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情人/作者:雪狐 /散文新詩-連載中

舒娜

八十二 熱水自天上來

說著，四姐的眼淚也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氣自己，恨獄方，但從不後悔敲在雪兒腦袋上，把自己敲進監獄的那狠狠的一記。

「就算是囚犯也有人權啊﹗」

包租婆又氣又心疼的抱不平：

「真的是太過份了﹗欺負我們不認識有頭有臉的人嗎？哼﹗我回去一定去找民代幫妳討公道。」

結果，約莫在包租婆回中壢後的兩個星期後，四姐終於洗到了熱水澡。

照規定，雖然只能洗個短短的幾分鐘，但在簡陋的浴室裡，四下瀰漫的熱氣中，四姐在感恩之餘，終究流下悔恨的淚水。

“我在也不要回到這裡來了。”

她立下毒誓，就算要她死，她也不願再進來這種地方。


好個羅岩，在四姐被關的第三個月寄了封信來；當四姐從獄卒手上分到信時，還高興的把信緊緊的偎在胸口。

「我老公寫信來了﹗」

她喜滋滋的這麼告訴獄友，更甜蜜蜜的想道：

“經過這事件後，羅岩還是愛我的。”

四姐突然覺得，只要羅岩仍愛著她，為了至愛坐這個牢，真的不算什麼。

但是當她展信閱讀時，她差點沒暈過去。

信上說，要跟她離婚，已請律師辦理。

頓時四姐由雲端墮入谷底，展信前後心情落差之大，讓她一時間無法調適，差點瘋掉。

舒娜

八十三 不想離的婚

四姐的第一個反應當然是死都不相信。

「哼﹗我不簽字，他離得成嗎？」

雖然做如是想，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問了一位律師退休後，常來獄裡當輔導的義工。

「不須要妳簽字，婚還是離得成啊﹗」

志工悲憫的看著眼前這個書讀得不多，頭腦簡單的女受刑人。

「民法有規定，只要配偶的一方因作奸犯科而在獄中服刑，他方是可以訴請離婚的。」

志工儘量把法條說得白話些，他相信深受打擊的四姐，是沒那個理性去消化艱澀的法律用辭的。

“我不信﹗我不信﹗怎麼會這樣？”

四姐狂扯著自己的頭髮，分不清是不信羅岩會這樣對她，還是不信會有這樣的律法來荼毒受刑人。

「我知道一時間妳自然難以接受。」

志工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幾近崩潰的她：

「我這裡有些宗教的書可以借妳，它們可以幫助妳平靜下來。」

“我他媽平靜個鬼咧﹗”

她目前最不想碰的就是這類悲天憫人的書。

如果這世界真有神的存在，怎會讓這樣的不幸，在她為自己所範的錯誤付出慘痛代價時，竟然還降臨在她身上。

「你有有關法律的書嗎？」

猛的抬起滿佈血絲的淚眼，四姐瘖聲問道。

「我把六法全書借妳，不過，妳不要抱太大希望。」

志工憐憫的看著她，知道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的她，一定是想要眼見為憑。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在志工眼裡，她不可恨，但很可憐。

舒娜

八十四 無毒不『丈夫』

可憐她的無知。

為了鞏固自己在婚姻中的地位，敲破情敵的頭，仍然無怨無悔，直到被薄情郎下了修書才幡然大悟。

事到如今，已經行到水窮處，莫說是六法全書了，就算是十法大全也挽救不了四姐已經如日落西山的婚姻。

形勢比人強，在獄中的四姐，像隻鎩羽的燕子，對鐵窗外的婚約，完全使不上捍衛的力量。

還好羅岩總算有一點殘存的良心，兒子的監護權將歸她，每個月還會給她一筆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的贍養費。

此舉卻也讓四姐驚悚萬狀　－　可看出羅岩非但不要這個婚姻，連同兒子和她都一概不要了，真是無毒不『丈夫』啊﹗

難道兒子和她，在羅岩心中的比重，比那個賤人還輕淺？那往日的情深意重不就如過眼雲煙？

從此她深深體悟『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的境地。


或許是失去了靠山，亦或是『監獄大學』使她成長，出了苦窯後的四姐，行徑收斂許多，但嘴巴仍是一樣壞。

兒子在羅岩的履約下衣食無慮的成長，閒來無事，四姐偶爾會小賭一下　－　沒辦法，這跟燒得一手好菜一樣是家族傳承。

除了常來『活老爺』打混，看看『富華街』上最近有什麼新鮮事或八卦外，偶而她也會去打打工，但因靈魂漂泊慣了，無法長期被制約，大都做不久長。


「妳．．．妳．．．要跟誰結婚啊？」

因驚嚇而被牛肉麵中的辣子嗆到的包租婆瘖啞的問道道。

「還不就是阿祥嘛﹗」

四姐的圓臉上浮現出難得一見的羞澀，看起來十分不搭。

舒娜

八十五　　妳們是怎麼搞上的

「啥？妳是說．．．修冷氣的阿祥？」

阿粗壯的影像霎時出現在包租婆的腦海。

「嘿咩﹗」

可惜四姐皮膚黧黑，不然在坐的包租婆和芯亞應該不會錯失不小心的兩朵紅雲飄上她的兩頰的罕見奇觀。

「妳們是怎麼搞上的？」

平常也是『他媽的』來『他媽的』去，出口成髒的四姐，對包租婆用『搞』這個字來形容她和阿祥的戀情一點都不以為忤。

「上次妳不是叫他來修冷氣嗎？修完以後我又在『白蘭小吃』碰到他在喝酒，我跟他啦咧了幾句，兩個人於是就這麼喝將起來了。」

想起初次乾杯打屁的甜蜜，四姐心頭不覺掠過一抹溫柔。

「然後咧？妳就喝到人家床上去了是嗎？」

包租婆對阿祥印象不是不好，但以往僅止於用『冷氣修理工』的標準去看他這個人，可從未用『外甥女老公』的標準來衡量他。

「幹嘛講成這樣？我媽都不管。」

言外之意是：「妳管那麼多幹嘛？」

「就是因為妳媽老實，管不動妳，我這恰北北才替妳媽管。」

四姐悶悶的點上一支菸，翹起二郎腿，跟著煙圈吐出一句：

「阿祥又不是壞人。」

「對﹗不是壞人，當年妳要跟羅岩這混幫派的傢伙結婚的時候也說他不是壞人。」

想到四姐跟著羅岩後吃的種種苦頭，包租婆想起來就恨：

「結果妳看妳的下場是怎樣？」

舒娜

八十六 我懷孕了

「哪有怎樣？我每個月有贍養費可以拿，又恢復單身，想怎樣就怎樣。」

四姐回道，一副快要惱羞成怒的樣子。

「我也沒說他是壞人，但是會找他來修冷氣也是後面巷子的瓦幹介紹的，他究竟是怎樣的背景我們都不了解啊？」

包租婆的語氣軟化了些。

「了解？沒時間了啦﹗都已經懷孕快五個月了。」

瞎？包租婆和芯亞一聽之下差點沒腳軟得跌倒在地。


就在這緊要關頭，芯亞的手機竟然不識時務的鈴聲大作。

「幹嘛啦？」

一看顯示家裡的號碼，自然口氣沒大沒小起來，這是一般人的通病。

「超過下班時間那麼久了，妳怎麼還不回來？」

是媽媽質詢的語氣。

「我在忙啦﹗」

芯亞不想多做解釋，只希望媽媽趕快掛電話，她好繼續聽正要達到高潮的八卦。

“咦？我什麼時候也跟街頭巷尾的三姑六婆一樣這麼愛聽八卦了？”

可見得近墨者黑，潛移默化的力量正在日常生活中鯨吞蠶食著她原本清純的世界，或許，一個小三姑六婆正慢慢誕生中。

「忙什麼忙？包租婆什麼時候給過妳加班費了？還不是都在做白工。」

“哎唷﹗我的媽咪呀﹗妳可不可以不要在這個時候說這些呀？”

眼見好戲就要上場，芯亞哪管得了什麼爭取福利這檔子事？先擱一邊吧﹗聽八卦要緊。

「妳很吵耶﹗好啦﹗我馬上回去啦﹗」

舒娜

八十七 先上車後補票

芯亞敷衍著，老媽也心知肚明，只要兩人意見有傳達給對方就好，不必計較太多。

經過芯亞老媽來電這麼一攪和，給包租婆一段思考時間，她終於想出來該怎麼說了：

「妳有考慮要拿掉嗎？」

她走過去捏捏四姐的肚子，似乎不相信是真的。

「都幾歲了，還拿啊？又不是少女。」

四姐拍掉了包租婆的鹹豬手：

「我胖咩﹗所以看不出來，怎麼？妳不相信啊？」

說她胖，所以看不出來，那倒是真的。芯亞還真以為她肚子上的游泳圈裡全是脂肪哩﹗

「相信啊﹗」

生養過孩子的包租婆，一摸便知那肚腩是硬硬緊緊的，像是住著一個小生命，而不是鬆垮垮的肥油。

「可是妳幹嘛死都要生咧？」

「女人嘛﹗總想要有個完整的家。」

任再怎麼驃悍如四姐，也得在小生命的壓力下承認自己的女人心。

「那你有沒有問羅廷要不要個弟弟或妹妹呀？」

羅廷是她跟羅岩的兒子，此時，四姐覺得自己怎麼說似乎都不對：

「反正妳就是反對到底就是了﹗」

把煙蒂捻熄在煙灰缸裡，她悻悻然站起來往外走。

「婚姻又不是兒戲，這把年紀了，還玩先上車後補票的遊戲啊？」

包租婆扯開喉嚨在她身後高喊著。

舒娜

八十八 看到妳就陽痿

遠去的四姐有沒有聽見不知道，但跟四姐擦身而過，剛好進來的阿棋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誰先上車後補票啊？」

阿棋是隔著炸雞攤第三家牛肉麵店的老闆。

「說你啦﹗死阿棋，你又來看免費的霸王報囉？」

家醜不可外揚，包租婆四兩撥千斤的把話題岔開。

「對呀﹗報紙印來不是給人看的嗎？」

穿著圍裙的阿棋大剌剌的走向報架，拿起八卦一籮筐的『水果日報』，涼涼的瀏覽起來。

「沒錯，報紙可是印來給人付錢的人看的，你什麼時候付過錢啊？」

包租婆欺近阿棋身邊，劈手奪過他手中展開的報紙。

「如果每個客人都像你這樣，我家『活老爺』還做個屁生意啊？」

這時一個臃腫的身影晃了進來：

「嘿咩﹗這樣包租婆全家要吃什麼喝什麼呀？」

原來是邋遢得跟女遊民差不多的半獸人又來串門子了。


「妳給我閉嘴啦﹗包租婆是妳叫的嗎？」

包租婆叱喝著，不覺手一鬆，『水果日報』轉眼間又到了阿棋手上。

「對嘛﹗人家還風韻猶存哩﹗姐姐說對不對？」

阿棋拿著報紙,涎著臉拍著包租婆馬屁，但卻注意到半獸人胸部和屁股都是白粉，於是趁機報一箭之仇。

「我說阿秀啊﹗妳怎麼身上都是麵粉啊？是不是剛才在『盛興』包完麵包後，跟小老闆阿興在麵粉堆裡滾來滾去幹那檔子事沾到的啊？」

半獸人的臉霎時脹得緋紅，跟張母豬臉似的；她一個箭步跳到阿棋身邊，嬌羞的狠狠搥了他一拳：

「是跟你啦﹗粉討厭捏﹗」

被消遣的半獸人想趁機吃阿棋豆腐，以扳回一成,沒想到阿棋上下打量著她，一副欲嘔的樣子：。

「跟我喔？不必了﹗我看到妳就當場倒陽說。」

舒娜

八十九 龍蛇雜處，來者不拒

於是忙不迭的收了報紙，放回架上，並轉向芯亞：

「妳說對不對？亞亞，我美麗的小老婆。」

平日阿棋煮麵煮累了，總愛跑來『活老爺』，假藉看報之名來瞄兩眼芯亞小美女養養眼，並戲稱她為「小老婆」。

冷不防成了他轉移的目標，芯亞不免「蹬﹗蹬﹗蹬﹗」倒退三步：

「對你個頭啦﹗好噁﹗」

於是阿棋狀似哀怨的深深瞄了芯亞一眼，再惡狠狠的白了半獸人一眼，才夾著他已然垂頭喪氣的小小鳥，意興闌珊的蹋著雙肩，拖拉著短腿，回自己店裡。


「包．．．連媽，妳看阿棋欺負我啦﹗」
雖說半獸人是輕度智障，但適度的察言觀色還是懂得，所以硬生生把「包租婆」三個字給吞回肚裡。

「干我屁事啊？」

包租婆從牙籤盒子裡捻起一支牙籤，像小馬哥一樣含在嘴裡。

“生得那麼大隻，又長得凸眼暴牙的，撒起嬌來還真是超級恐怖。”

「誰教妳要招惹他？」

「我哪有？」

半獸人扭著腰不依　－　如果那節筒狀物還能稱之為「腰」的話　－　直至注意到一直在旁邊看戲的芯亞，於是轉而向她撒嬌起來：

「亞亞，幫我修理阿棋啦﹗」

芯亞一聽，嚇得連忙背起包包。

「我．．．我要回家了，我媽在等我呢﹗」

於是三步做兩步的逃離這龍蛇雜處，來者不拒的『活老爺』。

舒娜

九十 殺人啦

牛肉麵店本來是阿棋的哥哥阿文的，但是壞就壞在阿文嗜賭。

賭癮上身時，他登高一呼　－　富華街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賭徒　－ 憑他阿文的賭國名聲，招攬十個八個賭國孝子根本不成問題。

於是把麵店鐵門一拉，生意不做，在自家二樓開個場子，引領著眾鄰居們，徜徉賭國去也。

等他大戰幾百回合再開啟店門時，攤子上的青菜爛了不說，牛肉也餿了，客人也都跑了。

與其說客人是現實的，勿甯說他們是實際的；誰規定他們一定要到『大黃牛肉麵』來吃麵的？

就這樣，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差，菜也越來越臭酸，惡性循環之下，阿文於是有了更多時間可以打小孩了。


「猴死囝仔吃保閒閒打你小妹。」

阿文把六歲大的兒子小文放在一張木頭圓蹬上命令他：

「你給我站好，動一下老子打一下。」

被哥哥搥了肚子一拳的妹妹，站在地上狂哭著。

「幹嘛啊？家裡又不是軍隊，他還那麼小。」

老婆從店後的房間走出來，伸手欲抱兒子，試圖解救心肝寶貝於水深火熱之中。

「我教訓兒子，不准妳插手。」

阿文轉身從砧板上抄起平日切牛肉的大刀直指老婆。

「你瘋了是嗎？」

老婆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嬌小的身軀顫抖著。

這時正啃著雞排，悠閒的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的半獸人剛好路過，被她瞧個正著，於是把雞排一丟，先是嘴巴張得老大，然後轉身拔腿就跑。

「殺人啦﹗阿文要殺老婆啦﹗」

舒娜

九十一 劍拔弩張

不知該往哪裡跑，半獸人驚恐的衝進她每天都會流連三教九流來者不拒的『活老爺』。

「妳是卡到陰喔？鬼吼鬼叫的。」

好死不死，她一頭撞進了細漢懷裡，細漢嫌惡的一把推開她並罵道。

「真的咩﹗阿文真的拿刀要殺老婆啦﹗」

上氣不接下氣的她吃細漢這麼一推，半獸人「咚咚咚」的倒退了好幾步。

從小被欺侮慣了，加上反應遲鈍，她絲毫不以為忤的用她那駑頓的腦袋能想出來最直接的形容詞來描述她所看到的事件。


「哇﹗代誌大條了﹗」

細漢口中喃喃自語，腳下卻不得閒，直往牛肉麵店奔去。

「沒事你砍老婆打小孩是怎樣啦？」

和阿文是拜把，所以細漢敢口無遮攔的厲聲責備他。

「唉妻不賢，子不孝，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阿文頹然的垂下持刀的手，和老婆對峙，劍拔弩張的場面自然也宣告解除。

細漢順水推舟的取下他手上的大屠刀放回刀架上，拍拍阿文的背他勸道：

「好啦﹗兄弟，沒事了，多賣幾碗麵倒是真的啦﹗」

於是順手抱起在地上哭得唏哩嘩啦的妹妹“

「妹妹走，跟葛格去店裡拿糖果吃。」

說『葛格』未免太不要臉皮了，以他跟阿文相彷的年紀，少說也要叫聲『叔叔』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