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47:36
一百四十二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一)
這裡不是台北信義區動輒上千萬的豪宅。
這裡不是台北安和路達官貴人出入的巷弄。
這裡是位在中壢都市邊緣,住著市井小民的富華街。
大明星們的男歡女愛天天攻佔報紙的娛樂版。
市井小民的愛恨情仇像地底的暗流無聲的流過。
『活老爺』朝下走七間是間殺雞店。
各種毛色的活體雞養在店門的籠子裡,上一分鐘還在喔喔啼著,下一分鐘就被主人帶著血腥塑膠手套的手捉住,利刃割破喉嚨,放光血,丟進雞籠前的自動拔毛機裡,轟隆轟隆的滾攪著。
一陣雞鳴與轟隆聲齊響,血水與雞糞橫流,生離死別的戲碼天天上演好幾回,把這裡闢成一個殺戮戰場。
不一會兒,一隻被扒得光溜溜的雞被拎了出來,掏心掏肺後,看是要大斬幾塊帶回家自行料,理還是鹽滷煙燻主隨客便。
老闆和老闆娘的手藝雖比不上『全聚德北平烤鴨』響亮,但在這附近方圓一公里內也算是數一數二的。
『殺雞夫妻』的恩愛在鄰里間是出了名的。
在收了攤的晌午,年逾半百的夫妻倆總牽著手走在人行步道上。
脫下沾滿雞毛雞血雞屎雞雜碎的屠夫圍裙,放下屠刀立地成恩愛夫妻,換上一身乾淨衣服,搖身一變成了忠厚老實鄉民的他們,正朝著街中段的『富華公園』出發。
在半天的殺伐之後,去公園大葉桉樹蔭下會會其他鄉民老友們,唱唱『老人卡拉OK』,不啻為忘卻血腥,轉換心情的最好方式。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47:51
一百四十三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二)
跟大多數的小朋友一樣,芯亞小時候是個跟屁蟲,總愛跟著媽媽去光顧殺雞店。
「雞咕咕好可憐唷﹗」
當看到原本斑斕美麗的雞羽毛,在自動拔毛機裡翻攪出來變成光溜溜的無毛雞,她時小小的心靈總寄予無限同情。
但是當生雞經過媽媽的巧手,變成端上桌熱騰騰的香菇雞湯時,雞被扒光羽毛像人被脫光衣服的影像卻已飛到九霄雲外。
而且當媽媽買鹽水雞時,老闆娘總會笑吟吟,遞給站在一旁她這小小的人兒一隻爪子或是一根翅膀。
「妹妹好古錐。」
“我生的當然古錐囉﹗”
媽媽總得意洋洋的受之無愧。
“老闆娘也很漂亮呢﹗”
啃著雞爪,芯亞眼中的老闆娘越發美麗了。
老闆娘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和長相憨厚的老闆如神仙眷侶的生活裡,如果硬要說有什麼憾恨的話,就是沒能幫老闆生個『帶把兒』的男丁。
每當站在店門口和三個女兒玩耍時,看到路過的街坊鄰居的男娃兒,總不自覺的自心底發出一陣喟嘆。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隆冬夜裡,老闆娘的憾事更添一樁。
當時大家剛入夢,忽聽得殺雞的家中傳出一陣尖銳的悲呼聲。
富華街上的房子原本就櫛比鱗次,所以誰家打孩子,誰家夫妻吵架摔鍋子丟菜刀之類雞犬相聞是常有的事。
但是如此悽厲的哭聲,飄散在冬夜的寒風裡,聽得人格外發毛。
“殺雞的他家出事了﹗”
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的左鄰右舍都半夢半醒的這樣臆測著。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48:16
一百四十四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三)
第二天一早,芯亞在店裡就聽到準時報到的半獸人說了:
「殺雞的老闆昨天晚上死了。」
半獸人剛從『盛興』麵包店包完早上出爐的麵包,並順手摸了兩個出來,她把其中一個放在櫃檯上:
「亞亞,這麵包給妳吃,是我親自包的唷﹗」
「妳包的時候有沒有戴口罩和手套?」
已經站在報架旁看了半小時免費報紙的阿棋,從報緣上端抬起眼問道。
「你給人家管,麵包房那麼悶,誰要戴呀?怎樣?又不請你吃。」
惱羞成怒的半獸人耍賴的說道。
「哼﹗送我都不要吃哩﹗誰知道妳早上大完便有沒有洗手?誰知道你剛才打噴嚏有沒有蒙嘴巴啊?」
不管阿棋所言有關大便和噴嚏是真是假,本來就面有難色的芯亞一聽之下更是死都不願意碰那麵包一下。
「我看.....妳還是請收紙箱的阿民吃吧﹗」
“阿民的腦筋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智商跟半獸人差不多,應該不會推辭吧?”
芯亞是這麼想的。
「吼﹗看啦﹗都是你害的﹗死阿棋﹗臭阿棋﹗爛阿棋﹗」
半獸人罵著,還擺出一副愛嬌樣,但不擺還好,一擺更糟糕。
「嘔...嘔.....」
阿棋把頭從報紙旁邊伸出來,發出誇張的作嘔聲:
「早餐都快吐出來了說。」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48:35
一百四十五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四)
芯亞在這圈子裡,猶如自天庭一腳踩空,不小心墜入凡間沌濁豬槽中的落難仙女般,在這幫凡夫俗子中,益發顯得玉潔冰清了。
舉凡有什麼好吃的好康的他們都會上供給她。
「這給妳。」
比如洋酒送貨員,前幾天在卸完酒後才給了她一副耳機:
「這是公司多出來的贈品。」
送貨員這麼聲明,是生怕說是自己買的芯亞不肯收。
當時在一旁啃著從自家 - 『盛興』麵包店摸出來的麵包的半獸人瞅見了,就暗自盤算過兩天也摸個親手包裝的麵包給大家心目中的天仙寶貝芯亞嚐嚐。
誰知道這一番好意今早都被這死王八蛋「矮子棋」給破壞殆盡。
「好了﹗別鬧了好不好?你們兩個。」
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場麵包口水戰是因芯亞而起,當然也得由她來制止。
「半獸...阿秀啊﹗妳剛才說殺雞的老闆昨天晚上死了?」
智障之所以為就是智障,就是很容易被轉移焦點。
「對呀﹗聽說一口痰咳不出來就卡死了耶﹗」
看半獸人興奮的,飛沫在斜射進來的早晨光束中噴灑著。
除了偷麵包給天仙寶貝芯亞吃,廣播這則八卦給富華街上的居民聽,是她今早賦予自己的新任務。
「聰明啊妳﹗是因為重感冒引起併發症死掉的好嗎?」
住在殺雞的隔壁的阿棋,這下可真是罵得恰如其分,可不是嗎?半獸人本來就是如假包換的白痴嘛﹗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48:54
一百四十六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五)
不管是怎麼死的,死了就是死了;殺雞的身後留下一屋子的女人 - 三個女兒和老婆。
辦喪事的時候,附近的壯漢們,不管是已婚未婚,少不得要來幫忙。
佛道合一的喪禮是繁複瑣碎的。
在喪家的女人六神無主時,男人出面作主的場面在所難免,而殺豬的適時出幾個得體的點子,在眾人間就顯得分外頭角崢嶸了。
他本是殺雞的夫婦的好友,同樣做的是殺牲的生意,只是牲畜的體型不同,所以到後來就雞豬一家親起來。
不愧是殺豬的,殺久了,體型也跟豬差不多;人高頭大馬不說m肚子也大得像懷了雙胞胎似的,但是相較於殺雞的武大郎身材,在殺雞的老婆眼裡,殺豬的無疑算得上是個偉岸男子。
收攤後,殺豬的喜歡呼朋引伴喝兩盅,卡拉OK唱兩曲。
喪禮過後,殺雞的老婆正式登門道謝。
那是個冬日的午後。
殺豬的老婆顧的菜攤跟他顧的豬肉攤都收攤了。
殺豬的正在自家攤位對門,新買的透天厝一樓跟酒肉朋友把酒言歡著,忽見文君新寡的殺雞的老婆嬈嬈嫋嫋的踅進了他家敞開的大門。
背著光,她那保養得宜的中年身材,裹在貼身毛衣和緊身牛仔褲裡,形成一道沙漏般的曲線。
“我老婆怎就不知道衣服該這麼穿呢?”
暗地裡流著涎殺豬的,不禁要把自家鎮日老是穿著髒汙圍裙的老婆拿來做一番比較了。
「給你道謝來了。」
嬪嬪婷婷的行了個禮,抬起頭來,看得出來殺雞的老婆風韻猶存的臉上刻意薄施脂粉。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49:13
一百四十七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六)
“我以前怎沒發現殺雞的老婆有這等姿色?”
殺豬的怔忡著。
還是以前理智阻絕了對朋友妻的審美觀?
「坐啊﹗」
眾中年男子環伺下,殺雞的老婆竟也客隨主便應聲落座。
這讓原本半真半客套的殺豬的小小錯愕一下。
「來來來﹗喝酒喝酒﹗」
見她如此落落大方,其他的狐朋狗黨也就以男性之禮待之。
誰知觥籌交錯間,她竟顯現出千杯不醉,讓人咋舌的一面。
「姐啊﹗就是要有妳這種海量才拿的出去嘛﹗」
酒過三巡,狐朋狗黨中有人開始語無倫次。
「三八兄弟啊﹗你滿嘴胡說八道,罰你唱一首『黃昏的故鄉』。」
殺豬的表面上跳出來解圍,實際上敢說他不這麼想?
“我老婆怎麼就沒這氣度?”
每回柪不過狐朋狗黨,把老婆召喚過來坐檯,總落得扭扭捏捏上不了檯面的局面。
“頭先那二十幾年真便宜了我那拜把﹗”
看著他老婆酡紅面龐,想到殺雞的何德何能,可娶到這樣的老婆?殺豬的不禁要為過往的時不我予長嘆兩下。
“沒關係,拜把的走了,我就替她照顧一下這盛開過後的花朵吧﹗”
花苞幼齒有人憐,盛開的花豔麗有人惜,誰說遲暮的花兒就沒人愛呢?
君不見『扶桑』花兒初綻時是嫩白色,盛開時轉為粉紅,只有在遲暮時分才換上一身紫紅,為夜神來臨前,就著黃昏暮色做最後的獻際。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49:32
一百四十八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七)
看對眼通常是進一步交往的門檻,跨過這道門檻,門裡自然又是不同於門外的一番風景。
先是豬肉跟菜都算殺雞的老婆半價,剛開始不怎樣,日子久了,殺豬的老婆自是頗有微詞。
「殺頭生意有人做,賠本生意沒人做,你為什麼對殺雞的老婆老是半買半相送啊?」
「人家有名有姓,叫美玉好嗎?」
坊間的一干老色狼見了她都垂涎三尺,茶餘飯後話題總繞著她打轉:
「美玉怎樣怎樣....美玉怎樣怎樣...」
他老婆怎會不知道她叫美玉?只是不想直呼其名,彷彿避開這惹人厭的名字,這名字的主人就會憑空消失。
「如果妳尪我死了,妳也會感恩有厝邊這樣照顧妳。」
「呸呸呸﹗說什麼死不死的。」
殺豬的老婆暗唸一聲佛號。
「大家都巴不得對她好,只有妳小鼻子小眼睛的咿咿歪歪。」
“對對對﹗你們這一狗票色狼最窩心,最會照顧寡婦。”
雖明知自家老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但是這『小鼻子小眼睛』的大帽子扣下來也沉得教她忘了深究。
豬肉跟菜都算半價還算是小Case,到後來,只要是她家攤子看得到的一干貨品,全都在殺豬的堅持下,得寸進尺的殺雞的老婆可以免錢帶走。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拱手送人?有人這樣做生意的嗎?」
當殺豬的老婆再度提出抗議時,殺豬的連辯都懶得辯了:
「婦人家管那麼多沖山小?」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49:59
一百四十九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八)
心裡雖然有怨,但是丈夫是天,她是地;天永遠大過地,殺豬的老婆思想仍然封建,所以也不敢再吭聲。
於是殺豬的色膽越是包天,光是唱個小曲兒喝個小酒,已經不能滿足他被養大的慾念。
「明早要不要陪我去選豬啊?」
酒酣耳熱後,仗著酒膽,他向美玉提出邀約。
「去哪裡選?」
還沒機會單獨相處,所以有關殺豬的一且切,美玉尚在一知半解階段;就像此刻懸在天際的月兒,總半掩在雲後若隱若現。
「去我的豬寮啊﹗」
殺豬的驕傲的說著。
「哦﹗我以為你的豬是去批發來的。」
美玉嬌笑著,殺豬的真希望能有這笑靨伴他在奔波於豬寮和豬肉攤間的孤寂旅程中。
「就這麼說定囉﹗」
美玉不推辭,殺豬的當她是默許。
「凌晨三點我去妳家接妳。」
“還好是凌晨,不然這街坊鄰居看見了,不知會怎樣八卦呢﹗”
『寡婦門前是非多』,文君新寡的美玉還是有她的顧忌。
「蝦米?那麼透早喔?」
“不曉得起得來嗎?”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50:50
一百五十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九)
凌晨的邀約無疑是刺激的。
惺忪時分的空氣裡透露出無比曖昧的訊息。
當殺豬的到達美玉家門口時,早已梳妝妥當的她已久候在客廳多時;畢竟,這是老公死後第一次接受男性獨處的邀約。
「會緊張喔?」
當她跨上他開來的改裝小發財時,看到她緊繃的臉,他問。
與其說是緊張,勿寧說是亢奮吧﹗就像小學時後第一次去遠足的前一夜的高漲情緒。
「還好啦﹗呵呵﹗」
笑容綻放在漆黑中化了妝的她臉蛋上。
至於道德層面呢﹗已被擱在一邊暫不考慮了。
路燈昏暗的後街,謐靜的巷弄裡的餿水,有加蓋的沒加蓋的,滿的半滿的,餿的酸的,美玉跟著殺豬的一桶又一桶的去收。
夜貓叫著春,夜狗吹著螺,哪家的嬰兒啼哭聲,透出窗帷中隱約傳來。
看他將餿水桶移到小發財的升降板上,熟練的傾倒在車上的大收集桶,中心中莫名悸動起來。
她的眼,看不進他腆著的肚腩,只見他夜風中汗衫外光著的健壯膀子。
“我家老公不也有這樣的臂膀?”
不論是揮刀斬雞或是夜晚被褥上的枕藉,如今安在哉?
可惜這令人心動的男性表徵,是專屬於另一個女人的,而這名為『老婆』的女人應正好夢方酣中吧?
今晨在這初曉前的漆黑裡,趁著無人瞧見,這陽剛的男人暫且當成是自己借用的吧﹗
幫殺豬的扶著一個又一個的發出各種想像無法揣測的酸餿桶子的美玉,是這麼想著的。
舒娜
發表於 13-6-2009 00:51:11
一百五十一 當殺豬的羅密歐愛上殺雞的茱麗葉 (十)
豬寮位在埔心牧場附近的丘陵地上,傍著一口溜池。
兩人合力把餿水倒進大鐵鍋中加熱,殺豬的用力的用大杓攪拌著黏稠的漿汁。
「妳怕這味道嗎?」
他憐惜的看著美玉,額角落下一撮秀髮,她不斷將煮沸的廚餘舀出分裝在地上排列的小桶中。
「燙雞毛的味道不會輸給這一味的啦﹗」
她笑著,好不容易脫離殺雞的命運,卻又馬上落入殺豬的業障中,這難道是一種宿命嗎?
「我老婆就受不了,才來過一次就死都不來了。」
熄了火,殺豬的把小桶廚餘放上手推車,笑中透著無奈。
「她賣菜久了嘛﹗人比較素。」
美玉和他並肩推著推車,無心的一語雙關,把兩人都惹笑了。
看著豬仔們爭食的蠢樣,殺豬的感到安慰,美玉感到好玩,真是一樣情景兩樣情懷。
觀看中殺豬的不自覺把手覆蓋在美玉擱在豬欄的手背上,美玉斜睨了他一眼,大氣不敢喘一下。
有一隻未餵食的成豬,就將會是今天肉攤上供主婦們挑選的肉品。
「妳去把鍋洗乾淨,煮上一鍋滾水。」
殺豬的穿起厚長的圍裙吩咐著,連“請”字都省了,是已經把她當體己人了嗎?連語氣中都挾著氣魄呢﹗
在大鍋邊忙著加水,美玉聽到豬寮盡頭的屠宰區傳出陣陣慘烈嗷叫,那是垂死前的悲歌。
“難怪他要把我支開。”
比起殺雞,殺豬真的是慘烈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