄。她不躲不閃的直視著眼前死亡掙扎,像是要印刻在心底,永遠記住。
  這一刻,似乎剝離了“寧文清”這顆心,亦忘記了“鳳卿塵”此人,有種難以言述的心情滋生在心底亦步亦趨包容了整個她。幾日的烈火仿佛令她脫胎換骨,那些往日看不到的世界在面前緩緩的鋪展開來,仿若涅磐重生。
  城中幸存的僧人自行聚集,為死者念誦著往生咒,佛音裡帶來些許平定,卿塵側頭聽了會兒,低聲道:“四哥,我們該早來的。”
  夜天凌削薄嘴角一凌:“現在也不遲。”
  許是蒼天有好生之德,不過十日後,天帝接到奏報,清平郡主自劇毒番木鱉中煉取藥液,配以大黃、防風、青黛、桔梗及少量的太白烏頭等草藥,合制而成一味“苦若丸”,對京隸兩地瘟疫極其有效,已活人無數。天帝當即再撥了二十萬兩賑災款,自各地調集藥材趕制此藥,一時間藥行之內聞風價漲。
  牧原堂早在卿塵的授意下囤積了大量藥材糧食,朝廷的銀子一到,便轉手買進賣出,當即便多了二十余萬的進項。一邊徹底解了冥衣樓燃眉之急,一邊再購藥過來,按方子配制了“苦若丸”廣為發放。收留在牧原堂的病人日漸減少,伊歌城外城已開禁通行,平隸也慢慢趨於平靜,只是民生經濟元氣大傷,不是一時能恢復。
  疫後賑災,天帝免平隸地區一年賦稅,開倉放糧。
  在平隸又待了近一個月,眼見四方安定下來,一行人便定了臘月二十二回京述職交差,只因再幾日便是新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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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3:47 | 顯示全部樓層
  車駕離開平隸縣衙時,平隸百姓空城而出,跪街相送者比肩接踵,多有人隨在車後步行十余裡方歸。卿塵透過車窗布簾,望著追隨在後不捨相送的百姓,感慨萬分,突然覺得自己已是真正活在了這裡,這種感覺從來沒有如此強烈。
  平隸東郊隆起一座“萬人塚”,塚前立兩丈高白石碑,撰碑文以記聖武二十五年大疫。同年,城中百姓聚資修“憑春祠”,祠內供奉白衣踏蓮的女子神像,世代為醫者尊。

  我笑他人看不穿

  瑞雪兆豐年,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的多些,往往清晨一睜開眼睛,便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象,銀裝素裹中夾雜著喜氣洋洋,叫人從心底裡舒坦。
  因入年關,各州各府的奏報裡都挑好的說,倒真是四海升平的氣象。成片的恭賀之詞看的卿塵目不暇接,只覺得要泛濫,反而天帝倒是心情甚好,或者人上了年紀,便當真喜歡聽些喜慶的話。
  連著新春慶典,是天帝在位間第二次冊後大典。貴妃殷氏系出名門,才德兼備,數年來佐理後宮,足孚眾望,天帝降旨晉封為皇後,母儀天下。旨意是卿塵擬的,禮部接了旨後,即刻著手准備皇後金冊寶璽,夜氏皇族象征著皇後身份的金絲晶也送到了殷貴妃宮中。卿塵百無奈何的看著那金絲晶,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天帝看了禮部呈上冊後大典折子,對卿塵道:“傳朕旨意,就照禮部擬的辦,此次大典便由太子主持。”又頓了頓:“孫仕安,去東宮看看太子身子可大好了,今年天壇冬祭要他代朕祭祀。”太子遷回東宮後便一直稱病,已有數日未朝,天帝雖知這病也未必便是真病,但卻一概不究,只每日遣御醫請脈看問。
  卿塵低頭飛文走墨,隱隱從天帝話裡聽出些意思。近日來封賞冊後,天帝對夜天湛母子可謂聖恩眷隆,太子之事如今尚未有個明確處置,難免便有人猜測此或是湛王將入主東宮的先兆。然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四季祭祀歷來都是由天子親行,天帝命太子代皇帝祭天,無疑是昭告天下,儲位牢不可動。
  二月初一的冊後大典上,紫袍玉帶的太子,比先前多了幾分清瘦,眉眼間卻仍是風俊高潔,氣度華然令人不敢逼視。一日下來遵禮守制,近乎完美的執掌著大典進程。天帝唇間一抹滿意的微笑,是因這個長子酗鬧過後終於恢復了正常,幾乎忽略了身邊剛剛冊立的殷皇後。
  卿塵站在天帝身邊,總覺得太子的平靜下隱藏些著叫人不安的東西。整個人站在眾星捧月的群臣中間,他似乎卻脫離了這雕龍繪鳳的太和殿,隨時會步入另一個空間,飄然而去。這種感覺是如此清晰,清晰的幾乎可以伸手便觸摸到他深深掩埋的哀傷,然而能看到的卻只是他白皙俊面上高貴的笑意,叫卿塵一時困惑無比。
  深夜的東宮正殿,太子夜天灝唇角含著一絲微笑,目送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夜天濟和夜天溟消失在宮門處,長長白雪覆蓋的甬道上,留下了深深淺淺清晰可辨的腳印,一直蜿蜒到了黑暗深處。
  很久很久的安靜後,他一仰頭,將一杯瓊漿倒入嘴中,繼而放聲大笑,似乎發現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嚇得身邊內侍急忙上前扶住:“殿下……”
  “滾!”夜天灝突然怒道:“統統出去!”原本文雅如玉的臉上因為酒意顯出幾分粗暴,一只嵌玉金杯“光當”摔在地上,伴隨著數只白玉瓷碟碎落,刺耳聲音在大殿裡空蕩蕩的回響。
  “如今父皇封了殷皇後,怕是早將母後忘了……”
  “殷皇後和七哥如今深受榮寵,殿下難道就不擔心……”
  “我們三人一母所生,自會全力扶助殿下……”
  “殿下莫要猶豫,若看得他們坐大,便無法收拾了……”
  “殿下,遲恐生變……”
  “殿下……”
  “殿下……”
  “殿下……”
  “給我住口!”夜天灝狂喝一聲,不可笑嗎?這就是自己的親生兄弟,剛剛害了鸞飛,一步步謀奪儲君之位的兄弟。都瘋了,從數年前看著父皇的所作所為,到今日兄弟明槍暗箭,自己身邊所有的人,都瘋了……
  不知何處的冷風穿入高堂大殿,撩起宮帷長幔,整個天地仿佛在眼前被人扭曲,大明宮中高高在上金碧輝煌的那張龍椅,驅使著所有人為之瘋魔。
  夜天灝大笑不止,忍不住嗆咳,卻被人顫抖著撲上來抱住:“殿下……殿下你醒醒!”
  這嬌聲淚雨,他分辨著看去,卻是自己的結發妻子,太子妃衛氏。
  太子妃已被太子嚇得手足無措,只是喚道:“殿下這是怎麼了?來人呢!快宣御醫!”
  夜天灝一把將她拽到眼前,一邊笑一邊道:“回去告訴衛相,他找錯人了,我不稀罕!叫他速速將女兒另嫁別人吧!”還有每日伺候在自己身邊的女人,哪一個不是爭奪那龍椅的籌碼?亦步亦趨的環繞在自己身邊,就連鸞飛也是一樣。
  太子妃被他伸手推開跌倒一旁,哭道:“殿下,你……你在說什麼?”
  夜天灝眼底映著殿中明晃晃的燭火,清澈的如同山泉泠洌:“從今日起再沒有東宮太子,也沒有太子妃。”他在四周尋找片刻,抓起幕帷後長案上的紙筆,龍飛鳳舞寫下一紙休書丟到太子妃面前:“你自由了,快走,快走!”說罷長笑著往大殿深處而去。
  太子妃妝容凌亂的坐在那裡,怔怔看著夜天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白紙黑字的休書緩緩的落在眼前,被寒風吹的反復幾下,又遠遠飄走了。不知坐了多久,淚痕已干,她終於扶著身邊長案站起來,將發際釵鐶理好,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大門。
  宮門洞開,慘白雪地陰森一片,一陣刺骨的長風呼嘯而入,吹得金帷亂舞,層疊明亮的燭火禁不起寒風吹,紛紛熄滅,華麗的東宮完全陷入了黑色的深淵。
  半個時辰後,伺候太子妃的小宮女端著參湯送到寢宮,只見梁上白綾長掛,太子妃一身素白宮裝懸在半空,早已香消玉殞。
  小宮女嚇得驚恐大叫,參湯摔落滿地,轉身往外跑去:“救命!太子……太子妃……”卻駭然發現,寢宮深處點點燃起妖烈的火焰,整個東宮濃煙滾滾而上,火借風勢,沿瓊樓玉宇迅速攀升,貪婪吞噬著人間富麗堂皇的美夢。
  寢宮正中,太子白衣玉冠,手持一盞燃燒的長燭,笑著站在明煙烈火間,清澈眸中染滿了沖天長焰,那裡是屬於死亡的平靜和,滿足。

  徑須一醉輕王侯

  刑部尚書吳起鈞自致遠殿退出來,天光未明,入眼尚是一片冷冽的黛青色,帶著深冬徹骨嚴寒,然而他卻已汗透衣衫,站在階前穩了穩心神,這才慢慢往宮外走去。
  東宮前夜走水,大火險些燒至大明宮,幸虧撲救的及時,只是好端端的東宮卻已化做一片焦墟。侍衛們拼死救護了太子出來,然太子妃卻慘死火場,提案司奉旨一路查下,竟有宮人說到太子妃死於自盡,這東宮大火亦是太子親手縱燒的。
  事情非同小可,誰也不敢怠慢,緊接著便報奏了天帝,如今這宮裡哪還有點兒新春冊後的大喜光景,人人噤若寒蟬,生怕一句話說錯,惹禍上身。
  吳起鈞尚未出了致遠殿,便見幾個羽林軍同太子往這邊來,避到一旁:“臣吳起鈞見過殿下。”
  夜天灝神色淡遠,朦朧的晨幕下看不甚清晰,只覺得他似乎立定微微笑了笑:“吳大人,什麼殿下,如今我只是你刑部的待罪之人罷了。”
  吳起鈞額頭滲出汗來,忙道:“殿下言重,臣豈敢。”
  夜天灝哈哈一笑,徑直往宣室裡去了。
  卿塵和孫仕安默不作聲的站在天帝身側,一天一夜未睡,誰也不覺困意。
  自吳起鈞出去後,天帝面色陰郁,一句話也不說的看著那奏報東宮失火的條陳。太子供認不諱親手縱火,將太子妃的自盡也攬到自己頭上。不是第一日侍奉天帝,倆人都知道,天帝此時是怒極了,心裡想必也傷透了,反靜了下來。
  金猊火爐中雖點的紅旺,溫暖如春的西宣室卻彌漫著叫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直到太子進來跪在地上,天帝都沒抬頭,也不知過了多久,將手中的條陳合起,點頭道:“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竟殺人放火也學會了,朕的好兒子。”
  夜天灝深深叩首,將象征著儲君身份的白玉冠除下,放在面前青石地上:“請父皇成全兒臣。”
  天帝冷冷的看著那頂白玉冠:“成全你什麼?做下這樣的事,拖出午門去斬了嗎?!”
  夜天灝淡淡一笑:“多謝父皇。”
  “你!”天帝猛的站起來,手指太子,身子氣得哆嗦,頭上襲來暈眩,竟一晃險些摔倒。卿塵和孫仕安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攙扶:“皇上!”
  兩人扶著天帝坐下,卿塵知道是急怒攻心,勸道:“皇上請息怒,保重龍體。”
  孫仕安小心翼翼問道:“皇上,要不要傳御醫看看?”天帝緩了緩,傷心的搖頭。
  夜天灝跪在那裡,雙手緊握成拳,一瞬間眼裡掩飾不了關切。見天帝無恙,淡淡一松,又恢復了那漠然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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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4:02 | 顯示全部樓層
  天帝撫額坐在軟榻上,語氣中盡是失望:“朕這麼多年來,在你身上化了多少心血,竟換來你今天這樣!”
  夜天灝神情哀切:“是兒臣的罪,若不是因為兒臣這個儲君,衍昭和衍暄兩位皇兄或許便不會死,這儲君之位,本就應該是他們的。”
  當年天帝的兄長仁宗皇帝病故,其長子衍昭年方十歲,次子衍暄尚在襁褓之中。太後因幼主當國,恐生政亂,同鳳衍、衛宗平等輔政大臣力保當今天帝即位登基,封仁宗長子夜衍昭為儲君。但沒過幾年,夜衍昭自盡,夜衍暄病故,儲君之位才落在了夜天灝身上。
  天帝緩緩的站起來:“你說什麼!”
  夜天灝再叩了個頭:“聖武十年,衍昭皇兄平定西番羌族叛亂回京,屬下諸將卻連遭貶斥,自己也去了衛將軍銜,空有一個儲君的名位。衍昭皇兄一向心高氣傲,哪受得了如此折辱?衍暄皇兄和兒臣年齡相當,一向身體康健,聖武十五年澄明殿秋宴,好端端的回去便暴病身亡。還有三皇叔……”
  “夠了!”他還要說,天帝揮手狠狠給了他一耳光,用力之大連自己都踉蹌一旁。
  夜天灝嘴角立刻溢出一縷殷紅的鮮血,天帝看著跪在身前的兒子:“你當真,枉費朕一番苦心。”
  鮮紅的血跡沿夜天灝白玉般的臉流下,滴滴濺至青石地上,嘴角輕蔑淒苦,笑的刺目驚心:“兒臣謝父皇一片苦心。”
  天帝已氣得面色青白,被孫仕安攙著,怒喝道:“出去,你給朕出去!”
  卿塵和孫仕安對視一眼,忙上前扶夜天灝:“殿下先回去吧。”夜天灝凝視日見蒼老的父皇,深深拜了三拜,默默起身毫不留戀的離開此處。
  卿塵隨著送到外面,低聲道:“殿下同皇上畢竟是父子,何苦如此相逼?”
  夜天灝扭頭看了看她:“我的父皇,我愛的人,我的兄弟,哪個不是一片苦心?不防成全了他們,皆大歡喜。”說罷高吟道:“他人笑我也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披發仰首大笑而去。
  卿塵淡淡看著他的背影,廊前長風吹來,卷起殘雪紛飛。想他方才竟是故意惹怒天帝句句求死,轉身對幾個羽林侍衛吩咐:“跟去照看好太子殿下,記住,若有半分差池,唯你們是問。”
  那侍衛中領班的正是謝經,微一點頭,帶人緊隨著夜天灝去了。
  卿塵回去宣室,見天帝臉色已好了些,上前輕聲道:“皇上,卿塵給你請脈,身子要緊。”
  天帝聲音疲憊而痛楚:“不必了,你替朕擬旨……”停了許久,終於繼續說道:“太子自入主東宮以來,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淫亂肆惡,難出諸口,自即日起廢為庶人,貶放涿州……”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說到最後,竟是老淚縱橫。
  卿塵心中一凜,涿州,天寒地劣,山高路遠,這一去怕是便不能回了:“皇上三思……”孫仕安已跪在地上:“皇上,涿州苦寒之地……”
  天帝打斷他們道:“朕意已決,你等無須多言,卿塵擬旨!”
  卿塵走到案旁,手中之筆似有千斤之重,黃綾刺目,朱墨似血。寫完了呈到天帝面前,天帝揮手不看:“去宣旨。”
  父子情,君臣義,都在這一道旨意中化為烏有,灰飛煙滅。
  卿塵捧著這道多少人期盼已久的聖旨,靜靜的出了西宣室,有內侍過來低聲道:“郡主,七爺和禮部虞大人來了,要通傳嗎?”
  卿塵想了想道:“等會兒吧,現下若不是急事便莫要打擾皇上。”夜天湛已和禮部虞尚書到了西宣室,詢問的看了她一眼。
  卿塵輕輕搖頭:“七爺,皇上身子不適,若是能等的事便稍等等的好。”
  夜天湛點頭,見卿塵手捧聖旨,東宮事出快兩日了,便知是有了處置的旨意。一抬眼,見卿塵身上裙袍曳地一角沾有血跡,隱憂掠過眸底道:“父皇可安好?”
  卿塵道:“皇上無恙。”
  夜天湛對虞尚書微一示意,虞尚書將要奏的條陳交給卿塵:“煩勞郡主。”
  六部的奏章一向都經由卿塵之手,卿塵點頭接過:“若是還有其他事,虞大人不防晚些時候再來。”
  虞尚書道:“多謝郡主提點。”他先行退下,夜天湛同卿塵緩步而行,邊問道:“衣服怎麼了?”
  卿塵低頭一看,知道是沾了地上的血跡,不想這也落在他眼裡,道:“不小心沾染的。”
  夜天湛見她無恙,點點頭,卿塵沒說是怎麼回事兒,他也沒有追問。晨光下的致遠殿清寧幽冷,縷縷風來處處涼意,過了一會兒,又道:“你這幾日在父皇身邊,可知此事父皇有何決斷?”
  卿塵道:“已有了旨意。”
  夜天湛道:“我並非說旨意。”
  卿塵一愣,隨即醒悟,淡淡笑了笑:“只做自己安心之事,便萬無不是。”
  夜天湛眉梢一動,目光從卿塵靜如止水的玉容掠過,抬頭遠望。
  遙遙天際,依稀滲出萬縷霞光,映在他雲淡風清的眸中,仿若雨露甘霖當頭澆灑,在這濃濃冬日劃開了新的一道光芒。

  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過了正午便隱隱堆起陰雲,北風驟緊,卷著階前殘葉掃蕩而過,窗格一動便貫了進來,立時叫人打了個哆嗦。
  卿塵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桿紫玉狼毫筆握在手中,卻不知該寫些什麼。眼見天帝那裡聚精會神的看著奏章,一動不動,絲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幾分憂急。
  致遠殿前滴水簷下,靜靜跪著個人,白袍肅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淺淺的抿成一條直線,透著幾分漠然的篤定。看在卿塵眼中,心中如同燒滾了油鍋再添柴薪,焦痛萬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從早朝宣了廢黜太子往涿州的旨意,夜天凌便跪在了那兒。涿州此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窮山惡水境臨北疆,不但地方苦劣,且是東西突厥入足中原首當其沖必爭之地,此去必是有去無回。
  灰暗層雲終於飄起了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只一會兒便滿積了瓊枝玉葉。琉璃瓦寶蓋頂,都在這銀妝素裹中收斂了雍容霸氣,天地間格外寧靜些。大雪紛飛,一時竟不見停意,夜天凌眉頭一皺,這雪若是再如前幾日那般沒個停時,百姓怕又有壓塌屋室凍餓路邊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災。
  突然一陣腳步聲自身後傳來,雪地裡發出細微聲響,有人踏雪而來,在他身旁站定,長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積雪中。夜天凌微覺詫異,扭頭正看到夜天湛那雙溫潤的眼睛:“四哥。”
  “這是為何?”聽不出絲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動,映著冰瑩雪光清冽無比。不再言語,兩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層白雪,天寒地凍的卻只把孫仕安等人急出一身汗來。
  卿塵將今日奏章理好,左手邊厚厚一摞竟都是彈劾廢太子的,就連當日天舞醉坊的案子竟也能被人翻出來,拐彎抹角編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慘死,朝中原本以右相衛宗平為首太子一派紛紛倒戈,更遑論其他早有圖謀之人。倒是鳳衍作壁上觀按兵不動,似乎什麼打算也沒有。然夜天灝對這一切不聽不看不問不言,接旨後即刻啟程前往涿州,此時怕早出了伊歌城。
  紅耀耀的銷金火盆上,熱浪逼的屋中九龍華帳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灝出京前,卿塵設法要謝經帶去一紙短信,不知那“紅顏未去,嬌兒將至,心若有情,當圖此生”幾個字能否打消夜天灝求死之心,若他對鸞飛尚存情意,或者還好,若恩斷義絕,那便是不去涿州也無用了。
  卿塵起身將折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頭。
  “下雪了。”卿塵輕聲道。
  “哦。”天帝隨手拿起一道奏章,看了兩眼,丟至一旁,人靠往軟墊之上疲憊的閉了眼睛:“說說,怎麼看?”竟只問朝事,對天氣驟變忽略而過。
  卿塵見天帝指著這些彈劾夜天灝的奏章,斜飛入鬢的纖眉之下,雋麗清眸隱壓著擔憂,略一思索,說了四個字:“言過其實。”
  天帝眉頭一動:“繼續說。”
  卿塵將一道折子取出:“別的卿塵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醉坊一案是親身經歷的。兵部侍郎郭其目無王法,搶掠販賣民女,實屬私為,又與大皇子何干?不憑別的,單是大皇子心性脾氣,皇上也是知曉的,他豈屑與此等人同流合污?如今不過是牆倒眾人推罷了。”
  天帝皺了眉:“人心會變,如今這他,連我也不認識了。”
  卿塵道:“大皇子其實一直未變,人之真性永遠不會變。只是有的時候未必人人看得到。”
  天帝抬頭,那看起來帶了蒼老卻嚴峻非常的目光直透卿塵眸底,卿塵眼波不興,靜如深湖,淡淡依舊。
  天帝看了她一會兒道:“朕倒想聽聽,你心裡又是怎麼想的。那日你從平隸回來,是立了大功啊,最後卻跟朕討了個不封修儀,可隨時出宮的口諭。這更有甚者,朕給他天下都不要,說說,都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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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4:14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低頭勾起唇角:“卿塵身世特別,雖說生在仕族,卻來自江湖,得蒙聖恩隨侍在旁,不敢多求,大皇子或者不同。”
  “怎麼不同?”天帝道。
  卿塵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將一摞東西搬來:“卿塵奉命整理近年來的文檔存卷,看到許多大皇子所作文章、奏折和處理的政務。”
  天帝看著那高高堆積的卷冊,昔日父子秉燭夜談,博古論今的情形驀然再現,心裡一陣難受:“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塵答應,但是繼續道:“皇上,卿塵看這些時,對其中文采筆思佩服萬分,放眼朝野,幾人能有大皇子的才情博學,皇上不也曾已此為榮嗎?只是治國平天下,卻不是這才華的好去處。”
  天帝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隨即不悅道:“難道你是說朕將這社稷天下交於他,竟錯了?”
  外面雪落聲簌簌作響,沉沉壓在卿塵心頭,她搖頭道:“不,皇上把最珍貴的,最好的都給了兒子,是大皇子自己志不在此。”
  “說。”天帝聲音冷冷。
  卿塵不急不緩據實說道:“大皇子那日離開致遠殿時曾說過一句話,他的心在青史書稿中,他所求的,是文華傳百世。”
  天帝伸手壓按額頭:“文華傳百世,天下也不放在眼裡……好啊……好啊……”
  孫仕安此時進來,身上落了不少冷雪:“皇上,外面下了大雪。”
  天帝看了會兒窗外朦朦白雪,卻還是只道:“知道了。”
  孫仕安猶豫一下,又道:“七爺……已同四爺一起跪了半日了。”
  “哦?”天帝站起來。卿塵眉梢一動,兄弟幾個這點兒倒像,一陣子倔強上來,誓不罷休的。
  天帝手指在龍案敲了幾下:“願意跪便讓他們跪著!”
  卿塵為天帝奉上一杯熱茶:“皇上,眼見著雪越發大了,外面冷的厲害,兩位王爺若真凍出個病痛,到底心疼的不還是皇上?”
  天帝為太子一事正在氣頭上,只道:“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朕的旨意豈是說收回便收回!”
  卿塵輕聲勸道:“兩位王爺也是因骨肉親情,皇上看在他們這一片心的份上,便請開恩吧。四爺多次領兵北疆,深知涿州地境凶險,若如他所言,大皇子這一去,豈不是生離死別?光這一路風餐露宿,如今又是大雪,常人也難經受,何況大皇子還病著呢。”
  天帝冷聲道:“朕便是要好好管教這個兒子!”
  卿塵又道:“涿州乃是北晏侯封地,大皇子儲君已廢,此去便是虎落平陽。他心性高潔,豈受得了他們折辱?何況北疆若有個動蕩,大皇子在哪裡也不是妥善之計。”她情知北疆未靖,北晏侯一直蠢蠢欲動甚為天帝所憂,因此借此規勸。
  果然天帝神情一動,孫仕安忙接上道:“皇上,兩位王爺都快成雪人了,即便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樣啊。”
  卿塵再道:“大皇子即便再有不是,請皇上也多念著敏誠皇後的情份。”以夜天凌的性子,天帝不寬赦夜天灝回京,此事終難開解,卿塵只得句句往根症上相勸。
  提起敏誠皇後,天帝歎了口氣,終於往殿外走去,卿塵和孫仕安連忙跟上。
  大雪絲毫沒有停的意思,迎面撲了一身,殿前內侍忙撐了傘過來。天帝見兩個兒子跪在雪裡,一個傲然自若,一個溫文從容,亦想起長子,如何不心疼?
  遠遠雪地裡過來幾個人,卻正是侍女擁簇著殷皇後來了。殷皇後得了宮人報信,趕來一眼見兒子跪在雪裡,當真心都揪了起來,也顧不上雪深風緊,幾步上前:“皇上,這是……”
  天帝一皺眉:“你們還真就不起了!”
  夜天凌依然是神情淡淡,卻堅定道:“兒臣求父皇寬赦大皇兄。”夜天湛亦跟道:“求父皇開恩。”
  殷皇後看了一眼兒子,柔聲對天帝道:“皇上,兒子們都是念著兄弟的情份,也是一片孝心,您就體恤他們這份苦心吧,這麼大的雪,天寒地凍的,鬧出病來怎麼辦呢!”
  天帝在廊前來回踱了幾步,深深歎息,最後說道:“難得你們有心,朕心裡豈又是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皚皚白雪潔淨的鋪展著,叫人心裡也寧靜下來,天帝目光遙遙透過天瓊玉宇般的殿閣,仿佛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孫仕安,傳朕口諭,命大皇子回京。”
  “是。”孫仕安忙帶人去追。夜天凌和夜天湛齊道:“兒臣代大皇兄謝父皇隆恩。”
  殷皇後忙吩咐內侍:“這下好了,快扶起來。”夜天湛抖落衣衫上雪跡:“兒臣叫母後擔憂了。”
  夜天凌扶著內侍的手站起來,身子微微一晃。
  卿塵看在一旁,疼在心裡,卻又不能上前,只目光間交錯一瞬,便一瞬,已將千言萬語熨貼在心底,融融的,化了漫天冰雪。

  笑裡江山風滿樓

  二更剛過,白日喧鬧的伊歌城安靜下來,繁華褪盡。
  上九坊凌王府前兩盞通明的燈籠照著門口的石獅子,映的路邊積雪也紅彤彤一片。
  青石路長,夜空顯出幾分難得的晴朗,灑了幾點星光下來,似要與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輛馬車悄悄停在了凌王府後門,車簾一動,下來個人,渾身裹在一襲青色斗篷裡,看不清容顏。門口有人迎上前,低聲道:“郡主!”
  卿塵將斗篷上的風帽撥下,露出張清淡素容,她借著門前的燈光看了看那人,有些意外,微笑道:“是你?”
  那人正是當日她和夜天凌在街上救起的少年韓青,此時一身門侍打扮,對卿塵行了個大禮:“那日之後一直沒有機會謝郡主救命大恩,請郡主受韓青一拜!”
  卿塵打量韓青,見他不卑不亢,彬彬有禮,言語有度,舉止得體,做門侍實在是可惜,問道:“是四爺命你在王府中做這門侍之事?”
  韓青道:“是。”
  “為何?”
  “四爺沒說。”
  卿塵眸中微微閃過一笑,又問道:“聽四爺說你非但讀書識字,文章也寫的不錯,做這樣的差事可覺得委屈或是辛苦?若如此,我可以和四爺說說。”
  韓青搖頭道:“做人處世便自接人待物始,韓青並不覺得辛苦,即便辛苦也可磨練心志,多謝郡主照拂。”
  卿塵點了點頭,到了王府內院,韓青停下腳步:“府中有規矩,四爺看書議事的地方未經傳召我們不能隨便入內,郡主請進。”
  卿塵自己進了內院,晏奚早已侯在那裡,他帶著卿塵來到夜天凌書房,卿塵低頭沿打起的錦簾進了室內。
  書房中,迎面立著幾個樸拙的古木書格,堆滿了書卷文冊,一個戴書生頭巾的年輕人正在執卷翻看,那旁夜天凌和幾人坐著說話。
  卿塵看了一眼,除了莫不平,還認得其中一人是如今台院侍御史褚元敬,年紀輕輕放了兩年外官,便調回京擢升入御史台,是朝上新秀中的佼佼者,亦是上將軍馮巳的乘龍快婿。此時莫不平同褚元敬見了她,起身道:“見過郡主。”
  書格旁那年輕書生聞言將書冊一丟,回頭見到迎面青衣下是張淡渺的水墨素顏,卻偏偏掠著絲惑人心神的高華,一雙明銳潛定的眼睛淺淺帶著叫人不敢逼視的光澤,如同陽光下璀璨的黑寶石,著人愣愕,呆了呆方上前見禮:“這位便是清平郡主?”
  卿塵微微一笑,輕斂衣襟與他們還禮,大方道:“莫先生和褚大人是見過的,敢問這兩位……”
  夜天凌清峻雙眸在卿塵臉上流連一刻,神情愉悅:“早說過有幾位才子要給你介紹。”一指那年輕書生:“江南陸遷。”
  卿塵一怔:“可是五歲便以詩作譽滿江南,人稱天下第一才子的陸遷?”
  陸遷長揖笑道:“郡主說笑,都是兒時玩鬧,在座有褚兄杜兄,區區陸遷豈敢稱才子?”
  卿塵俏眸一亮,看向褚元敬身旁一人:“如此說來,這位難道是‘瘋狀元’杜君述?”
  杜君述哈哈一笑,意態不羈,當真有幾分癲狂之態:“杜君述如今只是四爺府中一個小小幕僚,哪裡來的狀元?”
  這杜君述乃是聖武十八年天帝御筆欽點的金科狀元,文才高絕,只是為人性情疏放,金榜題目後入翰林院,曾當朝與諫議大夫參辯,駁斥禮法,其後天帝訓斥,他竟掛任而去,誓說此生永不入朝為官。
  卿塵笑著看了看夜天凌,不知他是怎麼將如此狂放人物收入麾下的。此二人於江南天都,乃是當今天下文士之首,如同褚元敬一般,都是勵新改革的俊傑人物,正合夜天凌所需,將來勢必有一番作為。
  卿塵道:“久聞兩位大名,今日終於有幸一見。”
  誰知杜君述站起來,對卿塵兜頭一揖到地:“杜某雖未曾有緣早與郡主結識,卻聽四爺常常提起,對郡主欽佩非常,請受杜某一拜。”
  卿塵吃了一驚,忙側身道:“受之有愧。”然聽聞夜天凌既能常常同杜君述提起自己,便知此人是他的心腹謀士,不由得對杜君述多了幾分打量。但見他雖行為無狀,布衣長衫看似癲潦,卻難掩胸有丘壑,同莫不平的深穩周慮相比,更多了倜儻狂氣。而那江南陸遷,腹有詩書氣自華,年紀雖輕,一雙眼睛倒透著攝人明光,亦是智謀之人,扭頭對夜天凌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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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4:33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凌和她目光一觸,挑挑眉梢:“這瘋狀元不是空得其名,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必理他。”
  杜君述這邊執意拜道:“年前大疫,郡主搭救京隸數萬百姓,牧原堂日行善事,杜某這一拜是替百姓謝郡主。”
  卿塵笑道:“若要謝,謝四爺才是正途,這牧原堂錢都是四爺出的,人亦多是四爺招薦,便像的老神醫張定水,我哪裡請的動?”
  杜君述道:“原來如此,杜某對四爺早已死心塌地了,現下亦有莫先生同郡主匡扶,何愁天下不定?”
  莫不平捋了捋五柳須:“朝堂中尚有險路啊,郡主,現下天帝廢了太子,可有打算?”
  燈火映著玉顏靜如止水,卿塵淡淡道:“天帝雖廢了太子,但心中仍是只有一個太子。人老了,身在其位難免不警醒,侍以誠孝,友愛兄弟,方為其道。”
  陸遷道:“如此便是以靜制動的理了。今日四爺為大皇子求情,倒是一步走對。”
  卿塵看了夜天凌一眼,那峻峭面容隱逆了燭光,淡淡投下倨傲的影子,唯唇角刀鋒般銳利,清晰可見。
  現下夜天凌身世唯有她和莫不平知曉,誠孝父皇,友愛兄弟,短短數字於他人舉手可為,於他卻是隔著一道鴻溝深淵,那其中數十年骨血仇恨,又豈是一步能過。這些日子朝堂宮中,他將自己掩藏的那樣深,一言一行若無其事,忍字之下,究竟有多少悲恨抑在他心底,跪在致遠殿外大雪之中,他又在想些什麼?
  燈影裡夜天凌微微一動,深邃眸底似將這深夜入盡,無止無垠,冷然說道:“北疆遲早生亂,我豈能容大皇兄遠赴涿州,看那北晏侯臉色,荒廢一身文華。”
  褚元敬皺眉道:“只是七爺倒叫人出乎意料。”
  杜君述道:“七爺於仕族文士間早有禮賢下士的盛名,如今又有殷皇後在側,尚聯姻靳家,其勢不可小覷。”
  陸遷卻突然笑道:“倒是走的太高了,行事越明,走的越高,越發招惹是非,”卿塵聞言略瞥了他一眼,一語中的,倒真是個澄透的人。
  莫不平點頭道:“七爺在明,反是九爺那處極深,此次太子之事數度暗中發難,怕之後也有一番計較。還有濟王,他與九爺都是敏誠皇後親出,按長幼論,尚在諸王之首。”
  褚元敬道:“濟王有勇無謀,性情急躁,皇上曾說他難成帥才,既有如此論斷,豈能交社稷與他?”
  杜君述接著道:“九爺多方經營,但手中最大的籌碼還是,鳳家。”說罷,看向卿塵。
  卿塵原本只聽他們商論,見杜君述看來,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過是一層之隔,他既要在暗,不防將他往高處推,自然便明了。”
  “願聞其詳。”杜君述道。
  卿塵鳳目清凜,掠過淡淡光華:“儲君之位豈會長久空置,過些時日,天帝必然相詢眾臣重新立儲,屆時不防一起推舉九爺,不怕人多。九爺那邊也不會放過這等良機的,至此不明也明了。”
  “如此一來,若當真立了他呢?”陸遷問道。
  玉容沉斂,卿塵櫻唇淺挑,光影下掠起個好看的弧度:“七爺又豈是易於的?九爺這邊加上一筆,則不偏不倚兩相抗衡。何況,立不立,立何人,終究只是在天帝心中,他們眾望所歸,天帝又會如何去想?”
  幾人靜默,燈火下夜天凌一直不語,若有所思。偶然抬眼,卻正遇上卿塵也向他看來,眼底細細密密帶了秋水似的明淨,叫他心底輕輕一動,竟有種柔軟入骨的錯覺。眸間便也不覺帶了清朗,幾分落落溫柔,劍眉飛揚,只看著那清燭下紅顏笑意淡峻。
  杜君述同陸遷對視一眼,道:“好個鷸蚌相爭,然行事關鍵還是在鳳家。鳳家開國以來世代與皇族聯姻,仕族中以之為首,當年天帝即位,便是鳳家力保,若在這任意一邊加上一筆,怕是天帝也難抑其勢。鳳相一言一動關乎重大,敏誠皇後是鳳相姑表兄妹,九爺是敏誠皇後親子,亦是鳳相的女婿。郡主可能給杜某一句話?”
  卿塵抬眸,眼中燈影一晃,無論怎麼說,她也還是鳳家的人。
  然而鳳家,像一潭無底的深水,她同鳳衍這“父女”,相互試探掂量,卻誰也摸不透誰。這句話,叫她如何去給?
  無奈挑眉,正不知怎麼回答杜君述,聽夜天凌道:“鳳相那裡我自有計較,你不必多想。”倒似將她護在了鳳家之外,少了為難。
  卿塵一笑:“倒也無妨,鳳家數代以來靠的都是聯姻,纖舞已亡,鸞飛亦去,若我所料不錯,鳳家該是會觀望一時。畢竟在鳳衍看來,於此事上他手裡只有一顆棋子了。”
  杜君述和陸遷對卿塵直呼鳳相之名甚為意外,然而卿塵語中之意卻已很是明了。
  此話叫夜天凌心裡微微一動,說道:“仕族閥門雖權傾一時,但也有盛極必衰,如今儲君之事不足言道,反而四藩必得有所警戒。中樞一動,四藩必覷機而亂,卻正是撤藩的好機會。削了四藩,則中原一統無憂,方能放手整治外侵,徹底絕除連年兵患。”
  一席話,竟是將眼光放到長久,百世基業勾畫在了面前,對此時人人聚焦的儲位不屑一論。眉宇間那一抹深雋的自信,仿佛進退盡在指掌之間,指點處已是江山萬裡。
  莫不平點頭道:“四爺說的是,四藩不除外患不絕,這儲位早晚如同空銜啊。”
  褚元敬暗自思量,這一番話也是明了仕族必衰之路,本朝文臣多出自閥門貴族之家,甚至世襲罔替,然武將卻多是浴血征戰出來,身屬寒門。尤其自凌王執掌兵部,一概只論軍功,不論家世,提拔了一大批寒門將士。軍界帶兵的大將已逐漸形成寒門一派,隱隱與仕族閥門相抗。仕族佐政已久,早晚又是另一個四藩,以凌王剛冷明銳,豈容他們坐大?這也使得他同一些新進文臣情願追隨其後,便因眼前這個主子同其他皇子都不同,睥睨間早有一番揮刃百岳的泱泱氣度,革新圖治的高遠抱負,這一切都使他臣服。
  更漏聲聲,夜色越發深沉,夜天凌看了看黑寂的窗外,道:“那事便如郡主說的做吧。”
  幾人會意,莫不平道:“四爺,已是三更,我等也該回去了。”對陸遷三人一抬眼神,一同告辭出來。
  杜君述臨走前深深看了卿塵一眼,想起數年前酒後狂放同凌王品評天下女子,竟無一人能入其眼。當日可曾想世上有這樣一個女子,叫人心折傾慕,凌王如今是情已深種,緣份之微妙,妙不可言。想到此處,心情暢爽,搭了陸遷的肩頭道:“陸老弟,人生痛快,今夜不醉不歸!”
  陸遷對他這隨性早就習慣,呵呵一笑:“小弟奉陪。”隨他並肩去了。

  相共憑欄看月升

  卿塵看著杜君述等人出了門,未及轉身,便被一雙堅強的手臂圈在懷中。
  夜天凌身上干淨溫暖的氣息瞬間包裹了全身,她只覺心一跳接著一跳,瀲瀲灩灩地泛起漣漪,漾得心神微動,原本淡淡呼吸都屏住了,只溫順的靠在他臂彎,動也不能動。
  屋中沒有一絲聲響,燭光也似醉人一般,柔柔注視著這一對璧人。夜天凌靜靜環著卿塵,一縷如蘭清香自身畔幽幽綻放,叫人心神俱醉。他輕輕將手覆在卿塵手上,十指相扣,握緊了彼此。
  “喜歡這兒嗎?”夜天凌低聲在她耳邊問道。
  卿塵抬眼打量這間書房,清簡利落沒有一件多余的擺設,手邊眼前多是書卷,整齊的擺放著,卻讓人看著舒服。唇角展開一韻淺笑:“若是有張琴便更好了。”
  夜天凌帶著她轉身面向窗前:“擺在這兒?”
  卿塵笑著,柔柔應道:“好。”
  夜天凌想了想道:“‘春雷’或是‘一池波’,喜歡哪張?”
  兩張都是傳世古琴的珍品,久已失傳了。卿塵隨意說道:“一池波,聞說樸質清韻,想來當是甚好。”
  “好。”夜天凌淡淡道:“這窗外種了一片湘竹,雨後最是清爽。院裡是蘭花,原本只有大雪素,小雪素兩品,後來每年都添種,多了文心、蓮瓣、交鶴、桃姬、銀邊大貢、瑞玉水晶、妙法蓮華好些品種,今年還植了一株珍品梅瓣寒蘭,一株落葉三星蝶,卻不知你會不會照看?”
  似已見蘭庭芬芳,葳蕤生姿,卿塵忍不住往窗前走了幾步:“屆時春來,你便看著就是。”
  夜天凌眸底含笑:“不日皇祖母便從建章宮回來了,你說,四月可好?”
  卿塵愣了愣,卻突然醒悟他話中之意,四月,那不就是再下月了?螓首微側,玉光明暗,盈轉幾分嬌羞:“這麼快?”
  “快嗎?”夜天凌冷銳的嘴角挑起笑意:“本是想下月,只是天剛回暖,怕你冷著。但如若再延,保不准便錯過這蘭花開綻了。”
  卿塵“撲哧”一笑,抬眸嬌嗔地覷他,心底卻是柔情萬分。夜天凌挽著她纖腰:“跟我來。”
  兩人出了書房,夜天凌牽著卿塵隨步凌王府。雖是夜裡,卿塵卻因是第一次來此,心裡滿是好奇,借著月光細細打量。整個王府地勢高起,重院深藏格局層進,一時哪裡看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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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4:45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凌帶她直走到闊朗開敞的前庭,幾株老梅遒勁清疏,落落點點寒香,雪也壓耐不住,水磨青石平地之上,嵌著一道碧玉鑲金中軸線,映著雪光遠遠的伸進府中。
  “我們剛剛在的是四學閣,府裡的書籍畫卷都收在那處。這邊連著我平日裡練劍的地方。往後落遠軒同漱玉院,裡進院落多了,我也並不常去,只這兩處,一處高暢一處清靜,倒是不錯。還有,”夜天凌抬手沿這中軸指去,眼中微斂了沉遠銳利,盡頭一幢建築立在重閣正中:“那是天機府。”
  “那便是天機府?”卿塵道。
  “不錯。”夜天凌道。
  卿塵看著那似乎並不起眼的樓閣,誰人想到在這裡,聚集著統領風騷的良才賢士,蘊藏著天朝盛世的中興,馭人師謀,他是得其術而用之以道啊。微微一笑:“盡在其中了。”
  眸中似有精光閃過,攝人心魂,黑夜中那道金底碧玉中軸隱隱寒光,直伸向目所不及之處,夜天凌道:“便如杜君述之狂灑,陸遷之文傲,底下難平是一腔丹心熱血,有朝一日,這些人都將為天下之棟梁,天機府亦必如太廟高堂,受後世之景仰。”
  卿塵淡淡說道:“男兒鴻皓之志,也不枉此生。”
  “平天下是武功,治國卻少不了這些人。”夜天凌負手身後,遙望著天際沉沉隱現一抹皎月:“卿塵,莫先生能來,更添了我一鋒利刃。”
  卿塵點頭,想起一事:“四哥,我剛才看到韓青,你要讓他做那些事情到什麼時候?”
  夜天凌道:“他說什麼了?”
  卿塵道:“沒說什麼,看起來倒安然自若。”
  夜天凌道:“很好,是可琢之器。”
  卿塵道:“文有文才,武有武將,叫人有些等不及想看他們各展才華的那一日呢!”
  夜天凌傲然一笑:“不遠了,不出十年,必叫天朝內政清明,四陲安靖,如此方才快意。”
  卿塵秀眸溫遠,盈盈如深湖瀲灩,順著他的目光而去,便是沉夜也隱隱闊朗,退避開來。抬首見他意氣飛揚的雙眸,自己一顆心或者便是被這沉斂的霸氣深深圈住,隔了萬世千年柔柔牽扯,再有幾個輪回尋覓怕也為著他來了此處,掙脫不得了。
  心裡那份羈絆微微一頓,叫她心神微亂,散纏在一團。或許終只是錯了,是夢?
  夜天凌見她出神,問道:“在看什麼?”
  卿塵泠泠如山泉的眼波暗籠了月色,櫻唇輕啟:“看你。”
  雖只兩字輕語,卻低低縈繞耳根,化做深濃盟誓,夜天凌低聲道:“看的這麼出神?”
  卿塵微一側頭,語氣中不覺帶了幾分淡遠:“看的清楚,以後便記得清楚。”
  夜天凌低笑一聲:“以後有的是時間看。”
  卿塵眸光一黯,心裡竟生出幾分懼怕:“若沒有呢?”
  夜天凌不語,卻看定了她,深邃瞳仁盡是研判。“你不知,我是誰。”卿塵有些茫然的說道。
  夜天凌抬手劃過卿塵入鬢細眉,迷濛鳳眸,沿著挺秀鼻梁按上柔唇,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托起她小巧的下頜。淡淡夜色中深寂眼波一如瀚海,星光璀璨般閃了幾下:“你誰都不是,你只是我的女人。”
  那麼柔軟的聲息裡,話中卻異常篤定,每一個字擲出,都帶著烙上心頭的力道。卿塵心底微微一燙,這眼神,這話語,這懷抱,總是在忐忑迷茫的時候,讓那一抹四顧彷徨的靈魂安定的落入溫暖,紛擾紅塵來去,天地長河,亦可攜手並肩,笑對此生。
  清光流轉,柔柔一縷微笑印在唇邊,寒梅幽香浮著月色,悄悄的綻放開來,盈了滿庭清芳。
  因不能久待,卿塵便該回宮了。夜天凌親自送她出府,車輪方動,突然青布垂簾被纖玉般的手指挑起,卿塵輕輕叫了聲:“四哥。”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還是只淡笑了下:“早點歇息。”
  夜天凌一點頭:“好。”
  簾落,掩住了那清澈容顏,馬蹄聲輕,消失在夜色深處。
  寒冷的氣息叫人格外清醒,夜天凌獨自在門口站了會兒,轉身入府。回了書房將幾件政務一理,想起方才卿塵暖暖囑咐,嘴角一挑,抬手輕拂,熄滅常常徹夜長明的燈燭,往落遠軒去了。迎面見晏奚抱著個金銅暖爐過來,眉一皺:“這麼晚了干嘛?”
  晏奚笑著將暖爐遞來:“郡主來時囑咐說,四爺今天在雪裡跪了大半日怕傷了膝蓋,晚上要暖著點兒,別落下病根。還有,這是郡主給的藥膏,四爺今晚得用上才好,要不改日郡主問起來,我們怎麼回話?”
  夜天凌眉梢一動,靜看了看那暖爐,身邊寒夜也已融融,直是一道暖意盈入心間。見晏奚滿眼似笑非笑的喜勁兒,說道:“話這麼多。”負手前面走了,晏奚忙跟上,卻見他冷慣了的唇漾出笑意,凌王府中有些什麼變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

  輕寒料峭,暖綠春紅還抑在將融未融的雪下,迎面的風已不那樣刺骨逼人了。數株松柏都是合抱粗細,說是自前朝便有的,算來怕百年已不止,去了雪色,依舊是蒼翠欲滴,巍巍蓋蓋掩著松雨台,偶爾有飛鳥撲下,悉窣幾點殘雪,卻襯的格外清寂。
  陽光卻是難得的好,碧瑤捧著幾本書冊隨卿塵往這邊來,遠遠見丹瓊在廊前晾曬些畫卷。綠松影裡春衫薄,倒是好一幅靜謐如畫的光景。
  丹瓊自出了延熙宮之事死裡逃生,是沉靜了許多,不同往常整日孩子氣的笑嚷,像是一下子長大了起來,倒叫碧瑤很是放心。如今太子雖被廢了儲君,自涿州半途回來便幽居松雨台,說是失了勢,但清平郡主隔幾日便往松雨台來,眾人望風看舵,揣測聖意,也沒人敢給這邊臉色看。說起來此處倒也不差各宮許多,只清靜些,何嘗是壞事。
  拾階上了前庭,卿塵回頭對碧瑤道:“去尋丹瓊說話吧,我自己進去便好。”
  碧瑤答應著去了,卿塵入了內進,夜天灝俯首案中正援筆疾書,見人進來,抬頭看去,卻也不說什麼,再寫了幾句,將筆放下,一笑:“如今你倒成了松雨台的常客了。”
  卿塵上前翻看他剛完成的一疊書稿:“我是沖著這個來的。”近日常來松雨台,越發同夜天灝熟稔了起來,每每聊上半日,甚是投機。
  夜天灝親自動手閒閒研墨,劍眉斜飛下,丹鳳眼線竟似勾入鬢中,帶著幾分難得一見的揮灑笑意,如同星光一般閃了閃:“不妨評說對錯。”
  卿塵抬眼看他那一抹笑容,往日常見的那個溫文爾雅卻又總叫人覺得疏離的太子殿下如今舉手投足都多了幾分放浪,談笑風生毫不羈絆,落紙千言品評古今政史,妙筆生輝,脫胎換骨般叫人新奇。想他當真是對廢立之事淡到了極至,深宮重殿,帝王家業,竟生了如此奇葩,不知是福是禍。但將文稿暫且一放,微微笑道:“不過今日倒不光為此,有旨意。”
  醇濃墨上那只白皙的手頓住,墨影裡晃過優雅的倒影,淡淡一彈,夜天灝抬頭,卿塵道:“是口諭。”
  夜天灝面上若有若無地掛了絲笑,起身拂襟而跪,卿塵面南背北立定,斂容宣旨道:“封皇長子灝為仁王,欽此。”
  面前修長的身子明顯一僵,眉峰緊鎖,看過來。卿塵笑盈盈道:“旨意僅這一句。”
  夜天灝回神,忽爾展顏而笑:“兒臣謝父皇恩典。”叩首下去。
  “好了。”卿塵神情輕松的坐去一旁:“可以看書稿了。”
  夜天灝不語,輕拍衣襟,坐到案前繼續研墨,微微墨香蕩漾了幾圈,卻凝在那了,人怔怔望著前方。
  “這一稿便完結了吧?”卿塵先略翻了大概隨口問,卻不見回答。抬頭見夜天灝沉思模樣,知道他心裡必不能全放下,輕咳了一聲。
  夜天灝往她看來:“嗯?”
  卿塵將手中書稿整理了一下:“若這一稿完結了,不防親自拿去給皇上看看,也省得我背記下來有個疏漏。”
  “什麼?”夜天灝一愣:“你背記這書稿?”
  卿塵嫣然笑說:“皇上如今對這部《列國奇志》已上了心,時常問起。”她隔幾日便來松雨台,回去覷機將記在心中的書稿閒說給天帝聽,如此月余過去了,見天帝竟為這書稿所吸引,恨鐵不成鋼的怒氣漸漸也緩了,終於有了今日一道旨意。然而終究只有口諭,封王的寶冊、金印、儀仗、府邸卻都不見吩咐。
  夜天灝不想她竟如此有心,歎道:“難為你了。”
  卿塵道:“父子哪有隔夜仇,皇上做父親的已然退步,你便莫要僵著了。”
  夜天灝面上雖看著無恙,心中實對那日酒後意氣縱火燒了東宮一直耿耿於懷,道:“是我愧對聖恩。”
  卿塵突然想到什麼,將放在案頭的書冊推了推:“險些忘了,看看這個。”
  夜天灝打開裹著的一幅青布:“《擷芳集》?”他翻看道:“這是柳傳成的孤本,極難得的。”語中盡是驚喜。
  卿塵道:“確實是難得,有人費了不少心力為你尋來。”
  夜天灝原本欣悅的神情靜下來,知道他喜歡這套書的,怕只有一人。
  卿塵接著淡淡說了句:“前些時候動了胎氣,靜養了好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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