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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男索女 
樓主: 藍。

《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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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9:53 | 顯示全部樓層
  他的心思一時還沒自朝堂上收回,轉瞬又想了過去。殷家,竟如此根深勢大,千層萬層密不透風。虧空看起

來查的一帆風順,但從上到下都有人護持得滴水不漏,竟沒有一個多余的人能動。溟王的黨羽一一落馬,不過是

湛王也樂得見此情形,順水推舟罷了。
  初時洶湧波濤如今化做細水緩流,更何況天帝也有了撤手之心。權傾百年的仕族閥門,天帝要動他們也得斟

酌萬分,一個不好,便是進退兩難的局。
  夜天凌眼底掠過冷芒肅殺,然冰冷如澌的神色卻在抬眸時微微一斂,明淡水色中卿塵沿著水榭靜靜走來,竹

廊低影在她身後清遠曲折,回繞湖中,如同一幅淡淡的畫卷。
  在夜天凌看向她的時候,卿塵似是無意抬眸,潛靜的一絲星光微銳,如水,幽幽一晃,掠過幾絲飛花飄旋在

望秋湖上。
  “不去看看?”卿塵撫開緲縵輕紗走到夜天凌身邊,淡淡開口問道。
  “不必了。”夜天凌亦頗不在意地道。
  “那我便做主了。寫韻喜歡醫術,也頗有些天分,她想去牧原堂學醫,過幾天便送她去。千洳還是留在府裡

,就依舊住思園吧。”卿塵轉身在旁邊坐下,輕咳了一聲道。
  夜天凌垂眸看她,輕輕將手撫上她後背:“為什麼?”
  他手心溫熱的順撫讓胸臆間的滯悶松緩許多,卿塵道:“千洳說,她來了凌王府四年零十一個月二十五天,

你什麼時候去過她那裡,穿什麼衣服,說什麼話,她每次都記得清楚。她知道你不在乎她,但她可以記一輩子,

她心裡存了你,忘不掉,只有你。對一個以死相脅的女人,我厭煩,一個哭著在我面前這樣求著的女人,我亦不

喜歡,但我也無法拒絕的的請求:她可以不讓你見到她,只求留在這府裡。”卿塵微挑著秀眉將夜天凌深深打量

:“我倒不知道有人這麼迷戀我的夫君。她既願意留在府中,也就不必往別處送了。”
  夜天凌靜靜回望她,唇角略揚:“枕榻之旁,豈容他人安睡。”
  卿塵一笑:“所以你把她們送走?如此便能將之前都抹煞嗎?我不在乎你曾有千嬌百媚奼紫嫣紅,我要的是

,此後你只屬於我一個人。”
  “在我眼中,你已是千嬌百媚奼紫嫣紅。”夜天凌的手輕輕沿著她的耳側撫過,說得極輕,甚至帶著一絲漫

不經心地隨意,如同一道冷冽的清泉微轉,劃過心扉。
  卿塵回頭嫵媚一笑,淡淡容顏暈著絲淺緋,在夜天凌黑瞳中央映出一抹桃色清艷。她抬手將發絲理順,“好

了,這府裡上下,難道我還管不了了嗎?”
  夜天凌將她掠著發鬢的手捉住,手指在腕處滑下挑起那串剔透的冰藍晶,突然問道:“為何帶著這個?”
  卿塵素手微垂,那冰藍晶自腕上脫下,掛在夜天凌指尖晃了晃:“這個又叫做海藍寶,含地、水、火、風四

大元素,具有強大的治療淨化和靈通力量,是最具療效的晶石,尤其對應人體喉輪。早晨喉嚨不太舒服,便隨手

拿來帶了。”
  夜天凌神色微怔,似是出乎意料,沉聲道:“這是殷氏閥門的珍寶,湛王妃的信物。”
  卿塵不想他竟知道此物由來,微微垂首,卻突轉而揚眸看他,笑說:“你在吃醋?”
  夜天凌指尖微松,冰藍晶落往花梨木案上,他順勢將她下巴輕輕捏住,依然用那低沉的漫不經心的聲音說道

:“是又如何?”
  卿塵臉上綻出狡黠的意味,似是極得意,孩子般的笑著。她將夜天凌腕上的那串黑曜石勾過來:“那你把這

個給我,我以後就再也不戴這串冰藍晶了。”
  夜天凌反手握住她:“你對這串珠很感興趣?”
  一如往常的清冷淡然,深不見底的眸中卻掠過洞穿人心神的幽光,那樣深銳的探究,叫卿塵不由得垂眸避了

開去。“我有嗎?”她矢口否認。
  “你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著這個發呆了。”
  “我喜歡。”卿塵道,卻沒聽到夜天凌說話,一抬頭,見他只靜靜的看著自己,一言不發。
  卿塵扭頭望向窗外,眉宇間如那渺遠的靜湖煙色,籠上了一層輕愁。極輕的依稀蹙眉,幾乎未來得及在眉心

留下一絲痕跡便逝去了,卻叫夜天凌看得如此清晰,心底深處濃濃一窒,眼中鋒銳不由得便換做了淡淡柔憫。
  隔了稍會兒,夜天凌清冷的聲音在卿塵耳邊響起:“不想說可以不說,若想要什麼便直接告訴我。”他將那

串黑曜石取下遞給卿塵:“放在你那兒也是一樣。”
  誰知卿塵卻搖頭:“我不想要。”夜天凌微微詫異,卿塵又道:“至少現在還不想要,放在你那兒也是一樣

。”
  夜天凌蹙眉,卿塵卻微微笑著,取過銅鏡,反手抽下發間的簪子,發絲如瀑,襯在雪白輕絹上,黑白分明。
  夜天凌扶在她肩頭的手順勢接過玉梳,替她梳理著長發,發絲帶著若有若無的清香錦緞般垂瀉在他指間,這

種溫涼的感覺異常熟悉,隱約在靈魂最深的地方多年前便有過如此景象,一絲一梳,久遠而宿命的糾纏。
  “卿塵。”夜天凌看著鏡中淡影成雙:“我們是不是,這樣過了很久了?”
  銅鏡微光,映著繾綣柔情似水,卿塵揚起笑顏:“嗯,很久了。”她認真的說道。
  聽著這頗帶點兒傻氣的答話,夜天凌薄唇優美而舒展地揚起,整個人似是籠在了一層異樣的柔軟中。
  卿塵微微垂眸,窗邊風淡,遠遠送來水的氣息,夜天凌方才提到殷家時的一抹神情卻浮現在眼前。極復雜的

眼神,他不僅僅因那串冰藍晶而不滿,是六部之中夜天湛的手段開始顯現了吧。
  她沿著那水榭遠遠的望出去。浮光掠影淡籠著如煙水色,若是植上荷花,倒有幾分像湛王府中閒玉湖,想必

輕粉玉白露珠凝翠,閒玉湖中的荷花今年也是開得極好。領仕族之風騷,聚天下之賢德,夜天湛豈會容人動搖了

那些閥門的根基?他與夜天凌,之前還算攜手對抗溟王,待到道路漸清,恐怕便再也沒有理由齊心協力。
  卿塵將目光投向清遠的一片天際,看似溫潤,看似清冷,這兩個人,卻是誰也不會輕易罷手。

  等閒變卻故人心

  入秋過了幾日,日頭依舊似火的炙熱,風中似是偶爾帶了幾分微涼,卻被曬得不及一轉便全無了蹤影。倒是

空氣中浮動著草木干燥的氣息,不時送來身畔,叫人覺得還真是晚夏近秋了呢。
  衛府寬逾數畝的庭院,南麓珺白石砌得一片頗具崢嶸之態的假山將西北角占了大半,奇花異草間引水而下的

一幅水瀑濺著珠玉飛瀉,飛閣建簷,有高亭成臨淵之勢,俯瞰之下山水並成美景,可謂煞費苦心。秋風帶著高爽

水意蕩入掩在樹蔭影裡的相府居室,衛宗平卻正著惱。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讓你膽子別那麼大,你倒好,如今兵部到戶部兩面查下來,你還來和我商量什麼?趁

早自己去投案痛快,省得丟我衛家的人!”那聲音抑著怒氣,連著燥熱的空氣一並沖衛府大公子衛騫去了。
  衛騫扭頭避了避老爺子的大怒,手裡拿著塊雕坐佛的玉佩扔著把玩,卻拿眼覷著母親。衛夫人瞪他一眼,說

道:“老爺,話不能這麼說,騫兒可是咱們的親生兒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衛宗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管的好兒子,上次他做下天舞醉坊的事,湛王和鳳家雙雙盯著不放

,若不是我著人咬死了郭其替罪,你今天還能見著這個兒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斂,反變本加厲的放肆,弄

出這麼多虧空來,你叫我怎麼管!”
  衛夫人道:“不就是幾十萬的空缺嘛,咱們又不是拿不出來,補齊了不就得了。”
  “婦人之見!”衛宗平叱道:“那也得由你補得進去!你知道這次是誰在查?那殷家身後又是誰?怎麼補?


  衛夫人急道:“又不是就咱們一個挪用,自上而下朝裡多少人都這麼辦,怎麼偏偏就騫兒這裡查得緊!”
  衛騫將手裡坐佛一扔,不耐煩的彈著身上精制的雲錦長衫:“戶部也不是整過一次了,我就不信,這次還能

往死裡整?”
  衛宗平冷哼一聲:“這等事落在凌王手裡,什麼時候見過輕辦的先例?朝中唯一能抗得住他的便是殷家,咱

們同湛王歷來便是兩邊,哪一個能讓你好過?你當這還是太子在的時候?”
  提到太子,衛夫人便想起慘死的女兒,哭道:“我不管,老爺,我已經沒了一個女兒了,這個兒子說什麼你

也得想辦法。”
  這一哭更是填堵,又不好斥責,衛宗平緊著眉頭想,戶部這虧空查的確實蹊蹺,明明天帝都有收手的勢態,

偏唯有衛家被盯著不放,說不得還真得從湛王那裡尋出路,凌王處是想都別想。卻聽外面侍從稟道:“相爺,殷

尚書來了,見不見?”
  “哦?”衛宗平倒一愣:“請去前廳奉茶,我稍候便來。”
  “老爺,這殷尚書此時來,會是什麼事?”衛夫人不禁停了啜泣問道。
  “我如何知道?”衛宗平敲了敲長案:“來的真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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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0:49 | 顯示全部樓層
  “不管是什麼事,老爺便從他身上想想辦法,說不定便有轉機?”衛夫人急忙叮囑:“對了,前幾日秦國公

夫人倒提起件事,那殷家小姐已到了出閣的年紀,老爺若覺得殷家肯松口,不妨這事上拉攏著他們,倘真成了親

家,他們難道還見死不救?”
  衛宗平點點頭:“待我先去見見他再說。”
  客廳裡殷監正品著上好的凍頂烏龍,貢窯冰紋白玉盞,微微的潤著抹茶香。剔透白瓷襯著橙明,觀色已是一

品,入口香久而醇回,清中帶著三分綿厚,是南王今年新來的春貢,宮裡有的也不很多,衛府卻是拿來待客用的


  他瞇著眼往那三腳檀雕鑲青石的低架上看去,一尺余高的珊瑚樹成對擺著,天然奇形襯在正紅的色澤裡極為

搶眼,映得近旁幾件玉雕都沒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塊翡翠琢成的青瓜纏籐,但看瓜下嘻戲的孩童眉眼

傳神栩栩如生,手筆定是出自“一刀齋”的刻功。單這幾件拿出去已是價值不菲,更不要說其他陳設,這主人還

真是奢華不斂的人呢。
  想衛宗平當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相臣中也輪不上他,卻也就是這一注押對,贏得半生富貴。殷監正

忍不住捋了捋頜下微須,在朝為官是務必要選對了主子才好。一抬眼,見衛宗平邁進門來,起身拱手迎了上去,

“衛相。”
  “呵呵,叫殷相久等了。”
  “是我來得冒昧。”
  起手端茶潤了潤喉,衛宗平將茶盞擱下,開口道:“殷相此來……”卻正瞥見殷監正看了看剛奉茶上來的侍

女,衛宗平會意:“你們都出去吧。”
  看著客廳的透花門微微掩上,殷監正一笑,聲音壓了壓:“衛相,宮裡出事了。”
  “哦?”衛宗平只抬了抬眼,宮中若有什麼大事,難道他還會不知道?
  “今日皇宗司封了溟王府,溟王被軟禁在府中了。”殷監正沉聲道。
  “什麼?”衛宗平明顯一驚:“所為何事?”
  “謀逆。”沉沉二字,如重錘敲入衛宗平心裡,幾乎叫人一抖,這是重罪啊。聽殷監正繼續道:“說是溟王

身邊一個叫紫瑗的侍妾在府裡發現了魘鎮祺王的巫蠱,那侍妾原是延熙宮的侍女,便入宮上稟了太後。皇上即刻

便下令鎖拿溟王,皇宗司接著在王府裡搜出了紫金九龍朝冠和明黃龍袍,這不是謀逆是什麼?”
  衛宗平只覺得手心涼透,此事他事先竟毫不知情,立時想起最近溟王很是拉攏衛家,難道因此失了天帝的信

任?想到此處,渾身一陣冷汗。見殷監正正看著自己,道:“你來告訴我此事,又是為何?”
  殷監正不慌不忙道:“七殿下常說衛相乃是元老重臣,向來行事明白,此等事情得同衛相多商量啊。”
  “七殿下?”
  “七殿下。”
  這是向來不算和睦,卻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為眾人舉薦之後明明被壓制著,誰知不聲不響便扳

倒了溟王,現在又分明是不計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戶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裡,難怪只有衛騫身上查得嚴。湛王

,看去一身溫煦風雅,處處透出的凌厲可真叫人喘不過氣來!
  衛宗平深深地飲了口茶,抑住心裡波動,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歎了口氣,轉了一下話題:“最近朝堂上諸事

雜亂,人心惶惶啊!”
  殷監正卻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聽說衛相問過戶部的事?”
  衛宗平道:“還不是那逆子惹禍,著實叫人煩心。”
  “戶部裡怎樣,全在七殿下一句話。”殷監正笑道:“不過小事一樁,衛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殿下。”衛宗平終於下定了決心:“便請殷相先代為回話,改日我必當親自答謝。”
  殷監正領會了話中之意:“如此甚好。”
  衛宗平卻想起夫人剛剛所言,正好探問一下,便道:“聽說府上千金正當妙齡,不知可許了人家?”
  殷監正卻搖頭歎道:“別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寵的無法無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這幾日正鬧著呢!”
  “這是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個不能招惹的人,愁煞我也!”殷監正倒不似做戲,看來是真的毫無辦法


  衛宗平笑道:“小女兒家難免鬧鬧脾氣,不妨讓她和騫兒多去游玩,說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樁喜事?”
  “呵呵!”殷監正一愣,笑說:“說得是,說得是。不過若說喜事,皇後娘娘前幾日倒提起為七殿下納正妃

的事,衛相府上的二小姐還未許配他人吧?”
  衛宗平聽出言下有意,說道:“皇後娘娘的意思……”
  殷監正笑道:“衛相,咱們兩家看來倒是真有兒女緣份呢。”
  倆人心照不宣,衛宗平極感慨地抿了口茶,湛王,眼下看來是最明智的選擇了!

  紅宵帳底臥鴛鴦

  秋夜清淺,月色隱隱的籠在雲後,一片淡淡暗寂。
  溟王府中早已下了燈火,除了夜天溟禁押在內院,府中所有家眷都被集中在偏殿看守,進進重院悄無聲息,

黑暗裡掩著沉悶的不安。唯有府外皇宗司守衛職責所在,偶爾能聽到長靴走動的聲音。
  夜已中宵,府中一道偏靜的側門處微微響動,一人悄然推門而入,周身罩在件黑色斗篷裡,連著風帽遮下整

張容顏,絲毫看不清晰。
  幾乎是熟門熟路的入了內院,那人微微抬頭,廊前一盞若隱若現的風燈輕晃,在她蒼白的臉上掠過絲光影,

眸中是片深寂的黑暗。
  院裡香桂墜了滿地,風過後,絲絲卷入塵埃。
  日日復日日,年年復年年,盛時花開飄香砌,零落又成泥。
  那人佇足,似乎看了看這花木逐漸凋謝的庭院,伸手將室門推開。
  秋風微瑟,隨著她卷入屋內,帶著片早凋的枯葉,吹得本已昏暗的燭火一晃。
  夜天溟卻還未睡,神色微見憔悴,抬眼處,一抹魅冶卻在燭火中顯得分外美異。見到來人,他略有意外:“

是你?”
  那人將手中一個食盒放下,冷冷地注視著他:“不,是我。”她將斗篷的風帽向後掠去,露出張消瘦的容顏

,映在夜天溟魅光微動的眼底。
  夜天溟長眉一皺,將她打量,突然神情大變:“是你!”
  “對,是我。”那人微微冷笑道:“很詫異嗎?”
  夜天溟眸中滿是驚駭:“不可能,你……不可能!”
  “你太低估鳳家了。”那人極冷地一笑,自食盒中取出一壺酒:“沒想到今日是我來陪你飲酒吧?”
  夜天溟此時已然鎮定下來,走到案邊再次將她打量,終於說出兩個字:“鸞飛。”
  鸞飛提壺斟酒:“殿下。”
  “怪不得他們事情策劃的如此周詳,原來是你。”夜天溟眼中陰鷙的目光驟閃。
  “殿下應該親眼看著我死才對。”鸞飛目光微寒。
  “你來干什麼?”夜天溟心中暗怒,冷哼一聲道。
  “來陪殿下飲酒。”鸞飛面上卻帶了溫柔的神情,將斗篷解開丟在一旁。
  她身著一襲絳紅雲綃宮裝,其紅耀目,似血般濃濃婉轉而下,流雲裙裾襯得身姿俏盈,輕羅抹胸,長襟廣帶

,似是整個人帶著回風起舞的風情,惑人心神。
  鸞飛托著酒盞,步步輕移,丹唇微啟:“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
  歌聲妙曼,勾魂攝魄,夜天溟瞳孔猛地一縮,聽她說道:“殿下,你可記得這支《踏歌》舞,在這府中的晏

與台上,你見過的。”低低的聲音,幽迷而怨恨。
  夜天溟卻似乎已被魘住,癡癡的看著她轉身,起舞。
  鸞飛回眸一笑,笑中透著刻骨纏綿的寒意:“像嗎?穿上這身衣服格外像是不是?我從七歲那年便看著你們

倆,我學著她的一舉一動,她走路,她跳舞,她皺眉,她歡笑,只為了你多看我一眼,你看,是不是很像?”酒

盞已托到夜天溟面前:“殿下!”
  “殿下!”秋波溫柔,是纖舞的呢喃擊在心頭。夜天溟一把將那盞酒握住,傾酒入喉,嗆烈灼人。
  鸞飛托盞的手帶來一陣幽香,羅袖滑下,露出玉白皓腕,夜天溟眼中似是跳過熾熱的焰火,瘋魔了一樣將她

攫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紅唇輕軟,“纖舞!”他低喚,唇上卻重重一陣劇痛,瞬間鮮血長流。
  夜天溟猛地松手退開,迎面那雙眼睛如此強烈的憎恨,似是化做了尖刀,要將他寸寸割透。
  “很像?是不是?”鸞飛再問。
  夜天溟嘴角殷殷一道鮮血流下,陰鷙的目光帶著幾分狂亂,他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像,太

像了,可惜不是纖舞,永遠也不是,你是鳳鸞飛!纖舞死了,你也該死!你為什麼還活著!”
  “因為你說過和我同生死,共富貴。”鸞飛伸手將沾在唇上的血緩緩抹去,在燈下抬手細細審視:“我若死

了,你怎能活著?你若活著,我又怎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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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1:05 | 顯示全部樓層
  唇間那抹血色將夜天溟一雙細長的眸子襯得分外妖異:“好,不愧是鳳鸞飛,所以你永遠不可能是纖舞!”
  “被人陷害的滋味怎樣?”鸞飛冷冷地問道:“被自己身邊的人出賣,即將一無所有。”
  夜天溟心底生怒,眼前卻突然一陣暈眩,“你……”他踉蹌扶了長案:“你給我喝了什麼?”
  鸞飛笑著,“你應該很熟悉,離心奈何草。”
  夜天溟愣了愣,似乎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情,不由便笑出聲來:“你應該用鶴頂紅!我早就活夠了,纖舞死了

,我活著又如何?”
  他身子搖搖晃晃,面前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卻變得如此熟悉。紅衣翩躚,輕歌長舞,玉樓宴影,上陽三月新

春時,風正暖,花正艷,娥眉正奇絕。
  “纖舞……”
  鸞飛靜靜看著夜天溟倒下,眼角滑落淚水,“我愛了你一生,隨了你一生,等了你一生,最後,你想著的念

著的愛著的,還是纖舞。”她跪下來,伸手撫摸夜天溟的臉:“不過現在,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們一起還了欠

下的債,等見到了纖舞,我也把你還給她。”
  她執起那盞明滅不定的燭火,慢慢的劃過紗帳、窗帷,艷紅的舞衣在驟然明亮的火焰中帶出一道絕然的風姿


  火起勢成,她在夜天溟用過的酒杯中斟滿,就手飲盡,輕輕念道:“常來夜醉酒,月下霓裳舞,胭脂玉肌雪

,唇齒瓊液香,笙歌滿春院,橫波媚明霞,輕飛牡丹裙,臨水看君來。”
  秋夜風高,烈焰長飛,終於映紅了上九坊的天空。
  聖武二十六年秋,溟王謀逆,事敗,畏罪縱火,焚府自絕。帝詔,溟王出皇宗,除爵位,眷屬七十六人入千

憫寺。
  溟王府一夜大火,如同當年東宮焚毀,風流落去,只剩下了斷瓦殘垣。
  因前幾日微有不適,卿塵一直便未進宮,再次踏入這殿宇連綿的宮闕,突然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似是一夜秋風,已換了世顏。
  宮闈生變,朝政紛亂,北晏侯虞夙卻恰在此時上了道稱病請撤的表章,如同夜天凌所預料,四藩趁隙欲亂,

已是迫在眉睫。
  卿塵自致遠殿中走出,有些出神的立在那裡,御苑中不知何時開了盞盞秋菊,搖曳纖弱,素色如雪。
  她將手掌輕輕伸開,湛湛秋陽在指間映出近乎透明的瑩白,隱約可以看到絲絲血脈川流其間。
  或許這個身體裡真正流淌著的便是權臣閥門的血,憐憫亦或優柔如此的輕渺,翻手亦可覆雨為雲,將別人的

命運傾覆於指掌。
  只是即便罪有應得,究竟誰有權利去審判,去懲戒,這審判與懲戒又究竟是對是錯?
  天帝膝下最小的瑞陽公主,正咿咿呀呀,由幾個常侍女官引著在苑中玩耍。
  遠遠看著那小巧的身影蹣跚學步,卿塵心底有一絲酸楚微微泛上。
  金簷丹壁的宮廷,在孩子眼中似是華彩溢美琉璃世界,不知等她長大後,歷盡紅塵萬丈,是否依舊記得這瓊

宇仙境中曾有的嘻笑與歡鬧。
  多少人困布其中,為權癡,為情狂。鸞飛之癡狂,寧願與夜天溟同歸於盡,撇下尚未足月的孩子。
  遺書托孤,以身還情,以命抵債,卻又種下新的孽緣輪回。
  她從未想問夜天灝是不是會原諒她,亦從未看到同樣的癡戀心碎,只因愛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人,即便早知

錯以終身。
  那孩子似是能感到母親的離去,終日哭鬧不休。卿塵無奈,只得同夜天凌商量去請夜天灝。
  許是血脈相連,孩子見到夜天灝竟然停止了哭泣,張開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瞳仁烏黑清澈,映著雋雅面

容蒼白如死。
  狠心棄子,她終究還是愛著九弟。夜天灝語出哀痛,卻當即入宮請求天帝准許收養嬰兒,天帝沒有追究只語

片言,默然應允。
  鸞車離開宮門,駛在回府的路上。卿塵輕輕掀開繁華重繡的錦簾,秋陽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

、夫妻,或行走,或交談,或叫賣,或閒暇。
  盛華風流的坊肆間,天高雲淡,迎面秋風颯颯。
  如此瑣碎而又平淡的生活,禁宮朱牆裡,卻是一片片刀光劍影。萬裡江山錦繡下,亦是烽煙將起。
  回到府中,卿塵頗有些神不守捨地往天機府走去。雕花長窗半掩,幾人聲音傳入耳中。
  “此時若聯姻殷家,倒也並非全無益處。眼前殷家先提出嫁女,只不知殿下怎麼想。”
  “殷家既請馮老將軍來提親,殿下多少也會給個情面,究竟怎樣,待會兒問問便知道了。”
  卿塵心谷遽沉,然而推門的手已收不回了。屋中杜君述、陸遷等人見到她都是一愣,頓時停止了說話。
  氣氛微僵,白綃裙裾逶迤而過門檻,身後紫薇花正落了末期,飄零廊前。
  “王妃!”杜君述起身叫了一聲。
  卿塵強抑著心底翻騰,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殷家是湛王的直親,豈是嫁一個女兒便能改變的?讓馮老將軍

回去告訴殷采倩,莫要一時糊塗,免得往後夫家娘家進退兩難。”語中微寒,說罷拂袖而去,留下諸人愣愕當場


  苑中秋風落,黃葉滿地,一路踏碎在腳下,傳來枯枝殘葉紛紛斷裂的聲音。卿塵漸漸緩了步子,一股難言的

孤單兜上心頭。
  她並不是責怪杜君述等人,他們有這樣的打算並沒有錯。皇族閥門,聯姻、娶妃、納妾,對他們來說本就是

再正常不過的事。此時此地,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高貴的皇子而至天朝的帝王,哪個身邊不是粉黛佳麗如雲

,百媚千紅無數?
  何況與殷家聯姻,若成,則勝算大增,若不成,則無非是犧牲一個殷采倩,凌王府中多了一個女人而已。
  只是對她來說,那不僅僅只是一個女人。將丈夫與她人分享,別人容得,她容不得。
  他是他們的皇子王爺,她,不過是誤入此間的一抹游魂罷了。
  回到漱玉院,卿塵只身靠在榻上,怔怔地瞧著紫綃雲紗帳。
  屋中很靜,他不在身邊,沒有人在身邊。隔著煙羅輕紗,眼前是錦席低案,雕窗畫欄,往日看似熟悉的景象

突然變得如此陌生,陌生到恍惚,無依無靠的感覺一絲絲從心底滲透出來,逐漸包圍了她整個人。
  沒有歸屬感,也沒有安全感,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一片迷茫,一片惶然。
  她差一點兒就忘記了那樣的痛,什麼山盟海誓,什麼兩情彌堅,統統都可以在一句話中化做飛灰,這世上最

脆弱的是愛情,最不可靠的是男人。
  或許無論到了何時,無論到了何處都是一樣。
  她苦笑著閉上眼睛,思緒紛亂繁雜,一時想到從前,一時想到以後,卻都空無著落,在這樣混亂的疲倦中,

不覺竟昏昏睡去。
  夢中似睡似醒,依稀見到好多熟悉的人,然而周身都模糊,一個個的消失離去。伸手欲留,卻無論如何呼喊

都發不出絲毫聲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物是人非。四處陷入陌生的暗潮,夾雜著孤獨、絕望、恐懼層層湧上如影

隨形地纏繞上來。黑暗中仿佛有人站在面前,一雙寂冷的眼睛淡淡看著她,可是當她向他走去的時候,他卻漸漸

消失在無盡的暗處。
  “四哥……”她似是聽到自己喊了出來,臉上冰涼全是淚水,身邊立刻有人叫她:“卿塵,醒一醒。”
  猛地自噩夢中驚醒,卿塵周身冷汗涔涔,只覺得心髒似是越跳越快,幾乎要破腔而出,只能撫了胸口喘息,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掙扎的痛,那恐懼壓在胸口,久久不肯散去。
  夜天凌將她擁在懷裡,見她臉色煞白,急忙吩咐道:“傳御醫來!”
  “不要!”卿塵緊扣著他的手指,使勁搖頭:“我不要御醫!”
  “好,不要。”夜天凌對趕進來的碧瑤一抬頭,轉身柔聲安慰道:“沒事,只是夢魘著了,醒了便好了。”
  所有的東西滿滿地抑在心頭,卿塵見了他卻恍然如夢。淚水潸然而落,濕了面頰,濕了衣襟。
  夜天凌靜靜環著她,目光中隱約帶著歉疚和疼惜,輕輕替她撫著胸口,良久說道:“卿塵,你心裡究竟要裝

多少心事,難道連我也不能說?我並不想要一個柔順隱忍的妻子,在我面前,你可以隨心所欲,怎樣都行。我要

那個真實的你,曾經的,現在的,以後的,我要你的全部。我是你的丈夫,有什麼我不能替你承擔?只要有我在

,你不必強迫自己堅強,你在想什麼,告訴我。”
  他的話語低沉在耳邊,引誘著卿塵心中所有的秘密,她俯在他的懷中,含糊不清地哭道:“我想回家,可是

回不去,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找不到家……”昏昏噩噩,斷斷續續,她也不知到底在說什麼,夜天凌卻一直認

真的聽著,眼中慢慢由驚詫變為柔軟的憐愛,只是將她越發抱緊。
  紗帷清淺,曳地靜垂,朦朧中只見相依。
  碧瑤輕聲轉身出去,將趕來的御醫請去偏室暫侯,悄悄掩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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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1:16 | 顯示全部樓層
  過了許久,仿佛所有的東西都在他溫暖的懷中化做一片輕鴻,淡淡飄遠。
  塵埃漸落,歸於熟悉的平安和清寂。
  卿塵耳邊傳來夜天凌低聲歎息:“清兒,上天何其眷顧,竟萬世千生將你送來我的身邊!”
  清兒,已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喚她,卿塵驀然抬頭,正落入夜天凌柔情似水的深眸之中,他淡淡一笑:“對嗎

?清兒?”
  卿塵只怔怔地看著夜天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夜天凌撫過她微濕的面頰,語意溫柔:“怪不得你總是在意這些串珠,是我不好,從今後有我的地方便是你

的家,即便回不去又怎樣?”
  他目中清光幽寧而深亮,燦若星辰,照亮了漫漫黑暗。一串黑曜石套入了卿塵的纖細的手腕,依稀帶著他體

溫的,溫涼地圈上心頭。
  “你……不怕我走?”卿塵遲疑問道。
  夜天凌劍眉微挑,似是說的輕描淡寫:“家既在這裡,你要去哪兒?何況,你走了我怎麼辦?”戲謔調侃異

於常日,顯然故意逗她。
  卿塵垂眸側首:“聯姻,你還有天下。”
  短暫的一陣寂靜,她聽到夜天凌緩緩說道:“我夜天凌此生只會有一個妻子,即便是江山天下,也不必委屈

她去得。”不變的清淡的聲音,卻帶著絲不容置疑的凝重,如同一道盟誓鐫上心底:“我剛剛便是如此和馮老將

軍說的,以後再有提親的人,咱們就還這樣告訴他們。”
  黑曜石沉光瀲灩,映在他深邃的眸中,卿塵在他的凝注下閉上雙眼,笑著,淚水卻如斷線之珠。
  情切至此,再復何求?即便前途是披荊斬棘又如何,這一生,已注定隨他。

  往來姻緣誰是非

  黃葉輕,暮山凝紫,雲影天高,秋色連波。
  北雁南飛攜了相思,是玉門關前征塵萬裡,離人輕愁。
  湖光倒映山色,如淡筆畫出的清遠水墨,一絲釣線輕輕落入水面,蕩起幾圈觳紋,轉瞬又恢復了平靜。
  白衫如玉,不沾閒塵,紫竹長竿握在夜天凌手中極穩,不慌不忙的適然。
  身旁的十一卻終於有些沉不住氣,開口道:“四哥,不過被父皇訓斥幾句,你便躲來此處閒情釣魚?”
  夜天凌不語,只向他抬了抬手,十一無奈回身去看卿塵。
  卿塵立在他們身後亭中,正寫些什麼。此時收了最後一筆,將輕挽的衣袖放下,對十一一笑說:“來看看,

我的字現在比四哥怎樣?這道手本若呈上去,皇上也未必知道不是他寫的。”
  十一起身,低頭一看,眉頭便皺起:“此時奏請去東蜀勘察水堰,四哥,工部又不在你職中。”
  “那便更該去看看,多知道些有什麼不好?”夜天凌淡淡說道。
  十一將折子放下:“父皇下旨撤北侯國為十六州,北晏侯興兵在際,你卻稱病連朝都不上。”
  卿塵衣袖一拂,不著痕跡地止住十一,輕輕搖頭:“四哥確實身子不適,前時在朝上不過硬撐著罷了,便讓

他歇會兒吧。”十一一愣,卿塵將他手中的折子晾了晾收好:“幾句飭語雖非皇上親口所言,但是什麼分量,難

道你不知道?”
  常年擁兵,居功自傲,多行專斷之權。十一冷哼一聲:“若不是四哥常年擁兵,哪來的他們在這裡安安穩穩

地聒噪!專斷之權難道給這些連北疆是何等模樣的都不知道的人來行?”
  卿塵垂眸,眉梢無奈輕蹙。無論如何,此次他們是絕不會將軍功再拱手讓給夜天凌了,卻不知這軍情之險,

是否也人人如他,看得清楚。
  溫柔看著夜天凌清雋的身影,想起他昨日回府時眼中的疲累,她心底仍泛起絲絲的疼惜。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推波助瀾,終究還是走了最壞的勢態,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在隱忍中等待最佳的時機?邊陲烽火難平,征戰連

年,又將有多少將士英魂,埋骨他鄉?
  水面一聲輕響,一尾斤余沉的鯉魚隨著夜天凌手腕微揚吊上半空,夜天凌伸手將它從竿上取下,卻又隨意丟

回湖中。長身而起,瞥了眼那折子:“撤亦反,不撤亦反,他們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十一弟,你不妨好好掂量一

下這折子。”
  卿塵將石青披風搭在他肩頭,他眸光輕柔,望向她一笑。
  亦帶了多年的兵,十一思索一下說道:“壅水駐堰地處東蜀,下臨青州,西接封州,青州、封州,那是西岷

侯重軍駐兵所在。”
  “對,”夜天凌負手北望:“一旦堰成,則可數日而截壅水,青、封兩州便在指掌之間。”
  “四哥是提防東蜀軍?”十一目光一沉。
  夜天凌深邃雙眸精光微現,帶著深思熟慮的沉定。
  西岷侯近年來聚蜀地精兵設東蜀軍,沿壅水諸州屯兵,其心昭然若揭。
  北疆一旦戰起,西岷侯退可入川蜀據守自立,進可與北晏侯聯手,由淵江穿壅水南下直逼帝都,兩面夾擊,

實為心腹大患。
  湖州春汛一過,夜天凌便遣斯惟雲入蜀,暫停修堰導江的工程,日夜督造壅水江壩。左原孫也早已於數月前

動身北上,此時已入合州。
  一連月余,夜天凌抗著各方壓力一力拖延爭取時日,濟王、汐王、湛王卻聯手支持即刻撤銷侯國封地,殷家

、靳家、衛家各處官員亦層層上表,甚至公然彈劾。
  天帝今日終究准了北晏侯的奏折,降旨撤北侯國,依南靖侯屬地之前例,分封為十六州都護府。
  聖旨不日即將到北疆,帝都六軍待命,兵馬暗集。
  天狼星動,是久違的兵鋒殺氣。
  夜天凌極冷地一笑,微微扭頭,馬蹄聲輕沿湖而來。
  夜天漓翻身下馬,將韁繩一丟,來到近前:“十一哥!你果然在四哥這兒。”
  十一仍在想著西北軍事,答應一聲:“何事找我?”
  夜天漓劍眉微挑:“母妃讓我找你進宮。”
  “哦?”十一並未在意他語氣中的異樣,隨口問道:“什麼事?”
  “似乎是……”夜天漓頓了頓:“要將殷家長女殷采倩賜婚與你。”
  “什麼!”十一猛地抬頭,夜天凌同卿塵皆盡愕然。皇子封王後開府賜婚雖是再平常不過之事,卻誰也沒想

到十一的王妃會是殷采倩。
  “怎麼又是她?”卿塵不禁有些惱怒。前事方隔不久,殷家的女兒難道是急著出閣,人人可嫁?
  殷家曾向凌王聯姻之事少有人知,但十一卻清楚,一時哭笑不得:“胡鬧什麼!我找母妃說去!”
  “十一哥!”夜天漓攔住他:“是皇後的懿旨。”
  十一一怔,停下腳步。不論蓮妃,後宮之中蘇淑妃最受天帝寵愛,因此早惹得皇後不滿,常為些小事便招來

斥責。蘇淑妃向來柔順,處處忍讓,皇後倒也不能拿她怎樣,但若在此事違抗懿旨,恐怕往後便有委屈可受了。
  夜天凌嘴角浮起一抹譏誚的冷笑,殷采倩要嫁的怕是十一身後的蘇家吧。仕族之中,蘇氏一族歷來最為清高

,門庭嚴謹,一向同殷家生疏,自然是殷家最急於籠絡的對象。
  天家閥門,無論男女都逃不過這聯姻的命運。從天帝後妃三千到諸王妻妾,或娶或嫁,他不記得有哪個不是

綜錯了門庭權位。思及此處,忍不住看了卿塵一眼,目光到處心中總有柔情似水,對於她,這個陰錯陽差出現在

自己生命中的女子,他是無比的珍視。
  卿塵卻正不悅:“是殷家的主意嗎?即便是皇後,也不能強娶強嫁吧?”
  夜天漓道:“殷家事事都是皇後做主,聽說殷采倩不知為何被皇後招進宮中狠狠訓斥一番,隨後皇後便同母

妃提了此事。”
  所因何事幾人心知肚明,十一對夜天凌苦笑道:“四哥,這真是陰魂不散。”
  夜天凌拍了拍他肩膀道:“稍安毋躁,先進宮看看情形。”
  十一雖隨性卻不魯莽,點頭道:“也好。”
  夜天漓陪十一進宮,十一心情惡劣,路上皺眉不語。到了宮門,夜天漓突然站住叫他:“十一哥。”
  十一在玉階之上回頭,夜天漓笑嘻嘻地對他說道:“你若不願娶殷采倩,不如我向父皇求旨賜婚好了,反正

他們要的是聯姻。”
  十一劍眉微擰,“你娶她?難道你喜歡她?”
  夜天漓似是一本正經地想了想,笑道:“人長得不錯,脾氣嬌蠻了點兒,但想必應該比我那幾個侍妾有趣,

我無所謂。”
  十一看他吊兒郎當的模樣,瞪了他一眼:“胡鬧什麼?”
  夜天漓自宮中出來,便已知這事很難有轉寰余地,懶洋洋笑說:“蘇家畢竟是閥門之重,他們不會輕易罷休

,這點你比我清楚。別的不說,單說應付這種女子,我可比你容易得多。”
  “你趁早打消這主意。”十一冷冷向遠處一望,秋風過,階前落葉微卷:“我已經想好了,北疆一開戰我便

請命帶兵出征,到時候哪裡還有時間大婚,讓他們等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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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1:28 | 顯示全部樓層
  這倒是個能拖延一時的辦法,夜天漓問道:“倘若北晏侯按兵不動呢?”
  “北疆這一仗打定了。”十一大步前行:“北晏侯若明日便起兵造反,我真還要多謝他!”
  滿階黃葉瑟瑟,又是秋來,夜天漓負手身後搖頭跟上十一,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聖武二十六年十月庚寅,北晏侯虞夙斬殺朝廷北疆鎮撫使,自薊州起兵。
  薊州守將皆盡歸附虞夙,唯有副帥常立不服叛逆,據理抗辯,終於激怒虞夙,被當場斬首祭旗,血濺轅門。
  虞夙謀劃叛亂已久,此次布置充足,兩路叛軍趁夜奔襲,連取合州、原州、遼州。中軍至燕州與其謀士柯南

緒所率兵馬會合,一路南下直逼肅州。
  肅州守將威遠將軍何沖率軍布防抗敵,千裡烽煙沖天,急報帝都。
  天帝詔告天下,出兵平叛,長定將軍南宮競率十二萬先鋒軍星夜馳援肅州。
  十一皇子夜天澈領十萬兵馬即刻入防幽州,迎擊西路叛軍。
  另有三十萬天軍集於平州,整裝待命。
  六軍待發,唯有主帥懸而未決。
  秋雨纏綿,淅淅瀝瀝已下了幾日,卻始終沒有停的意思。
  黃葉翩飛轉眼零落泥中,天地間灰濛濛一片,秋濃,已是寒意襲人。
  鳳府□煌深苑金堂玉馬,兩尊石獅子被雨水沖刷得干淨,靜臥在朱門兩側。卿塵沿那青石長階走下,凌王府

的鸞車已經候在門前。碧瑤收起紫竹傘,打起車簾,待她上車便遞了暖爐過來。
  偎著手中一團暖意,卿塵閉目在錦墊上靠了會兒,車行漸遠,相府朱門已消失在連綿雨中。
  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淡靜的微笑,鳳衍,真是個不錯的對手。名門鍾鼎,多少風雨起伏,鳳家穩列仕族之首

果然有他的道理。
  這一番密談似是父女敘話,實則明槍暗箭相互試探,最終做了一場賭注。
  賭局是這場形勢未明的戰爭,賭的是鳳家的去從。
  卿塵睜開眼睛,明淨的眸中掠過好笑的神情。聯姻,皇族名門以姻親交結,鞏固勢力,掌控朝政宮闈。而夜

天凌這個王爺娶了她這個鳳家嫡女,卻仍與鳳家形同陌路。
  既然已成姻親,何必浪費?她笑了笑,鳳家畢竟是她名義上的親族,族人門生遍布朝堂,根植深廣,很多事

情可以事半功倍。無論如何,豈能容鳳家相助他人?
  眼前浮起夜天凌聽她說到鳳家時的樣子,漫不在乎極傲然地一笑,神情睥睨,似是什麼都沒放在他眼中。這

問鼎逐鹿的游戲中,他根本是想將這百年風流的仕族揮手抹掉,越是難為,他竟越是樂在其中。
  鳳衍分明是低估了夜天凌,不僅僅是鳳衍,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馳騁疆場的鋒芒而不得其他。夜天凌的冷漠

如一道利刃,無人能近其身。
  而這場豪賭中,卿塵唯一的賭注就是對他的了解。因為了解,所以毫不猶豫的信任,可以賭上她的一切。
  方才提到莫不平字時,饒是鳳衍穩如泰山亦忍不住驚詫萬分。何止莫不平,左原孫、杜君述、陸遷……這任

何一個名字都足以令人側目。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凌王麾下又豈是只有精兵猛將而已。
  細雨輕輕打在鸞車之外,車中顯得格外寧靜。卿塵隨手掀開虛遮的垂簾向外看去,路上行人落落,此時的上

九坊籠在雨幕中,風流清冷。
  十一出兵那日也是如此天氣,大軍齊發,整個伊歌城一片肅然。
  殿前請戰,堪堪避開那荒謬的賜婚,國事為重軍情緊急,連皇後也毫無辦法。
  卿塵隨夜天凌在城門之上遙遙相送,煙雨迷濛,不覺離人斷腸。卻看到十一回身向這邊一笑,仿佛天空又恢

復了秋高颯爽,再看時,銀甲駿馬已率大軍沒入雨中。

  心癡至此意難平

  卿塵正要放下車簾,依稀聽到有聲哭求自近處傳來。她奇怪地看去,原來是路過了湛王府,有兩個人正將一

個女子拖往府中,那女子面容熟悉,竟是靳妃身邊隨嫁的侍女翡兒。
  “停車。”她對外面吩咐:“去看看什麼事?”
  翡兒正在兩個掌儀女官手中掙扎,一見凌王妃的車駕,喊道:“王妃救命!”
  卿塵步下鸞車,纖眉一蹙,低聲喝道:“放手,這成何體統?”
  那兩個女官見是凌王妃,忙俯身施禮。翡兒撲至卿塵面前,滿臉焦急:“王妃,看在過去的情份上,請您救

救我們家小姐!”
  “出什麼事了?”卿塵伸手扶她。
  “府中一點兒小事,不敢驚動王妃。”一個女官趕在翡兒之前說道。
  卿塵淡淡瞥了那女官一眼:“我問的是翡兒,什麼時候要你回話了?”
  聲音清淡,目光中卻含著冷然的意味,那女官微微一震,不敢再說。
  “王妃,我們小姐要臨盆了,求您想法救救她們母子!”翡兒松手給卿塵磕頭。
  “為何不宣御醫?”卿塵問道。
  “王妃……王妃不准……”翡兒話說到一半,被身旁那女官抬手一掌摑在臉上,“胡說,還不閉嘴!”
  這些宮中出來的女官自幼在掖庭司中受教,專門訓誡侍女宮人,下手都十分狠厲,翡兒臉頰頓時腫起,人便

跌往一旁。
  “放肆!”卿塵叱道:“在我面前也敢如此!”心中透亮,夜天湛三個月前娶了衛家的二女兒衛嫣為王妃,

定是衛嫣容不得靳慧,趁她臨盆之際暗施毒手,翡兒情急護主想偷出王府求救,卻被掌事女官抓回。
  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卿塵心底惱怒:“七殿下人呢?”
  “殿下朝事纏身,已有幾日未回府了。”翡兒哽咽哭道。
  “速去宮中宣御醫,將靳妃臨盆之事奏稟太後及皇後娘娘知道。”卿塵回身對侍從吩咐:“還有,將七殿下

請回來!”
  那兩個女官臉色一變,事情奏稟到太後和皇後那裡,誰也不敢再做什麼手腳,一旦有事,都要擔上干系。
  侍從立刻去辦,卿塵狠狠瞪了兩個女官一眼,長袖一拂,顧不得碧瑤撐傘,便往湛王府中快步而去。
  殘葉蕭蕭,雨敲長窗,層雲陰霾,四處暗沉沉的叫人心煩。
  殷采倩在屋裡踱了幾步,往靳妃住處悄悄看了一眼,終於還是開口問道:“真的不讓人進去嗎?”
  衛嫣倚在榻前,撥弄著身旁的鏤空細籐花銀香球,頭也不抬:“不給她點兒顏色瞧瞧,這府裡還都當她是湛

王妃呢。”
  殷采倩常來湛王府,靳妃一向待她親厚,頗有不忍:“萬一出事怎麼辦?”
  衛嫣揚唇冷笑:“那又如何?行事手軟便是給自己留後患,看看我姐姐便知道了,待嫁到十一王府,你也得

好生記著。”
  一絲冷風透了窗縫襲來,雍容風流下的狠辣叫殷采倩心中微微一寒,自從衛嫣嫁進湛王府,與靳妃便是一山

不容二虎。靳妃行事還算忍讓,但衛嫣卻處處咄咄逼人,若想當初太子妃也和她一般強硬,東宮或許便不是今天

這個局面。她突然想起今日是為何事而來,急忙說道:“湛哥哥怎麼還不回來?你幫我和他說,我不嫁給十一殿

下!”
  衛嫣精致的面容之上微笑端莊:“好了,你也別鬧了,皇後娘娘的懿旨誰能說不?何況嫁做十一殿下正妃是

光耀門庭的事,你還別扭什麼?”
  明艷錦袖拂在案上,殷采倩柳葉眉一揚,不滿地站起來:“什麼光耀門庭?我干嘛要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十一殿下出身高貴俊朗瀟灑,那點兒不讓人喜歡了?”衛嫣問道。
  “他好,自有喜歡他的人,反正我不喜歡。”殷采倩嗔道。
  衛嫣抬頭看了看她:“都行了及笄禮,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那麼多上門求婚的公子,你看不上也就罷了,

偏著了魔似的念著凌王,害得舅舅也遭母後訓斥。出身仕族,婚嫁系著家族榮辱,豈由得你自己喜好?”
  殷采倩俏面微紅,眼前不由便浮起個桀驁的身影,那日看著他縱馬馳入神武門便再也忘不掉,像是刻了在心

頭。她冷哼轉身:“姑姑為什麼就非要我嫁給十一殿下,你嫁給湛哥哥,難道不是喜歡他?”
  衛嫣責怪道:“胡說什麼,別人怎能同他相比,天都之中哪個女子不想做他的妻子?”
  話雖如此,眼中卻透出一絲悵然。只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又是誰呢?溫潤之中的疏離,風流之下的落寞,

又是誰能得他真心一笑?良宵新婚酩酊大醉為誰?宿立中宵獨自望月為誰?
  明明離他那麼近,卻覺得如此遙遠,完美無瑕的姻緣偏偏叫人無從看顧。
  心念之中一腔暗恨都轉到了靳妃身上,衛嫣狠狠地將手中絹帕一捏,白首鴛鴦圖扭曲在綠陽春曉中。
  門簾掀動,掌事女官匆匆進來,神色頗為慌張:“王妃,凌王妃派人將靳夫人生產之事上稟太後和皇後,還

命人去請殿下回府了。”
  “什麼?”衛嫣怒道:“凌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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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1:53 | 顯示全部樓層
  “她人已往靳夫人那邊去了。”那女官俯身說道。
  “看看去!”衛嫣拂袖起身。
  雨打殘荷,在水面上濺起清冷波瀾。
  卿塵正走到靳妃住處,迎面衛嫣同殷采倩帶著幾個侍女趕來。
  “不知四嫂來了,有失遠迎!”衛嫣上前攔了去路,屋中依稀傳出靳妃陣陣呻吟。
  卿塵向她看去:“不敢勞動大駕,請讓開。”臉上雖淡淡笑著,眼中卻沒有絲毫溫度,幽深裡一星微銳直逼

衛嫣眼底。
  衛嫣臉色一變,抬眼看卿塵立在階前。風雨蕭蕭中玉色紋裳輕飛,容顏似水帶著高華傲氣,如這灰暗的天地

間一抹清色,飄逸出塵。
  這便是他牽腸掛肚的那個女人,連新婚之夜醉中都喊著她的名字!心底嫉恨翻騰,語出不禁尖刻:“四嫂又

沒嫁到湛王府,何必來管這裡的閒事?”
  “我若是嫁進湛王府,說不定躺在裡面痛苦的便是你。”卿塵明澈眸底隱有怒色,惱她狠毒,絲毫不留情面

:“一屍兩命,即便專寵於七殿下,晚上在他身畔你合得上眼嗎?”
  “我與殿下的事哪用你一個外人妄加揣測!”衛嫣怒到極點。
  卿塵玉容清冷,聲音隱寒:“靳姐姐若是有什麼不測,即便七殿下不追究,我也絕不會饒你!讓開!你是想

讓我進宮去請太後,還是皇後娘娘?”
  “你……”衛嫣氣結,卻被殷采倩拉住:“接生嬤嬤不是候著了嘛,我們裡面坐著等吧。”說著對卿塵使了

個眼色,似是讓她快些進去。
  卿塵一愣,不料她來打圓場,卻也不及多想,快步往靳妃房裡走去。
  殷采倩雖慶幸卿塵趕來救靳妃,卻心中亦百感翻雜。伊歌城中哪個女子不想嫁給夜天湛,偏偏她鳳卿塵不想

,偏偏她要嫁給那個人,偏偏那個人心裡眼裡只有她。她好不容易等到及笄,想盡辦法相脅父親去凌王府提親,

卻只換來寥寥幾句顧全場面的婉拒之辭。銀牙微咬看著卿塵背影,到底意難平。
  秋風驟緊,暮靄沉沉天暗。
  夜天湛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侍衛,迅速往府中走去,披風輕揚,輕甲佩劍一路微響,步履匆匆。
  方至門前,室中隱約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他猛地抬頭,眸底憂喜難辨。
  “殿下,你可回來了!”衛嫣笑意嫻柔地上前迎他,親手接過披風,看到他這身裝束突然一愣:“這是……


  “怎麼樣了?”夜天湛問道。
  “從清早到現在,急壞我們了,又不敢去催你回府。”衛嫣轉身接過侍女遞上的熱茶:“快先暖暖身子。”
  “你辛苦了……”夜天湛伸出的手突然停住,話音斷落,目光越過她肩頭凝滯在那裡。
  衛嫣回頭,看到卿塵舉步出來,夜天湛目光中泛起輕澀溫柔,全部落在了那白衣淺影之上。她端茶的手微微

一抖,臉上卻強自留著笑意。
  剛剛掌起的茜紗燈下,卿塵一手扶著屏風,低頭對御醫囑咐著什麼。那御醫恭謹地記下,卿塵長舒一口氣抬

眸望去,正遇上夜天湛熟悉的目光。她忽然微微一顫,眼前夜天湛長劍在身,戎裝束甲,墨色戰袍給他溫文爾雅

的風華中添加了一抹罕見的肅銳,整個人如同劍在鞘中,深斂著秋寒。
  三十萬大軍虛待主帥,如今終於塵埃落定。軍情緊急,連日不眠不休布置停當,即刻便要揮軍北上。
  天帝教子從不偏頗,自太子始諸王無人不曾身披戰甲歷練疆場。雖不是人人如凌王般威震四合,卻都是可用

之才。
  亦曾帶兵平夷寇,肅邊防,夜天湛的軍功掩在文雅賢德的名聲下,幾乎被人遺忘。身後宗族顯赫並不需要他

將自己放逐征戰浪跡邊疆,他本已擁有的太多。
  竟真的是他,面對此情此景,卿塵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願說。她同鳳衍賭,賭天朝的皇權更迭,賭鳳家

的榮辱興衰,賭這場戰爭唯有夜天凌能勝。
  疆場青塚埋白骨,古來征戰幾人回。如果她贏,陪送的是否會是夜天湛的一切,乃至性命?
  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輸。
  卿塵眉宇深鎖,原本積了滿心的責備停在嘴邊。面前那雙向來湛然如晴空般的眼眸,此時隱隱盡是紅絲,似

是徹夜未眠,多有疲累。
  “恭喜殿下,母子平安。”卿塵終於輕聲說道。
  夜天湛方回神:“哦,有勞你。”
  卿塵笑了笑,轉眼看往衛嫣。衛嫣垂頭掩去眸中神情翻湧,盈盈拜倒,聲音柔軟的像是最溫順的妻子:“恭

喜殿下!妾身已叫人備下了十全湯,靳妹妹生產辛苦,需得好好補養才是。”
  夜天湛點頭柔和地一笑:“還是你有心。”
  雨已停,風蕭蕭。
  “那妾身先告退了。”衛嫣盈盈施禮,宮燈在她臉上投下明暗淺影,只能看到一點紅唇嬌艷欲滴。
  整日的疲憊驟然襲來,心口泛起的一絲絲隱痛讓卿塵無力再去分辨這是是非非,她穩了穩心神,在衛嫣之前

舉步向外面走去:“天色已晚,殿下進去看看吧,我告辭了。”
  烏雲未散,天穹仍灰暗的壓抑。卻是這冷落秋風帶來一陣涼意,舒緩了心中的滯悶。
  卿塵筋疲力盡地扶著階欄站了一會兒,手中握著的金針透過軟緞微微刺痛了掌心。
  這忙碌中降臨的生命是天家尊貴的血脈,在尚未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便背負了如此糾纏的恩怨,生命,究竟

是喜還是悲?
  殿宇連綿的湛王府中,他如春風般的溫雅風流擄獲了多少女子的心。她們為他癡為他狂,他竟任她們癡,任

她們狂。
  多情總被無情傷。
  抬眼望去,那片記憶中碧葉連天的閒玉湖隱沒在漸暗的天色下,殘枝敗葉,零落水中。
  身後靴聲微響,一陣寂靜後傳來溫潤的聲音:“卿塵。”
  卿塵回頭,看到夜天湛站在身後,戎裝襯托下的俊朗風神,無比熟悉卻又陌生。
  相對無言,自從嫁入凌王府,再未單獨見過。眼前這一瞬間,卿塵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這閒玉湖近旁

,看夜天湛藍衫倜儻,笑得雲淡風清。
  那微笑似極了李唐,勾起七情百味,卻更驅散了傷痛陰霾,暖風拂面,夏日濃蔭,層層湧上心頭。
  沉默中,夜天湛目光落在卿塵手中金針之上,終於還是先開口道:“你的醫術越來越好了。”
  卿塵淡淡一笑,若再晚些時候,靳慧怕是當真危險,她慶幸自己學得一身醫術,還能救人活命,“靳姐姐元

氣大傷,需得用心調養。孩子雖然平安,但在胎裡受了損傷,眼下還十分虛弱。宮中那些御醫也只是中流,不妨

讓人去請牧原堂的張定水老神醫來看,他的醫術才是妙手回春,我的金針之術不過是得了他幾分傳授罷了。”
  “嗯,我知道了。”夜天湛答應。
  說了這兩句話,卿塵似乎突然再無話可說,看著他束甲佩劍的身形半隱在長天暮色之下,喉間澀澀竟是酸楚


  “我明天便帶兵出征。”夜天湛站在一步之外凝視著她,目色如玉,透著安靜的矛盾。
  “時間不多,進去陪陪她吧。”卿塵低聲說道。
  “你似乎只惦念著靳慧,急著將我往她身邊推。”夜天湛沉默了一下說道。
  “你該比我還惦記著她。”神情掩在淡淡的暮色中,卿塵眉間眼底流露出一種若有若無的傷感:“你娶了她

,為何讓她受這樣的委屈?你是她的夫君,她那樣倚賴你,你應該好好保護她。”
  夜天湛似乎愣了愣:“什麼?”眉頭不由自主地一皺。
  卿塵看著她的眼睛:“至少,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應該在她身邊。而不是讓別人幾乎致她於死地。”
  夜天湛眼中忽而閃過一絲銳光,看定卿塵,卻旋即又歸於疲憊的平靜,“是我疏忽了。”語中幾分落落自嘲

,似乎在那一瞬的震驚後,一切都微不足道。
  “靳姐姐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說不定會恨你。”卿塵轉身拾階而下,走了兩步,終究回頭,深深地將他看

在眼中:“沙場凶險,你……要小心。”
  夜天湛微微閉目,臉上慢慢浮現他一如往常清湛的笑容:“臨走前竟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簡單的一句話,卻叫溫熱的淚水沖入眼底,卿塵猛地回身避開他:“保重。”長裙拂轉,快步離去。
  湛王府的大門突然變得那樣遙遠,胸臆間的不適漸漸襲來,天地越發昏暗,旋轉。
  “卿塵!”夜天湛焦急的聲音傳來,卿塵一個踉蹌,站立不穩,身子落入他的護持中:“你怎麼了?”
  抓著他的手待那陣暈眩終於過去,卿塵搖搖頭:“沒事,只是累了,我要回家。”
  孑然一身,無家可歸,很久以前她在湛王府中說過的話突然那樣清晰的回想起來,有什麼東西從心底被抽離

,緩慢而疼痛。夜天湛深深吸了口氣,他終究沒能留下她,以此為家。
  但他的手仍堅定的扶著卿塵:“我送你回去。”
  卿塵輕輕放開了他的手:“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既娶了她們,就好好待她們。”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掙扎愛怨情仇,又何嘗不是可憐?
  夜天湛微微一僵,看著卿塵轉身,消失在漸濃的夜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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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2:14 | 顯示全部樓層
  三千青絲為君留

  不知是怎麼上的鸞車,不知究竟有什麼人和自己說了什麼話,紅羅錦墊已被秋冷浸透,卿塵靠在上面,疲憊

自四肢百骸絲絲滲出,緩緩將身心淹沒。
  眼前層層盡是夜天湛身著戎裝的樣子,只瞬間的一瞥,為何讓她恐懼至深。
  不是從未料知,只是潛意識裡一直回避這個可能,似乎不想便不會發生。自一開始,她便選擇了,從來沒有

為這個選擇後悔過,但並不代表心不會痛。
  她太了解夜天凌,在這一刻,卻因為了解而陷入了莫名的懼怕。不論南宮競的十二萬先鋒軍和十一的西路軍

,此次出征三十萬精兵之中過半來自神御軍營,就連主帥左右先鋒也分別是夏步鋒及史仲侯。
  夜天凌早已料到一切,信手拈子,已布好了這局棋。虛坐以侯,且待君來。
  這不合時宜的戰事在他翻手之間化為最可怕的利刃,一旦兵動北疆,寒劍出鞘,馬踏山河,誰能掠其鋒芒。

即便是朝堂上步步退讓看似艱難,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進可攻,退可守,一切進退都在他的手中,游刃自如。
  閉目,心底深處是那雙清寂的眸子,幽若寒潭,深冷難測。
  撐了一日神志疲倦至極,一路昏昏沉沉,直到鸞車停下,碧瑤打起車簾輕聲叫道:“郡主,已經到了。”
  卿塵自半昏半明間醒來,撐著額頭又稍坐了會兒,方扶下車往府中走去。
  門前侯了許久的晏奚迎上前來,俯身道:“殿下回來多時了,一直在等王妃。”
  卿塵在幽篁長廊處停下,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說罷獨自一人進了寢室。
  青衫肅淡,夜天凌正在案前看著幾道表章,聽到她進來,頭也未抬,只淡淡問道:“去哪裡了?”
  卿塵赤足踩上錦毯,松手一放,微濕的外袍落在地上。她將頭上束發華盛隨手抹下,丟往一旁,人便靠著軟

榻躺下,閉目不語。
  夜天凌手中走筆未停,眉心卻微微一擰,紫墨至處銀鉤鐵畫鋒銳透紙。待寫完,方回頭看去,突然錯愕,擲

筆於案起身上前,伸手撫上卿塵額頭:“怎麼了,弄成這樣?”
  卿塵臉側發絲散落仍帶著點雨水的濕意,她知道自己現在定是一身狼狽模樣,微微睜開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秋水澄明,似若點漆,更襯的臉色雪白。
  夜天凌深深皺眉,轉身對外面吩咐:“備水沐浴!”
  卿塵瞬目,懶懶抬手拂了下濕發,夜天凌眸中猛地掠過暗怒,握住了她的手,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白皙的手上隱隱有幾道淤青,是方才被靳慧握的緊了,此時才覺出疼。卿塵躲了一下,勉強笑笑說道:“靳

姐姐今日生了個男孩,有人不想看孩子出生,我差點兒就救不了他們母子。”
  夜天凌面色陰沉:“你便只知道救人,自己也不管了?”
  “四哥。”卿塵輕輕的喊他。
  夜天凌唇角鋒抿,眼中雖怒色未褪,卻伸手取過一件衣袍罩在卿塵身上,小心地將她抱起,大步往寢室深處

走去。
  伊歌城中多溫泉,宮中府中常常引泉以為浴房,轉過一道織錦屏風,潺潺水聲依稀入耳,迎面水霧氤氳,暖

意便撲面而來。
  夜天凌遣退侍從,直接便抱著卿塵步入泉池,熱水的熨燙叫她微微一顫,卻驅散了透到骨子裡的冰冷。
  池水不深,坐下剛好及肩,夜天凌讓她靠在懷中,為她除去衣衫,動作輕柔,似乎生怕弄疼了她。卿塵閉著

眼睛任他擺弄,突然反手環上他的胸膛,長發落入水中飄起如絲淺網,明眸蕩漾迎著他的目光。
  “疼嗎?”夜天凌握起她的手問道。
  卿塵搖頭,原本蒼白的臉上因水氣而浮起一層別樣的嫣紅,仍舊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夜天凌清冷的眸

底微亮,似是灼灼火焰自幽深處燃起,卿塵伸手環上他的脖頸,夜天凌臂彎一緊,俯身便將她吻住。
  幾乎是狂熱的,尋找著彼此柔軟的纏綿,呼吸溫熱糾纏在一起,深深探入心腑。
  良久,夜天凌將她摟在肩頭,長歎一聲低頭道:“野丫頭,跑出去一天弄得這麼狼狽,回來還不安份。”
  卿塵在他懷中一轉,慵然自睫毛下瞥他一眼:“那又怎樣?”
  夜天凌深眸一細,露出絲危險的神情,手臂猛地使力,便將她自池中撈起,大步往一旁寬大的軟榻走去,“

那本王便要罰你!”
  流水濺落一地,卿塵懶懶地蜷在那裡。煙羅輕紗如霧般洩下,仿佛水氣漸濃。
  雪帛素錦,三千青絲凝散枕畔,清水晶瑩點點滴滴,沿著冰肌玉骨流連墜落。夜天凌俯身將卿塵挽在身下,

吻住她鎖骨處一顆水珠,沿肩而下在那如玉雪膚上挑起桃色清艷。
  卿塵閉目,身邊耳畔盡是他的氣息。不由得,那心跳便隨著他急促而輕微的呼吸聲越跳越快,仿佛被下了蠱

咒,控制不住,再也不屬於自己。
  勾著她柔軟的腰肢,夜天凌卻突然安靜了下來,卿塵奇怪地張開眼睛,見他正看著自己,眼底盡是疼惜。“

累不累?”見她看來,夜天凌低聲開口:“若身子不舒服便和我說。”
  淡淡的,似清流潺湲沒過心房,卿塵揚唇淺笑嫵媚,伸手撫過他的胸膛勾住他的脖頸:“凌,我要你!”
  夜天凌手臂一緊,長歎聲中低頭覆上她醉人的紅唇。暖霧迷濛一室,天地輕轉,水乳交融,一切陷入幽沉迷

離的夢中。
  沒有試探,沒有猜測,沒有痛楚,沒有嫉疑,沒有他,亦沒有她。情到深處,心神無盡伸展探入彼此最隱秘

的領域,眷戀糾纏合而為一。身體乃至靈魂,在最深最濃的愛戀中燃燒,浴火銷魂成為彼此的一部分,永遠不能

分開。
  軟帳輕煙,春色旖旎。
  纏綿過後,夜天凌閉目靠在榻上,伸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卿塵後背。卿塵慵懶地伏在他肩頭,一動不動像

只疲倦的小貓,因微微覺得涼,便往他身旁蹭去。夜天凌嘴角淡淡一揚,撈過身旁薄衾給她罩上,她轉身找了個

最舒服的姿勢,貪婪依偎著他懷抱的溫暖,不覺竟昏昏欲睡。
  夜天凌亦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會兒,外面晏奚低聲請道:“殿下。”
  “什麼事?”夜天凌淡淡問。
  “夏將軍和史將軍都已經來了。”
  “嗯。”夜天凌睜開眼睛:“讓他們稍等。”
  “是。”
  卿塵睡得本不沉,朦朧中聽到說話,覺得夜天凌輕輕將手臂自她枕下抽出。她纏住他的臂膀:“四哥。”
  夜天凌抬手拍了拍她的面頰:“賴在這兒繼續睡,還是我抱你回房?”
  卿塵搖頭:“我不要你走。”
  夜天凌挑眉一笑:“怎麼今天這麼纏人?聽話,我很快回來。”
  “若我不讓你去呢?”
  “哦?”夜天凌勾起她小巧的下巴,目光研判:“我的清兒雖然調皮,但卻不是那麼不懂事的。”
  卿塵無奈松開手,夜天凌隨手拿起一件干淨的衣袍披上。卿塵出神的看著他寬闊的脊背,“四哥。”她低聲

喚他。
  “嗯?”夜天凌應道。
  卿塵沉默了一下,終於問道:“他,能活著回來嗎?”
  夜天凌手在領口處微微一頓,背對著她停住,不語。
  “只要……只要活著。”卿塵心底隨著他的動作微沉,深吸一口氣說道。
  滿室寂然,唯有池邊水聲琅琅琤琮,格外入耳。
  夜天凌靜默了一瞬間,卿塵微微咬唇看著身前的他,那挺直的後背撐起素青色的長袍,冷然如山。
  無言等待,分明只是轉瞬之間,卻似是熬過漫長千萬年的光陰。
  “好。”簡單而清淡的一個字,就像他以前常常答應陪她去什麼地方,答應隨她品梅子新酒,答應聽她彈一

首新曲那樣微不足道。夜天凌將衣衫輕抖,整好,袍擺一掠,回身深深的看向卿塵,目光直迫進她心底。
  那樣熟悉的回答,不問因由,只要是她的請求。他答應她的,從來都沒有做不到。百感交集翻上卿塵心頭,

然而如釋重負的輕松卻猛然被一股酸楚狠狠揉過,碎成了暗啞的苦澀扼在胸間。
  仿佛輕描淡寫,她卻知道他這一字允諾的背後意味著什麼。她迎上夜天凌的目光,盡量平靜地說道:“我欠

他一條命。”
  夜天凌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眼底冷銳隱去,慢慢泛起柔和,聞言一笑:“妻債夫還,天經地義。”語氣

清冽,帶著絲倨傲,更多柔情。
  心如割,偏柔軟,淚如雨,卻不覺,卿塵輕聲叫道:“四哥……”
  暗歎一聲,夜天凌坐下將她攬在身旁:“不過是一句話,何必如此?你是我的妻子,這一生一世都要和我相

伴,我所求所想若是成了你的痛苦,那還有什麼意思?”
  水霧婉轉,紗帳輕揚,繚繞在淡白的玉石階柱之間,恍如仙境般安然縹緲。卿塵伏在他的胸前,看著這夢幻

似的眼前,輕輕說道:“四哥,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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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2:25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凌在她身畔沉默,稍後抵著她的額頭,低聲道:“若真的要說謝,或許是我該謝你。直到遇見你,我才

知原來人竟真是有七情六欲,笑也不是很難。你就像是我丟失的那一部分,將另外一個我從很遠的地方帶來了,

如果這世上所有的東西只能選一樣,我寧肯要你的笑。清兒,若你苦在其中,即便是天下,我得之何用?”
  清淺低語,字字情深,眉間眼底,是無盡的輕柔,萬分憐惜。
  卿塵將十指與他相扣,緊緊握住,在他的注視下抬頭。他眸中星光清柔,深亮幽燦,點點照亮了這漫漫人生

,她報以微笑,溫暖他的喜怒哀樂,攜手之處,便是天下。
  錦衾微寒,燈花漸瘦,已是月上中天。
  漱玉院中隱隱還有燈光,夜天凌自府外歸來,遣退跟隨的侍從,緩步往寢殿走去。
  中庭臨水,月華如練映在湖中,帶著清雋的柔和。風微冷,他負手望向深遠的夜空,地上淡淡地投下一道孤

寂的影子,四周暗無聲息。
  致遠殿中一番長談,機鋒謀略如同這夜色,悄然深長。
  月光在他深沉的眼底帶過清矍的痕跡,稜角分明的面容此時格外淡漠,仰首間思緒遙遙敞開,這樣熟悉的月

色清寒,似乎常在關外漠北的夜晚見到。
  西風長沙,萬裡戎機,相伴而來的往往是兵馬輕嘶,金柝寒朔,面對千軍萬馬鐵衣劍戟,每一次抬頭都冷冷

清清,這二十余載孤身一人,無論做什麼事心裡那種感覺都是一樣。
  在清晰至極的地方,一點模糊的孤獨,會不經意地襲入心間。
  他嘴角勾起冷冷自嘲,五官的線條更添肅峻,然而透窗映來一束朦朧的燭光卻出其不意地在側首時覆上了他

的臉龐,將那份漠然輕輕遮掩,使得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
  室內羅帳輕垂,淡淡地盈繞著鳳池香的味道。卿塵只著了白絲中衣,手中書卷虛握靠在枕上假寐,雪戰伏在

她身旁蜷成一個小球,睡得香甜舒服。
  夜天凌邁入寢室看著這樣的情形,不由自主便揚起了唇角,俯身悄悄拿起卿塵手邊的書,目光一動落到了她

的臉上,一時間流連忘返。
  紅羅輕煙,那微微散亂的青絲如瀑,細致長眉斜飛帶入烏鬢,睫毛安靜絲絲分明的襯著梨花雪膚,挺秀的鼻

梁下淡淡的唇,衣勝雪,人如玉。他看著她,竟有些深夜夢回的錯覺,異樣的輕軟溫柔地生遍心間,淡去了一切

驚濤駭浪。
  燭花“辟啪”一聲,夜天凌看了看那半明半暗的宮燈,起身脫掉外袍。然而再回身,卻見卿塵已經醒了,正

嘴角含笑,慵懶而溫柔地看著他。
  “總是這樣睡,小心著涼。”夜天凌無奈笑道,將被角一扯替她蓋好,神情平常。
  “誰讓殿下總徹夜不歸?”卿塵撐起身子故意嗔道,聲音裡卻分明是心疼。
  夜天凌眉梢輕挑,目光中微帶歉疚,淡笑道:“怎麼,王妃獨守空閨,心生寂寞了?”
  卿塵紅唇微抿白他一眼,見他眉宇間帶著幾分閒淡不羈,甚至更多滿足的安然,不似前幾日凝重,便問道:

“皇上怎麼說?”
  “准了。”夜天凌躺到她身旁,淡淡道:“即日便可啟程。”
  奉旨入蜀,明為壅江水利,實為安定西蜀,乃是撤藩的一步妙棋。
  自從虞夙起兵之後,朝中一團忙亂,夜天凌卻帶卿塵游山玩水,釣魚品酒,對北伐之戰不聞不問,全然是置

身事外的態度。然而多年領兵征戰,他早已是天朝軍中之靈魂,凡動兵鋒天帝必有倚重,幾乎已是一種習慣,也

是不爭的事實。削藩,乃是天帝畢生之政願,此時執意而行未嘗不是有一了夙願的意思。面對夜天凌的退,天帝

雖不多言,卻如何不是無可奈何。
  數日前開始,天帝每日昭夜天凌入宮下棋,夜天凌便奉旨陪天帝下了數天的棋。
  如今棋下完了。既然要動兵,那便必然將按他的部署,事事因勢而成,處處可為己用,這便是夜天凌可怕之

處。
  卿塵舒了口氣,側頭見夜天凌手臂墊在枕上靜靜地看著帳頂,方才的溫柔褪去,臉上連平日人人熟悉的清冷

都不見,極漠然的,沒有絲毫的感情。唯有那眸中,深冷一片幽暗的背後依稀竟似攝人的殺氣,如銳劍浮光般,

令人望而生畏。
  戒急用忍,他究竟能將這幾個字做到何等地步?
  軾父奪位之仇,看似無動於衷,夜天凌對天帝始終維持著父子君臣的相處,只因二十余年,他們本便是父慈

子孝。
  一切都沒有絲毫變化,那從來不說的恨,他所失去的,因為太深而不願提起。愛亦到極處,恨亦到極處。卿

塵看著他閉目皺眉,眉間的那道刻痕如同揉進了她的心底。她像往常一樣伸手,輕輕地撫上了他的眉心。
  夜天凌微微一驚,猛地睜開眼睛,卻在看到卿塵那雙潛靜的眸子時怔住,仿佛被她自某處深暗的夢中驚醒,

心中竟湧起如釋重負的感覺。
  卿塵淡噙著笑意,輕聲說道:“回家了,就不想了,總皺著眉頭心裡會累的。”
  夜天凌握住她的手撫在額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清兒,人人都說我無情,我若讓他一無所有,是不

是當真無情無義?”
  手掌遮住了眼睛,再也看不清那道鋒利,寂冷的聲音淡淡自他口中說出,似悲似恨,一絲壓抑在骨髓裡的痛

楚極其隱約,卻叫人心頭一痛。
  卿塵知道他心中抑了太多的東西,無從開解,只溫柔說道:“不管你要做什麼,都有我陪在你身邊。”
  夜天凌扭頭看她,眉宇清雋,眼中卻帶著絲歉然:“此次入蜀不知何時回京,將你一個人留在天都,總覺得

放心不下。”
  卿塵唇角彎起淡淡弧度,安靜說道:“不管你到哪裡,我也都要陪在你身邊。”
  夜天凌微愣,眉頭再次皺起:“此去征戰難免,沙場凶險,你不能去。”
  卿塵問道:“若我有理由,你會帶我一起嗎?”
  夜天凌揚眉揣度,不置可否。卿塵起身披上外袍,執燈說道:“四哥,你跟我來。”
  “去哪兒?”夜天凌不解問道。
  “天機府。”
  府中靜悄悄一片,卿塵手中宮燈淡淡,朦朧遙遠沿著回廊輕轉,她在天機府的偏殿停下,回頭對夜天凌一笑

,推門而入。
  隨著殿內火光微亮,夜天凌看到卿塵站在牆壁之前舉起那盞琉璃宮燈,燈火搖曳映著她白袍逶迤玉容清淺,

身後隱約懸掛著一幅軍機圖。
  他上前一步凝神看去,心中微微一震。卿塵回身將身旁的燭火點燃,聽到夜天凌頭也不回地伸手道:“把燈

給我。”
  卿塵將宮燈遞到夜天凌手中,一一燃起殿中明燭。燭光大亮,那幅凝聚了無數心血的軍機圖如畫卷輕展,清

清楚楚地呈現在夜天凌面前。
  夜天凌立在殿中,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萬裡疆原,山河格局,盡在這卷下一覽無余。無數繁華都郡、邊防

重鎮隨著那熟悉的字跡縝密鋪展,歷歷清晰,細致處點點滴滴,雜而不亂,將四境盡收其中。
  筆下精准奇巧,輕重得當,繪攬六合指點八方。只一眼,他便知道對於行軍打仗這是無價之寶,反復看察,

不能置信地回身:“這是你繪的?”那卷中之字,府中不會再有第二人。
  卿塵淡定一笑,將一盞宮燈托起,看著面前。燈火清亮,在她潛靜的臉上映出穩秀從容,她傲然說道:“四

哥,我說過,你娶了我,定也不負這天下。”
  夜天凌眼底深深映著著卿塵白衣倩影,那目光中是驚是喜,像望向一件夢寐以求的珍寶。寧靜的燈火下他執

著的凝視,叫卿塵只能癡癡回望,竟忘了自己是誰。
  他抬手,溫暖的手指的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深歎一聲將她緊緊擁在懷中,低聲說道:“得妻如此

,夫復何求!”
  卿塵靠著他,手掌處傳來他穩健的心跳,那切實的溫度帶著動人心弦的力量一波一波傳入她的心房,讓她覺

得永遠也不願離開,“帶我去,讓我陪著你,好不好?”她柔聲說道。
  夜天凌將她身上裘袍輕攏,撫摸她散在肩頭的秀發,目光柔軟:“我何嘗不想時時有你在身旁,只是北疆苦

寒,行軍征戰難免顛簸,你身子不好,我怕你受不了。”
  這並不屬於自己的身子啊!她因為這顆心而來到這裡,是否也會因此而分離?卿塵心頭泛起一縷淒澀,靜靜

伏在他懷中說道:“所以我才更要和你在一起,人生短促,我不想浪費一天一日。”
  夜天凌因她語中的哀傷猛然皺眉,臉色瞬間微變,低聲道:“不准胡說。”
  燈下淺影明暗……卿塵被他狠狠握住,卻露出從容淡笑。縱使前面是未知的人生,她也不後悔赴這前世的殤

戀,義無反顧。“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再清楚不過,好歹我也是個大夫,哪有那麼容易死……”
  話未說完,夜天凌手臂一緊,俯身便封上她的唇,斬斷了她的話語。極為霸道的炙熱和深柔的憐惜隨著他的

呼吸攪進心湖,碎起千層浪,散入心神醉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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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2:40 | 顯示全部樓層
  直到卿塵覺得自己幾乎要融在他的氣息當中,化成飛沫淡煙,化成他的一部分,夜天凌輕輕放開了她,眸中

沉澱下深深擔憂。他低語:“你若要陪著我,便要陪我一生一世。”
  卿塵笑著環上他的胸膛,猛地拉著他在殿中旋轉,俏聲笑道:“我會的,四哥,我要陪著你,看你君臨天下

,看你馬踏山河,看你靖安四海,看你締造盛世,我要你天天都笑著和我在一起!”
  她笑的那樣清脆,那樣開心,仿佛整個世界的歡樂都握在自己手中。白袍貂裘在身後長長的撒開,迤邐秀美

,大殿裡回蕩的余音隨著輕紗飄揚,燭火搖曳,舞出耀目的絢麗。
  夜天凌似是被她的笑聲感染,清寂、冰冷、憂痛、傷恨都化做無形,紛紛碎淡。這一刻他情願與她做一對癡

男怨女,墜入紅塵萬丈,夢醉神迷,永遠也不要醒來。

  千古江流百回瀾

  大江東流,波瀾千古。
  蜀中平原天府之國,田疇萬頃,沃野千裡,中有大小江河一千五百二十六道,東蜀壅水匯三江之流一路開闊

,接滄浪江而貫通南北,乃是入川重要水路。
  天晴萬裡,雲淡,風冷。
  深秋寒濃,迎面江風拂來吹得裘袍獵獵,涼意襲人。卿塵隨夜天凌踏上壅水大堤一側,江岸數十萬征夫往來

挑抬,以竹籠裝石截水築堤,數月之中壅水漸緩,十二道陡門分布江上,將這滔滔江水扼於指掌之間。
  斯惟雲自堤頭回身,迎上前去:“殿下、王妃!”
  夜天凌微微點頭,沿江放眼而望,贊許說道:“不過數月之間,如此浩大的工程完工在際,惟雲,我沒有看

錯你。”
  斯惟雲深深一揖,笑道:“惟雲幸不辱命,更要多謝王妃奇思妙想,若無這十二道陡門,屆時要毀堤放水,

損失也不小。”
  卿塵迎著江風往遠處極目能見之處看去,青州郡城立於壅水下游,隱約可見,她淺淺一笑,說道:“築堤不

易,能保全自然要保全。這陡門我不過信中這麼說說,誰知你竟真的造成了,若不是親眼看到,還真不敢相信。


  斯惟雲隨著卿塵目光遠望,神情中卻略見憂慮:“殿下,尚有一事……”
  “說。”夜天凌淡淡道。
  斯惟雲遲疑一下,說道:“壅水攔壩截流將在分水塘中逐漸蓄水,水量不可小覷,陡門一開洪峰洩下,將使

江中水位陡增,恐怕青州、封州及沿岸各郡將有半數成汪澤一片,惟雲斗膽,請殿下三思。”一邊說,一邊看往

卿塵。
  卿塵自前些日子斯惟雲的來信中早知道他有此顧慮,另有原因便是築堤的百萬工匠多數是來自青、封兩州郡

屬,若親手截江水淹家園,恐怕民憤難平。她曾試著與夜天凌提過此事,卻並無結果。
  夜天凌負手靜立前方,遠望蜀中平原江河山野,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深冷的氣度,叫人不敢逼視。他眉峰微

鎖,眸間一片深沉,久久不語。
  西岷侯的勢力與北晏侯不相上下,蜀中天險,易守難攻,不出其不意剿滅東蜀軍,則極有可能是將這天府平

原拱手讓與西岷侯自立稱王。即便是戰而不能一舉毀其主力,整個蜀中早晚亦將淪為殺場戰地,若容他與北晏侯

叛軍的勢力合而為一,比起水淹兩州或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卿塵對斯惟雲微微搖頭,讓他暫且不要提此事。事關行軍勝敗,斯惟雲清楚夜天凌做此決斷之前是經歷深思

熟慮,也不能再枉自開口,只得靜候身旁。
  夜天凌轉身看了他一眼,於此事未置一詞,只說道:“回行館吧。”
  方入別館,衛長征入內送上前方軍報。十一同南宮競等人幾乎每日都有密信快馬送至,夜天凌雖人在蜀地,

卻對北疆戰況了如指掌。
  連日兵馬交鋒,十一大軍迎擊北晏侯之子虞呈所率西路叛軍,拒敵於幽州,鐵馬橫槍封鎖西線。
  南宮競先鋒軍增援肅州,與叛軍主力遭遇黃嶺谷。雙方短兵相接,南宮競兵鋒精銳,以少敵多巧計周旋,突

破敵軍防守抵達肅州。
  肅州守將何沖率軍出城接應,內外夾擊迫虞夙退守城外三十裡。雙方連日血戰多次,肅州兵士死守城池,終

於侯得湛王大軍殺至。
  虞夙久攻肅州不下,轉走景州,取定州。
  湛王趁機揮軍北上,收復遼州。隨即整頓大軍,兵分兩路成合圍之勢,於墨勒原大敗叛軍,俘敵一萬四千人

許。
  平叛大軍士氣高漲,勢如破竹一路北上。如今虞夙且戰且退,回軍臨安關據守不出,已與湛王相持多日。
  夜天凌接過軍報隨手拆看,唇角微微一勾,卿塵抬頭:“怎麼了?”
  夜天凌將軍報遞給她,卿塵看了笑道:“夏步鋒還真是員猛將,竟連斬虞夙三員大將,無怪你如此器重他。


  負手閒步立於窗前,夜天凌眉峰一揚,神情倨傲:“虞夙此番損兵折將,倒知道收斂些了。”
  “相持著也好,這邊能騰出時日來。”卿塵看著案前的軍機圖道:“四哥,惟雲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青州封

州兩處壅水河段狹窄,陡門一開,江水暴漲,必定會釀成水禍的。”
  陽光微閃,在夜天凌眼中映下一道機鋒凌厲,他看著窗外風卷落葉淡淡說道:“兩害相較取其輕。”
  卿塵知道他說的在理,輕歎一聲站起來:“不如我去惟雲那裡看看吧。”
  夜天凌回身看著她:“惟雲和你比較談得來,你同他聊聊也好,否則他總是難以釋懷。”
  卿塵點頭道:“我知道,這也在所難免,不能怪他。”
  世事總難全,卿塵心中倒對斯惟雲極為賞識,他雖多有顧慮卻深明大局,日夜監工修築大堤無有絲毫懈怠。

夜天凌識人用人非但各盡其才,亦能使他們忠心不二令出必從。
  秋陽自高遠長空鋪灑而下,卿塵轉身看著夜天凌清拔的身影沐浴在陽光中,淡淡金光灑落在他青色長衫之上

,那逆著光陰的深邃輪廓如若刀削,沉峻鋒銳,堅毅如山。
  眼前這個使天下賢能者俯首稱臣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卿塵眸底淡淡轉出一笑,沒有什麼能動搖他的心志,一

個同樣讓自己臣服的男人,或者,這便是她情願一生隨他的因由吧。
  獨坐軒中,埋首層圖長卷,斯惟雲撫額皺眉,忍不住心生煩躁,推案而起。
  封州,那是故鄉所在。
  少時嘻戲江畔猶在眼前,不想如今此處竟要親手毀在自己引以為傲的壅江水壩之下,情非得以,卻是情何以

堪?
  他躑躅良久,喟然抬頭,猛地看到卿塵白衣輕裘,面帶微笑站在身前,正看向那一案凌亂的圖紙。斯惟雲吃

了一驚:“王妃,惟雲失禮了。”
  卿塵習慣了陸遷的少年瀟灑,杜君述的瘋癲不羈,總覺得斯惟雲工整嚴謹,倒還有些不習慣。“在想壅水蓄

洪之事?”她對斯惟雲一笑,展開一卷圖紙。
  字如其人,斯惟雲的字瘦長有力一絲不苟,正如他的人,削瘦似有文人之風,卻處處透著風骨嚴整。若不是

這樣的人,如何能將如此浩大的水利工程一手策劃?卿塵看過那繁雜的圖紙,不禁慨歎。她在千百年後曾經聽過

看過的東西,有時只是個大概輪廓,但和斯惟雲提起之後,他卻真的能在大江之上將其變成現實。這番奇巧心智

,當世之中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斯惟雲無意一瞥,眼前秋陽穿窗,淡映在卿塵白衣之上,明光澄透,風華從容,那周身透著的潛靜氣度如清

湖深澈,竟叫他一時掉不開眼。他滯悶在胸口的那股郁悶在她明淨一笑中煙散雲淡,心底便無由地安靜下來。
  見他久不做聲,卿塵奇怪抬眸,斯惟雲忙將目光一垂,不敢與她對視,說道:“王妃,我知道此事是不得已

而為之,卻仍不甘心。”
  卿塵微微點頭,細長的手指在斯惟雲精巧的水利圖上劃過,思慮片刻,問道:“我記得日前信中曾與你商討

過,開山鑿渠,支分壅水,穿定嶠嶺饒兩州而過的構想,你有沒有想過?”
  這數月來書信頻繁,斯惟雲自那日天機府中與卿塵笑談算數到如今共商水利構建,早已深深為之折服,幾乎

凡事必與她商討。俯身抽出另外一張圖紙,指給她看:“此法確可使壅水分流避開青、封兩州。原本為平衡水量

趨避洪峰,亦會在此設築分水壩相連南北二渠調節江水,使之枯季不竭,漲季不溢。但北渠雖早已動工,卻進程

緩慢,只因定嶠嶺巖石堅硬,整個水道才開鑿了小半,即便日繼夜趕也來不及。”
  卿塵注目看察,而後笑了笑:“殿下其實也希望你能設法築成此渠,方才在堤上看到定嶠嶺那邊一直沒停工

,不是也一言未發嗎?”
  斯惟雲撫過手下圖紙點頭道:“殿下盡予我臨機專斷之權,如此信任,我又豈能辜負?壅江水壩絕不會耽擱

行軍大計,只可惜事到如今,恐怕難以兩全其美了。”
  卿塵轉身問道:“你對蜀中甚為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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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3:01 | 顯示全部樓層
  斯惟雲神情悠遠,似帶著些懷念,卻隱著深深痛惜:“我自己便是封州鄄城人氏,此處民風淳樸風景怡人,

是極美的地方,加之物產富饒,年有豐余,若眼下這築堰引渠的構想完成,則蜀地水旱從人,便更不枉天府之國

的美稱。”
  “所以殿下才必取蜀中。”卿塵抬眼遠望,別館臨江不遠,耳邊依稀傳來江水浪聲:“蜀中乃天下糧倉,至

關重要,絕不容失。”
  “我知道。”斯惟雲凝重答道,“我可以只想一個封州,殿下卻要兼顧四域,所以我並無怨言。”
  卿塵自他清瘦的臉上看到一絲清遠的篤定,壯士斷腕豪情在,令人佩服贊許:“水利乃農耕之本,農耕乃民

之所倚,民生即是天下。你手中實是系著我朝根本,待蜀中安瀾,尚有滄浪江水患待整,殿下對你甚為倚重。至

於青、封兩州也已有安排,調百萬之資重建兩郡,或可略為補救吧。”
  斯惟雲疑惑看來,百萬之資,即便是國庫征調也要大費周折,卿塵卻只是淡笑,不再多言。離開天都之前她

已將蓮妃所贈的紫晶串珠交於莫不平,著冥衣樓暗備軍資糧草以防戰中不測,更要以此善後蜀中。
  “何不相信殿下?”她揚眉舉步:“走,陪我去江邊看看,這功在千古的水利構築只聽你在信中頻頻提起,

既然來了,我倒真想仔細見識一番。”
  斯惟雲自愣愕中回過神來,即刻命館內侍從備馬。
  一路指點說談,卿塵同斯惟雲到了江岸之前。
  定嶠嶺山高險峻,如削銳屏峰直插雲際,截擋大江。山風江水料峭而來,撲面冰寒,幾乎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卿塵扶著風帽策馬緩行,嶺前北渠並不甚廣,只約有一人之深,十余步寬,較迂曲小沖積平原而過的南渠而

言,只能容三分江水。然就是這三分江水,盡可將良田化做澤國,房屋毀為廢墟。
  臨山涉水,有不少征夫正在鑿山穿渠,抬挑艱辛。自古以來,庶民所知政情不過了了,生死變遷無不是掌於

當政者手中。這江畔近百萬民眾,有幾人知道家園將毀,甚至性命堪危,他們不過是靠勞力養家糊口,期求豐年

盛世,能安度生活。
  在位者玩弄權術覆雨翻雲,縱然有幸處於施政一方,心中又豈能不生感慨?若無堅硬如山的心志,所謂天下

,不過只是苦累折磨罷了,不苦自己,則毀蒼生。
  斯惟雲隨卿塵並羈而行,見她仍往深處走去,出言阻止道:“王妃,前面開山鑿嶺甚為危險,莫要再行了。


  卿塵微勒馬韁,舉目遙看,耳邊已能聽到“叮當”不絕的斧鑿之聲,她看了會兒,突然問道:“這開山鑿渠

用的是什麼法子?”
  斯惟雲道:“此乃蜀中古法,在山巖之上架柴灼燒使之炙熱,而後取冷水或醋猛澆其上,則巖石淬裂,再以

鐵鑿開剝。如此逐層燒鑿,周而復始,則貫通山嶺。”
  “那豈不是很慢?”卿塵詫異抬頭。
  “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斯惟雲道:“這已是最省時省力的法子了。”
  “為何不以炸藥開山?”卿塵再問。
  斯惟雲一愣:“用什麼?”
  卿塵恍然,火藥在此時應該並沒大為應用。心中電念飛轉,催馬道:“走,回去!”揚鞭轉回行館。
  斯惟雲路上相詢,都被卿塵抬手阻止,只對他道:“你去給我找些煉丹的書來,還有,把冥執叫來。”
  不過一會兒,冥執同斯惟雲來到別館,見卿塵正在案前翻書查找。
  “王妃!”
  卿塵抬頭,對他們一笑,問道:“冥執,江湖上可有火雷彈之類的東西?”
  冥執說道:“有,王妃何故此問?”
  “你可會制做?”
  “雖不精通,略知一二。”
  卿塵在紙上抄了些什麼,她記得火藥乃是古時道士煉丹求仙時無意發現的便,果然在這種書上查到了蛛絲馬

跡。她將箋紙拿給斯惟雲:“書中自有千般計,惟雲,看我設法保你一個完好無損的封州。”

  驚雷動地移山海

  別館清幽,後院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遠近可聞,震的棲鳥驚飛,屋宇簌簌作響。
  一座小假山被炸飛一角,卿塵不想這東西如此猛烈,雖自覺站的夠遠,卻仍被飛石擊的睜不開眼睛。匆忙回

身舉袖遮擋,面前突然人影一暗,卻是斯惟雲快步擋在了她身前。
  冥執滿身狼狽地自不遠處飛掠過來,抖落飛灰塵土:“王妃,不用木炭果然也行。”
  卿塵躲過沙石,對斯惟雲投去感激的一笑。斯惟雲微微怔忡,卻低頭撫拍衣衫,避過了她的眼睛:“此處太

危險,王妃還是避一避吧。”
  卿塵卻只凝神思量:“去掉木炭,這次加的是清油、松蠟和干漆,我們不妨再加桐油試試。不過這引信不行

,常人沒你這般身法,誰躲得過去?”邊說邊指著冥執灰撲撲一身笑道:“看你都成什麼樣了?
  話剛落音,衛長征帶了幾個近衛匆忙過來,夜天凌身形出現在拱門處,看到院中情形,目光往卿塵身上一帶

,劍眉蹙攏,眼中生出絲驚怒。
  卿塵吐吐舌頭心叫不妙,剛對他露出個笑容,已聽他沉聲問道:“這是在干什麼?” 夜天凌上下打量卿塵

無恙,眸中怒色褪了幾分,但看向四周亂石狼藉仍舊神色未霽。
  卿塵伸手抹了抹發間灰塵,笑道:“沒什麼,做個試驗而已。”
  她白裘之上覆滿灰土,再怎麼整理也是夠了狼狽。夜天凌語氣峻冷:“整個別館都快讓你們拆了,豈能如此

胡鬧?”
  先前多次失敗,並未料到這次真能引發爆炸,卿塵自知理虧,早知如此,便該去外面尋個開闊的地方才對。

對斯惟雲和冥執使個眼色讓他們先走,免得一並遭訓斥,笑著說道:“妾身知錯,殿下大人大量,還請息怒。”
  身邊眾人退盡,夜天凌怒瞪她一眼:“沒一日安份,哪有點兒王妃的樣子?”
  卿塵撇撇嘴:“我若不安份能保全青封兩州呢?”
  夜天凌眸中閃過詫異:“此話當真?”
  卿塵被灰塵嗆得皺眉咳嗽了幾聲:“雖未成亦不遠矣!”
  夜天凌攬她走到廊下避開浮灰,審視她那花貓一樣的臉龐,突然失笑:“你若真能保全兩州,本王重重有賞

!”
  卿塵聳聳鼻子:“誰稀罕!”
  夜天凌不以為忤,伸手替她抹了抹臉頰:“還不洗把臉去,看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還以為登台唱戲呢。


  卿塵抿嘴笑著,突然想起和十一在竹屋生爐火的情形,歷歷在目,如是眼前。
  那時萍水相逢,夜天凌有傷在身,形容清冷,言語淡漠,卻在見到他的一剎那,她像是墜入百世千生宿命輪

回,無端地淪陷在那雙眼睛中,一切便在不經意間注定。
  當胸一箭,竟成了千年姻緣,此時想起仍然會心疼。那一箭傷得那麼重,他卻不知好好調養,卿塵回身抬眸

,看向夜天凌的目光溶溶浸浸,不僅多了幾分柔軟。
  夜天凌觸到她的眼神,心頭微微一蕩,靜陽深秋風中回暖,在他清冷眸底灑下溫柔淡定,浮浮沉沉,“發什

麼呆?”他笑問。
  卿塵抬手撫上他的胸口,柔聲道:“四哥,不管身邊事情多忙,還是身子最重要。”
  夜天凌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早就不礙事了,我自有分寸。”
  秋陽澄明,他洞察明銳的眸光耀目,卿塵扭身含笑一避,手卻被他握著掙脫不得,也不由掛念起十一來,問

道:“十一今日有信來嗎?幽州可好?”
  “只要虞呈不妄動,十一鎮守幽州有山有水,比在天都逍遙多了。”夜天凌道。
  十一這番 “逃婚”可真不枉此行,卿塵揚頭向著湛湛秋陽呼了口氣:“哈!多日未見,還真有點兒想他了

呢。”
  “哦?”夜天凌眼波動了動,隱帶微笑:“竟當著自己夫君想別人?”
  纖眉高挑,卿塵轉眼嫵媚,挑釁道:“就是想,怎樣?”
  夜天凌不動聲色地笑著:“小女子恃寵而驕,看來不立點兒家法不行了。”
  卿塵眼中狡黠,魅惑的盯著夜天凌笑意盎然,趁他不注意猛然抽手,竟讓他一把抓了個空,“遵殿下令洗臉

梳妝去,換衣服啊,你不准進來!”
  夜天凌倒也不追,只負手閒閒走去,戲謔道:“還怕我看?”趁卿塵聞言臉紅,身形一動便將她逮到懷中,

反手掩了房門。
  屋中笑聲輕揚,秋葉隨風,金燦燦的沐著陽光翩躚而下,舞盡纏綿。
  一夜秋風緊,壅江水冷,長浪微退,露出崢嶸岸石。
  自那日後,夜天凌下了嚴令,不准卿塵再靠近那火藥分毫。令出如山,從斯惟雲到冥執人人嚴守,自到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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