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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藍。

《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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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0:38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湛淡淡笑道:“軍求良將,若連這幾個人都容不得,遑論天下?他們至少不誤大局,好過用衛騫那種人

。傳我軍令吧,命史仲侯率輕甲戰士過嶺尋路,我們爭取兩日內與南宮競會合,再商討對付柯南緒的法子。”
  鞏思呈拱手退出。雪倒是停了,風卻未息,吹得人須發飄搖。一陣霰冰夾在風中呼嘯而過,深不知路的山嶺

在重雪之下白得幾近單調,看久了竟生出煩躁的感覺,他不能避免地緩緩歎了口氣,方才那句沒能說完的話不由

得又浮上心頭,湛王,還是不夠狠啊!

  婉翼清兮長相顧

  一支玄甲輕騎借著天色暗淡的便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半山懸崖,橫梁渡前正薄暮,肆虐了數日的北風在余暉

的光影下漸息漸止,夕陽拖著淺淡的落影逐漸消失在雪原一隅,靜緩如輕移蓮步的女子,在寒馬金戈的空隙間悄

然退往寥廓的天幕。
  十一居高臨下看著已近在眼前的叛軍,戰車源源,甲胄光寒,形勢如前所料,叛軍仍在不斷往此處結集兵馬

,唯一的目的便是封死大荒谷出路,徹底孤困天朝中軍。
  敵兵分布盡收眼底,他調轉馬頭,對卿塵笑道:“真想不通,四哥怎麼放心讓你跟我來。”
  卿塵唇角微微一撇,她問夜天凌這個問題時,夜天凌專注於軍機圖,只言簡意賅地道了句:“唔,我放心你

。”
  現下夜天凌不在面前,十一也不拘玩笑,低聲揄挪她:“不管怎麼說是七哥在這兒,他難道糊塗了?”
  卿塵想著夜天凌在她的探問下抬起頭來時不慌不忙的語調,那悠游從容的樣子還真有點兒恨人,“嫁作凌王

妃,你就沒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這算是什麼回答,她頗無奈地道:“他現在簡直是有恃無恐。”
  十一哈哈大笑:“誰讓你那天在合州那麼緊張他,不如我教你個法子,你把九玲瓏找齊了,看他不急才怪。


  卿塵抿嘴,笑看他:“四哥還不是因為要左先生鎮守合州,才讓我這半個弟子來助你應對柯南緒,你倒算計

起他來,等我回頭告訴他這法子是你教的。”
  十一拿馬鞭直指著她無語,啼笑皆非,半晌才說了一句:“這真是……重色輕友!”
  卿塵早耐不住,樂得快要伏在馬背上,一番說笑中扭頭看向叛軍:“我跟左先生學習奇門陣法,曾聽他提到

柯南緒,說此人行軍布陣天縱奇才,怎麼現在看來,這調兵遣將竟也平平?”
  十一亦道:“我也正奇怪,想必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或許是我們多慮了也說不定。”
  倆人正說著話,卻聽見空曠的山野間遙遙傳來一陣琴音,其聲悠揚,時有時無,飄忽幾不可聞,卻輕繞於高

峰低谷,又清晰如在耳邊。那琴聲聽去隨意,輕描淡寫間竟帶出千軍萬馬行營沙場的氣概。卿塵和十一不約而同

地回頭,依稀見橫梁渡前的敵兵緩緩布列成行。卿塵看了一會兒,臉上忽然色變:“陽遁三局!”
  十一劍眉緊鎖:“傳令下去,三軍備戰!”
  卿塵目不轉睛地盯著橫梁渡:“我們倆個不知天高地厚,還在此說笑。柯南緒以琴御陣,此陣生門一閉,大

荒谷即刻而成絕域,便是左先生親至也無濟於事了。”
  十一倒十分冷靜:“你有幾分把握?”
  卿塵道:“我只能盡力一試,現在看陣勢,離位所在是大荒谷入口,你當取艮位,過震宮,但千萬莫入中宮

,否則觸動陣勢萬難收拾,只不知中軍能否見機突圍。”
  空谷夜暗,月色一層泠泠微光鋪瀉於薄雪殘冰,幽靜中詭異的縹緲,一縷若有若無的霧氣繚繞雲峰,輕似淡

紗飄忽不定,漸生漸濃,幾乎將整個山谷收入迷霧的籠罩之中。
  柯南緒的琴聲便在這雪霧掩映處鳴響,似縱橫山水,進退自如。燕州軍中,火光深處的高台上其人微閉雙目

,隨手撫琴,大軍陣走九宮,緩緩移動,逐漸化做鋪天蓋地的羅網。
  冷月於雲後漾出一抹浮光,毫無征兆地,一道錚然的琴音出其不意劃撥空山,浩浩然旋繞天地,撩紗蕩霧,

剎那清華。
  山風激蕩,陣前火光搖晃,紛紛往兩旁退開。柯南緒眼簾一動,手下未停,琴聲依舊源源不斷地撫出。那道

清音飄逸入雲,回轉處忽若長劍凌空激水,一絲不錯地擊於他曲音的空檔,長流遇阻,濺開萬千浪,軍中陣腳竟

因此微生異樣。
  柯南緒雙目“唰”地抬起,琴弦之上拂起一道長音,陡然生變。
  利劍出鞘直擊長天,雙劍相交迸出劍芒四射,星散雲空。對方像是不敵這樣的交鋒,斜斜一抹低音趨避而走

,繞指成柔,做一抹清風穿簾分水,堪堪與之周旋。
  而柯南緒分寸不讓,琴音愈烈,時作驚濤駭浪,擊石拍岸,雨驟風急;時作漠海狂沙,橫掃西風,遮天蔽日


  那清音在咄咄逼人的來勢之前便似化做谷中幽霧,毫不著力,飄忽不定,仿佛隨時便會煙消雲散,卻偏偏輕

而不敗,微而不衰,穿雨過浪,追沙逐風,始終柔韌地透入激昂之間,不落不散。鍥而不捨,低到谷底,盤旋縈

繞,穿入峰巔,縹緲連綿,軍前奇陣被處處羈絆,便一時難以布成。
  鞏思呈匆忙掀帳而出,卻見夜天湛早已來到帳外,他聽琴辨音,急忙說道:“殿下,有人在阻柯南緒布陣!


  夜天湛卻似對他的話聞如未聞,俊面映雪一片煞白。這七道冰弦萬縷柔音每一絲都穿入他心房,反反復復來

來去去,絲絲縷縷細細密密,抽的骨血生疼。他絕不會忘記這熟悉的琴音,聽起來恍然在天邊,卻每每就在耳畔

心頭,“是卿塵,她怎麼可能在這兒?”他不能置信地低聲道。
  鞏思呈心底一驚,前後思想,夜天湛的神情雖令他增添擔憂,卻無論如何要以大局為重,“凌王妃琴勢趨微

,已堅持不了多時,殿下當以玉笛助她!”
  月光斜灑半山,卿塵身後一天一地的雪,瑤林瓊枝間她纖纖素手如玉蝶片片,紛飛弦上。柯南緒曲中威勢逐

增,有如黑龍嘯吟,一周周繞峰而上,越升越高,一峰盡處又至一峰,於滾滾的雷聲中盤游三山五嶽,翻覆江河


  卿塵喉頭抑不住湧上陣陣腥甜,卻鳳眸靜闔,心如清淵,弦聲展如流水,錯層鋪瀉,極柔之處無所不為,極

靜之處無所不至,絲絲流長。
  便在此時,兩面此起彼伏的琴音間忽而飄起一道悠揚的笛聲。
  其聲如練,其華灼灼,其情切切,其心悠悠。
  笛聲閒如緩步,柯南緒琴中氣勢卻仿佛驟然錯失了目標,瞬間落空。卿塵衣袂翻飛處,曲音行雲流水,聲走

空靈,抬手間充盈四合,與那玉笛天衣無縫地合為一體。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閒玉湖上月生姿,清風去處雲出岫。
  有鳳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棲良木……
  凝翠亭前水揚波,碧紗影裡雪做衣。
  這玉笛一曲,曾在她最失落彷徨的時候陪伴身旁,曾淚眼看他執笛玉立,前塵如夢,曾醉眼看他俊眸含笑,

花燦如星。
  一琴,一笛,攜著流光飛舞的記憶綻放於煙波湖上,仿佛幻影裡盛開朵朵明亮的蓮花。一枝一瓣清晰,一葉

一蔓纏連,光彩流離,明玉生輝。
  峰谷間雲霧繚繞,在這相顧相知如傾如訴的琴笛合奏間,柯南緒竟如癡了一般,臉面蒼白顏色全失。他撫琴

的手不能自抑地顫抖,弦調凌亂,一曲盡散。陣前火光殘痕凝固,琴之清和,笛之悱惻,浴火重生般步步翩然,

明亮通透,展現於綿綿天地間。
  柯南緒神情復雜,再難以聽下去,他猛然站起來抬手用力一掀,那桐琴應聲跌落高台,弦崩琴裂,摔個粉身

碎骨。
  便在此刻,大荒谷與橫梁渡間沖起山崩地裂般的喊殺,鞏思呈幾乎和十一同時揮軍發難。柯南緒卻獨立於高

台,毫無反應,烽火光下,長淚滿面。
  正吟琴上,落紅點點,蝶舞殘血,如凝聚了畢生的精魂,長長劃起一旋翩躚,是臨去時絢爛的美。卿塵唇角

殘留著一絲驚目的血色,手邊最後一抹清音消失在弦絲盡處,瞬間便被沖鋒陷陣的鐵蹄聲滾滾淹沒。
  冷月深處,孤峰影裡,笛聲依稀仍余。一音寂寥,失落凡間,悵悵然,幽涼。
  榻前紗幕外,點點微黃的燈影仍暈在柔軟的錦毯之上,晨光已將幾分清冽的氣息透露進來,如同潺湲的流水

,緩緩浸了一地。
  卿塵朦朧中睜開眼睛,隔著帳簾看到有人身著甲胄俯在榻前,玄色披風斜斜垂落,被燭光染上了幾分安靜與

柔和。心口一層層隱痛不止,她昏昏沉沉地叫了一聲:“四哥。”
  那人幾乎立刻便抬起頭來,上前拂開垂帳:“卿塵!”
  焦灼而明亮的目光落在卿塵臉上,驀地讓她清醒了幾分。夜天湛站在榻前,臉上浮起如釋重負的微笑:“你

醒了。”
  他比幾個月前看起來略微削瘦了些,微不可察的一絲疲憊下仍是那高貴而瀟灑的神情,或許是因玄甲加身的

緣故,清湛的眉宇間多添了銳利和果決,又叫人覺得和往常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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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0:56 | 顯示全部樓層
  那一瞬間的對視,卿塵望著他緩緩一笑,晨曦千縷梳過雲靄,曉天探破,春風閒來。就近處的眉眼如此清晰

,夜天湛看過她眸底秋水般的沉靜,那樣柔軟卻一絲不亂的沉靜。他低聲道:“卿塵,真的是你,你不醒來,我

還以為是在夢中。”
  卿塵靜靜垂眸他處,勉力撐起身子,他已經伸手扶住,卿塵問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柯南緒大軍敗了嗎

?”
  夜天湛搖了搖頭:“也就是小半夜,我剛回來不到半個時辰。柯南緒確實厲害,昨晚那種情況,他竟能在我

和十一弟兩面夾擊下從容而退。”
  卿塵出神地想了會兒:“一曲琴音,高處激烈入雲,低時自有多情,心志高絕,揮灑自如,奇人也!”她扭

頭微笑:“你又救了我一次,若不是你的玉笛,我斗不過他。”
  夜天湛輕輕一笑:“這次好像是你來替我解圍,怎麼又成了我救你?”
  卿塵笑道:“那這真的是算不清楚了。”
  夜天湛道:“算不清好。”
  卿塵一愣,見他神色專注地看著自己。她眼中笑意沉默,微微避開他,似乎聽到他歎了口氣,此時卻有人進

了帳來。
  殷采倩端著個玄漆托盤同十一一起進來,先悄眼覷了覷夜天湛的神色,才對卿塵道:“你醒了?正好趁熱服

藥,看他們忙了半天我才知道,原來煎一碗藥這麼費勁。”她私自跑來軍中,已被夜天湛責斥過。夜天湛語氣中

處處透著嚴厲,她自知理虧,連半句嘴也沒敢回。幸而夜天湛軍務纏身又惦記著卿塵這裡,才沒有時間追究她。
  十一見夜天湛親自守在卿塵榻前,說道:“七哥,你昨晚也一夜未睡,先去歇會兒吧。”
  夜天湛點了點頭,卻並未起身,伸手接過殷采倩送來的藥,遞給卿塵:“有點兒燙,你慢些喝。”
  卿塵聞到藥的苦味,下意識地皺著眉頭。夜天湛輕聲笑道:“別以為皺眉頭就能不喝了,良藥苦口的道理你

以前不是常說?”
  殷采倩回頭和十一對望了一眼,隨即在旁笑說:“這藥裡多加了甘草,應該不是很苦,四殿下親自囑咐過,

說你喝藥怕苦,讓人記著多添這味藥。對了,你心口還疼嗎?這藥丸是你平常服用的,也是四殿下叫人多帶了一

瓶,怕萬一急用,昨天還真用上了。你這一病,十一殿下可擔足了心,沒照顧好你,回去四殿下不找他麻煩才怪

。”她脆聲俏語連珠落玉般說了這一通,停都不停,氣氛是輕松,但便看著夜天湛眼中笑意一分分沉了下去。
  卿塵正詫異夜天凌哪有心思吩咐去這些零碎小事,十一卻接了話頭:“可不是,剛才命衛長征回四哥那裡報

個消息,他請示我四哥若問起你來,該怎麼回話,我正犯愁呢。四哥若知道你這樣,我怎麼交待?”
  夜天湛聽到這裡,突然站了起來:“軍中還有事,我先走了。”他就這樣轉身出了營帳,十一看了卿塵一眼

,快步跟了出去:“七哥!”
  帳外寒冷的空氣叫人心頭一清,夜天湛走了幾步,原本難看的臉色才漸漸有所緩和:“四哥現在何處?”他

問。
  “我們兵分三路,此時四哥率玄甲軍應該已近燕州城。”十一道。
  “四哥已到燕州?”夜天湛披風一揚,轉回身來:“機不可失,我們要即刻追擊柯南緒。”
  十一點頭表示同意,前有玄甲軍迎頭阻攔,後面他們揮軍追擊,此次可能便讓柯南緒無法生返燕州。他馬上

想到一個問題:“看卿塵的身子,怕是要好好休息幾天才行,若急速行軍,她怎麼受得了?”
  夜天湛原本凝神在想事情,此時抬眼淡淡一笑,卻笑得如同薄暮散雪,不甚明了中隱隱摻雜無奈:“此事便

拜托十一弟了,我率軍和四哥取燕州,南宮競那十萬兵馬留給你,加上你原本帶來的這兩萬將士,足以保護卿塵

安全,你們隨後慢行,晚幾天我們會合就是。”
  夜天湛一走,殷采倩俏生生的笑便斷在了半空,無聲無息消失在臉上,似是壓根就沒存在過。她盯著重重落

下的幕簾,陷入沉默。
  卿塵眼看著夜天湛離開,寒風從帳外灌進幾片殘雪,吹得簾幕輕飄。她低下頭,緩緩將那碗藥喝盡,苦澀的

滋味自唇齒舌尖一路流下,沿著血液散遍全身,一絲絲穿插不休,逼得心口微痛。她無力地靠往榻上,輕微歎息

:“采倩,多謝你。”
  殷采倩轉頭過來:“謝我干什麼?沒用的,我剛才是昏了頭了才那麼說,也不知是真在幫湛哥哥,還是根本

就是給他添煩。你看他那臉色,你見過他這樣失態嗎?湛哥哥看似溫文,可他的剛硬都浸在骨子裡,他一旦認真

了,就誰也改變不了。”她伸手接過卿塵把握著的白瓷藥盞,卻又不放下,自己細細端詳:“他對女子向來溫柔

,那是因為他做皇子天生的高貴和優雅,但剛才讓你喝藥的時候,他不是因身份而流露出溫柔,他是真的心裡對

你好……”
  “采倩!”卿塵淡淡地低喝了一聲,纖柔的手指在絲被間握緊。她阻止了殷采倩繼續說下去,因為所有的這

些她都比任何人更能清楚的感覺到,那溫柔的背後是她曾經刻骨銘心的眷戀,她因此牽腸掛肚,卻也因此決絕此

情,這是她心裡解不開的結。
  殷采倩幽幽說了句:“四殿下也不在這兒,不怕他聽到。”
  卿塵平復了一下心中情緒,澀然一笑:“不管怎樣,多謝你剛才幫我想出那些話來。”
  殷采倩奇怪地看著她:“怎麼是我想出來的?那是剛才聽黃文尚說的。雖只是四殿下隨口的吩咐,可他哪裡

敢不記著?”
  卿塵愣了一愣:“他吩咐的?怎麼會呢?”
  殷采倩眉梢輕挑:“其實我也不太信。說實話,仔細想一想,他那樣悶的性子,也只有你受得了,換成我一

定選湛哥哥。”
  卿塵淡淡一笑,抬眸時意味深長:“他們倆個,我看都不一定吧。”

  雙峰萬刃驚雲水

  夜天湛趁勢追擊叛軍,卿塵亦不願久做耽擱,催著十一隨後便啟程。駐軍處離燕州也就是一日的路程,十一

卻下令慢行,沿途多有歇息,直到第二日下午才近燕州。
  面前銀炭火爐十分溫暖,一絲一裊漾出些檀木的淡香,炭條燃盡的時候透著銀白色的精致,一寸寸落成灰。

卿塵身上搭著件紫貂毛披風,半靠在車中閉目養神,耳邊傳來說話聲,她嘴角微微揚起絲笑意。
  十一和殷采倩騎馬同行,正在車外有一搭沒一搭的斗嘴。十一雖不像夜天漓那般吊兒郎當沒正經,但也不是

好惹的主,今天殷采倩不知為何總落下風,氣呼呼地嚷道:“有其弟必有其兄,你果然和十二王爺是一母同胞的

兄弟!”
  十一卻慢條斯理地道:“錯了,十二弟那點兒本事都是我從小教出來的,不過平時懶得像他那般胡鬧,你若

誠心討教,回頭我告訴你怎麼對付他。”
  殷采倩方要反駁,前面一匹快馬絕塵馳來,十一見了來人,笑道:“長征,你這是什麼急事,風風火火的?


  衛長征兜馬轉到近前,馬背上行了個禮:“殿下,王妃可在車上?”
  “派你來催,四哥等得掛心了吧?”十一剛笑說了句,卻發覺衛長征面帶憂色,問道:“有事?”
  衛長征俯身低聲回稟,十一眉間一皺:“怎麼鬧成這樣?”
  車窗處一動,素手如玉撩起了垂簾,傳來卿塵清淡的聲音:“長征,出什麼事了?”
  衛長征見卿塵眉眼倦倦,氣色不比前日好多少,襯在裘衣下一色的蒼白。他心中猶豫,最終還是上前道:“

王妃,殿下和湛王因為李將軍的事動了氣,現下兩不相讓僵持在那裡,我們都說不上話,不知王妃什麼時候能到

大營。”
  話未說完,卿塵已吩咐道:“停車!”跟著便起身出了車外。雲騁一直跟在近旁,此時見了主人,湊上前來

,卿塵翻身上馬:“十一,我和長征先走一步,你們也快些。”
  “你胡鬧!”十一抬手便挽住了她的韁繩,衛長征急道:“王妃,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不過只這麼一點路程,你們擔心什麼?”卿塵心裡有些焦急:“這個時候他們若鬧開,往後就更不能收拾

了。”趁著十一一息動搖的功夫,她揚鞭催馬,十一沒能攔住,急命冥執帶了一隊侍衛隨後護衛,傳令全軍加速

前行。
  路上衛長征將前因後果仔細說給卿塵。昨日經歷大戰,玄甲軍和中軍仍舊沒有截下柯南緒,被他退兵回守燕

州。
  然而也正因此戰,柯南緒無暇顧及臨滄。唐初略施誘敵之計,大張旗鼓正面佯攻,卻有李步五萬合州軍奇兵

突起,一舉燒了半邊臨滄城,城中叛軍糧草囤積損失過半。
  此役大捷,叛軍形勢急轉直下,唐初、李步率軍返回,與凌王部下玄甲軍、湛王統帥的二十萬中軍在南良峪

會合,休整人馬補充所需,准備即刻揮軍燕州。
  只要拿下燕州,虞呈孤守薊州,便萬難再有作為,這場聖武朝最大的叛亂勝負已近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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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1:22 | 顯示全部樓層
  然而三軍會合之後,監軍營竟以叛將之名將李步羈押,上報至中軍帥營。此次李步雖然立了大功,卻事虞呈

叛國在先,後又在虞呈陣前倒戈,讓湛王極為反感,見了請奏便吩咐依例處置。
  軍法早有先例,叛將罪無可赦,一律斬首示眾,通報各州引以為戒。
  中軍帥令,令出如山。此前自遼州巡使高通之後早有數名叛將被斬,因此震懾幽薊十六州其他存觀望僥幸之

心的守將無人再敢異動,北疆原本人心紛亂的局面在短時間便肅然一清。
  但此時要問斬李步,自合州而來的五萬精兵豈會束手待斃,一時激憤,竟兵圍監軍軍營,強令他們放人。這

一鬧不可收拾,終於驚動了兩位王爺。
  合州軍膽敢如此放肆,夜天湛心中已是震怒,就憑縱容部下叛鬧軍營這一條罪,李步便不能寬赦。
  夜天凌卻認為目前要平合州軍之憤,李步不能草率處死。更何況合州、景州以及臨滄之戰中李步功不可沒,

從叛一事也當酌情處置。即便不是這些原因,單憑李步曾是夜衍昭的部將,夜天凌亦會維護到底,他的堅持卻讓

夜天湛察覺到異樣。
  李步因舊事而誹怨天帝,隨虞呈起兵之時曾宣稱寧附虞呈,不事天朝,其態度之堅決天下皆知。此時他竟肯

獻祁門關歸降夜天凌,不僅是他,還有一個以文戍邊,在幽薊十六州極得民心的劉光余。這不由得人不思量其中

玄虛。
  夜天湛執意要將李步問罪,他可以保全南宮競,但絕沒理由放過李步。
  如此情勢,幾句話下來就僵持不下,幾乎要演變成玄甲軍和中軍的對峙。從鞏思呈到唐初、史仲侯,隨軍謀

士、帳前大將皆在兩位王爺的盛怒之下無人敢置一詞,連挑起事端的合州軍亦意識到事態嚴重,屏聲靜氣,不敢

妄動。
  大敵當前,軍中生變。唐初等人苦無良策,商議之下,只得便命衛長征快馬加鞭趕去請凌王妃。
  冬日天黑的格外早,卿塵和衛長征趕到大營時落日已沒,一眼望去,營火初升,軍帳間四處燃著的火把,照

的刀劍光寒人影重重。
  快馬濺雪馳往轅門,守將見來人長驅直入停也不停,喝道:“什麼人!”
  衛長征沉聲叱道:“放肆!”揮鞭將欲上前阻攔的守將格開。那守將一驚,俯身道:“末將沒看清是衛統領

,還請衛統領恕罪!”
  便這一瞬,卿塵已帶著冥執等數十名護衛縱馬入了大營。她在監軍軍營前悄然下馬,只見中間空地上李步被

監軍士兵押在刀下,雙目微閉,臉上既是悲憤又是慘然。
  四周將士林立分做三支,合州軍與中軍兩相對峙,玄甲軍橫斷其中。偌大的地方聚集了數千人卻不聞一絲話

語,只能聽見火把燃燒在風中辟哩啪啦作響,偶爾驚起一兩聲馬嘶,在□黑的暗處突兀地帶出不安。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軍前兩位王爺身上。一色玄甲衣袍下略似相同的眉眼,細看處溫冷背後的剛硬,峻肅之

中的深沉,那其中的目光如兩柄離鞘的劍,月下光華清寒,深夜冷鋒無聲。
  是僵持著,然一個面色如玉,一個神情清峻,連一瞬迸逝的冷光都叫人懷疑是否真實,唯有一股凜凜劍氣,

無法抑制地散發開來。
  身經百戰的將士都熟悉這樣的氣息,那是兩軍決戰前的風雲暗流,只等待一點微小的火花便是烽火沖天,千

萬人屏息看著,各懷猜測。
  軍中悄悄讓出一條道路,唐初和史仲侯等見了卿塵,低聲道:“王妃!”
  卿塵微微點頭,對鞏思呈道:“鞏先生。”她和鞏思呈在湛王府曾多次見過,只是話不投機,鞏思呈和她始

終頗為疏離。但她知道鞏思呈在夜天湛幕僚之中舉足輕重,鞏思呈也清楚她對夜天湛意味著什麼,何況凌王那邊

唯有她能勸。
  “王妃,”鞏思呈抬手一揖,直言道:“眼下大戰在即,此種情形叫人堪憂,還請王妃費心。”
  卿塵淡聲道:“關鍵在李步。”
  鞏思呈道:“李步並不是非殺不可,軍情之前,殺也不在這時。”
  無論如何,夜天湛只要“軍令”兩個字便已足夠,見鞏思呈等都抱著息事寧人的想法,卿塵放心一笑:“有

鞏先生這句話便好。”她一抬頭,忽而眸中閃過細微的驚詫。
  鞏思呈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都不約而同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夜天凌的面容此時背對著火光下,一概神情模糊在深處不見分毫,只能看到夜天湛慣有的微笑淡淡掛在唇角

,甚至比平時還深了幾分。然而那笑下面若寒霜,眸色冷凝毫無情緒,他突然自齒間擲出兩個字:“放人!”
  只言片語如冷風化成的刀刃,原本暗湧的激流戛然中斷。夜天凌手中有樣東西收了回去,微微一側身,火把

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映出深邃的輪廓,深眸之中靜海無波。
  形勢如此逆轉,眾人都有些意外,沒有人看清夜天凌手中拿的是什麼,卿塵心底卻湧起千般無奈。
  那是一方玄玉龍符,如夜天湛手中的虎符、李步等戍邊大將手中的豹符一樣都是天朝節制軍隊的信物。所不

同的是,玄玉龍符之上篆有兩行銘文 “甲兵之符,如朕親臨”,小小八個金字,象征著天朝至高無上的調軍之

權,號令千軍,莫敢不從。
  歷代之中,龍符作為天子隨身之物很少交付帶兵大將使用,然而天帝和夜天凌在北疆戰略上不謀而合,臨行

前將龍符授予夜天凌,虞呈叛亂平定之後,夜天凌便將調集諸州兵馬進攻突厥,徹底粉碎漠北虎視眈眈的敵人,

接著兵臨西域,整飭三十六國以遏制日漸強大的吐蕃。
  功在一役,永靖西北。其中的信任和倚重,天知地知,父子心知,除此之外也只有卿塵明了。只是她沒有想

到夜天凌會在此時為了保全李步用上這道龍符,如此一來,他與夜天湛之間那種微妙的平衡和回避終於出現了第

一絲明顯的裂縫,沿著這道縫隙,將是各自不能回頭的天陷地裂。
  漠原之上風聲厲厲,遠處山影嶙峋起伏,融沒在已然盡黑的夜色下,深深將整個軍營包圍其中。四周看不到

盡頭的黑,唯有眼前跳動的火把是清晰的。
  卿塵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暗處看著眼前萬眾矚目的兩個男人,這莫名其妙的人生一場,她沒有太多珍惜的東

西,唯獨有些人,用他們的心留住了一縷飄渺的靈魂,他們融於她的骨血,一點一滴重塑了一個她,讓她忘記了

曾經滄海的荒涼,前塵如煙的空茫。
  這一世一身,染了他的風華,著了他的心骨,然而浴火重生是痛的,這痛不知在哪裡,一分一寸纏了上來。
  面前刀光劍影是男人的世界,沒有了事態的逼迫,她不想再往前邁一步。
  這一刻她發現原來心底深處分外軟弱,她不過是義無反顧的去面對早已預知的事實,在這樣的直面中固執的

堅強。
  眾將尚在事情的轉變中有些疑惑,卿塵轉過身去,輕聲道:“史將軍,你和唐將軍一起送李步回營,一則寬

慰其心,也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合州軍,再有事如今晚,四殿下也不能再饒他。十一殿下和南宮將軍隨後便到,安

排扎營,約束各部屬養精蓄銳,不日還有戰事,萬勿松懈。”
  史仲侯此時雖受中軍調遣,但向來在凌王麾下習慣了,當即便和唐初領命而去,鞏思呈眉頭一緊。卿塵說完

這幾句話,在別人發現她之前便靜靜退開,不料鞏思呈跟了上來:“王妃請留步。”
  卿塵停下腳步:“鞏先生還有事情?”
  鞏思呈目光如電直視於卿塵眸底,暗帶幾分隱憂:“王妃,山有二虎,軍有兩帥,照今晚這等情形,軍中各

自為政混亂至此,燕州一戰何來勝算?”
  卿塵背著火光,眼眸底處一片幽靜。她極淡地一笑,笑影蒼白,卻透出從容自若的冷靜,這讓鞏思呈記起早

日在湛王府中數次的接觸。
  那時候她常陪湛王在煙波送爽齋,如花解語,如玉生香,是談古風,笑當時,是薄湯武,非周孔,嘻笑怒罵

各不同,她骨子裡卻總帶著這樣一種與生俱來的冷靜,似乎飄於春光夏影之外,就那麼不聲不響的透在人的心腑


  一個女人的冷靜,讓鞏思呈直覺上感到不同尋常,尤其是在她拒絕成為湛王妃之後,鞏思呈便直接提醒過湛

王,對她要慎重。然而有些事情並不會因為預知或是警醒便會改變既有的路程,比如感情。
  此時鞏思呈對著卿塵這雙眼睛,那眼中一絲疲憊和傷感之後仍舊是不動不變的冷靜,鞏思呈熟悉。
  卿塵淡淡道:“鞏先生,你不妨記下一句話,平叛三十萬大軍只有一個主帥,那便是湛王殿下。”
  鞏思呈蒼老的眼底精光一閃,接著逼問:“王妃之言卻不知凌王殿下作何想法?”
  卿塵仍舊那麼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我的話便如凌王親口所言,鞏先生可放心了?”
  鞏思呈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似是在考慮此話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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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1:41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此時看鞏思呈的面容微微模糊,眼前的火光似乎正逐漸和夜色連成一片,變得影影綽綽,深深淺淺。過

了片刻,鞏思呈慢慢後退了一步,抬手長揖:“打擾了王妃,鞏某先行謝罪。”
  鞏思呈說話的聲音和四周起落不休的人馬聲混在一起,聽起來有些飄忽,好似遠處很吵,眼前卻安靜得一片

空白。卿塵維持著唇角一絲微笑,勉強點了點頭。她轉身舉步,冥執和衛長征護在一旁,見她步履有些不穩,卻

又不敢貿然上前相扶。此時身後一陣鏗鏘靴聲,有人行至近前,從身後在卿塵腰上一扶,那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刻

給了她穩定的支持。
  “殿下!”
  夜天凌一揮手,挽著卿塵低頭問道:“長征說十一弟和你隨後到,你怎麼會自己在這兒?”
  “我先回來了。”卿塵靠著他,他的手穩持有力,似乎將無盡的力量沿著掌心傳遞到骨髓血液,一切虛弱和

痛楚都讓步,如山的堅強,如海的溫暖,不動聲色地護著她離開人群。
  一走出眾將的視線,夜天凌抬手便將卿塵橫抱了起來,大步往營帳走去。四周還有不少將士巡營,衛長征等

跟在後面一愣,帳前幾個玄甲侍衛也不約而同地呆了呆,急忙低著頭搶上前去,掀起帳簾。
  “臉色這麼差,出什麼事了?”夜天凌俯身審視卿塵,似是余怒未消,面色峻冷駭人。
  衛長征回來時,卿塵吩咐他只准報四個字:一切平安。夜天凌回頭掃了衛長征一眼,衛長征上前單膝一跪:

“長征知錯!”
  夜天凌冷然道:“你真是大膽了。”
  卿塵急忙握住夜天凌的手:“干什麼為這點兒小事拿長征出氣?話是我讓他回的,你盡管找我便是,不過現

在我累了,你讓我先歇一歇,再和你解釋。”說著抬眸示意衛長征先行退下,免遭池魚之殃。
  夜天凌回頭怒瞪她,眼底那鋒銳卻微微一軟,伸手輕撫她的面頰。卿塵貪戀著他掌心的溫度:“四哥,我敵

不過柯南緒,要破燕州還得請左先生來。你讓李步回合州吧,免得再生是非。”
  夜天凌聲音冰冷:“柯南緒傷了你?”
  卿塵笑笑:“我沒占上風,但他也算不上贏。”
  夜天凌道:“他昨天能沖破我玄甲軍的攔截,的確是個好對手,可惜此人需留給左先生,我已派人去合州了

。你在帳中好好休息,若再讓我看到這樣的臉色,我就立刻送你回天都。”他語氣斬釘截鐵的,叫人不敢反駁。

卿塵知道外面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乖乖閉上眼睛,想到件事情復又睜開:“對了,我剛才和鞏思呈……”
  她話未說完,夜天凌手掌蓋到了她眼睛上,她被擋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見,但卻感覺到夜天凌輕輕一笑:“

我聽到了,‘我的話便如凌王親口所言’,本王豈會拂王妃的面子?放心睡吧。”
  卿塵眼前被罩著的黑暗微微一亮,夜天凌起身,揮手熄滅了燈火,帳中復又暗下來。卿塵看到他頎長的身影

一閃出了大帳,她靜靜地瞅著微有淡光的前方,臉上還覆著他手掌的溫度,身旁還都是他的氣息,側耳細聽金柝

聲寒,鐵甲冰劍戎馬金戈的軍營夜裡,她在這一刻感覺到細微而分明的幸福。唇間不由自主地竟漾開淺笑,透過

靜謐的光影細細描摹他微笑的模樣,仿佛有流水湛湛,三月芳菲的美,照亮她清柔的眉眼,微瀾一漾,媚雅似水



  此身應是逍遙客

  左原孫於第三日下午到了燕州,鞏思呈與他舊有同窗之誼,不料在此相見,既喜且驚。喜在左原孫一到,柯

南緒布於燕州城外的奇陣指日可破,驚在究竟凌王用了什麼法子,竟能請得左原孫效命軍前。
  左原孫長袍閒逸,兩鬢微白,仍是一幅機鋒沉穩的氣度,見面與老友略敘舊情,只說此次是為柯南緒而來,

似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也絕口不談。
  卿塵這幾日被夜天凌禁足在帳中,無聊之下每天推算那奇門遁甲十八局。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順逆三奇六

儀,縱橫九宮陰陽,她雖小有所成,但有些地方總覺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以左原孫剛剛見過夜天凌等人,便被

她請來帳中仔細請教。
  左原孫倒不急著開解她的疑問,問道:“聽說王妃和柯南緒較量過一陣,那柯南緒陣破琴毀,險些大敗而歸

?”
  卿塵想起那晚在橫梁渡,仍舊覺得僥幸,搖頭道:“只能說我破得是柯南緒的琴,當時還有湛王相助。如今

布在燕州城外的陣勢仍是那陽遁三局,柯南緒不再以琴御陣,陣勢一成,步步機鋒,我便無法可施了。”
  “柯南緒恃才自傲,從來自詡琴技獨步天下,他以琴御陣是因自恃無人能在七弦琴上敵得過他,王妃使他敗

在此處,比破了他的奇陣更能亂其心志。”左原孫隨手抽了柄長劍,在地上畫出一道九宮圖,揮灑之下已布出柯

南緒用來防守燕州的陽遁三局。
  卿塵專心看著,隨口問道:“先生似乎對柯南緒十分熟悉?”
  左原孫半垂著眼眸,手中長劍“唰”地劃出一道深痕,所取之處正是陣中元帥甲子戊所在的震三宮:“此人

乃是我左原孫多年前引為知己之人,亦是此生唯一恨之入骨的仇人。”
  卿塵一怔,抱歉道:“先生似乎不願提起此人,是我冒昧多問了。”
  左原孫緩緩一笑,抬眸間春秋過境,那抹原本深厲的恨意皆在一瞬的失落中寂淡,如歷盡千帆的江流,風平

浪靜:“王妃何出此言,我與柯南緒之恩怨牽涉瑞王,平時不願提起,是怕有人無事生非,並非不可對王妃說。

當年我身是瑞王府中幕僚,柯南緒少年才高名滿江左,時人知有我左原孫必知柯南緒。他來伊歌拜訪於我,我們

秉燭暢談天下事,言語之中甚為投機,當真相見恨晚。我因欣賞他的才能,將他引薦給瑞王,瑞王十分重用他,

他也盡心輔佐瑞王,賓主盡歡。誰知其後不久,他便開始慫恿瑞王與天帝抗衡,瑞王也因一些事情對天帝心存怨

懟,便真謀劃起大事來。我百般勸說無效,反而因此與瑞王生分了。當初他替瑞王所策劃的也可算天衣無縫,難

保事情不成,只沒想到萬事俱備,他竟在舉事前夜密告瑞王謀反。天帝搶先下手兵圍瑞王府,府中家眷四百余人

皆盡問罪入獄。事後天帝念在太後求情,將瑞王流放客州。柯南緒卻暗中買通押解的官員,半途置瑞王於死地。

而後他便事虞呈為主,如今又助虞呈叛亂,王妃都已知道了。我左原孫一生之錯便是交了這樣一個朋友,實為恨

事。”
  一段恩怨左原孫說時平淡無奇,聽來也多不過三兩言唏噓。然舊主蒙難,摯友反目,身陷囹圄,壯志東流,

前事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卿塵眉心輕鎖:“聽先生所言,此人當是個反復無常,不忠不義之小人,但我聽他的琴卻別有一番清高心境

,氣勢非凡,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左原孫道:“我當初亦認為,琴心如此,人心自然,誰知終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見這世上之事自以為知

道的,卻往往錯得最離譜,人心尤其是。”
  卿塵道:“若能生擒柯南緒,屆時自當問他何故背友賣主。左先生,這陽遁三局的玄妙我可惦記多日了。”
  左原孫點頭微笑,說到行兵布陣,他眼中自然而然便是那種游刃有余的自信:“柯南緒所學乃是奇門遁甲中

的地書奇門,他於九宮八卦之中另辟蹊徑,獨立見解,往往令人一見之下便心生困頓,不敢妄動,越是刻意去揣

摩他陣法的變化,越會深陷其中。實際上他無論怎樣布置,千變萬化還是不離根本。”他用手中長劍指著面前的

九宮圖:“後風創奇門一千零八十局,實為十八個活盤,也就是陽遁九局、陰遁九局。陽遁九局順布六儀逆布三

奇,陰遁九局逆布六儀順布三奇,柯南緒再怎樣才智高絕,也要應合此數。眼前甲子戊位居震三宮,由此可推斷

其他八宮分布,便得此陣為陽遁三局,那王妃可知他為何要用此局?”
  卿塵抬眸以問:“請先生賜教。”
  左原孫道:“奇門定局是按二十四天時循環,相配八卦、洛書而成。依洛書數,冬至居坎勢數一,則冬至上

元便為陽遁一局,冬至小寒及大寒,天地人元一二三,此時正是大寒上元。”
  “所以柯南緒用的便是陽遁三局,那麼接下來上元將盡,中元如何?”
  “上元一定,局數推進六宮既得中元,陽遁順推,陰遁逆推,大寒、春分三九六。”
  “則依此而推,大寒中元便為陽遁九局,先生的意思是柯南緒下一步的陣勢將是陽遁九局?”
  左原孫微微點頭:“就如花開花落四季交替,桃花不可能開在冬季,寒梅也不可能綻於夏時,柯南緒無法在

大寒中元維持這陽遁三局。”
  卿塵眸光一亮:“如此說來,大寒中元時甲子戊將由震三宮移往離九宮,移宮換位的間隙便是破陣之機。”
  左原孫道:“正是如此,但柯南緒不會輕易將弱處示人。若我所料不錯,他必過中宮而寄坤二宮,用以惑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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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2:04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依左原孫方才所說,正將奇門遁甲十八局一一推算,頓覺豁然開朗,有如走入了一個奇妙的天地,聞言

抬頭道:“先生對柯南緒可謂知之甚深。”
  左原孫深深一笑,淡然道:“越是深交的朋友變成敵人便越可怕,柯南緒對我也一樣了如指掌。”
  一節三元,每元五天,隔日便是大寒中元。軍中暗中布置兵馬,左原孫與鞏思呈參詳商議指揮若定,靜候佳

機。如此難得的機會卿塵自然不想錯過,趁夜天凌不在便溜出了軍帳。
  冥執當著守衛職責,一見她出來,頓時一臉苦像:“鳳主,讓殿下知道,屬下定受責罰。”
  卿塵側首看他,眉眼彎彎地一笑,做個悄聲的手勢:“他一時也回不來,就算回來,我人好好的,他還能軍

法處置了你?”
  冥執苦笑道:“神機營和冥衣樓不同,殿下一句軍法下來,屬下便得挨著。”
  卿塵笑道:“你這次就還當沒看見,他問起來有我。”轉身又遞了樣東西給他:“這個陣局我是剛跟左先生

學的,你用心仔細琢磨透了,他以後行軍打仗還要倚重你,哪裡還能罰你?”
  冥執繼續一臉苦笑,卿塵施施然沿著軍營一側往高處走去,沒走多遠,便遇上十一在前面凝神看著雪地上什

麼東西,一柄長劍斜斜指著,兀自出神。
  卿塵悄悄上前一看,卻是地上畫著副八卦圖,她笑問道:“想什麼呢,你何時也對這五行八卦感興趣了?”
  十一聽腳步便知道是她,也不回頭,說道:“我在想這八卦之中,一則至陰,一則至陽,相輔相融渾然天成

,無往不利。若一旦各為其政,便孤陽不長,獨陰難盛,終究會有所偏失,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卿塵聞聲知意,遲疑道:“他們是不是又起了爭執?你夾在中間為難了吧?”
  十一此時回頭一笑:“沒有,四哥還是四哥,雖山崩而色不變,七哥也還是七哥,溫文爾雅勝春風,只是越

看著如此,反叫人心裡越不安。”
  “你從來不說這些的,今天怎麼了?”卿塵緩步走到他身邊。
  “倦了。”十一仍笑著,青影一閃長劍入鞘,拿起金弓,遙遙瞄准百步以外的箭靶,“兄弟雖還是兄弟,卻

畢竟和從前都不一樣了。”
  十一微微瞇著眼,抬頭看向晴冷的天空。天色極好,萬裡無雲的湛藍連著茫茫千山的雪,映的人眼底心底盡

是干淨的晴朗。也不過幾日的時間,風雪嚴寒似乎都沒有了先前的勁頭,從西蜀到北疆,一晃冬季將盡,偶爾從

空氣中感覺到一絲回暖的微風,山川間撲面而來的已是別樣的氣息。
  奔流而下的三川河穿過南良峪,遠遠地湧向燕州城。此時冰濤雪浪封蓋著寬闊的河面,兩岸掛著冰凌的密林

層層錯錯不斷伸展,仿佛一幅靜止的羊脂白玉畫,但卻偏叫人感覺到枝頭積雪消融,冰層下水流激緩,悄然破冰

碎雪,滔滔不絕,陽光似能透過那冰色映著流水,依稀聽到琤瑽輕響。
  卿塵站在河邊,天仍是冷的,呼吸間一團白霧頓時籠在眼前,她扭頭笑了笑:“十一,我問你一句,都是皇

上的兒子,他們想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想過?”
  十一似是一愣,旋即露出個英氣逼人的笑,他對卿塵挑了挑眉梢:“這種問題也只有你會問,也只有你問我

才會答。但凡是男人便有雄心壯志,更何況生為皇子,自小聽的看的都非比尋常,心中豈會沒有那般志向?功名

富貴莫過於天下,處在大正宮中,面對那個萬人仰望的位子,有時候不可能不想那些事情,只是事有所為有所不

為。我們這些皇子,都是皇族與仕族之間的關鍵,蘇家和鳳家、衛家不同,自來立於朝堂的根本是不爭。母妃性

子柔弱,從來不曾想著冠寵後宮,卻二十余年深受父皇寵愛。十二弟飛揚跋扈,在天都不知惹了多少事端,父皇

卻一再縱容,這都是因為蘇家門庭清高,無黨無私。所以在父皇眼中,在朝堂上,蘇家的每一句話都有份量,沒

有人不看重蘇家。”
  “那你呢?”卿塵問道:“你又整天和四哥在一起,皇上不也一樣重用你?”
  十一想了想,笑道:“你既這麼問,我不妨告訴你個秘密,我從小纏著四哥帶我玩,其實是父皇命我去的。


  撲面一陣風來,仿佛大正宮中春日料峭。龍柱飛簷下幼小的自己站在父皇面前,父皇看著遠處四哥修挺的背

影,神情復雜:“澈兒,今後不妨和你四哥多親近些。”
  雖是答應下來了,心中卻有幾分不情願,四哥那沒勁的脾氣,話都不多說的。然而從此還是總到延熙宮找四

哥,很少有人去的蓮池宮也因母妃的經常走動多了幾分生氣。
  真正敬服四哥是那一年的春獵,四哥沒帶侍衛獨自射殺了一頭白額猛虎。
  獵虎時他偷偷跟著,冷不妨猛獸撲了過來,他嚇呆了不知道躲,四哥縱身將他護住,自己的手臂卻被傷得鮮

血淋漓。
  四哥對傷不屑一顧,反手連出三箭,猛虎是死是活不知道,他只被四哥的箭術震住了。
  事後是被四哥抱回營地的,四哥傷了手臂撕爛了袍子一身狼狽,更遭了父皇責罰,但父皇訓斥他們時眼中分

明是贊賞和驕傲。
  那猛虎被侍衛們抬了上來,龐然大物放在諸多山雞獐鹿間如此醒目,就如四哥淡漠的神情卓然自傲,少年的

崇拜自此萌生。而在猛獸加身之時哥哥捨身救護,那一瞬間的感覺似是就此存留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四哥的暖只

在這時候。
  然而四哥終究還是不苟言笑,隔日去延熙宮,四哥站在後殿披著件修長的白袍,左手握著劍,右手還垂在身

側不能動,回頭看見他便淡淡道:“練不好箭術以後便別跟著我,免得麻煩。”
  十一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抬手挽弓,一箭中的,連續幾射,箭無虛發。他眼中閃過一絲愜意的笑,這

麼多年了,每當彎弓射箭,總還感覺四哥在旁看著,百步穿楊,連珠射日,這都是四哥手把手教出來的。
  卿塵聽了十一的話十分驚訝,天帝這分明是將整個蘇家暗中變成了一方靠山,給了蓮貴妃,亦給了夜天凌。

但她心中卻又有一絲不安,忍不住問道:“你和四哥好,難道只是因為皇上吩咐?”
  十一抬手點了點她:“你嫁了四哥真是心裡眼裡只剩他了,什麼事都先替他想。”
  卿塵挑挑鳳眸,輕輕一笑,眼底寫的是理所當然。
  十一道:“起初算是吧,但後來我是打心底親近四哥。你對四哥有一分好,他表面上不說,卻都記在心裡,

他會還你十分、百分甚至更多。四哥不知教了我多少東西,若說從小有什麼人能讓我敬服,就只有他一個。”他

說到這裡,看卿塵一臉開心的樣子,不禁失笑:“你沒救了!”
  卿塵坦坦然:“是啊,你不用救我!難道只准你一個人崇拜四哥?”
  十一笑了笑:“自然不光我一個,其實即便是七哥,對四哥也是十分敬重的。”他又搭了支箭:“你說父皇

重用我,那是因為我凡事不誤國。更何況有些事情雖然你我心中清楚,但在父皇那裡畢竟都是暗的。”
  卿塵招招手讓他把弓箭拿來。她試著引弓搭箭,這金弓剛硬,她手上沒勁,拉得有些吃力,“我也告訴你一

個秘密好了,四哥心裡想什麼,他要做的事情,其實皇上都清楚。臨走前陪皇上下的那幾天棋,他將這些都坦誠

聖上了。”
  這次卻是十一大吃了一驚:“怎麼可能?這不是四哥行事的習慣。”
  金弓上飛龍的紋路映著陽光微微一閃,卿塵揚眸笑得淡靜:“是我慫恿他這麼做的。你以為所有事情皇上真

看不明白?皇上是過來人,昭昭天日之下黑衣夜行,並非明智。仕族閥門、百官擁護、邊關兵權,都沒用,天朝

只有一個人能決定事情結果,那便是皇上。祺王以嫡出長子被廢,溟王手握重兵卻一夜之間身敗名裂,便是因為

皇上對他們已經大失所望。而湛王,中宮有皇後娘娘,身後有仕族閥門,朝野有官民稱賢,行事待人完美無缺,

但他的勢力太大了。皇上老了,他寵愛兒子,可也對你們所有的人都警惕著。四哥此時想整頓吏治,想扼制外戚

,想充實國庫,想平定邊關,想開疆擴土,都說出來給皇上聽,父子之間,事無不可坦言之。現在皇上眼中看到

的四哥,便如年輕時的自己,何況他連母妃都沒有,他讓皇上放心。”
  十一聽卿塵清楚道來,一時出神地看著她,歎道:“四哥至少有你,有你在,便是別的都沒有也不遺憾了。


  卿塵搖頭,神思淡遠:“我也是皇上給他的,就像小時候吩咐你一樣,因為他什麼也沒有,因為皇上疼惜這

個兒子。不過有些事情他可以和我說,可他是個男人,很多時候需要兄弟在身邊,我即便與他心心相映,也取代

不了你這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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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2:16 | 顯示全部樓層
  十一道:“說得也是,就像今天這些話,我可以和你說,但就不會和四哥說。”他見卿塵仍在試著拉那金弓

,笑她道:“你省省力氣吧。”
  卿塵不服氣地道:“采倩都能彎弓射箭,為什麼我就不能?”
  “采倩用得是什麼弓,我這是什麼弓?”十一繼續笑。
  卿塵瞅了他一眼:“采倩?你老實交待,你現在把殷采倩又當什麼人?”
  十一悠閒地靠在一旁,笑容晴朗:“她啊,她是個孩子,我們這種人中難得一見的任性到底的那種孩子,只

是總有一天她也會變的,天家仕族,沒有孩子容身之地。”
  “所以你現在覺得她很新奇?”卿塵搭了支箭,十一道:“沒錯。哎,你這樣不行,兩手兩臂同時向反方向

拉弓,同時結束,要利用慣力和手臂的自然力,箭靠弦要穩。”他給卿塵糾正,卻看到夜天凌正往這邊走來。
  夜天凌一邊走一邊對十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放輕腳步走到卿塵身後,環臂握住她的手。卿塵嚇了一跳,夜

天凌低頭對她一笑,輕松地幫她將那金弓拉滿,對遠處的箭靶抬了抬眸。
  卿塵沿著他的視線,在他的手臂的帶動下一箭出手,遙中目標,笑道:“還是四哥厲害!”誰知夜天凌挑眉

看著她,神情似笑非笑,她猛地醒悟,急忙道:“四處走動走動能循環血液,有助於健康,我出來冥執不知道的

。”
  夜天凌面無表情地道:“不知道便更該罰,你不用替他開脫,我已經命他不必再在這裡當差了。”
  卿塵明眸圓瞪:“沒有這個道理!”
  夜天凌見她這模樣,忍了忍沒忍住,不禁失笑:“怎麼,難道我不能派他去護衛一下左先生?”
  卿塵頓時無語,夜天凌看著她,目蘊淡淡笑意:“你覺得身子好些了,出來走走也無妨。不過我聽說你要挾

冥執,說若是他敢讓我知道你每天都溜出來的話,就把他和長征私下比試劍法的事告訴我,真有此事?”
  卿塵嘟噥了一句:“真沒出息,自己把這點兒事都告訴你了。”
  十一在旁早笑不可抑,卿塵修眉一揚瞪他:“笑!你好歹幫我說句話啊!”
  十一搖手:“幫你擠兌四哥,一會兒你想想心疼了再來找我麻煩,我才不自討苦吃呢。”
  卿塵沒好氣地扭頭,卻遙見燕州城外敵兵緩緩移動,陣走中宮,她眼中微笑一凜:“柯南緒變陣了!”果然

話未落音,夜天湛中軍已傳下軍令,應變而動。

  多情自古空余恨

  自南良峪半山谷上,可以將軍前形勢盡收眼底。
  左原孫將大軍盡數調往陣前,夜天湛親自坐鎮中軍,營中唯有玄甲軍留守。夜天凌似是對左原孫十分有信心

,此時只是身著長袍腰懸佩劍,攜卿塵居高臨下觀看兩軍交鋒。
  卿塵見了左原孫的布置,喟然驚歎。以夜天凌的魄力恐怕都不會輕易將主營抽空,而左原孫才高膽大胸有成

竹,聚雷霆之勢誓下燕州,萬馬千軍盡在一戰。夜天湛對此並無異議,並將指揮權交付左原孫,也顯示出他識人

度勢果斷的作風。
  燕州軍鐵甲紅袍,劍戟林立,在蒼茫無邊的雪色中望去如一片烈火燎原,帶著觸目驚心濃烈的氣勢,精兵雄

盛,不可小覷。
  此時四方令旗變幻,陣中中宮似一扇巨大的城門緩緩洞開,東方傷門、西方驚門逐漸橫移,柯南緒帶兵有方

,萬人移位進退有序,玄機天成,毫無破綻。
  天朝大軍皆是玄甲鐵騎,夜天湛所在的中軍之外,由大將南宮競、唐初、史仲侯、夏步鋒、柴項、鍾定方、

馮常鈞、邵休兵分八路,如玄鞭長蕩直指八方,頓時一股肅殺之氣排山倒海,卷起雪塵滾滾,遮天蔽日。
  驚雷動地來,劃破長疆。
  夜天凌和卿塵站在高處,眼看兩軍便如熊熊烈火遇上深海玄潮,在冰雪大地的底子上席卷天日猝然交鋒,一

時間風雲交會,縱橫捭闔,當真令人驚心動魄。
  天朝七路兵馬虛晃一槍,唯有南宮競率領攻往坤二宮的兵馬長驅直入,直搗燕州軍帥位所在。
  劍指眉心,氣貫長虹,陽遁九局尚未形成,陣門被制,受此阻擋頓生亂象。
  此時日過正午偏西,燕州軍陣中兌七宮突然升起無數銀色盾牌,密密麻麻聚成一面寬闊的明鏡,日光灼目映

於其上,瞬間反射出千百倍的強光,充斥山野。
  在此剎那,整個燕州軍便似猝然隱入雪色之中,大地之上烈焰盡熄,八支天朝鐵騎頓時失去目標,長浪滔天

,瀉入空谷。
  但只是白駒過隙的一瞬,燕州軍身形再現,已化做了一個巨大的陰陽八卦,無鋒無稜,無邊無際,帥位深藏

不露,更將南宮競所率人馬困於其中。
  卿塵心中暗喝了一聲彩,卻並不擔憂。柯南緒此陣上應天星,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左原孫當年親創此陣

,破陣自是易如反掌。
  果然只見天朝軍中令旗一揚,南宮競手中長鞭數振,身邊將士迅速以大將為中心分行六方,遠遠看去便如一

片雪花飄落陣中。
  六方齊動,急如旋風。六隊兵馬倏忽旋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西南方強行突圍。所到之處頻頻交鋒,燕

州軍頓時被沖的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唐初等此時亦隨行變陣,七支鐵騎化成五隊,皆做六花之形,分別由東、西、東北、西北、東南突入敵軍。
  烈馬如風,驚濺深雪。六個軍陣轉動成回雪之形,龍奔虎驟,來去無蹤,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在密密層

層的敵軍中飄忽不定,聚散無方,頃刻間沖開敵軍阻隔,甫一接觸,頓時結作一個碩大無比的六花奇陣,仿佛在

紅色燕州軍中盛開了一朵墨玉般的雪花,瞬間將燕州軍覆蓋其下。
  小陣包於大陣,內方隱於外圓,六花陣成,勢如旋風,鋒利絕倫,無人能抗。
  卿塵當初在凌王府與左原孫以金箸交陣,事後左原孫也曾詳細為她解說陣理。這六花陣脫胎於兵法八陣,變

化靈巧,奧義精妙,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的克星。卿塵此時看左原孫親自用陣,自是不同於紙上談兵,當真大

開眼界。
  燕州軍不敵此陣,眼見潰不成軍,突然軍中響起一聲高亮的號角聲,令旗變幻。
  已成亂象的燕州軍聞聲一振,原本潰散的陣勢就此穩住,形如沖扼,變成絕佳的山地防守陣勢,抵住天朝軍

隊自三面的進攻,緩緩往往朝陽川撤退。
  左原孫抬手一揮,下令追擊。
  朝陽川山谷深遠地勢險要,冥執在旁提醒道:“左先生,敵軍多有破綻,會不會是誘敵之計?”
  左原孫沉著自定,一雙眼中極深的透著銳利:“利用對手疑心之慮混淆虛實,柯南緒慣用此技,他正是要我

們心生顧慮不敢冒進,全力追擊,絕不會錯。”
  追近朝陽川,南宮競與史仲侯率軍在前,卻下令勒馬停步。
  寬闊的山谷當中,有一人反負手立於軍前,燕州軍於其身後密密陣列,天高地遠間,這人從容自若面對天朝

鐵騎,遙遙問道:“請問可是左原孫左兄在軍中?小弟柯南緒求見!”
  瞬息之後,天朝大軍往兩旁整齊分開,左原孫自戰車上緩步而下,行至軍前,輕輕一抬手,大軍整列後退,

於谷口結成九宮陣形。
  兩軍對峙,萬劍出鞘,往昔知交,今日仇敵。
  左原孫眼中之神情如放眼無盡燕州軍的紅衣,濃烈中殺氣如刃;柯南緒注視左原孫的目光卻如天朝軍之玄甲

,犀利處略帶深沉。
  南良峪上已看不見谷中情形,突如其來的安靜叫人不免心生猜測,卿塵對夜天凌道:“四哥,我想去看看。


  夜天凌略一思索,說道:“也好。”
  三川河的激流在朝陽川瀉入深谷,寬余數十丈的瀑布結冰凝雪,急速冰封在青黛色的山崖一側,形成層層疊

疊錯落有致的冰瀑奇景。自山巔而下,一片冰清玉潔壯觀地展現在山谷之前,仿佛一道垂天長幕,靜靜凝固著北

疆冬日特有的美。
  日光毫不吝嗇地照射在冰瀑之上,晶瑩剔透的冰凌逐漸有融化的水流滴下,淅淅瀝瀝如雨的響聲。雙方軍隊

軍紀嚴明令人咋舌,列陣處千萬人馬不聞一聲亂響,唯有屬於刀槍和沙場的那股殺氣,鮮明而肅穆地彌漫在山間


  望不見邊際的兵甲,探不見盡頭的靜,一滴冰水驟然墜入空谷,“咚”地發出通透的空響,遠遠傳來竟格外

清晰。
  柯南緒青袍綸巾,面容清,當年名震江左的文士風范盡顯於一身傲氣,與左原孫的平淡沖和形成鮮明對比

。他本應比左原孫年輕數歲,但在豐神攝人的背後卻另有一種歷盡經年的蒼涼,竟讓他看起來和左原孫差不多年

紀。此時拱手深深一揖:“果然是左兄,一別多年,不想竟在此相見,請先受小弟一拜。”
  左原孫面無表情,側身一讓:“我左原孫何敢受你大禮,更不敢當你以兄相稱,你我多年的恩怨今日也該做

個了斷了。”
  柯南緒眼中閃過難以明說的復雜:“小弟一生自恃不凡,唯一佩服的便是左兄。當年江心聽琴,西山論棋,

小弟常以左兄為平生知己,左兄與我唯有恩,絕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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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2:37 | 顯示全部樓層
  左原孫冷冷一笑:“不錯,你柯南緒確實不凡。風儀卓然,才識高絕,精詩詞,慣簫琴,通奇數,博古今。

昔日師從西陵,學游四方,游蹤遍布中原,俠名冠譽江東。釃酒臨江,擊節長歌,登台迎風,撫劍嘯吟,談鋒一

起驚四座,揮筆千言入萬方,縱觀天下誰人能及?今時今日你揮軍南下,鐵騎成群,旌旗蔽日,西連邊陲,北盡

山河。揮斥方遒豪氣干雲,運籌帷幄氣定神閒,天下誰人又在你柯南緒眼中?我左原孫不過區區南陵村野之士,

見識粗陋,有眼無珠,何敢與你稱兄道弟?”說到此處,他目光一利,言辭忽然犀銳:“更何況,你欺主公,叛

君王,背忠義,賣朋友,豺狼以成性,虺蜮以為心,人神之所公憤,天地之所不容,我左原孫一朝錯看,與君為

友,實乃平生之大恥!”
  隨著左原孫深惡痛絕的責罵,柯南緒臉上血色盡失,漸漸青白。他突然手撫胸口猛烈咳嗽,身子搖搖欲墜,

似是用了全身力氣才能站穩,良久,慘然一笑:“左兄罵得好,我此生的確做盡惡事,於君主不忠,於蒼生不仁

,上愧對天地,下慚見祖宗,但這些我從不言悔!唯辜負朋友之義,令我多年來耿耿於懷。當初我故意接近左兄

,利用左兄的引薦陷害瑞王,事後更連累左兄蒙受三年牢獄之災,天下人不能罵我柯南緒,左兄罵得!天下人不

能殺我柯南緒,左兄殺得!”
  左原孫絲毫不為所動,反手一揮,長劍出鞘,一道寒光劃下,半邊襟袍揚上半空,劍光刺目利芒閃現,將衣

襟從中斷裂,兩幅殘片飄落雪中:“我左原孫自今日起,與你朋友之義絕矣!不取汝命,當同此衣!”
  柯南緒看著地上兩片殘衣,忽而仰天長笑,笑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神情似悲似痛:“左兄割袍斷義,是

不屑與我相交,我也自認不配與左兄為友。”他抬手猛力一扯,撕裂袖袍:“我當成全左兄!但左兄要取我性命

以慰舊主,卻怎又不問我當初為何要構陷瑞王?”
  左原孫眼中寒意不曾有片刻消退,此時更添一分譏諷:“以你的才智,但凡要做一件事,豈會沒有理由?”
  柯南緒面上卻不期然閃過一抹摻雜著哀傷的柔和:“不知左兄可還記得瑞王府中曾有一個名叫品月的侍妾?


  左原孫微微一怔,道:“當然記得。”
  瑞王府侍妾眾多,左原孫對多數女子並無印象,之所以記得這個品月,是因她當初在瑞王府也算引起了一次

不小的風波。
  品月是被瑞王強行娶回府的。若說美,她似乎並不是很美,真正出色之處是一手琵琶彈的驚艷,亦填的好詞

好曲,在瑞王的一干妻妾中左原孫倒對她有幾分欣賞。
  瑞王對女子向來沒有長性,納了品月回府不過三兩個月便不再覺得新鮮,將她冷落府中。有一天宴請至帝都

面聖的北晏侯世子虞呈,偶爾想起來命她上前彈曲助興。席間虞呈看中了品月,瑞王自然不在乎這一個侍妾,便

將品月大方相送。
  不料品月平日看似柔弱,此時竟拒不從虞呈之辱,堅決不事二夫,被逼迫之下摔裂琵琶當庭撞往楹柱求死。

旁邊侍從救的及時,並未鬧出人命,虞呈卻大掃興致。
  瑞王有失顏面,自然遷怒於品月,因她以死求節,竟命家奴當眾輪番凌辱於她,並以鞭笞加身,將她打的遍

體鱗傷。
  左原孫當日並不在府中,從外面回來正好遇上這一幕,甚不以為然,在他的規勸之下瑞王才放過此事。
  然而第二天品月便投井自盡,瑞王聞報,雖也覺得事情做得有些過分,但並未往心裡去,只吩咐葬了便罷。

倒是左原孫深憐其遭遇,私下命人厚葬,並將品月曾填過的數十首詞曲保存了下來。此後事過,他便也漸漸淡忘

了這個人,直到今天柯南緒突然提起。
  柯南緒仰望長空,眼中柔和過後盡是森寒的恨意,對左原孫道:“左兄並不知道,那品月乃是與我自幼青梅

竹馬的女子,我二人兩心相許,並早有婚約在先。我弱冠之年離家游學,本打算那一年回天都迎娶品月,誰知卻

只見到一塚孤墳,數闕哀詞。試問左兄若在當時,心中作何感想?我早存心志,欲游天下而求治國之學,少不更

事,自誤姻緣,品月既嫁入王府,是我與她有緣無份,我亦不能怨怪他人。可瑞王非但不善待於她,反而將她折

磨至死。不殺瑞王,難消我心頭之恨,無情薄幸至此,左兄以為瑞王堪為天下之主乎?”
  瑞王禮賢下士善用才能是真,但視女子如無物,暴虐冷酷亦是實情。左原孫略一思忖,正色道:“主有失德

,臣當盡心規勸,豈可因此而叛之?我深受瑞王知遇之恩,當報之以終生,不想竟引狼入室,實在愧對瑞王!”
  柯南緒神情中微帶冷然:“左兄事主之高義,待友之胸懷,為我所不及。但我從未當瑞王為主,叛之無愧!

我殺瑞王,了卻了一段恨事,卻又欺至友而平添深憾,如今瑞王、虞呈皆已伏誅,我負左兄之情今日便一並償還

。無論恩怨,左兄都是我柯南緒有幸結交,唯一敬佩之人,此命此身,以酬知己!左兄欲取燕州,我絕不會再設

陣阻攔,城內存有薊州布防情況的詳細記錄,亦盡數奉為兄所用。在此之前,小弟唯有一事相求,還請成全。”
  左原孫沉默片刻:“你說。”
  柯南緒道:“我想請問那日在橫梁渡,是何人與湛王玉笛合奏破我軍陣,可否有幸一見?”
  左原孫回頭,見卿塵與夜天凌不知何時已至軍前,卿塵對他一笑示意,他說道:“王妃便在此處,你有何事

?”
  卿塵向柯南緒微微頷首,柯南緒笑中深帶感慨:“無怪乎琴笛如魚水,心有靈犀,原來竟是王妃。一曲《比

目》,湛王之笛情深意濃,風華清雅,王妃之琴玉骨冰髓,柔情坦蕩,堪為天作之合!琴心驚醒夢中人,那日聞

此一曲,此生渾然困頓之心豁朗開解,柯南緒在此謝過,願王妃與殿下深情永在,白首此生!”
  誤會來得突然,卿塵下意識便扭頭看去。一旁夜天凌唇鋒深抿,冷色淡淡,夜天湛溫文如舊,俊面不波,倆

個人竟都一言不發目視前方,似是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話語。
  解釋的機會在一愣中稍縱即逝,柯南緒已灑然對左原孫笑道:“當年左兄據古曲而作《高山》,小弟今日亦

以一曲別兄!”
  左原孫完全恢復了平日淡定,在柯南緒轉身的一刻忽然說道:“你若今日放手與我一戰,是生是死,你我不

枉知交一場。”
  柯南緒身形微微一震,並未回頭,襟袍飄然,沒入燕州軍中。
  風揚殘雪,飄灑空谷,七弦琴前,清音高曠。
  巍巍乎高山,泱泱乎流水!
  青山之壯闊,絕峰入雲,長流之浩湯,滔滔東去!
  弦音所至,燕州軍同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震喝,兵馬催動,發起最後的進攻。
  柯南緒的琴音似並不曾被鐵蹄威猛所掩蓋,行雲流水陡然高起,回蕩峰巒,響徹入雲。
  面對震動山谷的敵兵,四周戰馬躁動不安地揚蹄嘶鳴,千軍候命,蓄勢待發。左原孫唇角微微抽動,片刻之

後,目中精光遽現,抬手揮下。
  隨著身後驟然洶湧的喊殺,兩軍之間那片平靜的雪地迅速縮小,直至完全淹沒在紅甲玄袍、鮮血冷鐵的被蓋

之下,天地瞬息無聲。
  山水清琴,縈繞於耳,久久不絕。
  千軍萬馬之後,左原孫仰首長空,殘風處,頭飛雪,淚滿面,鬢如霜。
  燕州行轅內,夜天凌緩緩收起破城後取獲的薊州布防圖,抬眸看了卿塵一眼。
  卿塵側首對左原孫道:“先生執意要走,我們也不能阻攔先生閒游山野的意願,只是此去一別,相忘於江湖

,先生讓我們如何能捨得?”
  燕州城破,柯南緒咳血冰弦,喪命亂軍之中。左原孫似乎不見絲毫喜色,眉宇間反而帶著幾分落寞和失意,

此時極淡地一笑,說道:“殿下如今文有陸遷、杜君述等少年才俊,武有南宮競、唐初等智勇驍將,外得莫不平

相助,內中更有王妃輔佐,我此時即便留在殿下身邊,亦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何況燕州既破,虞夙孤立薊州,

山窮水盡,已非殿下對手,我也確實無事可為殿下做了。”
  夜天凌道:“當年先生來天機府時我便說過,你我非是主臣,乃是朋友相交,來去皆由先生。只是先生要走

也不急在這一時,不妨再小留幾日,等攻下薊州,我還想和先生對飲幾杯,請教些事情。”
  左原孫道:“殿下可是想問有關鞏思呈此人?也好,左右我並無急事,便再留些時日也無妨。”
  卿塵道:“那這幾天我可要煩擾先生多教我些奇門遁甲之術,先生不如今日索性收了我這個徒弟吧。”
  左原孫笑道:“王妃若有問題我們一並參詳便是,師徒一說未免嚴重。”
  誰知卿塵起身在他身前拜下:“先生胸中所學博覽天下,我是誠意拜先生為師,先生若不是嫌我頑愚不可教

,便請成全。”
  左原孫起身道:“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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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2:52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凌淡淡抬手阻止:“左先生請坐,便受她一拜又如何?”
  左原孫短暫的愣愕之後恢復常態,繼而無奈一笑,安然落座:“殿下和王妃真是厲害啊!”他不再推辭,卿

塵便鄭重行了拜師的禮。但左原孫依舊決定先行離開,鞏思呈與他彼此深知底細,此時已有了提防之心,他也不

宜在軍中久待。
  左原孫告辭出去,卿塵親自送至門外,轉回身見夜天凌倚在案前,看著前方似是陷入沉思。
  卿塵略覺無奈,這人真是什麼事都只悶在心底。左原孫突然作別,分明叫人一陣空落,他面上卻若無其事,

甚至連挽留也只說延緩幾天,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莞爾輕笑,卻一抬頭,正撞上夜天凌幽深的黑瞳。
  “高興什麼?”夜天凌問道:“想讓左先生留下的那點兒心思得逞了?”
  卿塵坐到他身邊:“我才沒你那麼深城府呢,不過想拜個師父,免得日後給人欺負了,沒有靠山。左先生要

走,我們難道真攔的住?”
  夜天凌輕笑道:“奇怪了,誰人敢欺負你?”
  卿塵道:“難說你就不會?”
  夜天凌眼中興味一閃,似乎有燈火的光澤在他眼中跳動,深深盯著她:“欺負倒未必,只是有事想問問。”
  “什麼事?”卿塵問。
  夜天凌沉聲道:“怎麼沒人告訴我,你和七弟合奏的那曲子叫什麼《比目》?如魚得水,心有靈犀,天作之

合,情深意濃?”
  卿塵斜斜地挑眉看他,琉璃燈下抬眸處,星光瀅澈,碎波點點,唇間淡笑隱現,就只那麼不言不語靜靜看著

他。
  夜天凌深邃的瞳仁微微一收,那純粹的墨色帶著蠱惑,叫人看得要陷進去,“嗯?”他探進那原本幽靜的星

波深處,緩慢地攪動起一點點細微的漩渦,越來越深,越來越急,直要侵吞了她整個的人。
  卿塵卻突然往後一靠,眸光流轉,嫵媚裡閃動著慧黠。燈色在她的側臉上淡淡覆了一層誘人的清柔,她慵然

靠在長案前以手支頤,閒閒地去挑那燈芯,一邊慢條斯理地道:“都曾經滄海了,什麼魚水進了裡面,還不沒了

影子?”
  夜天凌明顯愣了一愣,在卿塵狹促地看過來時忽然伸手將她拖到懷中,俯視她樂得沒心沒肺,卻如鮮花般綻

放在眼前的笑顏,“現在不管教以後就沒法收拾了,看你再得意!”
  卿塵來不及躲閃,輕輕掙扎:“外面有人呢!”
  夜天凌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在門口和她之間看了看,稍一用力就將她自身前抱了起來,大步邁往內室。
  卿塵急道:“干什麼?”
  “不干什麼。”夜天凌不急不忙擁了她坐在榻上,聲音低緩:“明天一早我和十一弟率玄甲軍先攻漠城,恐

怕要幾日見不到你了。”
  漠城和雁涼是現在唯一還與薊州通連的兩郡,玄甲鐵騎擅長突襲,將以快襲戰術先行孤立薊州,隨後大軍圍

城,一舉決戰。
  卿塵用手撐開他:“你要我隨中軍走?”
  隔著淡青色的長袍,夜天凌緩慢而有力的心跳就在她掌心處,他將她在懷中攬緊:“別想著逞能,玄甲軍可

以人馬不休地攻城掠地,但不適合女人。你跟著中軍會輕松很多,不過……”尾音一長,他的氣息略帶著絲霸道

的不滿,吹得卿塵耳邊碎發輕拂臉頰:“我不想再聽到什麼《比目》!”
  卿塵輕輕笑出聲來,卻冷不妨被他反身壓在身下,身旁的帷帳一晃飄落,帶的榻前那盞白玉對枝燈綺色紛飛

,似灑瀉了一脈柔光旖旎如水。
  卿塵靜靜地看著夜天凌墨色醉人的深眸,主動吻上了他的唇,將再多的話都融化在這纏綿的溫柔中。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黑雲壓城城欲摧

  清晨夜天凌離開的時候,卿塵睡的很沉,竟沒聽到一點兒聲響。醒來後心裡一陣空落落的,卻在手邊觸到樣

溫涼的東西,一看之下,是那枚玄玉龍符。
  倒不是他忘了帶,是特意留給她保管的。龍符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此時夜天凌把這個給她留下,就像是丈夫

出門前囑咐一句“家裡便交給你照看了”,卿塵手撫那飄飛的紋路微微一笑。
  大軍簡單休整隨後出發,再次扎營已入薊州邊界。先前已有軍報,玄甲軍順利攻下漠陽,最遲兩日便可配合

大軍形成合圍之勢。
  因為仍是在軍中,卿塵平日還是長衫束發的打扮。殷采倩百般央求夜天湛,終於得以留下,卻整日連鎧甲都

不脫,騎馬射箭不輸男子,有事沒事就來卿塵帳中,倒真正和卿塵越發熟稔了。
  黃昏時分,帳中早上了燈,殷采倩在卿塵這裡待了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事,丟下句“我去下湛哥哥那裡”便沒

了人影。
  卿塵搖頭笑了笑,左右無事,便拿了枝竹枝在地上隨手演化左原孫教習的陣法。帳外不時有風吹得簾帳晃動

,忽然一陣旋風卷著什麼東西撞上軍帳,案前燈火猛地閃晃。卿塵手中無意用力,竹枝“啪”地輕響,竟意外折

斷在眼前。
  她心頭突地一跳,沒來由得有些心緒不寧,微蹙著眉心瞅了會兒地上縱橫的陣局,起身走出營帳。
  天邊長河落日,殘陽似血,朔風撲面,漠原如織。大軍沿河駐扎,數萬軍帳連綿起伏,長旗獵獵,盡在暮色

下若隱若現。
  她駐足帳前放眼眺望,耳邊飄來一陣遼遠的笛聲。
  笛聲飛揚在北疆寥廓的大地上,卻不見醉臥沙場埋骨他鄉的悲涼,於朔風長沙的高遠處轉折,飛起彈指千關

,笑破強虜的揮灑,更帶著號令三軍,飛劍長歌的豪邁。卿塵側首凝神聽著,一時竟忘了天寒風冷,月白色的玉

帶隨風飄揚,不時拂上臉龐,落日最後一絲余暉也緩緩的退入了大地深處。
  笛聲漸行漸遠,慢慢安寂下來,卿塵望向大軍帥營,一抹微笑透過輕暗的暮色漾開在唇角。
  營帳前有人在說話,卿塵扭頭看去,見衛長征同什麼人一起走過來。
  衛長征到了近前,微微一欠身:“王妃,中軍那邊派了兩隊侍衛過來加強防衛。”
  卿塵已看到營前多了兩隊披甲佩劍的侍衛,眼前那人手撫劍柄,躬身道:“末將吳召見過王妃!”
  卿塵認得他是夜天湛身邊的侍衛副統領,再看那些侍衛的服色,也都是夜天湛近衛中的人,微笑道:“我這

裡其實也用不著這麼多人。”
  吳召恭聲道:“此處離薊州太近,只怕會萬一突發戰事,四殿下的侍衛目前只有半數在此,所以末將奉命來

保護王妃。外面風大,王妃還是進帳歇息吧。”
  卿塵也不再說什麼,便道聲“有勞”回到帳中。
  夜色已濃,一時間四處安靜,帳前沒有閒雜人等隨意走動,幾乎可以聽見外面營火舔著木柴“辟啪”作響。

卿塵靜了靜心,隨手翻了卷書來看,一邊撫摸著趴在身上的雪戰。
  雪戰乖巧地伏在卿塵膝頭,本來微微往後抿著耳朵十分愜意,忽然間卻撐起身子,豎耳傾聽。
  卿塵抬起頭來,外面傳來腳步聲,她依稀聽到有人喝斥了一句:“吳召你好大膽!連我也敢攔!”
  聲音隔著營帳尚遠,聽上去像是殷采倩。夜天湛的近衛都認得這位殷家小姐,自然知道她刁蠻的脾氣,又哪

裡敢真的攔她?果然緊接著垂簾一掀,殷采倩進了帳來。
  帳中被她帶進一陣冷風,卿塵笑道:“這時候你過來,不是又想賴在我這兒睡吧?”
  殷采倩將披風的帽子往下一擼,露出的臉龐因著了幾分寒氣微帶紅潤,燈下明艷照人的眉眼間卻流露出匆忙

而驚慌的神色。她幾步走到案前:“你還有心思和我說笑,四殿下那邊出事了!”
  卿塵心中一驚,笑容凝固:“怎麼了?”
  殷采倩匆匆說道:“他們遇到了突厥大軍!虞夙知道大勢已去,居然勾結了突厥人,暗中放突厥三十萬大軍

入關反攻漠陽,他們只有一萬玄甲軍……”
  殷采倩話未說完,卿塵便猛地站了起來,雪戰被嚇得從旁邊狼狽跳開,燈影一陣亂晃,她的心似狠狠地往下

一墜,生出陡然踏落空谷的驚懼,三十萬突厥大軍!
  那慌亂的感覺一瞬在心頭襲過,“什麼時候的事?誰來報的?”卿塵立刻問道。
  她眼中驟然銳利的清光嚇了殷采倩一跳,“應該是入夜前便接到急報了,我從湛哥哥那兒出來,無意聽到了

他們說話。他們將人關了起來,要瞞下此事,借突厥之手致四殿下於死地!”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不知是驚

還是怕。
  這一消息比前者更令人震駭,卿塵緊緊攥著手中的書,只覺得渾身冰冷,“難道已經拖了半夜,中軍按兵不

動?”她將書卷擲於案上,疾步向外走去,卻被殷采倩攔住。“你去哪兒?這樣出不去的!吳召他們奉命借著安

全的幌子分別將你和左先生困在營中,若不是他們不敢放肆,我也進不來。你先換我的衣服出去再說,你別怪湛

哥哥,不是他派人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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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3:03 | 顯示全部樓層
  難怪中軍突然要增派防守,找了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人不疑有他。卿塵一手接過殷采倩遞來的披風,卻

不穿上,心中電念飛轉:“湛王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是誰下的命令?”她沉聲問了一句,語氣中已是近乎冰冷的

鎮靜。
  殷采倩搖頭:“我不知道湛哥哥是不是接到急報了,好像並沒有,他們是……”她猶豫了一下,似乎並不想

將那人說出來,卿塵冷聲道:“鞏思呈!”
  殷采倩默然承認了她的猜測,鞏思呈畢竟是殷家之人,她也不能不顧忌,卿塵緊接著問道:“你為何要來告

訴我?”
  她沉著而幽深的目光在殷采倩眼中瞬時和一個人的重合,何其相似的眼神,冷光深藏,洞穿肺腑,殷采倩似

乎感覺到了一種無聲的壓力,讓人無法抗拒,回答道:“我不想四殿下,還有……還有十一殿下出事。你快想辦

法吧,突厥三十萬的兵力,再晚就來不及了。”
  卿塵盯了她一瞬,將手中披風重新遞給她:“你現在去湛王那裡,設法讓他知道此事。”
  殷采倩卻猶豫不前,說了一句她原本極不想說的話:“若是他根本就知道呢?”
  卿塵微微閉目,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睜開眼睛:“若所有的命令都是他下的,你便盡力將事情鬧大,至

少鬧到驚動史仲侯和夏步鋒。”
  殷采倩低頭想了想,微微一咬嘴唇:“好!我聽你的,那你怎麼辦?”
  “我們分頭行事,外面的人攔不住我。”卿塵說罷深深望著殷采倩:“多謝你!”
  殷采倩揚眸匆匆一笑,道:“不用謝,我只是覺得這樣做沒錯!”
  卿塵在殷采倩離開後迅速回憶了一下已看了千百遍的軍機圖,薊州附近的形勢從未像此刻一樣清晰明了,城

池地形歷歷在目。
  片刻之後她起身出帳叫道:“長征!”衛長征不料她這時候竟要出去,詫異道:“王妃可是有事吩咐?”
  營帳近旁依舊是凌王府的玄甲侍衛,吳召帶來的人都在外圍,也正因此,他們可以遠遠將來營帳的人先行攔

下,令衛長征等人一時也難以察覺異樣。
  卿塵往闃黑的夜色深處掃了一眼:“帶上人跟我走!”
  衛長征只聽口氣便知道出了事,不做多問,即刻率人跟上。
  卿塵此時心中如火煎油烹,萬分焦慮,戰場勝負往往只在瞬間,或許現在根本已經遲了。
  誰也沒有想到虞夙窮途末路之下竟走此險棋,突厥得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定是想先除夜天凌而後兵犯中原。

而對於夜天湛,卿塵不敢賭,也沒時間去猜測他究竟是不是已經下了清除對手的決心。
  她輸不起,他是閒玉湖前翩翩如玉多情人,也是志比天高心機似海的湛王。
  她已無暇去琢磨任何人的角色和目的,整個心間只余了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生,她生,那個人死,她死。
  千般計策翻滾心頭,她緊緊握住手中的那塊玄玉龍符,無論夜天湛作何態度,她已決定在最短的時間內不惜

一切代價調軍馳援,只盼望夜天凌和十一能借助玄甲軍的驍勇支撐到那一刻。
  果然沒走多遠吳召便帶人迎上前來:“這麼晚了,王妃要去哪裡?”他依舊是那種恭敬的語調,垂眸立著,

卻將去路擋下,言語中終究還是露出了些許異樣。
  卿塵冷冷一笑,臉色在營火下明暗不清:“我去哪裡是不是還要經吳統領准許?”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責問,吳召暗中微驚,但依舊擋在前面:“末將是覺得外面太過危險,王妃還是請回吧。


  “你是請我,還是命令我呢?”卿塵足下不停地往前走去:“讓開!”
  吳召再上前一步,攔住去路:“王妃萬一有什麼差池,末將不好交待!”
  “用不著你交待,你既然是來保護我的,不放心可以跟著!”卿塵徑直前行,吳召立在她身前,盔甲的遮掩

下神色驚疑不定。忽然他視野中闖入一雙月白的靴子,如水似蘭的清香拂面而至,駭得他匆忙抬頭,卻正營火一

閃,卿塵那雙微吊的鳳眸在的火光盛亮處清晰地如一刃浮光劃過他的眼底,直逼心頭,澈寒如秋水,冷凝如鋒。
  吳召幾乎是狼狽地大退了幾步,才避免和她撞上。卿塵視他如無物,步步前行。吳召無奈,倉惶再退,四周

其他侍衛被卿塵的目光一掃,無一人敢抬頭對視,遑論冒犯阻擋,紛紛退到一旁。
  卿塵眼中瀲瀲寒意逼著吳召:“長征,有人敢放肆便不必客氣!”
  衛長征及所率玄甲侍衛手按劍柄隨護身後,冷劍的寒氣緩緩散布開來,吳召不得已終於側身讓開。
  卿塵袖袍一拂,揚長而去,消失在黑夜中的白衣飛揚奪目,似一道利鞭狠狠地抽在吳召眼前,他背後風過一

陣寒涼,竟已是渾身冷汗。
  眼見卿塵帶人直奔南宮競帳營,吳召氣憤地砸了一下劍柄,喝道:“去報鞏先生知道!”
  營帳中鍾定方、馮常鈞、邵休兵這幾名親近殷家的大將此時都坐在案前,反倒一向鎮定的鞏思呈反剪著雙手

不住踱步,似是滿腹心事。
  自從那日因李步引發爭執之後,鞏思呈心裡便一直存著擔憂。天帝既能連龍符都交付凌王,此後難說是不是

會有更多的東西。他與左原孫同窗多年,深知左原孫此人心性高傲且極重舊情,自瑞王遇事後心灰意冷退隱出仕

,極少與人交往。此番左原孫雖說是為柯南緒而來,卻顯然同凌王關系非同一般,這兩件事令他隱約察覺幾分不

尋常,北疆一戰奪的是軍權,現在想起來竟沒有絲毫的把握。
  “鞏先生!”馮常鈞出言問道:“你可是在擔心什麼事情?”
  馮常鈞他們這些大將與南宮競等人不同,爵位都是一門世襲,身份和皇親貴胄的御林軍倒是有幾分相似。此

時鍾定方把玩著劍上精致的佩飾,抬頭道:“今晚的事畢竟還瞞著殿下,先生若擔心,也有道理。”話雖這麼說

,可他口氣中卻沒有絲毫覺得不妥的意思,反倒帶出幾分漫不在乎。
  鞏思呈停下腳步:“我並非擔心殿下知道,此事即便是報至帥營,殿下也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借我們之手反

而還讓殿下免了為難。”
  “那先生究竟顧慮些什麼?”
  鞏思呈靜默片刻,長出了口氣:“凌王的手段非同常人,此次若不能成功,日後恐怕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
  “哼!”一直沒作聲的邵休兵冷哼道:“不過是那個狐媚的女人弄出些麻煩,先帝被她禍害得盛年早逝,也

不知皇上怎麼就也迷上了這個女人,凌王再厲害也是一半異族的血統,他有什麼資格和殿下爭?”
  “邵將軍慎言!”馮常鈞在幾人中較為穩重,雖然邵休兵所言他也是一樣的想法,可禍從口出,這樣的犯忌

諱的事還是不說的好。
  鞏思呈亦對邵休兵遞去一個謹慎的眼神,卻不由自己又歎了口氣——話雖如此,只是皇上卻未必這麼想啊


  他正蹙眉沉思,忽然吳召掀了帳簾匆匆進來,顯然是有急事,連在座幾位將軍都沒顧上:“鞏先生,那邊出

事了!”
  鞏思呈一驚:“何事?”
  “凌王妃知道了前方的急報,帶人離開了營帳!”
  “什麼?”鞏思呈聲音忍不住略微一高:“去了哪兒?”
  “看方向是南宮競的大帳。”
  鞏思呈極懊惱:“我早便說過,南宮競此人當初就不該留!”
  鍾定方站起來:“趕快去阻止他們,別將事情鬧出去!”
  邵休兵將原本握在手中的佩玉一擲:“我帶人封了出路,不信他們還能硬闖!”
  鞏思呈抬手阻止:“犯不著這麼大張旗鼓,就只一個字便可——拖!已經過了半夜,玄甲軍縱有通天之能

,又能在三十萬突厥大軍前抵擋多久?”

  但使此心能蔽日

  卿塵與衛長征不期而至讓南宮競頗為意外,而卿塵在他帳中竟見到史仲侯和夏步鋒則一陣驚喜。
  她也不及細說,只將事情大略言明,夏步鋒脾氣急躁,幾乎是自案前跳起來便吼道:“這幫狗娘養的竟敢…

…”
  “步鋒!”南宮競及時喝止他信口粗言:“王妃,我們即刻點兵動身,但原先十萬先鋒軍已整歸中軍指揮,

恐怕兵力不足。”
  夏步鋒道:“只要一聲令下,神御軍兄弟們哪個不為殿下效命?怕他什麼兵力不足!”
  卿塵道:“龍符現在在我這裡,我們可以此調遣神御軍。”
  史仲侯一直未曾表態,此時卻道:“來不及了,即便有龍符,調遣大軍也需時間,更何況能不能不過湛王那

一關尚未知。眼下我們三人手中能用之兵大概也有三萬,事情緊迫,唯有先行增援!”
  “就先調這三萬。”卿塵略一思索:“立刻動身。”
  南宮競等人自來在夜天凌的要求之下帶兵嚴格,不過半刻功夫,三萬兵馬齊集,當即毫不停留直奔轅門。不

料轅門處卻早已有重兵把守,兩列並不明朗的火把下,邵休兵與鍾定方緩騎而出,攔住去路。
  鞏思呈身在兩人之前,對卿塵拱手行禮,問道:“時值深夜,敢問王妃要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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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3:19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以前也曾有恨過怨過的人,但此生至今,卻從未覺得有人如鞏思呈這般可恨可殺。迫於勢態暫無暇與他

羅嗦,只冷冷道:“鞏先生還請讓開,我要去何處你心知肚明。”
  鞏思呈道:“王妃的行動我等也不能干涉,但王妃帶兵出營卻似乎不妥,今晚並未聽說有軍令如此布置。”
  卿塵聽他說話不急不慢,又尋事糾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時間流逝一分,希望便沉沒一分,她當即取出

龍符,揚聲道:“龍符在此,如聖上親臨,調兵遣將,三軍皆需聽令,還不讓開!”
  鞏思呈不料到卿塵手中竟有龍符,自是震驚,但心念一轉已有了對策:“我朝調軍龍符向來由聖上交與領兵

帥將以節制兵馬,從未聽說任何一府的王妃可憑此調遣大軍。王妃手中的龍符是真是假我們無法分辨,當由監軍

營校驗此符,以確保萬一。若龍符真偽無誤,自然無人敢再阻攔王妃。”
  卿塵眼中銳光驟現,面籠寒霜,已是動了真怒。如此拖延下去,便是到時給她這三十萬大軍又有何用!她修

眉微剔,冷聲叱道:“放肆!鞏思呈,你不過是殷相府中一名幕僚,憑什麼要求校驗龍符?這營中大軍是我天朝

的,是皇族的,還是你殷家的?便是我朝沒有王妃持符調兵的先例,難道南宮將軍他們你也有權力過問?再不讓

開,莫怪我不客氣!”
  鞏思呈不想平日沉靜柔和的女子一旦發作,竟處處犀利,一連串質問言辭鋒銳,令他一時也無法反駁。卻見

邵休兵帶馬上前:“鞏先生雖無軍銜,但我們皆是軍中大將,難道也沒資格過問此事?”
  南宮競看了他一眼:“邵將軍,你我同為御封的三品領軍將軍,我奉龍符調兵如何還要向你交待?”
  邵休兵道:“南宮將軍莫要忘了,此時大軍的主帥是湛王殿下。我奉命巡護營中安全,眼前這麼多兵馬調動

豈有不問清楚的道理?既有龍符便拿來驗明真偽,否則沒有中軍的軍令,誰也不能出大營!”
  南宮競等靠軍功提拔起來的將領同邵休兵這些閥門貴胄向來互有成見,嫌隙頗深,此時各為其主,話中都帶

了十足的火藥味。
  卿塵同南宮競對視一眼,心中一橫,他們即便校驗過龍符也不難尋出其他理由阻擋,時間如何耽擱的起,說

不得就只有硬闖了!
  夏步鋒可沒有那般耐性,拔劍喝道:“誰再敢攔路囉嗦,我先取他性命!”
  “嗆啷”數聲響動,轅門前諸兵將先後拔劍出鞘,邵休兵等人也鐵了心不計後果,一時間劍拔弩張。南宮競

眼中精光閃過,抬手剛要下令,只聽有人喝道:“住手!”
  橐橐靴聲震地,全副武裝的侍衛迅速插入即將兵刃相見的雙方之間,另有兩隊侍衛雁翅狀分立開來,其後源

源不斷的士兵片刻便將所有人包圍一處,劍甲分明,肅然而立。
  玄色披風一閃,夜天湛已到近前,火光映在他湛然如水的雙眸中似柔和的一抹波光,卻叫人絲毫探不見情緒

,他眼光一掠掃過身旁,鞏思呈等紛紛下馬:“殿下!”
  夜天湛目光未在他們面前停留,卻直接落在了卿塵身上。
  不知為何,卿塵見到他的那一剎那竟有一股楚澀的淚水直沖眼底。夜天湛見她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卻又似

穿透了他望向了未知的遙遠的地方。她明澈的眸波深處似喜似悲,似憂似急,甚至難以察覺地帶了一絲哀求的意

味。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種眼神,驀然便在心頭掀起天裂地陷的漩渦,幾乎要將呼吸都抽空。
  夜天湛垂在披風之內的手下意識地握緊,落在眾人眼中的卻還是瀟灑的神情,說道:“王章。”
  隨著他潤雅平和的聲音,中軍長史王章卻撲跪在面前,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下官……下官在。”
  “今晚可有收到前方軍報?”夜天湛淡淡問道。
  王章身子猛地顫了下,猶豫抬頭,夜天湛靜視前方根本就不曾望向他,他又轉而看了看鞏思呈,卻聽那溫和

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漠然:“如實道來。”
  “回殿下,有……有……”王章俯身回道。
  “為何不報本王?”夜天湛此時才看了他一眼。
  “當時……收到軍報……已……已報入中軍帥營。”
  “報知何人?”
  “報知……報知……”王章此時不知是因緊張驚駭,還是不欲直言,竟結結巴巴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
  “報知何人?”夜天湛再問了一遍,他身後的吳召和另一位副統領上前一步,撫劍跪倒:“回殿下,當時是

我二人當值。”
  夜天湛目光一動,移至吳召身上。王章只覺得渾身那種壓迫感一松,幾乎就要癱軟在地上。
  夜天湛見吳召如此回話,淡笑著點了點頭:“你們報知本王了嗎?”
  吳召叩了個頭,說道:“末將一時疏忽,請殿下責罰。”
  夜天湛緩聲道:“你們跟隨我多年,該清楚規矩。”
  四周侍衛及諸將心底皆是一驚,立刻跪了一地,卻無人敢開口求情,唯有鞏思呈硬著頭皮道:“殿下……”
  “嗯?”夜天湛清淡的一聲,鞏思呈到了嘴邊的話再說不出來。
  “軍法處置。”夜天湛淡淡說了句,立刻有執行官上前,將吳召倆人押至空地,手起刀落,不過半息功夫,

提了兩顆人頭回身復命。
  王章則被拖下去,將嘴一封,施以杖責,八十軍棍打完,怕也是性命難保。
  四周將士一片死寂。鐵血軍營,不是沒見過斬首杖責,但見湛王淡噙微笑,溫雅如月,舉手間便處斬了兩名

隨身多年的侍衛統領,只比雷霆震怒更叫人心悸。
  千萬人的目光中,夜天湛看了一眼呈至身前的人頭:“厚待家人。”說罷望向卿塵:“你這是干什麼?”
  卿塵雖見夜天湛一連處置了數人,但仍不敢確定他是否會即刻發兵救援,畢竟他要拖延調軍簡直易如反掌。

方才一番手段,也沒有人敢再懷疑他會從中作梗,一切將不會留下絲毫痕跡。
  一息息時間過去,就像是把她的生命絲絲在抽空,卿塵道:“急報已過了半夜,不能再耽擱,讓我們先行增

援。”
  夜天湛神情淡然:“率這麼點兵力去對抗突厥三十萬大軍,豈不是胡鬧?先回營帳去,我自有安排。”
  卿塵聽不出他的心意,換做任何事,她都有放手一試的膽量,但此時她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拿夜天凌和十一的

性命做賭注,她在夜天湛的注視下堅持道:“我要先行增援!”
  夜天湛眸底漾出深暗的復雜,卿塵話中的不信任他如何感覺不到?他緩緩問道:“若我絕不准你去呢?”
  這一句話,可以翻雲成雨,換日為月。
  卿塵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抬手抽出馬上一柄短劍,劍光一閃,對准自己心口,夜天湛駭然驚喝:“卿塵

!”
  衛長征、南宮競等亦大驚失色:“王妃不可!”
  卿塵平靜地看著夜天湛,一字一句道:“去與不去,我生死隨他。”
  那一柄利劍握在卿塵蒼白的指間對准著她的心窩,卻恰如懸在夜天湛心頭。寒氣沿著劍尖寸寸浸入,使他整

顆心髒逐漸變得堅硬而冰冷,在隨後那短短數字的碰撞之下驟然碎成粉末,每一顆粉末都如尖銳的冰凌毫不留情

地散入血液,竟帶來錐心刺骨的痛感。
  夜天湛站在原地看著卿塵眼中的決絕,臉色一分分變得鐵青,終於自齒間擲出數字:“讓他們走!”
  卿塵聞言渾身一松,她賭贏了!然而心中沒有絲毫的高興,她用以一搏的所有籌碼都是夜天湛給的,她賭上

了他對她的所有,也用自己的全勝贏了他的所有。
  “殿下!”鞏思呈等尚欲挽回局面,各自想說的話卻都被夜天湛一聲“放行”壓了回去。
  南宮競等人立刻率軍馳出轅門,塵雪滾滾的夜色下卿塵手中劍刃的冷光輕微閃動,她怔怔地看著夜天湛,夜

天湛亦立在不遠處,幽深的眼底全是她握劍在前的影子。
  三萬兵馬漸要沒入遠處深夜,卿塵顫聲對夜天湛道:“……多謝。”言罷反手一鞭,雲騁快如輕光,向援軍

方向疾馳追去,遺下身後黑夜茫茫。
  煙塵盡落,滿眼滿心,一人一馬即將消失的時候,夜天湛緩緩閉上雙眼,那抹白色的身影卻越發變的清晰,

深深地印入了他眼前的黑暗中。
  夜天湛平復了一下情緒,睜開眼睛掃視了一周,片言不發,轉身離去。鞏思呈和邵休兵等人疾步跟上。
  待入了帥帳,夜天湛停步帳中,他背對著眾人,披風垂覆身後紋絲不動,冷冷淡淡,極盡疏離。
  身後幾人對視一眼,心中忐忑。他們深知夜天湛的脾氣,平日有何行差言錯,最多不過當面幾句訓責,若真

正怒極了反不見動靜。他這麼久不說話,那是多少年沒有的事,一時間無人敢出一言,都垂首立著。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夜天湛以一種平靜到冷然的語調說道:“你們都聽清楚了,凌王可以死在任何人手裡

,包括我的劍下,但絕不能死在突厥人手中。”他緩緩轉身:“你們這是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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