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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男索女 
樓主: 藍。

《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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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05:06 | 顯示全部樓層
  眼中驚訝尚未成形便被深墨般的眸色吞噬,夜天凌沉聲道:“五弟此話,有何根據?”
  夜天清冷哼道:“三日前大軍安營北地,第二日拔營行軍遲戍不見了蹤影,後經人奏稟我方知道,他竟早有效力西突厥射護可汗之意,此去其心可昭。聽說這遲戍原本便是塞外人氏,不知四哥是否知情?”
  夜天凌面色不波,於清王的問話不答,是塞外人氏又如何?他問道:“是何人奏稟遲戍有不軌之心?”
  他在眾將中淡淡看去,一名軍將上前一步:“末將邱平義,行軍以來一直和遲戍共處一帳,遲戍曾游說末將與之一同叛投西突厥,末將不為所動他便獨自去了!”
  夜天凌目中似有暗影沉沉:“遲戍曾同你提起叛投突厥之事?”
  “是!”
  “何時?”
  “初入漠北之時,已有多日。”
  “是以你早便知道他要投敵?”
  “不錯!”
  “你確定他投敵之意無誤?”
  “末將確定!”
  “絕無異議?”
  “……絕無異議!”
  夜天凌唇角祭出絲淡冷的鋒芒:“你知情不報,令遲戍順利離開營中,而致大軍困於此處延誤戰機,如此該當何罪!”
  邱平義猛的一怔,抬起頭來看向幾位王爺。
  清王神色陰沉,十一面帶懶散謔笑,其中凌王面無情緒,然眼中冷鋒如刃,洞人肺腑,令他渾身震顫,急忙垂首。
  “五弟,此事依軍法何處?”夜天凌轉頭問道。
  夜天清看向俯首在地的邱平義,平聲說道:“叛國者誅斬九族,隱瞞、藏匿、知而不報者,以同罪論,可依情不涉親族。”他說的極慢,一字一句皆清楚無比。
  “邱平義,你可聽明白了?”凌王緩緩說道。
  邱平義扶在佩劍上的手青筋突起,突然斜身拜下:“末將明白,還請王爺寬赦末將親族,不勝感激!”話落之時猛然拔劍出鞘,橫往頸中一抹,眾人尚未及反應,鮮血三尺,已飛濺帳中。
  不料有此一幕,眾將皆驚,十一已邁出一步欲出手阻攔,但仍是遲了。
  夜天凌目視大將伏屍眼前,那口古井一瞬的驚濤駭浪,到了井口也只見無底幽深,只是眉心不留痕跡的一緊,漠然說道:“眾將聽令,回營整頓各部,即刻快襲烏滸河!”
  眾將領命而去,立即有人進帳收拾了邱平義的屍體。
  夜天清看著地上血跡長歎一聲:“幸好是四哥領兵在前,不但無恙反而大敗谷蘭王,這幾日接應不上,真是讓我捏了把汗。接下來這仗,四哥怎麼打算?”
  “谷蘭王敗走葉撒城,意在等待休斜王支援,我們務必要在烏滸河殲滅休斜王軍隊。”夜天凌道:“此戰要勝在一個快字。”
  夜天清道:“如今大軍會合一處,逐個擊破,他們絕不是對手。”
  卻見夜天凌面色微變,抬手撫上左胸,十一搶上前去扶住:“四哥!”
  夜天清驚問:“四哥受了傷?”
  十一劍眉緊蹙,神色極為懊惱:“遇了突襲,四哥是替我擋了一箭。”
  “傷的怎樣?”夜天清急忙道:“速宣軍醫看看。”
  夜天凌微微閉目,忍下喉間一股異樣的腥甜,說道:“不必,此事無需聲張,軍中的確有人與突厥通風報信,否則不可能將我們一舉一動摸得如此清楚。”豈止是清楚,他眼中泛起深深冷意,他同十一喬裝離軍之事對方竟都知曉,難道真的是遲戍?
  夜天清已“砰”的以手擊案:“遲戍投靠突厥,可惡至極,可見異族之人,終不可信!”話出忽覺不妥,凌王之母蓮妃便是前柔然族的長公主,異族兩字不能亂提。他對夜天凌一禮:“四哥……抱歉,我非有心……”
  似是未聽出他話中之意,夜天凌微微抬手:“當務之急是眼前一戰。”
  “但四哥的傷?”夜天清略有遲疑。
  “並不礙事。”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清點頭道:“十一弟先陪四哥歇息一會兒,我親自去督軍,盡快出擊。”
  “有勞五弟。”
  待清王出帳,夜天凌閉目養神略事調息,胸間頻頻襲來的劇痛逐漸緩和。
  稍傾,他冷眼看向地上未盡的血跡,邱平義自刎謝罪,便將遲戍釘死在了叛軍的罪上,十分出乎意料,卻叫人不得不信他所說之言。
  所有矛頭都指向遲戍,大將叛國,待回天都那些御史們必然又要糾纏不休。
  十一在身旁沉思一會兒,突然說道:“四哥,事情蹊蹺,即便是遲戍叛投了西突厥,那日追擊我們的卻似乎並非射護的軍隊。”
  “不錯,更像東突厥始羅的部將。”夜天凌站起來,這始羅可汗帶了公主入天都晉見天帝,以示不與西突厥聯手,看來還是不耐寂寞。“走吧。傳令下去,遲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冷冷說道,同十一步出帳外。

  前塵今生幾度情

  天都伊歌雄踞大正江上游,屏倚岐山,東逾麓江,南系易水。其城依山而擴,城池宏偉,岐山首高二十余丈,尾七十丈,天子帝宮以此為基,周迴四十八裡,遙遙高於伊歌城,巨制恢弘,雄渾壯麗。
  伊歌城順勢而下,街道平直成縱橫經緯狀,將整個城池分為大小九九八十一坊。
  上九坊地勢略低於帝宮,圈列其外,坊間府邸星羅棋布,高簷飛柱,華美風流。麓江、易水在遠郊寶麓山脈交匯而成的楚堰江橫穿天都街坊,入此一分為二,其中一支帶入帝宮,名為上九河,金水玉帶,兩側以盤螭雕欄護衛,專供皇族出入之用。
  此時一艘鎏金溢彩的丹鳳飛雲舟自帝宮駛出,前後各有八艘略小的虎賁舟船隨護,以明紫廣帆開道順水,徐徐轉入楚堰江正江,向西而行。
  雲舟上層寬闊的通廊中,一個女子撥開長垂的幕紗緩步走出,她走的極慢,步履輕緩,長長的青蓮裙裾拖曳身後,強調了身姿的緲縵。烏發流瀉肩頭,以素青色絲帶束成墜雲髻,帶身纖裊,隨著她的步履輕輕飄逸。
  迎臨江風習緩,她似踏於凌波走到雕欄之側,扶著舷窗向外看去,清風拂面,淡紗掠過她容顏飄飛,驚鴻一瞥。
  她看著簾幕翻飛外的江天,神情冷淡,眸中一片空澈。容顏上渺遠冰雪的顏色有種攝人的高貴的美,她只是安靜的站著,縱衣衫飄拂恍若洛神臨水,卻有入骨的清冷淡在周身。
  這一方空間,江上喧囂遠遠的退離在她的冰姿風神中,泠泠然無聲逸去。
  “蓮妃姐姐,站了這麼久,在看什麼?”舫中傳來一帶溫柔的聲音,纖美的宮裝麗人手扶著侍女轉出竹簾。
  蓮妃回頭,淡淡說道:“沒什麼。”聲音清漠,如她的眉眼。
  蘇淑妃輕輕遣退侍女,步來近前。芙蓉絹裳,煙籠輕柔,眉清目秀,溫婉如水,弱柳扶風一行一動裡的柔軟,款款叫人如沐春暉。她已並不年輕,但歲月仿佛並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有著與蓮妃不同的美。
  “許久不曾出宮,這坊間熱鬧比起深宮景致倒別有一番風味。”她微笑著說道,似是對蓮妃的淡漠習以為常。
  甲板處腳步聲響,大步走上個眉目飛揚的年輕男子,他在那精雕的船欄前一站,手中折扇拂撩開幔紗,笑著上前對蘇淑妃和蓮妃行禮:“兒臣命人備了新鮮瓜果,兩位母妃可要些什麼?兒臣叫他們送上來。”
  蘇淑妃目露柔和:“漓兒,你總是這麼風風火火的,什麼時候能像你四哥,沉穩著點兒。”
  蓮妃對十二皇子夜天漓的見禮只輕輕頷首,見提到自己兒子,如若未聞,依舊靜靠在簾前。
  夜天漓笑道:“母妃放我像四哥一樣領兵出戰突厥,我便是不沉穩也得沉穩了。”
  提到漠北頻頻進犯的異族,蘇淑妃些微的蹙眉,十一皇子夜天澈帶軍出征,如今前方竟許久不見消息,她這做母親的心裡日夜擔憂。
  她往身畔看去,此次出擊突厥是四皇子的主帥,蓮妃卻漠然相待,便如那個戰功赫赫的冷面王爺並非她親生,根本與她毫無關系,更甚陌路。
  母親的淡,兒子的冷,如一道相連的鴻溝,隔閡間卻又如此相像。
  今日在蓮池宮,天帝如降聖旨般要她與蘇淑妃同去度佛寺祈福,她靜靜看著天帝,以一種漠離的姿態俯身應命,領旨登舟,卻哪有半絲是為了兒子。
  但這也不是一日了,四皇子自出生便由太後撫養,母子間生疏的很,蘇淑妃輕輕歎了口氣,對夜天漓道:“你待有了你四哥的本事再說。”
  “母妃便只准十一哥隨四哥歷練,把我看在身邊。”夜天漓嘻笑:“可是捨不得兒子?”正笑著,卻突然船身猛的搖晃,幾人不曾防備都踉蹌一步,身後侍女急忙上前來攙扶。
  蓮妃臉上波瀾不見,淡淡拂開侍女的手。
  夜天漓抬手攙住蘇淑妃:“母妃小心!”隨即長眉一擰,怫然不悅:“怎麼回事?”他轉身喝問。
  此時放眼看去,竟是有艘畫舫破水而來,正撞上他們乘坐的丹鳳飛雲舟,雖力道不大,但也阻了船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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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05:23 | 顯示全部樓層
  下層侍衛怒責呵斥聲響起,夜天漓對蘇淑妃和蓮妃道:“讓母妃受驚了,兒臣去看看。” 轉身冷哼一聲,大步走下去。
  精巧秀美的小畫舫此時一片狼藉,卿塵她們被從大船待至此處,不知冥魘的同伴做了何等手腳,讓船驟然失控。
  長門幫的人極力返舵,兩相較勁,形成巨大的推力斜沖內江,丹鳳飛雲舟正經過,不巧迎面撞上,畫舫被龐大的雲舟帶的再橫轉一彎,險些翻覆江中。
  船身猛的搖晃,冥魘一把扶空,卿塵被拋撞在對面艙壁上,艙內幾案移位,金樽玉盞紛紛跌落。
  身影一閃帶著劍光寒氣,一個黑衣人掠至冥魘身邊:“走!”
  艙外傳來喝呼聲,船身微沉,已有侍衛落在船上。
  冥魘看了卿塵一眼,返身同那人奔向後艙,混亂處雙雙縱入水中,消失了蹤影。
  一瞬間橫生變故,胡三娘等幾人見勢不妙,抽身而退,不遠處泊著的大船迅速起錨,趁亂離開此地。
  卿塵同碧瑤她們扶持站穩,船上長門幫來不及逃脫的幫眾被侍衛拿下,押在一旁。
  船艙處珠簾大開,夜天漓步入船艙,怒目掃過亂成一團的局面,“發生何事?”
  一個身著丹香飛紗綃裙,身量窈窕的貌美女子急忙俯身在旁,聲音嬌媚的說道:“奴家見過十二王爺。”
  夜天漓抬眼看去:“嗯?這不是天舞醉坊的武娉婷嗎?你好大的膽子,如此混鬧!”他往卿塵等人打量過去,身旁侍衛將翻到的事物稍加清理,以便通過。
  卿塵心中微微一動,這眉眼英氣,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卻一時想不清楚。
  武娉婷心裡忐忑,眼前這十二王爺因是當今聖上膝下最小的皇子,倍受恩寵,性情驕縱不羈,平日天都中人人都要避讓三分,今日竟偏沖撞了他,她勉強露出個還算動人的笑容:“奴家……奴家帶姑娘們……游河……誰知驚擾了……”
  話未說完,夜天漓冷眉喝道:“大膽!武娉婷你當本王是什麼人,容你欺瞞!豈有這樣游河的?”
  “十二弟這是和誰動氣呢?”艙外突然傳來一人的聲音。
  如珠玉輕擊,那聲音潤朗,船艙中的混亂紛雜似乎隨著這一句話風息雲退,當真化作了游河賞景的雅致風流。
  夜天漓一愣,起身道:“七哥,你怎會在此?”來人卻是夜天漓的皇兄,七皇子夜天湛。
  垂簾微掀,夜天湛緩步而入,眾人入眼一襲雨過天晴色長衫,織錦的料子舒雅,藍似靜川明波,著在他身上隨著那閒閒步履,叫人仿佛看見玉樹映碧水,朗月上東山。
  他手執一支白玉笛,含笑的眸子掃過眾人,春風拂面,溫文爾雅。
  卿塵抬眸看去,卻渾身一震,呆立當場。怔視著身前翩翩微笑的人,她驀然扭頭,心間波濤狂湧。
  “我正回府經過,看淑妃娘娘的座舟停在江中,便過來看看。”夜天湛掃視滿船狼藉,問道:“出了何事?”
  夜天漓道:“這恰是京畿司的職轄,正好便有勞七哥,橫撞母妃座舟,得給我個交待。”
  夜天湛笑道:“什麼人竟招惹你這個霸王。”俊目身前一帶,看往伏了一地的人。
  武娉婷迎上他的目光行了個禮,匆匆展開笑意嬌聲說道:“七爺……”,一旁夜天漓打斷她:“若還是游河,你便不必說了!”
  武娉婷見兩位王爺插了手,知道今天這事絕不能善終了,繞是她見過不少世面,不由得也慌亂起來,一時竟不知如何說辭。
  此時夜天湛對卿塵等幾個女子微一抬頭:“要她們說。”
  船上這幾日,碧瑤她們早把卿塵當成主心骨,凡事聽她決斷,目光齊齊向她看去。
  卿塵睫毛投在眼底的淡影微微一動,兩泓深湖般的眸光幽涼而冷漠的望向夜天湛,這眉眼,這神情,這身形,如月如玉俊朗瀟灑,分明便是李唐。
  七情六欲翻亂了滿心,莫名喜悅過後的恨惱傷痛如影隨形,原來說不傷心都是自欺欺人。澀楚滋味凝成冷利的薄冰直沖心間,堵的胸口刺痛難耐,她意興闌珊的將眼眸重新垂下,望著地板上狼藉的碎盞流水,淡淡說道:“這些人用卑鄙手段……”
  身邊忽然幾聲驚呼,未及抬頭,她被人猛然攬向一旁。
  眼前白影驟閃,“當”的一聲金玉交擊的聲響後,有什麼東西墜落艙板之上,白影回轉,落入夜天湛手中。
  喝斥混亂再次充斥艙中,而那支白玉笛靜陳指間,夜天湛手攬卿塵,唇角似乎仍帶著閒逸淺笑:“姑娘小心。”
  卿塵一步退離他的手臂,落在地上的是柄飛刀,長門幫中有人趁侍衛不覺之時忽然發難,不知是拼死一搏還是做了殺人滅口的打算。
  她望向被夜天湛玉笛逼退一旁正押在侍衛刀下掙扎的人,眼中並無慌亂驚怕,反而泛起不屑的鄙夷,如同一道冷冷的浮光,“殺了我一個 ,還有多少人在,你們敢做又何必怕別人說!”她掉開目光,不再看他們,卻也沒有謝過夜天湛援手施救。
  夜天湛眸心一動,含笑再次將她打量,問道:“究竟發生何事?”
  卿塵說道:“這些人不擇手段綁了許多女子,沿途販賣至此處,賣到什麼天舞醉坊,想必不是什麼好地方。她們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被強擄到此處父母親人難免傷心牽掛,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頭,請……七爺為她們做主。”
  溫朗的眼中無聲掠過極微淡的精光,似冷月照水一晃,然而夜天湛盯住她看了半天,卻問道:“她們?那你呢?”
  卿塵細眉一挑,低頭深長的呼吸,抑下心間煩躁:“我無牽無掛孑然一身,到何處也都一樣。”
  “你是要我救你們?”
  “是。”
  夜天湛眼中閃過興味:“既然到哪兒都是一樣,又何必求救?”
  卿塵道:“我一樣,她們不一樣,七爺如心存慈善,請帶她們出這火坑。”
  她絕口不提請一並搭救自己,卻半晌不見回答,剛要抬頭,聽到那樣漫不經心的聲音緩緩道:“我又為何要救她們?”
  卿塵眼波微動,深靜裡堪堪隱去了絲怒意,盈盈鳳目一抬,風姿秀穩:“天子腳下,皇城之中,有人目無綱法,仗勢欺人,為非作歹,逼良為娼。國家法紀何在,天家顏面何存?七爺貴為皇子,上承天恩,下擁黎民,不會袖手旁觀。” 她靜立著,復扭頭對夜天漓瀲灩笑去:“七爺不管,還有十二爺。”
  夜天湛抬手將方要開口的十二弟止住,還是那樣不慍不火:“管自然是要管,只不過既在天都地界,這該是京畿司的職責,要經實查審問方可定案,諸位姑娘少不得羈押入獄過堂聽審。而掌管京畿司的五皇兄受命帶兵在外,一時怕不得歸,看幾位嬌弱模樣,難道受得了那牢獄之苦?”
  卿塵聽他口氣中並非沒有松動余地:“七爺要怎樣才肯救人?”
  夜天湛把玩玉笛,修指白玉瑩潤相稱,流動著優雅的光澤:“那便看人值不值得救。”
  卿塵稍許沉默,目光落在他手中玉笛之上,抬頭道:“若如此,不知七爺可願與我賭一局。七爺若贏了,一切隨您處置,我若贏了,便請七爺援手搭救她們幾人。”
  夜天湛饒有興趣的聽著她的提議,“怎麼賭,你說來聽聽?”
  卿塵說道:“七爺隨身攜帶玉笛,想必深通音律,小女子身無長技,但也會彈兩首曲子,琴笛本可和奏,這船上現成有琴,不若我彈上一曲,七爺若能以笛聲相和則算七爺贏,若不能則算我贏。七爺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便見旁邊夜天漓搖頭笑了,武娉婷竟也露出點兒輕松神色,天都上下八十一坊人盡皆知,湛王一支玉笛名動京華無人能及,卿塵此舉無異自斷出路。
  此時夜天湛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道:“好,你去試試琴吧。”
  兩個侍衛幫忙將摔落的琴擺好,卿塵重新調音試弦,琴並不是好琴,但也勉強湊合。
  她在長案前席地而坐,白衣裙裾灑落身後,似一抹從容的雲跡,她目光投向夜天湛,夜天湛揚起嘴角微微抬手,示意她可以開始。
  她靜靜側首,心中掠過無數琴曲,秀美的手指輕輕滑過細弦,左手如蘭,撫上古琴一端。
  她不再理會眾人,平靜無波的目光落在前方空處,徐徐抬起的右手順著此時的心境,突然彈撥琴弦。
  錚然一聲,清脆中略帶了些暗啞,在座每個人心裡似乎都被什麼東西猛的劃過,隨著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顫。
  正是一首千古名曲《十面埋伏》,只是琵琶換作了古琴。
  弦弦聲急,一張質樸的古琴在纖弱手指下居然生出金戈鐵馬的氣勢。
  人人眼前仿佛看到行營千裡,兵馬嘶鳴,決戰在即,風雲暗動,一顆心仿佛被這肅殺的音色緩緩提高吊到不能承受的極至。
  正在暗處心驚,忽然急弦突起,“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千軍萬馬橫掃大漠,風沙狂湧天地失色。
  琴音搖曳之中,暗雲馳騁,驚心動魄;細弦波蕩之時,殺氣四溢,駭人聽聞。
  卿塵指下既有萬千氣勢,又時而弦輕音低,稍現即逝的幽咽糾纏其中,承輔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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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05:40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湛玉笛在手,卻始終沒有舉到唇邊,只是靜靜的握著聽曲,仿佛早已隨著這七弦琴音到了浩瀚沙場,劍氣激蕩,兵鋒壓城。
  待到蕭索的低音轉回,琴音順勢高起,大開大闔,大有直拔雲霄之勢,不由得叫滿艙人聞音色變。
  卿塵星眸低垂,琴音越拔越高,指下陡然用力,卻聽“砰”的一聲悶響,古琴再承受不住這激蕩氣度,猛的長弦崩斷,音消曲散。
  白玉般的手指被斷裂的琴弦裂出一道傷口,鮮血瞬間湧出,滴在琴上,仿若濺開紅梅艷艷。
  卿塵卻無動於衷,只是凝眸看那張琴,認真的神情使人覺得她所有感情都傾注其中,專注的叫人不安。
  半晌,她看到一雙白底皂靴停在了琴前,沿著那抹晴藍的長衫向上看去,對上的是夜天湛清泉蕩漾的雙眼。
  他伸手遞過一方絲帕,見她不接,握起她的手,替她裹上傷口,動作輕柔。一邊吩咐道:“尋個去處安頓這幾位姑娘先住下,好生看待。將剩下眾人押入京畿司大牢,帶我令牌封了天舞醉坊,若有人敢反抗,一並拿下。”
  此言一出,武娉婷大驚失色,不想一向以溫煦賢德著稱的湛王下手居然雷厲風行毫不留情,跪下求道:“七爺,且看在……看在郭大人份上……”
  夜天湛淡淡一瞥:“本王自不會忘了郭其,讓他等著大理寺問罪吧。”
  說罷對身後哭求再不理會,只看住卿塵仰頭時略帶疑問的雙眸。
  那深深的眸中幽靜的一墨顏色震撼著他,心中似是空卻了一方,說不出的滋味悄悄蔓延。
  許久,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低低說道:“我輸了,即便能合上這曲子也合不上你曲中心境。”
  一個溫婉纖弱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事情,竟使這一首琴曲之中飽含了如此的荒涼激昂,殺氣哀烈,更有一份揮之不去的淒幽。
  卿塵凝視他俊雅面容,唇角慢慢向上挑起,露出苦澀的微笑,她輕輕起身,“多謝七……”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心悸,眼前一片天旋地轉,人便落向琴前。
  心力耗盡,如那斷弦崩裂,居然再也堅持不住。
  夜天湛眼明手快,及時將她扶住,看了看她的情形,眉頭微皺,一把將她輕盈的身子打橫抱起,邁向艙外。
  卿塵一陣暈眩過後,勉力睜開眼睛,看到俯身注視自己的夜天湛,那溫柔神情脈脈無語,和李唐如此相像,恍惚中時光回暖,相擁低語,輕柔沉醉。
  她動了動手想去觸摸那依稀熟悉的眼睛,卻又疲憊的放棄,心力交瘁的感覺緩緩將她淹沒。

  笛音深處水雲天

  紫綃煙羅帳,羊脂白玉枕,卿塵在榻上撐坐起來,身子卻微微無力,復又一晃。
  帳間懸著一雙鏤空雕銀熏香球,繚繞傳來安神的藥物淡香,無怪睡了這麼久,她扶著床榻下地。
  屋中並無繁復裝飾,卻處處可見風雅別致。長案之上放著玉竹筆架,幾方雪色箋紙,琉璃闊口的平盞盛以清水浮著一葉水蓮花,素葉白瓣,干淨裡透著些許貴氣,襯的一室清雅。明窗暖光,灑上細編竹席,讓她想起將她安置此處的那個人,夏日炙熱的氣息中心底卻有些異常的黯涼,她環視四周,目光落在牆上一幅畫卷之上。
  畫中繪的是夜湖月荷,她站在滿室明亮之中看去,微風緩緩入室,這畫似乎輕輕帶出一脈月華銀光,清涼舒雅。著眼處輕碧一色,用了寫意之筆淡墨鉤形,揮灑描潤,攜月影風光於隨性之間,落於夜色深處,明暗鋪陳,幽遠淡去。微風翩影,波光朦朧,中鋒走筆飄逸,收鋒落筆處卻以幾點工筆細繪,夭夭碧枝,皎皎風荷,輕粉淡白,珠圓玉潤,娉婷搖曳於月夜碧波,纖毫微現,玲瓏生姿。
  遠看清輝飄灑,近處風情萬種,人於畫前,如在畫中,仿佛當真置身月色荷間,賞風邀月,無比的雅致。
  她在畫前立了半晌,心中微贊,卻見卷軸盡處題著幾句詩,記的正是畫中景致:煙籠浮淡月,月移邀清風,風影送荷碧,碧波凝翠煙。
  詩首尾相接,以連巧為游戲,但不仄不韻,也不甚上口,她念了一遍側頭蹙眉,卻突然眼中一掠而過詫異神色。
  詩下附著題語:辛酉年仲夏夜奉旨錄大哥、五弟、九弟、十一弟聯詩雅作於凝翠亭,以記七弟妙筆丹青。
  落款處書有一字----凌。
  她抬手撫摸最後那字,筆鋒峻拔,傲逸沉穩,與這幽美的月荷略顯銳朗,似乎是冷硬了些。便如畫卷舒展時,平江靜流忽起一峰,江流在此嘎然而斷,激起浪濤拍岸,然山映水,水帶山,卻不能言說的別成一番風骨。
  這字,這落款,觸手處幾乎可以清晰感覺到落筆的銳力,如帶刀削,令她不知不覺想起一人,她猶疑的揣摩著,沒有聽見有人進了室中。
  “鳳姑娘醒了?”一把柔雅好聽的招呼聲傳入耳中,她一驚回頭。
  說話的是個身量高挑纖裊的女子,婀娜移步來到身邊,含笑看她。一旁隨著的侍女說道:“這是我們府中靳王妃。”
  卿塵眼眸輕抬,斂衽以禮:“見過王妃。”
  靳妃對侍女吩咐:“去請周醫侍,便說是我這裡看病。”
  卿塵道:“不敢勞煩醫侍,我自己略知醫理,一點小毛病並無大礙。”
  靳妃略有些驚訝:“不想鳳姑娘非但彈的好琴,還通曉醫術,如此蘭心蕙質當真叫人見了便喜歡。不過還是看看放心,七爺將你托給我照顧,可不能馬虎。”
  卿塵微微一笑,也不再行推辭:“琴技醫術皆一知半解,會而不精,如此有勞王妃費心。”
  靳妃笑道:“你在楚堰江上一曲琴音讓七爺甘為下風,如今伊歌城中都傳成奇談了,咱們七爺的玉笛還從未在他人之前落過第二,能得他稱贊的又豈會是凡音俗曲?”
  卿塵想起撞船、求救、賭琴、暈倒的一幕幕,仿佛覺得又跌入了一場莫明其妙的鬧劇中,回身處角色劇情走馬燈似的轉,叫人應接不暇。她暗自歎息,往那畫中看去:“畫境意趣,琴音人心,我那時心中急於求勝,琴音起落外露,失於尖刻悲憤,怕七爺其實是不屑一和。”
  那刻手觸琴弦的感覺,似是要將這多日來壓抑的傷痛苦悶盡數付之一曲,揚破雲霄,利弦劃開手指飛血濺出時,心裡竟無比的暢快。她輕輕一握手,指尖一絲傷口扯出些隱約的疼痛。
  靳妃道:“我雖沒聽著曲子,但七爺既評了‘劍膽琴心’四個字,想必是哀而不傷,激而不烈,讓他真心贊賞的。”見她正看著那畫,便又說道:“這是七爺的親筆,畫裡是這府中的閒玉湖的荷花,你若覺得悶可以去那裡走走,這幾日荷花正吐苞,看著就快開了呢。”
  卿塵說道:“這畫和詩似乎不是出自一人手筆。”
  靳妃望著那詩笑道:“說起這首詩,還是件樂事。這是那年七爺請了皇上和諸位王爺來府中賞荷,大家高興多飲了幾杯,七爺借酒作了此畫,太子殿下他們在旁看著隨口聯了幾句。誰知正讓皇上聽見了,立刻就笑說‘把這幾句歪詩題了畫上掛起來,讓他們幾個酒醒了自己看看。’在場只凌王爺一個沒醉的,便提了筆錄在畫上。過幾日太子他們再來府裡,一見這詩,十一王爺當時便將茶噴了,問他們那晚多少佳句,怎麼單錄了這首七歪八扭的。凌王爺瞅著他,給了兩個字,‘奉旨’。最後他們說什麼也不准將畫再掛前廳,七爺無奈,只好挪到此處。這說起來,都是好幾年的事了,閒玉湖的荷花年年開得好,倒也少再那麼熱鬧過。”
  卿塵將詩再念,莞爾一笑,說道:“原來這是凌王爺的字,我還以為這個‘凌’字是題詩人的名字呢。”
  靳妃道:“這正是凌王爺的名諱,當今天家夜姓,凌王排行第四,行‘天’字輩,單名一個‘凌’字,封為凌王,像咱們七爺便封的湛王。”
  卿塵眼中波光一揚,手在身側緊緊握起,她松手撫上胸口,心頭一跳一跳的很是驚喜,幾乎忍不住要脫口呼出“夜天凌”三個字!
  恰好醫侍來了,靳妃道:“可是還覺得不舒服,快叫醫侍看看。”
  “多謝王妃。”卿塵展開笑顏,世上竟會有這麼巧的事?醫侍在她的笑中一愣,回過神來上前診脈,開了方子低頭退下。
  靳妃對方才那個侍女道:“素兒,你跟周醫侍去配藥,別馬虎了。”
  素兒答應著帶醫侍出去,外面傳來問安的聲音,似是有人低聲問了句什麼,而後剛才醫侍說道:“……那位姑娘心血氣弱,虧損不足,近日怕是又受了些顛簸勞累,但調理幾日便也無妨。”
  一個溫玉般的聲音道:“知道了,你將藥仔細配好,去前面領賞。”隨著說話腳步聲便近了。
  靳妃站起來迎出去:“是七爺回來了。”
  庭風溫暖,帶過廊前幾朵花葉,夜天湛自簾前邁步進來,唇邊一抹淡淡的微笑,立如蘭芝玉樹,笑似朗月溫潤,倜儻中無處不帶著叫人心曠神怡的和雅,許是陽光太耀,刺的卿塵微微側首,避開他看來的眼眸。
  “這裡住的可習慣?”夜天湛溫和的聲音叫她心中一窒,她靜靜福了下去:“多謝七爺搭救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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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07:29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湛道:“舉手之勞,何必言謝?何況‘天子腳下,皇城之中,有人目無綱法,仗勢欺人,為非作歹,逼良

為娼。’我這上承天恩,下擁黎民的皇子,怎也不能袖手旁觀。”他語中略帶笑意,卻並不叫人覺得調侃局促,適

然如話閒常。
  卿塵不想他竟將自己在船上的話原本說來,只好說道:“與七爺是舉手之勞,與我們這些女子卻是大恩了,該

謝還是要謝。”她抬頭,卻發現靳妃不知何時已帶著侍女離開,屋中只剩了她們倆人。
  夜天湛說道:“這案子我既管了,長門幫和天舞醉坊在天都的人就一個也走不了,如今也大多押在獄中了,你

若覺得身子好些,便帶你去看看,看是否有漏網的。”
  卿塵立刻道:“那現在便去吧。”
  王府侍衛備好了馬,矯健神駿,金雕玉鞍,想必都是精挑細選過的良駒,夜天湛看了看卿塵,回頭說道:“今

日備車吧。”
  卿塵道:“我會騎馬。”
  夜天湛微笑道:“如此便換匹小巧些的馬匹。”
  卿塵上前撫摸馬身,略一揚眸:“不必了。”總不會以後隨時隨地都有人特意給你備車換馬,她打量那馬匹,

不想以前去跑馬場中的玩樂倒在此處派上用場,雖然這馬是高大了些,也沒有騎裝,但想必都是一樣。
  她吐了口氣,踩上腳蹬,手扶馬身微微用力,側身跨上馬鞍。馬因為她躍起時手上加大的力道不安的躁動了一

步,她身子不由偏晃,卻咬牙借了腰上巧力穩穩翻上馬背。低頭見夜天湛贊許的笑了笑,姿勢大概還算可以,但手

心已經出了一層汗。
  夜天湛接過侍衛遞上來的馬韁,干淨利落拂衣上馬:“走吧。”
  卿塵淺淺一笑,輕帶韁繩,夜天湛似乎為了遷就她,只是同她馭馬緩行,並不快跑。待到走了些時候,見她已

略微適應這匹馬,才加快了腳步。
  卿塵一面走著一面打量伊歌城,但見寬近百步的街道兩邊盡是店鋪商坊,行人往來商賈如雲,店家叫賣迎客,

熙熙攘攘中時見胡商胡女,服飾別致多姿,更在這繁華中增添熱鬧。
  路過幾間華麗的樓坊,她看到其中一家高掛著“天舞醉坊”四個大字,紅墨描金,歌坊裝飾精美,尚能見倚紅

偎翠,香車寶馬的風流影子,但門前兩道醒目的白色封條卻將這雕欄畫棟無情封禁,門口亦有黑衣帶甲侍衛把守。
  夜天湛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封了天舞醉坊還不到兩天,不想連右相衛宗平都欲過問,這底下牽扯起來

倒有不少官司。”
  卿塵心中輕歎,只差一步,她現在便是在此處了,不知那又是怎樣一番境地。無論如何她對夜天湛的援手終是

存了感激,說道:“想必給你惹了不少麻煩。”
  夜天湛道:“不怕,麻煩也未必盡是麻煩,凡事都有個利弊。”
  正說話間,突然城門處一陣喧囂,守門將士以長戈擋開行人,強行讓出道路,幾匹駿馬快奔而過,帶起煙塵飛

揚。
  錦衣玉袍,光鮮神氣,馬上幾個年輕人呼嘯揚鞭,所過之處眾人紛紛讓路,他們卻絲毫不曾減速,瞬間經過卿

塵身邊。卿塵不料他們便這樣沖過去,來不及避開,身下的馬突然受驚嘶鳴一聲幾乎便要立起,幸而夜天湛眼疾手

快,一把扯住馬韁才免去一場混亂。
  卿塵伸手輕拍馬身以示安慰,皺眉向前看去,那些人已奔出幾步,其中卻有人猛提馬韁回身立住:“七哥!怎

麼是你們?”卻是夜天漓。
  他一停下,其他眾人亦勒馬回來,見了夜天湛都紛紛下馬:“見過七爺!”
  夜天湛掃眼一看,盡是些仕族閥門子弟,平日囂張慣了,難怪這麼不知收斂。他眉梢不易察覺的一蹙,卻並未

出言斥責,淡淡說了句:“免了。”對夜天漓問道:“干什麼去?在城中橫沖直撞也不怕驚著行人。”
  夜天漓正打量卿塵,認出她後笑道:“原來是鳳姑娘,抱歉,方才一時跑的快了,驚嚇了你的馬。”再對夜天

湛道:“剛從上林苑回來,大伙兒今天獵了只豹子,興致正高難免忘了這些,七哥教訓的是。” 他馬上正拴著不少

獵物,看來的確所獲頗豐。
  卿塵頷首施禮,對他們招搖過市甚不以為然,叫了聲:“十二王爺。”
  夜天湛道:“整日快馬急馳,少不了淑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頓責備。”
  夜天漓笑說:“那便不讓母妃知道,七哥這是去哪兒?”
  “京畿司。”夜天湛說道。
  夜天漓對身後諸人揮手:“你們先走,去裳樂坊吩咐他們做了野味,點了酒菜都記我賬上!”眾人答應著行禮

去了,夜天漓扭頭說道:“長門幫那些亂賊都歸案了嗎?我同你們一起去看看,七哥,聽說衛宗平要保郭其?”
  “說不上是保,”夜天湛道,幾人緩緩並肩前行:“他只是想將案子壓下罷了。”方才見眾人間也有衛家大公

子衛騫在,老子正為案子頭疼,他大少爺惹了是非倒還玩得盡興,有個位列三公的父親和貴為太子妃的姐姐倒真高

枕無憂。
  “衛家難道真攪在這事裡?”夜天漓道:“他們沒想到七哥當日便奏知父皇徹查了吧,哼!郭其難道還想給天

舞醉坊撐腰?”
  夜天湛笑道:“你一回宮便告了天舞醉坊沖撞娘娘座舟的御狀,想不即刻徹查也難,這一條再加上販賣女子,

郭其哪裡撐的住,他能不把衛家往外搬嗎?衛宗平倒是看准了現在正同突厥的交戰,郭其在兵部擔著督辦糧草的重

任,父皇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輕易動他,想將這事往後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卿塵在旁邊默默聽著,至此忍不住看了夜天湛一眼,入眼的側顏俊朗如玉,驀然同心底最深處的模樣重合,揪

的人心頭狠狠一痛。她出神的看著那熟悉的眉眼神情,那馬背上挺拔身姿,沒有聽清他們又說了什麼,更沒有看到

夜天湛有意無意往她這兒一瞥,隨即唇角逸出一縷春風般的微笑。
  隔著京畿司大牢粗壯的柵欄,卿塵再一次看到了胡三娘。
  和其他人不同,她被單獨關在了一間牢房,懨懨的靠在牆壁之側,神情有些萎靡。但便是這樣狼狽的情況下,

她渾身仍帶著種柔若無骨的媚意,妖冶撩人。她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看到卿塵時眼中毫不掩飾的閃過恨意,卿塵

站在牢外看了她一眼,她冷笑說道:“不想這次栽在你這個丫頭手中,你究竟是什麼人,竟能調動京畿衛和神策軍

搜捕我們,下手如此狠辣,難道要將長門幫盡數剿滅!”
  卿塵覺得十分好笑,京畿衛和神策軍,她還不知道是什麼呢,果決無情調兵圍剿的應該是夜天湛吧,她微微扭

頭,卻只看到夜天湛對她溫雅微笑,雲淡風輕。
  她搖頭對胡三娘說道:“我什麼人也不是,你們不過是作惡太多,報應到了,即便今天沒有我,一樣會落得如

此下場。不過如果我真能調動你所說的京畿衛和神策軍,那便剿滅了長門幫也是應該的,難道留著你們繼續禍害女

子?”
  胡三娘自牢中站起來,深美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我胡三娘會記得你。”
  卿塵從容站在那兒,神色平靜的和她對視,那恨意和她眼中的明澈一觸,便無處容身般消失了無影無蹤,她淡

淡說道:“如此多謝了,但我不打算記著你。”
  說罷她轉身對夜天湛道:“我認得的人都在這兒了,其他的沒有見過。”
  夜天湛始終陪在身邊,點頭道:“那麼走吧。”
  出了牢房,他說道:“看這個女子形貌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倒似是胡女。”
  卿塵搖頭:“我並不知道她的底細,只知道她似乎在長門幫中地位比較特殊。”
  夜天湛道:“自東突厥歸降,這些年漠北和西域的胡人有不少南來經商,如今天都城中並不稀奇,歌舞坊中也

常常見著胡女,倒真的有些亂了。”
  卿塵隨口說道:“往來通商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諸國皆來貿易,說明天朝的盛世強大吸引了他們,越多的人來

,越多的貨物交往盈利,如此下去更會造就天朝的繁華。固國本,通四境,則強盛而不衰,何況貿易其實比戰爭更

容易控制其他國家。”
  夜天湛停下腳步向她看來:“這倒是少見的說法。”
  卿塵眉梢一挑,淡笑道:“我隨口說說,你別見怪。人多則生雜亂也是難免,平民百姓還都仰仗你們管制約束

,才有太平日子。”
  這時夜天漓自別處牢房走了回來,一邊笑一邊說道:“七哥,天舞醉坊的歌女竟也都被你羈押了,裡面一群鶯

鶯燕燕哭哭啼啼,大牢裡難得見這樣的風景。”
  夜天湛微微一笑:“她們說起來也就是受了連累,裡面並沒有幾個真正與案子相關的,過幾天沒什麼便會放回

去。”
  “七哥憐香惜玉。”夜天漓笑說:“這案子打算怎麼辦?”
  夜天湛道:“京畿衛畢竟是五哥職轄,我不過在他帶兵時暫代其職,應該等他回來最後定奪,除非父皇另有旨

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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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07:44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無意輕輕將眉一緊,他看了看她:“你放心,我經了手的事,便有始有終。何況這是輸給你的,必定給你

一個交待。”
  卿塵目光在他眸心停留了稍許,垂眸道:“我還是那句話,多謝七爺。”
  那明亮而柔和的眼神依然會灼的心底燒痛,她恨自己沒出息,她可以從容凝視任何一個人的眼睛,唯獨除卻眼

前一模一樣的溫柔。這會讓她想起美夢迷醉後落空的痛,這種痛能不知不覺在心底慢慢生滿荊棘,逐漸將人帶入窒

息的深淵。
  想忘而不能忘時,才知道漠然下埋藏的記憶原來已經深入骨血,每一次觸動都可以碎裂心腑。

  接天蓮葉無窮碧

  漠北的天空空曠而荒涼,夜幕降臨時雲淡星稀,遙遠的青黑底子上摻雜著深淺的灰色,風過帶起沙塵一卷打在

營帳之上,“呼啦”作響。
  日前一場追擊戰,在烏滸河旁殲滅西突厥休斜王部隊近兩萬人,生擒休斜王極其部將、官員三十八名,降敵四

千七百人。營中士氣極為高漲,各處燃起火堆,飲酒吃肉,以示慶祝。
  有人唱,有人笑,有人喊,有人哭,生死浴血能活著歸來的將士,借著慶勝的一刻發洩著情緒,中軍亦沒有下

令約束。稍事休整後大軍即將全力追擊倉惶退往燕然山的西突厥谷蘭王,屆時依舊是以命博命的血戰。
  戰場上不知何時便會降臨的死亡,使得每一次營火都格外明亮盛大,醉飲高歌君莫笑,明日何處埋身骨,人生

在世便是一刻縱歡,此時一去再不返。
  中軍一座較大的軍帳離著熱鬧的篝火並不十分遠,但所有哭笑到了此處似乎都化作無聲,火光明晃下有種格格

不入的孤寂,仿佛只有天上幾點稀疏的星子落在其間,異常安靜。其後幾座營帳雖也有火光人聲,但相較四周便收

斂很多,整齊的安扎在主帳之後,不時有巡邏士兵出入經過,松弛的氣氛中不動聲色的保持著警戒。
  夜天凌獨自在主帳之中,一燈明照,投在他眼前的突厥地圖之上,亦映的臉顏側影輪廓深邃,如若刀削。
  “四爺!”親衛統領衛長征入內求見,渾身風塵僕僕,似是剛從什麼地方趕回來。
  夜天凌自地圖上抬起頭來:“如何?”
  衛長征遞上一包東西:“這幾天屬下帶兄弟們幾乎尋遍整個屏疊山,只找到這些東西散落各處,遇到山間兩戶

人家亦打聽過,都說以前認識那位姑娘,但已經很久不見了。”
  夜天凌伸手將他呈上的東西一翻,正是那日幾本醫書,他眉間輕微的印上一抹蹙痕,站起來走了幾步,說道:

“你自神機營抽調一百名熟悉江湖的兄弟繼續暗中尋找,南沿布勒河往橫嶺,北上東突厥,無論生死絕不會無緣無

故失了蹤影,還有,一並留意查訪遲戍的消息。”
  “屬下遵命!”衛長征應命退出。
  夜天凌轉身繼續看向地圖,繼而抬頭思量,眸中深黑純粹如同夜色,將一片光影靜然覆滅。許久後目光落在那

幾本醫書上,他抬手取過,上面依稀殘留著竹屋中燈色清淺,伊人以手支頤靜閱書卷的痕跡。若不是一動則牽扯傷

處的疼痛仍極為真實,幾乎讓人以為是前塵乾坤入夢,轉眼一晃便散盡蹤影。
  除了那本《冥經論》外,書頁因為浸了水多處模糊不清,他翻動幾頁,拂衣坐於案前,靜看一會兒,提筆補寫

了幾處,如此慢慢看下去。
  帳幕忽被掀開,十一大步走進來,身上帶著炭火和烤肉的炙熱氣息,立刻將帳中的清寂同外面的熱鬧混雜起來

:“四哥!怎麼不去外面看看,唐初這小子和我比箭,快連軍甲都輸上了!”
  夜天凌淡淡一笑:“他哪一次比箭贏過你,竟然還不長記性。”
  十一在案前坐下:“我剛才遠遠好像見是長征回來了,有消息嗎?”
  夜天凌緩緩搖頭:“只找到幾本書。”
  十一明朗的臉上顯出些憂慮:“這麼多天了,只怕是……凶多吉少,終究連累了她。”
  夜天凌目光外前方落去,過了一會兒,說道:“一天找不到便找下去,是凶是吉必要見著人才能說。”
  天都的夜晚不同於漠北,風暖人靜,花草蔥蘢處幽香旖旎,不時飄閃著飛蟲的微光,螢螢一晃穿過夜色,輕巧

的落去遠處,再一閃,卻又點點來了近前。
  月影悄上東山,如同一雙清寂的眼眸,在漸深的夜下灑照著安靜淡然的銀光。
  卿塵立在窗前仰首以望,室中尚留著些湯藥的味道,靳妃剛來看她服了醫侍開出的藥,坐著聊了會兒,便又遣

人送來了補血益氣的首烏白鳳湯。這幾日她待卿塵如同姐妹,諸多事情都親自過問,替她想的周到,倆人慢慢相熟

,倒是話語投機。
  天朝皇族之下,有鳳、蘇、靳、衛四大仕族,其中歷代鴻儒高士層出不窮,分別執掌朝野政要,更加上代代與

皇族聯姻,自天朝開國至今已成蔚然氣候,形成盤根錯節的閥門勢力。
  靳妃出身四大仕族之一的靳家,雖只是夜天湛的側妃,但嫁入湛王府後夜天湛亦未曾冊立正妃,府中唯有兩房

侍妾。多年來王府上下對她都以王妃相稱,並不稱夫人,內外諸事也皆由她掌管。靳妃為人處事高貴柔和,同夜天

湛的風華溫雅相得益彰,便如紫籐綽約依於蘭芝玉樹,樹朗花輕賞心悅目,使整個湛王府總透著種舒緩的閒適,含

笑倜儻的風流浸透著一草一木,如同春日不敗,清風流暢,雍容並雅致。
  夜天湛幾日來似乎都極為忙碌,卿塵自那天從京畿司回來便再沒見到他。她並不知道,天舞醉坊的案子如今在

天都掀起軒然大波,天朝朝中局勢也因此而起了極大的一次震動。
  天舞醉坊在伊歌城經營多年,原是最具盛名的歌坊,其後牽扯著的閥門衛家權勢極深。右相衛宗平為相多年,

其女貴為太子妃,非但與左相鳳衍針鋒相對各自把持朝政一方,同湛王也一向貌合神離。今次天舞醉坊交結長門幫

正與衛家大少爺衛騫有著莫大的關系,衛宗平雖事先並不知情,然事情至此卻必要極力掩蓋。
  夜天湛將天舞醉坊封禁之後,下令大肆搜捕長門幫沸揚天都,果然驚動了天帝。事關朝中大臣與江湖幫派結黨

為禍,天帝對外戚勢力早有顧忌,聽聞此事更添惱火,卻因國有戰事在外,暫且按壓不發。
  數日之後漠北傳來捷報,西突厥休斜王遭擒,谷蘭王接連大敗退出燕然山以北,射護可汗遣使者求和,請求息

戰。
  至此天朝大軍全勝,再無顧慮,天帝即刻下旨革郭其兵部侍郎之職,將此事交移刑部及大理寺聯辦,並命七皇

子夜天湛主理會審。如今三省、六部、九司各級戒嚴查辦,聲勢驚人。
  卿塵是這案子中關鍵的證人,一直被安置在湛王府,她勉強住了幾日,方才對靳妃提出想要離開。
  靳妃望著她,微笑著問了她一句:“你要去哪裡呢?”
  去哪裡呢?她也默然自問,一時竟無話作答。
  卻是靳妃說道:“難得你我這麼投緣,你既然只此一身並無去處,便在我這裡住著又何妨?至少得將身子先調

理好了。再說,畢竟案子沒有了結,七爺知道也定不會同意你走。”
  卿塵對著漸漸升上天空的明月苦笑,當失去之時,才知道一個“家”字對人原來如此重要,沒有家,你便永遠

如同浮萍漂泊,無論做什麼都像漂在空中,無依無靠,甚至有時候會迷失了自己,心念頹廢。
  她站了一會兒,漫無目的沿長廊緩步。走了不遠,漸聞清香撲面,回廊一轉,眼前豁然開朗,一望無際的湖水

展現在眼前,垂柳依岸,碧葉連天,湖中的荷花伴著細柳長堤遙遙沒於漸濃的夜色中,遠看月光輕紗般朦朧飄拂,

如同一片幽長的夢境。
  水中延伸著九曲回廊,連著立在湖中心的凝翠亭,廊前隔幾步便懸著盞青紗明燈,一直通往亭中,映入清水暗

波,幽幽然溫柔盈岸。
  她獨自往湖中走去,四面深夜靜謐,夏日微風薰然,穿枝過葉迎面撫來,碧色荷姿,或有含苞待放,或有迎風

展顏,凌水依波,娉婷綽約。
  在枝葉的清香中沿著凝翠亭的台階邁下幾步,坐於臨水之處望著月影發呆,她伸手出去,月影在指尖盈盈一晃

,伴著漣漪碎成金光片片,幽然蕩向湖心。
  安靜看著水光搖動,心緒亦仿佛暗波起伏,卻偏覺得空落落無處著力,飄蕩蕩恍然失落。
  忽然之間,無邊寧靜的夜裡響起悠然笛聲,她詫異抬頭,看到不遠處與凝翠亭相連的白石拱橋上,瀟灑立著一

人。
  白衣,長橋,玉笛,眼前是十裡碧荷,天上是月華如練,他的眼中清波蕩漾,湛湛溫柔似水。
  清亮的笛音自夜天湛唇間飄然婉轉,時而悠揚低訴,時而清高淡逸,時而跳脫歡悅,時而柔情無限,似水月清

光交織成了一張柔柔的網,流瀉在閒玉湖上。
  明月一輪,當空灑下金輝銀光,落在水中如碎玉浮動,粼粼點點。花間荷葉也似鑲上了一層淡淡珠光,光彩朦

朧,清靈中別添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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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08: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似被蠱惑了,默默站起在湖心一動不動凝望著橋上的身影,天邊滿月之下,波光繁華處投落她一身黯然神

傷的清寂,她仿佛癡立在夢中,看著前塵的影子,今生的自己。
  一時間四處安寂,只有夜天湛幽美的笛音在閒玉湖上空起起落落,隨風飄蕩,那笛音一絲一轉纏進心底,繞出

隔了愛恨的情絲萬縷。
  她無聲的描摹著他的眼睛,他的微笑,他的柔情,多年以前他是誰,多年以後他又是誰,臉上淺淺清愁心間利

刃交織和著淚水徐徐滑落,跌碎在湖水中,激起道道苦澀的觳紋。
  誰說情深不悔,誰說生死相依,誰說此生與共,誰說海枯石爛!
  原來萬紫千紅開遍,到如今都化作斷井殘垣。
  若說有緣,為何他要負心欺她,若說無緣,為何在此,還要遇到他。
  笛聲余音裊裊,悠然沉寂,夜天湛目光籠住她的眼睛,隔著夜色深深看她。
  相對而立,凝眸咫尺,遠近紗燈溫柔照出一對風華絕代的剪影,隨著一波輕蕩,重疊而後消失。
  他含笑緩步穿過回廊,走至她身前,月影清亮斜灑倆人之間,朦朧處他俯身低頭,輕輕抬手撫上她的臉龐,手

中溫暖拭去了冰涼的淚痕。
  他低聲說道:“不論流淚還是笑,你都很美。”
  “不論流淚還是笑,你都很美。”牽手處,細語時,多少記憶如同巨石迎面撞來,卿塵猛然後退扶住欄桿,眼

底驚起碎裂的傷痛,夜天湛微微愣愕的時候,她返身沖出凝翠亭一步也不想再停留。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人生運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
  一折墨痕斷在半路,有些拖泥帶水的凝滯,卿塵頹然停筆,將箋紙緩緩握起,揉作一團。
  案前已經丟了幾張寫廢的,仍是靜不下心來,她握著筆緊緊將眉頭一皺,記憶中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消沉和

狼狽過,不是茫然失神,便是心浮氣躁,每每一閉目,心間便會響起陣陣飄蕩的笛聲,如真似幻,如影隨形。
  她有些惱恨的將筆丟下,站起來走到廊前卻突然停住,轉身回到案前,盯著筆墨看了一會兒,毫無儀態的掠開

長裙偏坐席上,伸手用力磨墨。
  一方圓雕玉帶硯被磨的“哧哧”作響,墨痕一道深似一道,圈圈溢滿了一盞,她的動作卻越來越慢,逐漸的平

緩下來。
  剛垂手舒了口氣,外面傳來靳妃的聲音:“卿塵在嗎?”
  卿塵忙將裙裾一拂換了端正的跪坐姿勢,靳妃已步了進來。
  靳妃今天穿了件雲英淺紫疊襟輕羅衣,下配長褶留仙裙,斜斜以玉簪挽了雲鬢偏垂,窈窕大方。看到案上的筆

墨,她笑道:“每天都見你練字,字是越來越好了。”
  卿塵說道:“是寫的不好才要練,左右也無事可做。”
  靳妃道:“看來是個閒不得的人,前幾天你不是問我有什麼事可幫忙,如今還真有件事要你幫我。”
  “是什麼事?”卿塵問道。
  “你跟我來。”靳妃挽了她的手往閒玉湖那邊去。
  沿湖跨過白玉拱橋轉出柳蔭深處,臨岸依波是一方水榭,平簷素金並不十分華麗,但台閣相連半凌碧水,放眼

空闊,迎面湖中的荷花不似夜晚看時那般連綿不絕,一枝一葉都娉婷,點綴著夏日萬裡長空。
  踏入水榭,香木寬廊垂著碧色紗幕,微風一起,淺淡的花紋游走在荷香之間,攜著湖水的清爽,靳妃說道:“

這是煙波送爽齋,裡面有很多外面不易見到的藏書,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你若願意,我就把這兒拜托你。”
  “是府中的書房?”卿塵欣喜問道:“裡面的書我可以看嗎?”
  “自然可以。”靳妃帶她走過台榭,步履輕柔:“既交給你打理還有什麼不可以,只是千萬別亂了丟了,這些

繁雜的事情不知你願不願做?”
  “怎會不願,”卿塵說道:“既有事做,又有書看,我真的要多謝王妃。”
  靳妃扭頭看她:“怎麼聽著還這麼生疏?我比你虛長幾歲,你不介意便叫我一聲姐姐,這才不見外。”
  卿塵靜默了稍許,清麗一笑:“姐姐說的是。”
  “這就對了。”靳妃笑道:“你不妨先在這兒四處看看,若有什麼事便再問我。”
  卿塵待靳妃離開,步子輕巧的往水榭深處走去,長長的裙袂飄帶身後如雲,同碧紗輕幕一並緲縵浮於清風淡香

,方才懨懨的心情也散了大半。
  過了臨風回廊,水榭的主體其實建在岸上,先前幾進都放著各色書籍,其收藏之豐富單是瀏覽書目便要許久,

待步入裡面,才是真正的書房。
  書房裡的書少些,但顯然常有人翻動,她抽了幾本看,見是《國策》、《從鑒》、《治語》、《六韜》、《武

經》等不甚易懂的書,當中的紫檀虎雕寬案上,端硯墨,黃玉筆,雪濤箋,處處灑掃的一塵不染,散放著一本《遺

史書話》,旁邊是些疊摞的本章。
  案後擋著墨色灑金屏風,其旁透花清水冰紋盞中植了紫蕊水仙,白石綠葉,玉瓣輕盈,悄然綻放著高潔與雋雅

。室中擺設處處隨意而透著清貴,卿塵目光落在一件翠色剔透的翡石雕玩上,她隱約猜到這不是普通人的書房,湛

王府中恐怕只有一個人會在如此清靜的地方,看些這樣的書。
  剛剛提起的興致頓時落了幾分,她站在案前隨手拿了樣東西翻了翻,一見之下卻是夜天湛陳奏天舞醉坊一案的

本章,猶豫了片刻,終究禁不住想知道案情瀏覽了下去。
  一遍看過後並未十分清楚,只覺得本章上的字潤朗倜儻,風骨清和,落筆走勢間近乎完美的搭配,字字珠璣,

通篇如玉帶織錦,幾乎叫人沉迷字中而忘了裡前寫的是什麼。看到最後幾筆朱墨,批著“慎重,嚴辦”四個字,她

默默細想,再回頭看了一遍。方知原來這樣簡單的案子,說小,可以只辦一個天舞醉坊,說大,可以上至三公九卿

,牽帶內外六部。從這奏本上看,此處引出朝中大臣借勢枉法營私牟利諸般情況,矛頭所指是一塊深黑腐敗的泥潭

,尤其是歌舞坊這類暴利行業下的官商勾結,似乎遭了措手不及的狠狠打擊。
  除了聽說過的衛尉卿郭其外,尚有一連串牽涉其中的重臣,卿塵甚至有些懷疑這是否是夜天湛的奏本,其語言

之犀利不留情面和他平素的溫和相差甚遠,叫人不太相信出自他的手筆。
  不過千余字,卻得用七心八竅仔細推敲,她將奏本放回原處,方察覺待了這麼久,天色已近黃昏。室內的光線

漸漸暗了下來,她起身將兩盞琉璃銀燈點燃,稍稍整理了一下書案,走出了煙波送爽齋。一面走一面想,如今既已

答應了靳妃,也不好再去說不願,白日裡夜天湛似乎並不常在府中,如果稍加留意錯開時間應該不會遇上,這些書

籍對她很有吸引力,她不想錯過。
  剛走入長堤柳蔭,忽然有個黑衣人閃至身旁,將她一把帶入樹影深處。在她脫口驚呼之時,那人手指在唇間一

按,將面紗取下。
  “冥魘?”卿塵驚奇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冥魘依舊是那副冷淡模樣:“找了幾日才知道你被單獨囚禁在湛王府,跟我走吧。”
  “去哪兒?”
  “你想待在這兒?”冥魘說著將面紗重新籠上,回頭問道。
  卿塵鳳目無奈的輕輕一揚,看著冥魘露於面紗外漠然的眉眼:“說實話並不想,但沒有人囚禁我,我也不習慣

糊裡糊塗跟別人走。”
  冥魘聞言微微皺眉:“我大哥想見你。”
  “你大哥是誰,為什麼想見我?”卿塵再問。
  “見了後自然會知道。”
  卿塵說道:“即便我跟你出去,也應該和七殿下或是王妃說一聲,不能不辭而別。”
  冥魘道:“不必了。”說罷伸手將她攔腰挽住,緊接著袖中射出一道黑索搭上朱紅高牆,足尖輕點,身子便借

力掠起輕巧的飄往牆外。
  “這樣不行……”卿塵話未落音,倆人尚在半空,忽見一點白光驚如閃電,直襲冥魘背心。
  輕嘯聲中,來勢凌厲,冥魘心中微驚,袖刀緋色一閃揮手擊出,和來人凌空交手,身子卻不緩,反而借勢一升


  那白光毫無停滯,穿過薄刀一晃化作千重萬影,迎面逼來,幾乎封死冥魘所有的出路。
  冥魘半空無處借力,身形急退飄落地上。
  暮色柳下,夜天湛身著一襲明淨的水藍色長衫,氣定神閒握著玉笛,唇角略含笑意:“姑娘好身手,只是出入

此間也該和主人打個招呼,何況還帶走我府中之人。”
  冥魘將他打量,冷冷道:“得罪了,我今天要帶她走。”
  卿塵不料竟被夜天湛遇上,正想這事情如何解釋,冥魘手中薄刀已再次襲向夜天湛,趁機返身帶她掠起。
  夜天湛眼中笑意一盛,映著精光微現,手中玉笛斜點破入薄刀攻勢,一道寒光如影飛穿,“叮當”不絕的金玉

相交聲中,卿塵只覺得身子一輕,已被他搶手攬過,接著眼前紅光飛起,冥魘其中一柄薄刀脫手而出,而玉笛攻勢

不減,夾著清銳的光影直點向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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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09:06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脫口阻止:“住手!”
  玉笛聞聲收勢,瀟灑自如,方才的凌厲瞬間消於無形,夜天湛低頭看向她,眉梢微揚。
  “她是我的朋友。”卿塵急忙說道。
  “若是朋友,以後可以走大門進來。”夜天湛微微笑道:“否則侍衛們大概會覺得很沒面子。”他笑中的語氣

淡淡的,卻叫人感覺今日湛王府當差的侍衛恐怕要受責罰。
  “她是誤會我被囚禁在王府,並非有意如此。”卿塵說道,一邊對冥魘輕輕搖頭。
  夜天湛目光落在她眼中,神色淡雅:“哦?那方才倒是我魯莽了。”他俯身將那柄激飛的刀揀起,看向冥魘:

“艷帶桃色,光似流水,想必姑娘也和這刀一樣美。”說罷將刀托在掌心,遞還過去。
  冥魘眼中閃過戒備,冷然看著他。
  夜天湛含笑而立,似乎方才根本沒有同人交過手,刀光劍影都在他翩翩如玉的笑中化入了無形,這一方天地只

余柳輕風暖,新月微明。
  卿塵說道:“抱歉驚擾了王府,能讓她走嗎?”
  夜天湛微微低頭:“你要同她一起走?”
  卿塵眼眸靜靜垂下,冥魘今天進了湛王府,可以是尋找一個朋友,也可以是私闖、圖謀不軌,甚至行刺。若夜

天湛執意追究,他能兩天便使長門幫在伊歌再難立足,想必冥魘也會很麻煩。她抬頭迎上夜天湛目中的詢問,說道

:“既然是誤會,我並不一定要跟她走。”說話時她看向冥魘,接過夜天湛手中的薄刀交給她。
  夜天湛眼中拂過俊朗的明亮,他扭頭說道:“那這位姑娘意下如何?”
  冥魘略一沉默,對卿塵道:“我會再找你。”說罷看了夜天湛一眼,身形掠起,便消失在紅牆碧瓦之外。
  夜天湛搖頭失笑:“這倒真是比走正門方便許多。”
  暮靄沉沉遠帶長堤,堤上一行煙柳,月色悄然掛起枝頭,如一幕安靜的畫影。黃昏暖暮中卿塵看不清夜天湛的

神情,只能感覺到他身上帶來淡淡的湖水的清爽,松散而舒緩。
  “去過那兒了?”夜天湛舉步往煙波送爽齋走去,問她。
  卿塵卻站著沒動,說道:“我不打擾殿下了。”
  夜天湛停住腳步,回頭笑道:“你為何躲著我,我會吃人嗎?”
  卿塵一愣,說道:“應該不會。”
  夜天湛忍俊不禁,只笑著看她。這話讓卿塵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她挑了挑眉梢,不由得亦揚起唇角。
  兩人間的氣氛輕松下來,夜天湛眉眼暖暖的覆在暮色之下,有著溫柔的清朗,“帶你去看看煙波送爽齋的入夜

的景致,不同於白日,和在凝翠亭也十分不一樣。”
  沿著柳堤,走到湖上時清風拂面而來,卿塵扭頭問道:“這兒是你的書房?”
  夜天湛點頭:“你若是平日練字看書都可以來這兒,下人們未經吩咐不會來打擾,既清靜又方便。若想看醫書

也有不少,你自己找找。”
  卿塵道:“此間藏書可謂包羅萬象,難道你都一一看過了?”
  夜天湛負手身後,閒閒說道:“多數看過,但天都藏書當屬東宮太子府中為最,太子殿下文華高絕愛書如命,

我這裡的書尚不及其萬一。”
  卿塵突然一抿嘴,他問道:“笑什麼?”
  卿塵道:“我想起你那幅畫中題的詩。”
  夜天湛望向湖中輕輕一笑,笑中有些不明的清淡,卻又似乎帶著點兒懷念的意味:“我一幅最為得意的好畫,

他們也真捨得糟蹋。”
  煙波送爽齋中因夜天湛回來多了幾個侍從,其中一個上前道:“殿下,前面已備好晚膳了。”
  “挪到這邊。”夜天湛吩咐道,“看看我既不吃人,平日都吃什麼。”他扭頭一句笑語,便將卿塵借口離開的

話擋了回去。
  碧紗影裡臨水布案而坐,侍從很快上了幾樣精致的菜餚,而後皆盡退了下去。
  卿塵安靜坐於夜天湛對面,席間有酒,她突然很有痛飲一醉的沖動。
  酒有荷葉的清香,她淺淺的啜了小口,再進半杯,隨著仰頭的幅度一傾而入喉,不烈,卻勾的人神志飄忽,舒

舒服服的暖著。
  夜天湛起初陪她飲了兩杯,忽爾察覺她喝的很快,夾了菜布在她面前:“慢些喝。”
  卿塵鳳目揚起看了看他,酒上雙頰緋色新,眸底淡淡的清波帶來,竟叫他微有失神。
  她沒有理他,徑自將酒灌了下去,連日來束手束腳彷徨的感覺隨著酒的誘惑直直逼上心頭,倘再不能發洩出來

,她就要在這樣的壓抑中窒息過去。若舉杯能消愁,她願把盞長醉,或者醒來便發現不過是黃粱一夢,是誰和自己

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再添酒,半杯入腹,半杯卻灑了湖中,卿塵咬著唇微微瞇眼,將手一松,白玉杯“噗”的落了水中,幽幽沉了

下去。她靠在欄前低眸看著閒玉湖一波一波的蕩漾,月色很淡,落在她的側臉上朦朧,卻籠不住如玉的一抹流光。
  “卿塵,”夜天湛看了她半晌問道:“你到底能不能喝酒?”
  卿塵站起來,扶著木欄綽約而立,清風牽著廣袖飄逸,月光似緲緲的浮動在她的笑中,她不答話,只看著他慢

慢問:“你是誰?”
  神色迷離,翦水雙瞳卻深的清澈,執意要將他看穿,“告訴我你是誰?”她再問。
  夜天湛放下銀箸,微笑著將她扶住,回答道:“夜天湛。”
  “夜天湛。”卿塵重復了一遍:“你是夜天湛。”她突然抬頭璨然一笑,月光、湖波、晚燈都斂在她眸底的澄

透中陷了進去,化作深淺光澤,透過清亮的霧氣緩慢升起。她心裡清晰無比,凝眸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一個漩渦

,踏著湖中的月色不回頭的走著,直到和另外一個自己重合,月影的光華下她獨自站著,看向無盡的前方。
  夜天湛攔住她執壺的手,柔聲說道:“酒已經沒了,不喝了,好嗎?”
  “嗯。”卿塵乖巧的將酒交給他:“我想聽你吹笛子。”
  “好。”夜天湛答應她,卿塵以手支額坐在案前,安靜的等著。
  夜天湛輕撫玉笛,榭下水波靜靜拍著欄桿,他望著卿塵好一會兒,對她暖暖一笑。
  修長的手指起起落落,笛聲便輕緩的響起,音色並不清越,低吟徘徊,只在倆人之間,只有他們聽的到。曲調

清和古雅,聲聲歎脈,仿佛自遠古紅塵中生出了繁華萬千的明亮,落在心間最柔軟的地方,照亮了闌珊的一方。
  卿塵唇角始終帶著笑,笑容干淨而明澈,碧紗的飛影在眼前變得朦朧,寧靜的化作另一方天地。什麼都沒有,

只有柔和的笛聲繾綣飄蕩,脈脈的陪伴著她。
  她看向夜天湛的眸中有著醉色的浮光,話語也飄忽,慵然伏於案上低聲問,“你是不是,命運給我的補償?”

不期望任何回答,她沉沉閉上了眼睛。
  夜天湛將玉笛放在一旁,俯身輕輕將卿塵抱起,她渾身無力柔若無骨,只星眸半睜迷濛的看了他一眼,復又闔

上,安靜的靠在他臂彎中。
  他笑著搖頭,今日這酒似乎並不是很烈,不想她居然如此不勝酒力。
  將她送回住處,他站在榻前看了她一會兒。印象中她的臉色常常有些蒼白,但此時淡淡的幾許紅暈仿佛一抹妖

嬈桃色,落了嫵媚於冰肌玉骨,格外的動人。籠煙般的眉清秀,顧盼生姿的明眸被睫毛的淺影遮擋,使她的容顏柔

和而寧靜,那微抿的櫻唇線條淡薄隱約,在夜色下如同藏了一個秘密,而唇角如玉的淺笑便是不經意的誘惑,叫人

一點點兒沉淪。
  他含笑看著醉臥玉枕的女子,突然微微俯身,蘭芷般的清氣帶著溫暖的酒香,幾乎便叫他恍惚墜落下去,但他

在咫尺間停住,只是伸手攏了攏她的發絲,無聲的輕歎。
  他直起身來,唇角彎起一個舒緩的弧度,用目光描摹著她媚色中的清雋,心情突然變得暢快。這個女子,他從

見她的第一眼便奇特的被她吸引,他想用心去靠近她,而不是逢場作戲的唐突。
  他轉身緩步走到案前,略一思索,瀟灑執筆落墨: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有鳳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棲良木。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思君子兮,難調機杼。
  有花並蒂,枝結連理。適我願兮,歲歲親睦。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情脈脈兮,說於朝暮。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貽我心兮,得攜鴛鷺。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顛倒思兮,難得傾訴。
  蘭桂齊芳,龜齡鶴壽。抒我意兮,長伴君處。
  這首古曲《比目》,希望她醒來看到,能有一笑。

   莫道天命知幾許

  天日晴朗,清晨還能見到的幾縷淡雲隨了風絲絲散去,空中只剩下如洗碧藍,一望無際,陽光毫無顧忌的鋪展

開來,亮得人眼難開。濃郁花陰下透著幾分清涼的影子,枝間蟬兒伴著微風細細吟唱,愈顯得一方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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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09:57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抱著幾本書往煙波送爽齋走去,神情略有些懶懶的意味。昨晚又翻了一夜的書,這些天煙波送爽齋中奇門

異類的筆記幾乎都被她查了個遍,卻依舊沒有見到那所謂巫族的禁術,她悶悶的邁著步子,下意識的把弄手腕上的

碧璽,低頭歎氣。
  兩個平日在府中伺候的侍從正在煙波送爽齋前嘀咕什麼,看到卿塵過來都是面上一喜,其中一個遠遠便迎上前

叫道:“鳳姑娘!”
  “秦越,是七殿下回來了嗎?”卿塵隨口問道。
  “回來了,”秦越作了個揖:“殿下在裡面大發雷霆,我們沒人敢進去奉茶,拜托姑娘。”
  以夜天湛的性子,竟也有大發雷霆的時候,卿塵在水榭廊前站住,奇怪問道:“出了什麼事?”
  “我們也不清楚,只聽著殿下似是震怒,”秦越苦著臉說道:“這時候進去沒准就落個不是。”
  卿塵失笑:“敢情是想找我給你當替死鬼?”
  “姑娘就當可憐我們,殿下總不會對您發脾氣。”秦越又作了個揖,麻利的自另外一人手中接過茶盤,低頭懇

求。
  卿塵眉梢淡淡一掠,還是自他手裡接過茶,又回身問道:“還有誰在裡面?”
  秦越道:“殷家舅爺和大少爺。”
  卿塵點了點頭,端著茶走往書房,在門口聽見夜天湛的聲音:“舅舅,殷家的生意已經夠多了,哪一處不足不

夠,偏要去淌歌舞坊這潭渾水?” 溫朗中不急不徐,他的語氣聽起來和往常沒什麼不同,稍加留意,方能察覺多了

幾分疏離。
  “殿下說的是,但事已至此,還是要想想辦法才好,何況這次的事到了現在,牽扯進來的也不止殷家一個。”

一個略老些的聲音慢慢說道。
  卿塵輕咳了一聲,伸手打起垂簾,屋中靠窗坐著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正是夜天湛的嫡親舅舅,戶部尚書殷監

正,其旁一個身著錦衫的年輕人則是殷家大公子。
  夜天湛坐在案前,面色淡淡倒不像發怒的樣子,只是眉宇間絲毫不見往日的溫和,那神情令屋中顯得有些肅穆

。見卿塵進來,他眼中的淡漠似是微緩,卿塵對他笑了笑,將茶輕放在三人面前。
  夜天湛繼續對殷監正說道:“事情我會想辦法,舅舅和表哥先回去吧,該放的早放,莫再拖泥帶水。”
  殷監正和兒子對視一眼,都知夜天湛面上雖仍是溫文如常,實際已怒極,此時什麼話也不宜再說,便起身告辭

出去。
  卿塵心中暗想,這茶真是多余,回頭定要找秦越算賬。
  夜天湛一言不發凝視案前稍許,緩緩吸了口氣,伸手拿了方涼巾拭手,閉目沉思。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手裡涼

巾有意無意的狠狠握下,便有水從指縫流出來,滴到一旁的奏章上。
  “哎!”卿塵輕聲提醒,伸手將奏章抽出,夜天湛驀地睜開眼睛,見她拎了本濕了一角的奏章正無奈的站著,

眸中秋水般清明的光澤拂過他的眼底,。
  他淡淡牽了牽嘴角,卿塵抬手將奏章上的水跡拭去,放回他手邊,他看了一眼說道:“丟了吧。”
  卿塵抬眸以問,夜天湛眼角輕輕往上一掠,說道:“得重新擬了。”
  卿塵也沒說什麼,轉身取了火折子過來就著個銅盆將奏章一燃,丟進去看著燒了。
  夜天湛拿起茶盞微微啜了口,問她:“這幾日常和十二弟一起出去?”
  “嗯。”卿塵道:“我想熟悉一下伊歌城,有幾次都遇上十二殿下,他便帶我看了些地方,城中有意思的去處

似乎他都知道。”
  夜天湛道:“十二弟是有名的會玩會樂。”卿塵接道:“如假包換的花花公子瀟灑王爺,倒不似你每天都忙的

不可開交。”
  夜天湛道:“過幾日便清閒了,屆時是該帶你好好在天都轉轉,有些去處十二弟也未必知道。”
  “那自然好。”卿塵笑說。
  “殿下,”秦越在外面低聲道:“莫先生來了,見不見?”
  “莫先生?”夜天湛一怔問道:“哪個莫先生?”
  “以前欽天監的莫先生。”
  “哦?”夜天湛自案前站起來:“莫不平莫先生?”
  “正是。”
  夜天湛說道:“還不快請!”說罷竟親自迎了出去。
  卿塵有些驚奇,夜天湛能在煙波送爽齋見的客必是極為重要的人或私密之交,但這般親自相迎的卻也不多。她

隨後走出:“你有客人,我先回去了。”
  夜天湛道:“一起見見,莫先生早年是我和幾位皇兄的老師,曾任欽天監正卿,素來被稱為我朝星相第一人。

他辭官後已有多年不見,聽說雲游四海去了,我看你這幾日總翻看些奇門五行的書,應當有興趣和他談談。”
  卿塵眼底微微一亮,此時便是能走也絕不走了。說話間秦越已引著一位老者遠遠過來,夜天湛笑道:“十余年

不見,莫先生何時回的天都?”
  莫不平亦拱手笑道:“老夫昨日才到天都,方才路過時見湛王府紅光隱隱,一時興起便進來看看是否有什麼喜

事,還望七殿下不怪唐突。”
  夜天湛俊眸含笑,有意無意的往卿塵這邊帶過,莫不平隨著他目光在卿塵臉上停留一下,眼底無聲掠過隱約的

探尋,夜天湛介紹道:“這位是鳳卿塵鳳姑娘。”
  卿塵抬眼打量,這莫不平除了頜下一縷五柳胡須看去有幾分仙風道骨外,相貌平平毫無過人之處,但她清晰的

感覺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深湛非常,意味平平的目光在身前一落,便似是知曉了些什麼,讓人有些說不出來異樣。

她穩下心中奇異,淺笑著對莫不平施禮道:“見過莫先生。”
  莫不平微微點頭還了一禮,伸手捋著五柳須。
  幾人進了煙波送爽齋,夜天湛卻不在書房停留。水榭曲折處往後還有幾進亭台,走去似乎極深,待了過幾轉方

到盡頭,是一間茶室。
  茶室依著一側山巖,幕紗重重送著微風,半邊灑著點點枝葉斑駁的光影,清涼而幽靜。當中擺著張雲杉古樹根

雕茶桌,桌上一套紫砂八瓣瓜稜形茶具流線圓潤隱有光澤,可見是有人常用的。四面架上放著各色精巧的封口玉瓷

小壇,保存著不同的茶葉。
  有清泉水不知來自何處,隨竹節相連引來近旁注入一個小小的白石淺潭,竹節隨水時而輕輕一落,水入石中其

聲琤琮,如微風輕點瑤琴,襯得滿室清靜。
  夜天湛親手取水烹茶,一縷微微的水氣盈繞開來,卿塵接過他手中的瓷壇道:“你陪莫先生說話,讓我來吧。


  夜天湛雖將瓷壇遞到她手中,卻道:“沖茶可是門學問。”
  卿塵望向他眼中那一抹湛湛清水,淡淡笑道:“品茶也是學問。”開罐茶香撲鼻,“可是武夷大紅袍?”
  夜天湛欣然點頭,卿塵垂眸靜坐,取過茶挾子用沸水將茶具一一熱燙洗淨,依次放置一旁,再用茶勺取了稍許

茶葉傾於雪紙上略分粗細。素綠的茶葉襯著她修長瑩白的手指微動,茶葉悉窣,賞心悅目。
  她取了茶中最粗者填在盞底,次用細末填於中層,稍粗之茶撒在其上,待茶入了茶甌,便提起一旁小火爐上燒

著的執壺,抬手懸壺高沖,注水入甌。
  強勁的水流使茶葉在甌中轉動起來,熱力直透甌底,茶香散開,頓時溢滿了淨室一屋。
  卿塵靜看著清水逸出甌口,手執茶筅將飄浮在茶湯表面的泡沫輕柔擊拂干淨,茶中色澤漸開,層層珠璣磊落,

明淨生輝,一芽一葉一旗一槍,浮沉舒展光亮鮮活。她卻不急,用青花透亮的蓋子蓋在甌上,再提銚淋遍外壁。
  水氣沿著茶甌渺渺繚繞,稍會兒後卿塵放下執壺,素手挾住茶甌口沿,食指抵住甌蓋的鈕,在茶甌的口沿與蓋

之間露出一條水縫,一個關公巡城,將茶水注入弧形排開的各個小茶盅,待茶水剩得稍許,再一點點滴到各杯中,

使得茶色濃淡均勻。
  夜天湛見她手法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沖茶,微微點頭,卿塵端杯微笑奉茶:“請殿下和莫先生指正。”
  觀杯中茶色橙黃明亮,聞茶之香氣飄溢馥郁,輕雲淡生,華采煥然,輕啜一口,巖韻十足,齒頰留香,香高持

久而不脫原茶桂花真味,夜天湛不禁贊道:“好茶,早不知你這麼好的茶藝。”
  卿塵道:“這是茶好,尤其還是水好。大紅袍本就講究三分茶七分水,這水清澈甘冽,滋味甜醇,才更添茶香

。”
  夜天湛道:“沖茶之水,山水為上,江河次之,井水為下,這道‘半日泉’的泉水,入茶的滋味算是上品。今

天莫先生來,十有八九還是念著我的茶吧?”
  莫不平回味無窮的品完杯中之茶,任卿塵又將沖好的第二湯斟入杯中,笑道:“如此七殿下是心疼老夫喝茶了

?”
  夜天湛溫雅一笑,做個請的手勢。
  莫不平閉目細品半日,對卿塵道:“鳳姑娘這置茶的心境一番從容氣象,淡然自若,著實難得。老夫品茶無數

,此盞茶淡,卻深得大紅袍之霸道,烈氣於溫婉之中時隱時現聚而不散,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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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10:38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道:“我於茶道得之皮毛而已,還請莫先生不吝賜教。”
  莫不平聞言捋著胡須說道:“為茶之道便如撫琴弈子,其中只在一個意境,得其技易,知其道難。鳳姑娘以心

入茶,渾然神骨天成,老夫豈敢言教?”
  這一盞茶,帶的人心緒從容,夜天湛漫不經心看了卿塵一眼,忽然覺得她身上帶著無數的謎團。琴技茶藝言行

舉止,她不像尋常人家的女兒,她的過去隱約到一無所有,眼前更是撲朔迷離,如同煙波濃霧下的閒玉湖,深靜幽

遠,神秘的總叫人忍不住想去探究。
  卿塵笑了笑,放下茶盞問道:“方才聽說莫先生相術天下第一,七殿下可是試過?”
  夜天湛微笑,看定莫不平:“幾年之前莫先生便說天機不可洩露,如今可還是這句話?”
  莫不平看著夜天湛神采清雅的面容,旋而笑著低頭品茶。
  夜天湛身為皇子,已然尊貴非常,現在既問天命,這一問一答,並非普通的問答。
  莫不平啜完一杯茶,見夜天湛依然不著痕跡的看著自己,知道他是不打算再聽搪塞,悠悠說道:“七殿下尊貴

不止於此,老夫言盡於此。”
  此言意喻非常,夜天湛不露心緒,面帶淡笑,對莫不平舉杯道:“先生請。”
  莫不平拈須點頭,飲了一口茶,卻若有所思的看向卿塵。
  卿塵此時正將沸水再次注入甌中,沖泡第五道茶。心中只覺莫不平這老家伙所言相術,分明是大耍太極拳。以

夜天湛如今聲望地位,只要不是天災人禍鬼迷心竅,自會步步晉封爵位,莫不平這句“尊貴不止於此”,明擺著是

太極九段的路數,千年得道老狐狸一只,真假難辨。
  萬事皆由心生,一樣的話,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心思,便有了不一樣的答案,不一樣的世間天地。
  莫不平自是不知卿塵這一番腹誹,只是深深打量她。他與相術之上研浸一生,確實頗具心得,但眼前這女子看

去渾身澄透言笑清澈,卻偏偏是他生平首次見到一個參不透的,他既不能知其過去,亦不能知其未來。如此異數叫

人驚奇,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鳳姑娘,不知老夫可否請問一下生辰八字,或者可以推知姑娘的命數?”
  他看了卿塵這麼久卻如此相詢,夜天湛倒是上了心,朝野皆知莫不平一雙火眼金睛,推知天命向來不問生辰,

為何今日竟有了例外?
  卿塵這邊卻一愣,生辰八字?若論生辰八字,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她哪裡一時間便說的出來?
  她不慌不忙的將茶一一斟入各人杯中,先說道:“聽說極品大紅袍沖泡九遍仍是香醇十足,這茶確實是難得的

好茶,無怪莫先生十余年未在天都,一回京就來七殿下這裡。”有了這幾句話的時間緩沖,心中打定主意,托了茶

盅對莫不平淡定一笑:“莫先生,品茶不言天命,既有天定,我等凡人何苦自擾?”
  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叫莫不平好生無奈,從來只有他拒絕別人的時侯,還不見有人不想知曉自己命運的。
  眼見卿塵一臉從容靜漠,他不死心的又問一句:“鳳姑娘難道不想知道?”
  卿塵唇角淡笑,望去的一泓秋水幽然不見深淺,悠悠道:“知即是不知,不知即是知。”
  莫不平碰了第二個軟釘子,眸色中略過絲絲光澤,更加深了幾分。
  紗幕輕飛習習送爽,穿過茶香滿室,卿塵輕啜了一小口茶。
  此時夜天湛突然問道:“那先生看卿塵的面相,可有所得?”
  誰知莫不平卻半日不語,待卿塵幾乎將杯中茶飲盡實在沉不住氣再抬頭時,他慢慢說道:“老夫不知。”
  “此話怎講?”夜天湛愕然道。
  莫不平一雙銳利的老眼再次審視卿塵,卿塵壓住情緒平靜的和他對視。最後莫不平搖了搖頭坦然道:“老夫就

是看不出鳳姑娘的面相,所以才相詢生辰。”
  此言一出,夜天湛十分驚詫,卿塵見面前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自己,只好繼續不動聲色淺淺笑道:“不知道以

後會發生什麼,活著才有趣,若是什麼都知道了,反到沒了這樂趣。偏偏我是個生怕活著沒了趣的人,如此甚好。

不如以茶代酒,陪莫先生飲一杯吧。”舉杯飲茶,寬寬的袖子擋下來,避過了夜天湛研判十足的目光。
  一個時辰之後,卿塵看著夜天湛送莫不平走出水榭,快步進了書房翻找天干地支時辰圖。手指沿著書頁一溜劃

下,將自己的生日對照出來,子丑寅卯牢記在心,免得再被問個啞口無言。
  她皺著眉心歎了口氣,知曉未來的機會錯過了,方才旁敲側擊的問了莫不平幾句關於巫族的事情,他竟也不十

分清楚。外面夏日炎炎,她心中涼涼的一縷失望,來易來,奈何去卻難去,怎能不叫人心生煩悶?
  夜天湛送客回來似是心裡想著什麼事,站在窗前遠遠望著閒玉湖中接天碧荷,突然問她:“你看這湖中的荷花

今年開的如何?”
  “極好。”卿塵說道,復又加了句:“但我沒見過往年是什麼樣子。”
  “起初種的並不多,慢慢竟也占了半湖顏色,似乎年年開花年年多些。”夜天湛微微一笑,揚聲叫道:“秦越

!”
  秦越立刻應聲進來:“殿下!”
  “將凝翠亭四面整理清爽,下月初九我要在閒玉湖宴客。”夜天湛未曾回頭,仍舊看著湖波清遠,淡聲說道。
  “下月初九?”秦越抬頭道:“那日不是殿下的壽辰嗎?”
  夜天湛點頭:“別忘了將幾位殿下都喜歡的桃夭美酒多備下些。”
  聽是要宴請各位殿下,秦越不敢馬虎,答應著即刻去辦。
  卿塵笑問:“原來初九是你生日,你有沒有想要的禮物?”
  這倒把夜天湛問的一愣,回身打量她半晌,今天還確實有一樣要想的,低頭說道:“我要什麼,你便送?”
  卿塵爽快答應:“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遂你心願,但你不能故意難為人。”
  “好。”夜天湛步到桌邊:“我要的東西,你現在就能給。”
  卿塵想了想,猜不出他是想要什麼,於是道:“那你說來聽聽?”
  只見夜天湛抽出一張雪濤箋,挑支狼毫筆輕輕在硯中潤了墨,遞到她面前:“你的生辰八字。”
  “嗯?”卿塵不想他要的壽禮竟是這個,當真是出乎意料:“想知道告訴你便是,何必頂個壽禮這麼大帽子?


  夜天湛搖頭:“方才莫先生一再相問你都不說,我怕你現在也不肯。”
  想起方才的事,卿塵嘴角牽了牽,慶幸在他進來之前已經翻過天干地支圖,不至於再被問個措手不及,接過他

遞來的筆:“這又不是什麼不可說的秘密,只是不想告訴他罷了。”
  夜天湛靜立案前,拿起紙來看,待到墨干,將那張紙收好:“我記得了。”
  卿塵笑道:“這真是你要的壽禮?”
  夜天湛認真點了點頭:“沒錯。”
  如此簡單,卿塵恍惚了一下,面前的夜天湛似乎又一次和李唐重疊在一起。
  同樣的面孔底下,雖是不同的人,但一樣的體貼寵溺,一樣的柔情似水,一樣的從不讓對方為難,一樣的風度

翩翩關照有加,有哪個女子能不為此沉迷?
  想忘掉,這段時間一直在為此努力,卻每每在看到夜天湛時覺得便要功虧一簣,愛了恨了,為何深深淺淺,連

自己都不知究竟用情幾分?
  或許,即便她現在堅決不願承認,曾經交出的那顆心原來真誠的近乎脆弱。那一刻心間的碎裂,執著的凝固在

遠遠未知的地方,直到很久以後才傳來碎片墜落的聲音,擲上冰冷的地面,清晰而決絕。
  她眉心輕鎖,正在上揚的嘴角收斂了笑意,眸底掠過黯然卻又隨即浮起一抹倔強。沒想到無意眸光轉過,卻猛

的萬分尷尬,夜天湛正似笑非笑端詳著她臉上精彩的表情,看來已經看了好久。
  她像是偷糖被逮到了一般怔然無語,卻見夜天湛今天眉宇間始終隱著的陰霾終於散開,他揚唇輕輕的對她笑起

來,俊美無雙的眼中掠過風華無限,那溫柔瞬間包裹了全身,她愣愣的站在他身前,竟就這樣沉浸在了裡面,不想

不願不能自拔。

  淺碧輕紅復卿卿

  天色清明微微隱沒在漸暗的天邊,桃花心木低窗竹簾半卷,透過碧紗送進絲絲涼風。廊前桂子香氣依稀糾纏,

一株亭亭如蓋的桂樹半遮庭院,暗香浮動,只是醉人。
  卿塵扭頭望向窗外,終於被那若有若無的淡香吸引,推門走了出去。新月如痕,無垠清遠,四周靜謐如夢境沉

沉,仿佛能聽到朵朵桂花在夜色深處悄然綻放,清風穿過樹梢,流連忘返。
  桂子月中落,又何須淺碧輕紅,素雅之中自有梅蘭不及的風姿,無比的寧靜和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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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11:20 | 顯示全部樓層
  隔著月色閒玉湖上的燈火似是漂浮在極遠的地方,湛王府今日熱鬧的很,她有些刻意的躲開了這樣的熱鬧,蒼

穹深處有著另外一個世界,她每夜都仰首凝望,似乎那裡才真正屬於她。正站在樹下開始發愣,突然有東西從眼前

晃過,她吃了一驚,未回頭便聽到陣爽快的笑聲,夜天漓懶洋洋以手撐樹拎著枝桂花丟給她,笑問道:“愣著想什

麼呢,神游太虛,再看便飛上月亮成仙了。”
  卿塵問道:“你不在凝翠亭怎麼跑到這兒來?”
  夜天漓挑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凝翠亭那有什麼意思,父皇今天也在,說什麼話都得掂量著悶的人要

命。走,我帶你去找好酒喝,七哥這兒最好的酒是府裡自己釀的荷葉酒,不比天都桃夭差。”
  提起那荷葉酒卿塵立刻覺得臉上發燒,幸好天色昏暗夜天漓看不清楚,她堅決搖頭:“我不喝酒。”
  夜天漓也不管,拖了她便走:“喝不喝的嘗嘗怕什麼。”
  卿塵輕聲嚷道:“陪你找酒看你喝酒都行,但我不喝!”
  “偷來的酒格外香,不信一會兒你試試看。”夜天漓笑的賊兮兮的,哪兒有半分王爺樣子,他對湛王府倒熟門

熟路,放輕步子七彎八拐淨挑安靜的地方走,竟一路都沒遇上人。
  花影重重,倆人轉到個花牆拐角處,突然聽到對面過來腳步聲,聲音即亂且急。夜天漓“咦”了一聲伸手拽卿

塵要躲開,那邊卻匆忙轉出幾個人,當前一人走的甚急,冷不防便撞在卿塵身上。她沒想到有人如此冒失,往後踉

蹌幾步險些跌倒,幸而夜天漓在身後及時一扶,還沒看清來人,對方已怒喝:“混帳奴才!瞎了眼了?”
  卿塵聽著這無禮的言語沒作聲,只是鳳目微挑,淡淡打量來人。那人一時沒看見夜天漓站在燈影裡,只當她是

湛王府中的侍女,見她也不行禮也不說話,心中火起,揚手便要向她臉上扇去。
  “三哥!”旁邊兩人不約而同喝止,夜天漓一步擋在了卿塵身前,另外卻是夜天湛將那人手攔下,而和卿塵撞

了個滿懷的,正是當今和太子同出一胞,如今被封為濟王的三皇子夜天濟。
  夜天湛陪在濟王身邊,神色溫潤如常,細看去卻似乎微帶著些焦急,扭頭問卿塵:“沒事吧?”
  卿塵聽他叫三哥,心知便是濟王了,今天這日子不好掃興,便輕輕搖頭。
  濟王當時便一愣,懲戒個侍女,不想兩個皇弟竟都攔他。再打量卿塵,見她神情淡淡夜色下看不甚清晰,白衣

素裙容顏平常,但眉眼中卻自有一種不屈於人的高潔氣度。方要開口相詢,前方鬧哄哄的一群人奔過來,當先有人

抱著個昏迷不醒的孩子,幾個嬤嬤跟著急得亂抹淚。這孩子正是濟王膝下獨子元廷,方才偷溜出了宴席自己去玩,

不知怎麼竟暈倒了,濟王他們正是得了信,才從前面匆忙趕來。
  濟王見兒子小臉蒼白如紙手腳冰涼,也顧不得其他,急對身邊人喝道:“太醫呢,怎麼還沒到?”
  夜天湛勸道:“三哥稍安毋躁,已去傳太醫了。”
  夜天漓見元廷呼吸微弱,看情形竟不是很好,輕聲對卿塵道:“我們的酒是泡湯了,三哥方才定是心裡著急才

莽撞了些,你也別放在心上。”
  卿塵對他笑了笑表示算了,突然看到元廷小手中緊攥著一把花草樣的東西,凝神分辨了下,略有些吃驚:“草

烏!”
  “什麼?”夜天漓問道。
  “是致命的毒草。”卿塵說道,見元廷呼吸急促,渾身僵直,輕輕一拉夜天湛:“讓我看看。”
  夜天湛想起她懂得醫術,點頭讓開,卿塵上前看了看元廷手中的草葉,又伸手撥看他眼瞼,一邊把脈一邊道:

“是草烏的劇毒,快!去找些甘草或蜂蜜,遲了便來不及了!”
  不等夜天湛再吩咐,府裡內侍早一溜煙跑了去拿。卿塵伸手將元廷反抱過來,依次按上頰車、下關、大迎幾處

穴位慢慢使他緊咬的牙關松開,再用手指壓他的舌根引他嘔吐,元廷“哇”的嗆咳,將吃進去的東西吐出大半。
  濟王見元廷難受的模樣,喝道:“你這是干什麼!”
  夜天湛攔住他:“三哥,不妨信她。”
  此時小廝已將蜂蜜甘草一並拿了來,卿塵輕輕捏著元廷齒頰盡量給他喂服,不過稍會兒,元廷身子微暖,呼吸

似也順暢了些。
  卿塵再把了脈,抬頭對夜天湛道:“得用藥清了余毒才行,先送到屋內平躺,給他喝點兒水。”
  宮中太醫此時匆匆趕來,卿塵便讓開一旁,聽到太醫診後道:“確實是草烏的劇毒,幸好施救及時才保得性命

。”
  卿塵見元廷性命已無礙又有太醫在旁,趁大家不注意便悄悄起身離開。夜天漓一回頭看見剛要喊她,卻見夜天

湛已轉身跟去,便笑了笑作罷。
  夜風送來湖水潮濕的味道,將忙亂的氣氛舒緩幾分。夜天湛走到卿塵身後,卿塵回頭見他含笑看著自己,目光

在夜色下溫潤而柔和,亦對他微微一笑。
  夜天湛緩步沿著青石小路往花影深處走去:“今天要多謝你,元廷若有什麼意外我還真不好和三哥交待。”
  卿塵看著幾絲落花在暗中飄遠,微笑說道:“不必謝我,這解毒的法子我是在煙波送爽齋翻書看的,要謝便謝

你自己收藏了那麼多好書。”
  夜天湛道:“如此那些醫書都送給你,我留著不看白白浪費。”
  卿塵道:“今天做壽的人倒送我一份大禮,哪有這個道理?不過你那些書確實是珍藏的版本,不要白不要。”
  夜天湛呵呵一笑,卻見秦越小跑找過來,俯身道:“七爺,前面傳話,皇上要見卿塵姑娘。”
  卿塵一愣:“見我?”
  夜天湛也頗為意外,沉吟一下道:“無防,我同你一起過去。”
  侍從在前提了一行琉璃燈沿閒玉湖回廊蜿蜒而行,遠遠那迤邐燈火下,卿塵白衣勝雪仿若流洩於夜色縹緲,襯

著夜天湛水藍色輕衫倜儻,翩若驚鴻,在湖中一轉好似自碧葉荷色間雙雙凌波而來,玉容俊顏,清逸風流,叫人幾

疑是看著畫境。
  濟王他們已先一步過來,正和天帝回話。凝翠亭裡明燈點綴,依主次布著低案,玉盞金杯琥珀光,華貴中處處

清雅,夜天湛眼中蘊著風華笑意,帶著卿塵步入其中,對天帝俯身道:“父皇,這位便是卿塵姑娘。”
  卿塵見夜天湛對那人說話,便知道這位一身雲青龍紋長衫的老人便是當今天帝,還不及看清身邊其他人,便有

一道深銳的目光直投眼底。
  居然有心頭微凜的感覺,她悄然挑挑眉梢,不急不緩斂衣施禮道:“皇上萬福。”
  一把威嚴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免了,朕聽說方才是你醫好了元廷?”
  卿塵嘴角始終帶著那淺淺一笑,從容謝恩起身,答道:“回皇上,是。”
  趁隙往前一看,天帝身邊坐著東宮太子夜天灝,雲色長衫紫綬緩帶,俊面白皙如美玉,渾身一脈書卷氣儒雅溫

文,他極安靜的坐著,卻自有這夜色也難以掩蓋的高貴氣質,如果說天帝是讓人不敢忤逆的峻嚴威儀,而他便是讓

人無法褻瀆的高潔出塵。
  “嗯,不錯,”天帝說道:“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卿塵聞言抬頭,眸光靜靜便對上天帝的眼睛。
  極深沉的一雙眼睛,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情緒,喜怒哀樂到了這裡都一晃而無,滴水不漏,而後產生一種居高臨

下的肅穆。她有些好奇的看著天帝,淡然自若的神情下沒有回避或是懼怕,同樣的平靜無波。
  如此對視說起來已是冒犯天顏,天帝似是故意不發一言,卿塵亦不曾垂下目光,夜天湛眉梢極輕的一緊方要說

話,太子卻突然在旁說道:“父皇,你看這卿塵姑娘可有些像一個人?”夜天湛即刻笑說:“大哥也看出來了,若

說乍見是覺得有點兒像,但再看又有些不同。”
  在座諸人都上了心,卿塵疑惑的掠了夜天湛一眼,卻聽天帝笑道:“可是說鸞飛?”
  “正是。”太子道:“剛剛遠遠看去,我還以為是鸞飛來了。”
  卿塵還沒有把這話中意思弄清,卻又聽夜天漓跟上一句:“其實若說像,我倒覺得更像九嫂些。”
  被比來看去,卿塵面上雖帶著笑心裡卻別扭,看向夜天漓的目光有些想找他麻煩的心思,此時她聽到一個聲音

緩緩說:“是像纖舞。”心中無端的一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抓了下,這聲音中不知為何帶著那樣沉痛的

感覺,依稀有什麼哀傷無法化解,叫人不由得替他傷心斷腸。
  說話的是另一位皇子,夜天漓倒收起了跳脫的笑意,略覺抱歉的說道:“九哥,我並非有心……”
  九皇子夜天溟臉上浮起絲苦笑,搖頭道:“我知道。”說罷眼光淡淡的落在卿塵身上:“倒不是眉眼像,只是

這形貌之間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不知哪裡竟有些神似,大哥方才以為是鸞飛隨父皇來了,我倒誤以為纖舞又活了過

來。哈,鸞飛和纖舞她們姐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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