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碼
 註冊
[日本手機遊戲APPS下載] 手機遊戲專區 熱門短片

型男索女 
樓主: 藍。

《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複製鏈接]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3:52 | 顯示全部樓層
  殷監正接了詔令,翻看一下。說是輿情難平,不過是造出個聲勢罷了,但凡中樞要員有幾個只靠俸祿度日?

折俸,只是委屈了那些品級小的官員。但若說委屈,現在看來倒也未必,價比黃金的絲綢,從內廷一放出來便被

坊間商號哄搶一空,始終抬著高價不落,官吏們所獲之資比起原先的俸祿分毫不少。接著西境廢除禁令,只要嚴

冬一過,中原西域必定車旅不絕,商路通順,西域那邊也無話可說。這還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對得天衣無

縫。但最令人惱火的還不是這個,正考司奉聖命督查戶部,不但今年的錢糧奏銷屢遭審核,歷年來的賬目也一一

清算,查出虧空已是在所難免。不過所幸一月前御史台派出去的監察御史幾乎全部未建寸功,各州郡早有准備,

任誰也查不出端倪。
  “雪這麼大,就幾份詔令還煩衛相親自過來,讓人送來就行了。”
  這是客氣話,衛宗平當然不是為了這幾份詔令來尚書省,“王爺的病已無大礙了吧,可有什麼說法?”
  湛王靜養了這些時日,按理說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可至今不曾見他們。殷監正將眼睛垂下去,似乎繼續在看

那些詔令,他是早已見過湛王的,湛王只是有人想見,有人不見罷了。“不是一天兩天的病根,想必還不是很好

,我們也不好去打擾。多事之時,我這裡忙亂得很,還沒去給王爺問安,不比衛相這般輕松。”
  衛宗平道:“入了年關,各部都忙,我也不得空閒啊!”
  殷監正抬眼看看:“總比我們好,至少皇恩浩蕩,衛家的族人門生都奉公廉潔。”
  衛宗平終於從話中聽出些不尋常的味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殷監正也不多說,就是一笑,“皇上對衛相的倚重人人都看在眼裡,恭喜衛相。”
  衛宗平直起身子:“你這是說我衛家奉他為主!”
  殷監正道:“新主臨朝,趨前侍奉,這也是明哲保身的上策。皇上六親不認,連鳳家都動到了,卻唯獨衛相

府下安然無恙,可見聖眷優渥呢!”
  “這……”衛宗平語塞。這次清查虧空的旨意一下,鬧得滿朝沸揚。那斯惟雲奉旨辦事,鐵板樣地連滴水都

潑不進去,奏銷的賬目往他手中一過,立刻便知對錯。按以往戶部的慣例,只要私下打點好部費,差不多的賬睜

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偏偏斯惟雲軟硬不吃,真金白銀送到眼前,他在正考司官署前搭設高台,凡有賄賂

便命人放到台上,下面列出何人何時所送,跟著便是此人虧空的數目詳情,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虧空清查不

到十日,便聽說斯府失火,一座府宅毀了小半邊,隔日斯惟雲照常辦事,面不改色。正考司的高台上除了那些重

禮之外,跟著便多了些其他東西,有暗器,有刀劍,下面就寫著何時何地所遇劫殺,平均下來,每隔三日高台之

上必然多出新的東西,但斯惟雲始終毫發無傷,出入從容,唯有中樞各處的虧空接連遭查,一連串的官吏身涉其

中。
  情況激烈可見一斑,但就是這樣,衛家從族人到門生,不過隔靴搔癢地辦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讓衛宗平也

很是意外,一面暗松了口氣,一面卻又費解,難道真如殷監正所說,聖眷優渥?
  “皇上究竟是個什麼心思,老夫也正琢磨不透。”
  殷監正微微冷笑:“皇上的心思,想必衛相比誰都清楚,不過衛相可也別忘了,令郎還有幾十萬的虧空在這

裡。”
  想起獨子衛騫,衛宗平心裡一陣發緊,白首喪子,哀莫之大,殷監正這話著實令人惱怒,當即便拉下臉來:

“人都不在了,一了百了,提這些干什麼?”
  殷監正一點案上的詔令:“衛相難道沒看見?皇上可是連死路都不給,人死了還有父母兒孫、子弟親友,一

樣追討。殺人不過點頭地,這追債卻追到閻王爺那裡去,令郎安生得了嗎?衛相當心還要死人還債!”
  衛宗平怫然不悅:“老夫的事何用你來操心!”
  且不說殷家和衛家本來也不算和睦,就為近來的事,殷監正認定衛家吃裡扒外,比他更火大,當即一拱手:

“既然如此,衛相請便吧!”
  衛宗平也是火爆脾氣,拂袖而起,怒道:“各走各路,告辭!”
  門簾被一把掀起,“匡當”擲下來,連風帶雪撲了半室,殷監正狠狠地將手中詔令一擲,起身向外喊道:“

來人,備車!”
  小雪未停,飄飄灑灑地打著旋落下。車馬已經走了半天,殷監正心裡的火氣還沒消,快到了湛王府,他隨手

一掀車簾,忽然喊了聲:“停車!”
  馬車停在原地,前面一座青石拱橋上,有人站在高處。他下了車快步往橋上走去,到近前叫道:“王爺!”
  那人回身,竟是夜天湛,散雪紛飛中他身披一件純白色的鶴氅,發間玉帶輕揚,俊逸的臉龐隱帶削瘦,身形

略薄。
  他肩頭落了不少雪,看起來已經在這裡站了有一會兒。“王爺,天寒雪冷,你怎麼站在這兒?”
  夜天湛見是他,微微抬頭示意,殷監正便往橋對面看去。那邊正是上九坊最繁華的商市所在,三千余肆,遙

望如一,這樣的雪天裡依舊車馬擁行,川流不息。行人中有不少外州商賈,更不乏胡商,一匹匹絲綢出入運送,

忙碌非凡。
  殷監正歎氣:“這還是雪天,又近新年,前幾日人還要多,為搶購內廷絲綢,各地的商旅都來了伊歌。”
  夜天湛並沒有如他一般望著上九坊,目光沿著細雪輕盈,看向銀裝素裹的大江遠山,橋邊一枝寒梅虯枝伸展

,雪染香冷。
  “商旅繁榮,物貨流通,將給我天朝子民帶來豐資厚利,使我國力昌盛,天威遠揚。區區西域小國,現在還

需兵逼利誘,不出十年,他們會心甘情願對我天朝俯首稱臣,再想坐談條件也沒有資格了。”
  殷監正不料他想的是這個,說道:“王爺,但是現在……”
  夜天湛眼中神情隨著雪落漸漸冷下來,“你方才說,已近新年了。”
  殷監正道:“是沒幾天了,但看他們的意思,至少正考司不封印,也沒有年假,這樣一來,這年還怎麼過?


  夜天湛道:“我早便說過,這個年誰也別想過了。他們怕是忘了,伊歌城,甚至天下的財商到底是握在誰的

手裡。傳我的話下去,從今天起,哪家商坊若是再購進一匹內廷絲綢,九州八方殷家名下所有的生意都與他一刀

兩斷,哪個官員要是再賣出一匹折俸的絲綢,以後便也不用來見我了。”
  殷監正大喜:“王爺,臣早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夜天湛臉上卻沒有絲毫愉悅,握手在唇輕輕咳嗽,漠然轉身:“回府吧。”
  殷監正想起來湛王府所為何事,與他並行,將方才與衛宗平的情形大概說了說,而後又道:“衛家終究是不

可靠,這次弄出個絲綢折俸來,說不定便是衛宗平洩露了關鍵。”
  夜天湛腳步一滯,兩道劍眉便蹙起,聲音冷淡:“衛宗平還沒那麼大能耐看出這其中關鍵,你高估他了。”

說完這話,他便舉步上了車。
  四周隔絕了風雪,突然安靜得很,夜天湛靠在車內閉目養神,心裡卻諸事翻騰。
  終於和衛家鬧開了,雖說有些早,但也正中下懷。衛宗平今天敢說“各走各路”這樣的話,想必也是以為昊

帝真有籠絡的心思,而若不是太了解昊帝,他也幾乎以為這是一手反間計。
  但他卻清楚得很,昊帝不動衛家,這是替他留著呢,留著這些胡作非為的門人子弟,也留著那個攪風攪雨的

王妃。他在等著他自己選,是選擇繼續放著這個硬被塞來的包袱,還是忍無可忍親自動手收拾,讓滿朝文武齒寒

心冷。
  知己知彼啊,這確實是個好對手。但他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邊有人更加了解自己,這才是令人足以致命

的弱點。想到這裡,夜天湛心裡一陣煩躁,回了王府在書房中靜不下心來,便信步踏雪,去了靳慧那裡。
  步入回廊,便聽到陣歡快的笑聲,垂簾剛掀起,一個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沖到眼前,夜天湛眼疾手快,一把

扶住,小人免了跌跤,抬臉看他,咯咯地笑。
  原來是元修剛學會走路,正亂跑,後面侍女們怕他跌倒趕著來扶,沒想到夜天湛進來,險些也撞在一起,急

忙跪下:“王爺!”
  烏髫低垂,繡帛長衣依次逶地,夜天湛揮一揮手讓她們免禮,抱起元修。元修前些日子認生,還有些怕他,

現在已經學會叫父王,攀著他的脖頸連叫了兩聲。
  靳慧上前見過他:“王爺別讓這小魔星纏上,快先暖暖身子,還有些咳嗽,再著了寒氣可不好。”
  她將元修抱過來,素兒替夜天湛撣了身上的雪,奉上香茗。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4:18 | 顯示全部樓層
  院中雪落紛紛,屋裡溫煦如春,麒麟銅爐裡絲絲銀炭燒得正暖,空氣中散著木樨枝的淡香,幾分疲乏不覺就

松散下來。夜天湛舒心地深吸一口氣,面前靳慧的臉被炭火映得微紅,那抹輕霞般的浮暈讓她看起來有種嬌媚的

韻致,海棠色的重錦羅裳,雪凝般的肌膚。她正拿了一個冬梨親手削給他,梨子水靈靈的薄片自她的指尖落下翡

翠玉盞,仿佛一片白石沉入碧潭深翠,她就像臨水的一株虞美人,婉約而嫻靜。
  看著眼前美妻嬌兒,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雪聲,夜天湛忽而起了興致,轉頭吩咐道:“來人,去取府中藏酒

,難得好雪景,應當圍爐煮酒,把盞賞雪才是。”
  素兒忙答應著去辦,過不多會兒卻匆匆忙忙回來,酒沒有拿來,只悄悄將靳慧請到一旁說了幾句話,靳慧聽

後似乎有些驚訝,皺眉不語。
  夜天湛正將手籠在炭火上取暖,“什麼事?”
  靳慧勉強笑笑:“一點兒小事,也沒什麼,我去看看就回來。”
  夜天湛也不追問她,“素兒?”
  素兒見他問過來,不敢再瞞,跪下求道:“王爺,求您和夫人救救桃兒吧,她快要讓王妃打死了。”
  夜天湛抬眸:“怎麼回事兒?”
  素兒猶豫,靳慧道:“是我不好,沒約束好下人,桃兒忘了規矩,那天錯叫了我一聲‘王妃’,我過去賠個

禮就行了。”
  夜天湛眼角冷冷一挑,抬手便將那鑲金撥鉗擲進了雪炭,火星飛濺,落了一地。

  激濁浪兮風飛揚

  昊帝登基的第一個新年,帝都一如既往地綴金張彩,煥然一新。瑞雪錦繡,輕蓋紅樓碧閣,讓這天地顯得格

外靜謐。比起其他地方,一向熱鬧的上九坊雖也是鞭炮起伏、車水馬龍,但卻有種凝重的氣氛如雪下凍層,厚厚

沉積,經久不化。
  從初一清早直到初十,湛王府門前輕車走馬,絡繹不絕,從未間斷。正考司中賬冊如山,珠算連響,晝夜無

休。
  新正元日,昊帝攜皇後登明台接受朝臣朝賀,賜宴太華殿,卻取消了其他慶祝活動,接連頒下數道聖旨,督

促虧空清查。其決心之大令那些閥門貪蠹心驚膽戰,更令不少清官直吏拍手稱快。
  中樞虧空查得順利,致遠殿龍案之上很快堆滿了大臣請罪的奏疏。夜天凌顯然對這些東西並無興趣,全部發

回通政司,真正讓他關心的是入駐各州的監察御史們每隔三日八百裡快遞入朝的奏報。
  和中樞相比,各州可謂全軍覆沒。誰都知道這所謂的政治清明必有隱情,但卻始終無法切中要害。究其原因

,問題還是出在用人上,那些監察御史雖然是剛正廉潔,但畢竟自來在帝都為官,不能完全了解下情,僅僅監督

各州官員自行清查,官官相護,串通一氣,自然難以奏效。因此這個新年成了夜天凌和卿塵最不輕松的新年。
  初十復朝,抱病已久的湛王重新入朝理事。早朝時間未到,大臣們三三兩兩聚在肅天門前,他一出現,大家

紛紛上前見禮。
  湛王如往常般溫言緩笑,因還在孝中,他穿的是一身素錦五龍冠服,不加紋飾,不綴金玉,雖看起來形容清

減了些,舉手投足間那風采卻依舊奪人眼目。朝臣眾星捧月般圍在四周,他如白鶴獨立,卓然不群,儼然冠領群

倫。面對眾臣的逢迎問候,他一律是淡笑相對,衛宗平站在離他數步之遙的地方,思量著該如何上前招呼。
  那天在尚書省和殷監正鬧得不歡而散,衛宗平回去以後氣性平息,倒生出些悔意。最近清查虧空、絲綢折俸

,大多數朝臣都對昊帝腹誹頗深。年前有幾家大的綢緞坊突然閉門歇業,坊間火熱的絲綢生意一下子便冷了下來

,官員手中的絲綢眼下無人敢買,也無人敢賣。緊接著,帝都中又流傳起一些說法,暗指蓮妃當年所育並非皇族

血脈,朝野上下傳言紛紜,漸生動蕩。衛宗平審時度勢,湛王看來是越發占了上風,步步先發制人。何況再怎麼

說,湛王妃可是衛家的女兒,這他不得不思量。
  但是年初三衛嫣回門相府,竟然滿腹怨怒。衛宗平和夫人追問方知,她前些日子為點兒小事責罰府中一個侍

女,湛王卻當著府中眾人駁她面子,不但親自攔了下來,還將人從她那裡帶走。最令她無法忍受的是,隔日府中

掌儀女官前來知會,湛王竟給了那女子侍妾的名分,命其隨侍煙波送爽齋。
  衛嫣氣得不輕,認定湛王這是借此事偏袒靳慧。衛宗平聽了後立刻敏感地想到最近和湛王的關系不甚融洽,

這莫不是一個警醒?想到此處,他往湛王看去,湛王的目光正巧越過幾個大臣落在他這邊,清俊的眸子勾起一笑


  衛宗平忙拱手:“王爺!”
  夜天湛微微頷首:“衛相早。”
  衛宗平道:“王爺身體康復,能夠入朝主事,著實讓我們松了口氣。”
  夜天湛道:“有勞衛相掛心。”簡簡單單幾個字,點到為止了。衛宗平原想和他多聊幾句,緩緩近日來的僵

局,恰巧太極殿前三通鼓響,肅天門緩緩洞開,早朝時辰已到,衛宗平只得讓了讓:“王爺請。”
  夜天湛淡笑,舉步先行。
  鼓聲剛停,禁鍾響起,帝都凡四品以上王公官吏肅衣列隊,分文東武西魚貫入肅天門,登階循廊分班侍立。

其余四品以下的官員候於肅天門外,行三拜九叩之禮後,向北拱立靜候旨意。
  丹陛□彩,紫簷飛雲,朝陽穿透雲霞,在御道龍階上照出一片奪目的金光。太極殿前三聲清脆的鞭響,傳旨

內侍悠長透亮的嗓音傳聞內外,“皇——上-——駕——到!”
  剎那間,從肅天門外廣場之上,到殿前御道兩側以及金台御幄下東西簷柱之間,近千名文武百官同時叩跪,

原本四處竊竊私語的場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肅穆非常。
  昊帝冕冠袞服,登臨御座,淡淡垂眸之間,眾臣叩首,山呼萬歲之聲響徹入雲。御座前玄色廣袖微抬:“眾

卿平身。”
  “謝陛下聖恩!”百官叩首謝恩,起身按部就班而立,准備奏事。卻聽靜鞭再響,先有兩名殿前內侍手捧聖

旨步下金階,黃帛一展,高聲宣讀:
  “……為臣之道,職在盡忠,其有朋黨比周,負國謀私,事資懲戒,必正典刑。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文瀾閣大學士齊商,久從禁署,謬列鼎台,恣意妄為,政行貪蠹。朕初臨萬邦,務於宏大,每存容恕,冀有悛心

。而乃不顧憲章,敢行欺罔。宜從貶削,以儆效尤!齊商領旨謝恩!”
  御旨天威,當頭一個晴天霹靂,將齊商震懵在殿前。殿中內侍立刻上前除去他的官袍玉帶,就地罷免,回身

復旨。齊商跪俯於地,惶然抬頭看向立於群臣之首,御台之旁的湛王。卻接著便聽第二道聖旨下——正考司卿斯

惟雲擢升戶部,授尚書僕射兼戶部尚書。年前禮部尚書空缺,由欽天監正卿烏從昭接任。
  這兩道聖旨未經中書門下兩省擬審直接頒布,當朝革辦、提調三品大員,事先誰也不曾知情。聖旨中明著是

責斥齊商,但朋黨之類分明暗有所指。殷監正按捺不下,便要上前奏保齊商,卻被湛王盯來一眼壓了下去。他正

不明所以,只見湛王目光往衛宗平身上落去,似乎漫不經心地,便和衛宗平打了個照面。
  衛宗平心頭一凜,片刻之後,他拱手出班,上前奏道:“陛下,齊商自聖武朝始便入主戶部,素來行為端謹

。戶部虧空雖確有其事,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是否應該貶黜,宜再商討。再者,欽天監責任重大,突然將烏從

昭調至禮部,一時也難有合適之人接任,還請陛下再行斟酌。”
  衛宗平說著,抬了抬眼,卻見御座之上,皇上唇角微挑:“欽天監職責特殊,有別於各部,立時找人代替烏

從昭的確並非易事。朕體諒你們的難處,已幫你們選了一個人。”一抬頭:“宣莫不平。”
  傳旨內侍立刻高聲傳旨:“宣莫不平!”
  一聲聲傳召遠出殿外,直入紫雲丹宵。眾臣皆盡驚詫,紛紛相顧議論,翹首看望。
  二十余年前,莫不平便曾主理欽天監,其星相預言料事如神,屢言屢中,在當時聲名斐然。天命之說,神鬼

莫測,時人篤信甚深,趨近追從,無形中便在莫不平身邊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以至於後來,欽天監每發一

言幾可左右朝局,逐漸令天帝心生忌憚。莫不平有所察覺,隨即辭官而去,那時也在朝中引起過不小的震動。此

時他復出朝堂,群臣心中不免生出同樣的想法——天命所歸。
  不過須臾,莫不平登階入殿,灰衣布袍飄然,一身仙風道骨,眼中精光落於人身,如透肺腑,卻只一掠而過

,至御前,行九叩之禮,朝見天子。衛宗平深知莫不平在朝野的聲望,此時方知前些日子皇上以帝師之禮延請莫

不平還朝,傳言非虛。皇上此時令莫不平免禮,俯視殿前眾臣,含笑問道:“朕欲以莫先生為欽天監正卿,眾卿

以為如何?”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4:30 | 顯示全部樓層
  鳳衍眼角往衛宗平那裡一瞥,隨即先行奏道:“陛下聖明,識人為用,莫先生得歸社稷,實乃我朝之福,天

下之幸!”
  “衛卿意下如何?”皇上看向衛宗平,淡淡再問。
  雲淡風輕的問話後,一道深邃的注視落在身上,衛宗平雖不願附和鳳衍,卻礙於這目光中的壓力,不得不俯

身道:“莫先生德高望重,臣……並無異議。”
  皇上聽了這話,唇角那絲笑意緩緩加深,點頭道:“朕今日得莫先生入朝輔弼,實為一大幸事。太上皇昔日

所用的肱骨老臣,朕都一樣敬重。日前中書有表,翰林大學士穆元、弘文、孫普等幾位老臣已年逾古稀,仍舊每

日早朝,十分辛苦。朕心不忍,特許他們一月一朝,賜座太極殿,免跪叩之禮。”
  “臣謝陛下隆恩!”幾位老臣相繼出列,叩謝聖恩,龍階之前高冠朱纓、皓首白須,一片巍巍顫顫。衛宗平

心裡又往下沉了幾分,穆元等人都是與湛王關系密切的老臣,在朝中說話極有分量。眼前皇上幾句溫言話語,一

番寬仁體恤,實則是將他們逐出朝堂,這無疑是大大削弱了湛王的影響力。他看往湛王,湛王那溫朗的面容之上

亦無法掩抑地掠過了一絲陰霾。
  面對這接二連三的強硬措施,夜天湛心底那陣焦躁過後,當即恢復了冷靜。此時斯惟雲正奏報近來虧空清查

的幾處大項,隨著他肅正的聲音,已有幾名大臣跪前請罪。皇上尚未表態,但剛有齊商的前車之鑒,可以想見這

幾人的下場。夜天湛目光轉往御史台那面,當眾廷議,接下來就是御史彈劾跟著罷免了,他整一整思緒,平心靜

氣地繼續聽下去。
  斯惟雲奏畢,大殿中鴉雀無聲,靜可聞針。唯有皇上清冷的聲音傳下:“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階下跪著的幾個大臣無不汗流浹背,惶恐難言。突然,丹陛之前有人道:“陛下,斯惟雲方才所言之事,臣

有異議。”
  潤玉般的聲音,輕若流水,緩似清風,淡淡響起在大殿冷凝的氣氛中,令人渾身一松。沿著那聲音,是一雙

溫文爾雅的眼睛,眼稍輕挑,正對上皇上的目光。
  滿朝文武,有誰敢和皇上這般對視?那眼中含著笑,皇上亦神色清淡,朝臣們卻人人心弦緊繃,屏聲斂氣。
  “你有何異議?”片刻之後,皇上徐徐開口。
  湛王有條不紊地奏道:“陛下,各部的賬目冗雜繁多,正考司成立日短,想必對其中有些情況並不是很清楚

。據臣所知,方才說的幾筆虧空實際都有去處。第一筆一百七十二萬,是聖武二十二年永、和兩州通汶江渠,工

部預算不足,由戶部追加補齊;第二筆八十五萬,是聖武十七年東州蝗災,顆粒無收,曾自中樞撥糧賑濟;第三

筆一百四十萬,是聖武十九年平定東突厥之後,臨時撥往邊城的軍費,於此相同後面還另有兩次北征,共比預期

多耗庫銀近三百萬。最近的一筆是聖武二十五年為迎接吐蕃贊普及景盛公主東來中原,禮部及鴻臚寺籌備典儀的

實際花銷,數目不多,大概只有四十萬左右。再者就是京隸瘟疫、懷灤地動兩次天災,太上皇當時曾下旨出內幣

賑災,這筆錢實際上是由戶部先行墊付……”他條理有序,緩緩道來,斯惟雲方才所奏之事幾乎無一疏漏,天朝

這些年的政情皆在胸間,信手拈來。有些不熟財政的大臣難免一頭霧水,但明白的卻已經聽出其中關鍵。
  就這麼幾句話,避重就輕,原本近千萬的貪污一轉眼變成了挪用。貪污罪大,挪用罪輕,何況這種挪用難以

界定查處,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流入了大臣的私囊,要追討就更是遙遙無期。
  湛王說話的時候,御座上皇上始終面色冷淡,一雙深眸,喜怒難辨,此時問道:“若照這說法,搬空了國庫

也是情有可原,朕非但不該嚴查,還得謝他們為國盡忠了?”
  湛王從容說道:“陛下要查虧空,是清正乾坤之舉,臣甚以為然。但臣身領戶部之職,既知其中隱情,便應

使之上達天聽。此臣職責所在,還請陛下明察。”
  有湛王撐腰,殿下幾名大臣不似方才那般忐忑,慌忙叩首附和,“臣等惶恐,請陛下明察!”倒像受了莫大

的冤屈。
  夜天凌抬眼掃向他們,冷冷一笑:“湛王提醒得好,朕還真是忽略了這一點。既如此,朕便先查挪用,再查

虧空,每一筆賬總查得清楚,該索賠的一分一厘也別想僥幸。”
  湛王的語氣仍舊不疾不徐,問題卻見尖銳:“臣請陛下明示,這挪用該怎麼查?其中賑災的內幣,當年為太

皇太後慶壽所撥的絲綢賞銀,戶部是否該去找太上皇和太皇太後追討?”
  話音一落,大殿前驚電般的一瞥,半空中兩道目光猝然相交,隔著御台龍階,透過耀目的晨光,如兩柄出鞘

之劍,劍氣如霜,鋒芒冷然,直迫眉睫。
  “問得好!朕日前頒下的旨意中早就說過,虧空之事,不能償還者,究其子孫。涉及太皇太後和太上皇的挪

用,朕來還!”
  皇上此話一出,群臣相顧失色,就連湛王也沒想到他連太皇太後和太上皇的舊賬也不放過,頓時愣愕當場。
  漓王素來是應付朝堂,懶得參與政議,這時突然拱一拱手:“陛下,臣向來花錢沒數,沒有多少家底,但願

意共同償還這部分挪用,為陛下分憂。”
  夜天湛臉色一白,心神驟然定下,他反應極快,當即道:“臣以微薄之力,也願替太上皇及太皇太後償清款

項。”
  皇上垂眸看向他,緩緩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不枉太皇太後臨終前對你牽掛不下,百般叮囑於朕。既然

如此,昭寧寺即將動工,正沒有合適的人去督建,朕便將此事交給你了。”
  太極殿中微微掀起騷動,昭寧寺選址在伊歌城外近百裡之地,命湛王前去督建,實與削奪權柄、貶出帝都無

異。殷監正當即上前跪奏:“陛下,王爺病體未愈,實難經此重任,還請陛下三思!”
  他這一跪,大臣們紛紛跟隨,黑壓壓跪下大半。鳳衍揣度形勢,現在貶黜湛王容易,但卻不能不考慮隨後而

來的連串反應,於是率眾跪下,卻一言未發。
  面對一殿朝臣,夜天凌面上峻冷無波,卻隱隱透著股迫人的威勢,他忽然輕笑一聲:“朕倒疏忽了,那朕便

再准你三個月的假,自即日起朝中停九章親王用璽,你在府中好好靜養吧。”
  這也已經近乎幽閉,但卻總比離開帝都要好。相對於眾臣,首當其沖的湛王卻顯得極為鎮定,躬身領旨:“

臣謝陛下恩典。”
  正當這裡鬧得不可開交之時,殿外內侍匆匆入內,跪地稟道:“啟奏陛下,定州巡使劉光余求見!”
  殿中君臣都十分意外,劉光余鎮守定州,責任重大,何故突然未經傳召來到帝都?除非是定州出了大事。夜

天凌抬手道:“宣!”
  不過片刻,劉光余在鴻臚寺官員的引領下大步流星步入太極殿。常年邊關的生活磨練再加上一身的風塵僕僕

,使他那原本文秀的輪廓頗有幾分硬朗之氣,但照面之下令人印象深刻的卻是他神情中的憤懣。他行至御台之前

,拂衣跪倒,高聲道:“臣定州巡使劉光余參見陛下!”
  夜天凌蹙眉:“劉光余,你為何擅離職守,前來見朕?”
  劉光余重重叩首:“臣今天來帝都,是要請陛下給定州數萬將士做主!”說著自懷中取出一袋東西,雙手舉

過頭頂。
  群臣竊竊私議,皆不知劉光余這是所為何事。夜天凌抬頭示意,一名內侍上前將東西接過來,捧到御座之前

,打開袋子,裡面盛著不少谷物。
  “你讓朕看這些谷物是何用意?”
  劉光余雙拳緊握,神情十分憤慨:“陛下,這是前幾日經時州調撥給定州的軍糧。請陛下細看,這些軍糧都

是陳年的黃變米,卻摻雜在一些新米之中送入軍營。最近定州軍中突然許多人渾身無力、呼吸困難,經查正是吃

了這些有毒的軍糧所至!臣走的時候,定州已有三十多名士兵不治身亡!”
  這話如一塊巨石,重重擲進原本便波瀾暗湧的水中,文武百官聞言震驚,殿前嘩然一片。皇上眼光陡然凌厲

:“豈有此理!時州糧道是誰,調撥的軍糧怎麼會是陳年霉米谷?”
  此話無人敢答,停頓片刻,鳳衍說道:“回稟陛下,負責時州糧道的是穎川轉運使鞏可。”
  夜天凌驚怒過後,瞬間冷靜,即刻便明白了事情緣由。年前北疆各州軍需短缺,國庫因賦稅不足而吃緊,便

自產出富饒的時州、陵州等地征借了一批錢糧暫時應急。照這樣看來,時州府庫表面上錢糧充足,實際上定然虧

空甚巨,官員們想辦法蒙蔽清查並非難事,但中樞忽然調糧,他們無以應對,便以次充好,用變質的稻米冒充好

米。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4:48 | 顯示全部樓層
  想到此處,當真是火上澆油,“傳朕旨意,命有司即刻鎖拿鞏可,時州巡使、按察使停職待罪,聽候發落!

中書馬上八百裡疾馳令告合、景、燕、薊諸州,仔細檢查外州調撥的軍糧,謹防此類事情再度發生。”
  劉光余再道:“陛下,北疆現在天寒地凍風雪肆虐,藥材糧食緊缺,中毒的士兵們不是昏迷不醒便是全身無

力,連站立都困難,沒有中毒的都空著肚子,還要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戍衛邊境。這些軍糧已經無法食用,臣肯

請陛下先調糧救急,否則再這樣下去,難保不會出現餓死將士的情況!那臣……臣百死難恕!”他一向愛護將士

,這時悲憤至極,不由喉頭哽咽,兩眼已見淚光。
  現在莫說自帝都調糧根本來不及,便是來得及,國庫一時又哪裡去籌措這麼多錢糧?夜天凌幾乎立刻便往湛

王看去,若不是因為虧空,定州怎會出這樣的亂子?
  湛王的臉色並不比他好多少,青白一片,震驚之中帶著慍怒,與平日瀟灑自若判若兩人。他不光是因定州出

了這樣的事始料未及,更惱的是穎川轉運使鞏可正是鞏思呈的長子。像是感覺到眼前的注視,他一抬眸,原本平

靜的眼底如過急浪,瞬息萬變,復雜至極。
  暗流洶湧,從殿前兩人之間彌漫到整個朝堂,就連剛剛到達、不明就裡的劉光余也隱約感覺到些什麼,被面

前這種無聲卻冷然透骨的對峙所震懾,噤口無言。
  只是片刻的功夫,卻煎熬得所有人站立難安。湛王承受著御台之上由震怒漸漸轉為深冷的迫視,忽然躬了躬

身,很快說道:“請陛下給臣五日時間,五日之內,臣保證定州將士有飯可吃,絕無後顧之憂。”
  殷監正恨不得頓足長歎,不過這麼短的時間,從中樞到地方亂象已生。湛王只要徹底置之不理,哪怕是被幽

閉府中,朝中早晚也要請他出面,那時豈不今非昔比?如此大好時機,湛王卻偏偏抬手放過!
  湛王這時候出言請命,似乎根本已忘了先前發生過何事,肅立殿中,靜候旨意。
  現在所有人都在等著皇上發話,是准,還是不准。
  若准,劉光余進殿之前的那些話都成了空話,湛王不但仍穩在中樞,更讓人意識到他舉足輕重的地位;若不

准,朝中形勢膠著,定州事態緊急,又如何平定此事?
  湛王這一步進退有據,頓時將先前的劣勢扳了回來。但每一個人也都清楚,以皇上剛冷孤傲的性子,倘若執

意要以定州為代價處置湛王,也是易如反掌。鳳衍揣摩聖意,即刻上前奏道:“陛下,眼下所需的軍糧可從漢中

四州征調,最多不過十日,便也到定州了。”
  湛王聞言俊眸一瞇,殷監正和衛宗平同時惱恨地看向鳳衍,不料卻見皇上抬手止住後面所有大臣的奏議,目

視湛王:“若五日之後,軍糧到不了定州,又當如何?”
  這便是默認了湛王的請奏。對視之間,湛王眼中明光微耀:“若有分毫差錯,臣聽憑陛下處置。”
  一段時間的沉默,夜天凌緩緩說道,“朕給你十天時間,你好自為之。”

  山明落日水明沙

  這一日的朝會直到近午才散,退朝後夜天湛並沒有像眾人想象的那樣忙於籌調軍糧,只對劉光余交待下一句

“回定州之前來王府見我”,便打馬回府。
  劉光余另行去致遠殿見駕,詳述了定州現在的情形後,准備連夜趕回。臨走前記著湛王的囑咐,先行趕往湛

王府。
  在門廳候了不過片刻,湛王身邊的內侍秦越迎了出來,笑著問候一聲:“劉大人裡面請,我們王爺在書房等

大人。”
  劉光余隨秦越到王府內院,沿著雪落薄冰的閒玉湖,入了煙波送爽齋。正值冬日,這書房臨湖近水,原應是

分外清冷的地方,卻因燒了地暖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深冬的寒意。四周有一股近似檀木的淡香被暖意催得漂浮在空

氣中,往裡走去,一進進都是字畫藏書,頗給人目不暇接的感覺。
  劉光余本是文官出身,精通書畫,一邊走,一邊著目欣賞,不免感歎湛王之風雅名不虛傳。待走到一間靜室

,秦越抬手請他入內,自己則留在外面。
  裡面十分安靜,劉光余見湛王合目半躺在一張軟椅之上,室內暖得讓人穿不住外袍,他身上卻還搭著件銀灰

色的貂裘。劉光余覺得此時的湛王和先前似乎不太一樣,在太極殿中見到他,即便是當時那種情形之下,他身上

始終是那種卓然尊貴的神采,明珠美玉般懾人,而現在他卻好像有些疲憊,微緊的眉心使人直覺他並不願被打擾

,劉光余便猶豫要不要開口說話。
  他正遲疑,夜天湛已睜開眼睛向他看來。抬眸之間,劉光余只見那墨玉樣的眸中透出絲銳亮,如同太陽下黑

寶石耀目的光芒,但轉眼又被平靜與倦然所取代。
  “王爺。”
  “哦,是你來了。”夜天湛坐起來,指一指近旁書案上的兩封信,“你回定州之前,先拿這兩封信去找禹州

巡使林路、嵩州轉運使何隸,定州的軍糧從他們那裡暫調,最多五六日便到了。”
  劉光余在他的示意下過去拿了信,但見封口處蓋的不是親王玉璽,而是湛王的私印,不僅有些狐疑。就憑這

兩封私信,難道就能調動禹、嵩兩州數百萬的錢糧?他忍不住問道:“就拿這兩封信?”
  夜天湛自然看得出他的疑慮,也不多說,只淡淡道:“足夠了。”
  劉光余雖駐守定州,但對帝都最近的形勢也大概了解,聽他這麼說,便知北疆軍需短缺果然是因為湛王斷了

國庫的來源所至,但卻想不明白湛王既然如此,為何又在這個緊要關頭要援手定州。想歸想,問卻當然不能,便

拱手道:“下官先代定州將士謝過王爺。”
  夜天湛靜默了會兒,輕歎一聲,抬頭道:“坐。”
  劉光余便在一旁落座,夜天湛細問了定州的情形,聽完之後,臉色越發不好。他起身踱了數步,對劉光余道

:“這樣,你到禹州,先讓林路出庫銀在當地購進急需的藥材,送到定州。軍糧我會設法再行追加,若有什麼特

殊需要,可以直接送信給我,務必要控制下定州的事態,不能再出亂子。”
  劉光余道:“下官知道了,事不宜遲,王爺若沒別的吩咐,下官這就啟程回定州。”
  夜天湛點頭道:“你去吧。”
  劉光余將信收入懷中,告辭出來。仍舊是秦越親自送他出府,為趕時間,便走了湛王府的偏門。秦越送走了

劉光余,回頭正好見有輛油壁輕車停在門前,他看到車旁的人便一怔,那人對他笑著一點頭:“秦公公。”
  秦越疑惑地看向車內,上前拱手道:“衛統領,這是……”
  衛長征道:“秦公公,王爺可在府中?”
  秦越道:“在。”
  衛長征便到車前低聲說了句什麼,車門輕輕一開,一個白衣輕裘、發束綸巾的清秀公子走下來。秦越這一驚

卻非同小可,脫口道:“娘娘!”
  卿塵抬手阻止他行禮:“帶我去見你們王爺。”
  秦越連忙俯身請她入府,琢磨著皇後這身打扮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來此,便挑了條人少的路往煙波送爽齋去。
  劉光余走後夜天湛重新躺回軟椅上,今天從宮中回府,便有種難言的疲憊透骨不散,熟悉的寒氣絲絲泛上來

,渾身上下陣陣發冷。他知道這是舊疾未愈,隱約又有發作的兆頭,但卻始終靜不下心來休息。劉光余來之前,

殷監正剛剛才從湛王府離開,他來這裡說的自然是早朝上的事。
  夜天湛早已料到殷監正會來,而他比殷監正更清楚,定州出事,是他在和夜天凌的較量中翻占上風絕好的時

機。他應該作壁上觀,看著國庫捉襟見肘,四處起火,但是他卻沒有。太極殿上,他透過劉光余的憤慨想到的是

數十萬戍邊將士。他在北疆曾親眼見他們不畏風沙、無懼嚴寒,揮戈執劍,鎮守邊關。夜寒天作被,渴飲胡虜血

,那種常人所不能想見的艱苦和豪邁,讓錚錚男兒熱血沸騰,更讓每一個身臨其境的人肅然起敬。
  他不得不承認,對這些天朝的將士們,甚至對一直浴血征戰、抵御外敵的四皇兄,他是有著由衷的敬佩。那

是男人對男人的欣賞和尊敬,不會因身份、地位或者立場而有所不同。所以今天早朝上,他走出了那步險棋。
  這一切他都沒有對殷監正說,不想說,也沒有必要說。當煙波送爽齋中剩下他一個人時,有種莫名孤獨的感

覺毫無預兆地在心中擴散開來,隨著那股寒冷浸入了四肢百骸。
  是的,孤獨。雖千萬人在側,卻形單影只地孤獨。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有這樣的感覺,路越走越遠,這

感覺便越來越強烈。或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並未料知這是一條如此孤獨的路。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5:06 | 顯示全部樓層
  然而更令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今天站在丹陛之側,在和夜天凌數度交鋒形勢一觸即發的關頭,他們兩

人會為相同的目的用不同的方式各自後退了一步。那彈指瞬間,好像是一種殊途同歸的默契,他到底為什麼那麼

做夜天凌似乎知道,並且為此也做出了決定。這種想法簡直荒謬,但是偏偏如此真實。
  他有些困惑地抬手壓著隱隱作痛的額角,是為什麼呢?突如其來的迷茫竟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懼意,苦心經營

卻失去自己真正的目的,活著卻不知道究竟為什麼活著是如此可怕的事情。他絕不願陷入這樣的泥潭之中,如他

的父皇,得到所有卻一無所有;如他的母後,苦苦追尋卻迷失在其中而不自知。
  有些東西他若捨不下,便有可能得不到他想要的,而如果捨下了他所堅持的,得到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一刻心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就像太極殿中剎那間天人交戰的激烈。他極力壓抑著剛剛冒出來的想法,只

要有一絲動搖,或許隨之而來的便是滅頂之災,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他如何抗得過那個人……不是,是那兩

個人。
  頭漸漸疼得厲害,讓他心裡有些煩躁,這時聽見有人進了靜室,是秦越的聲音輕輕叫道:“王爺。”
  夜天湛仍舊閉著眼睛,心知又是有人來了,頗不耐煩地說道:“不管是什麼人,不見。”
  “王……”秦越的聲音似乎被打斷,接著便是他退出的腳步聲。身邊重新安靜下來,夜天湛卻直覺有人還在

室中,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蹙眉睜眼,看清來人後卻一下子從軟椅上抬起身子,身上的貂裘半落於地。
  面前,卿塵淡笑而立,一身男兒袍服像極了以前她要出王府去玩時的裝扮。他幾乎脫口就要問她今天是要去

聽講經還是逛西山,若是有閒暇,他會陪她一起去。但這樣的距離下他看得清楚,她的眉眼間多了一種嫵媚的溫

柔,這溫柔是他所陌生的,提醒他,人雖在,昨日休。
  他眼中剛剛現出的欣喜霎時落了下來,卿塵仔細看他的臉色,向他伸出手。他往後一靠,語氣疏淡:“娘娘

今天來,又想找臣要什麼?”
  卿塵輕歎,跪坐在他身旁,“手給我。”
  夜天湛沒有動,卿塵將滑下的貂裘重新搭到他身上,執過他的手腕平放,手指搭在他的關脈間。她半側著頭

,黛眉漸緊,過了會兒,要換另外一只手重新診脈,夜天湛突然反手將她手腕狠狠扣住,他身上冷雪般的氣息兜

上心頭,溫熱的呼吸卻已近在咫尺。
  “你來干什麼?”
  他手上力道不輕,卿塵深蹙了眉,卻不掙扎,任那冰涼修削的手將她緊緊鉗著,說道:“宋德方見你一面都

難,他的藥你是不是根本沒用?難怪皇上說你氣色不好,我若不來,你就這麼下去,難道真不顧自己的身子了?


  夜天湛道:“他讓你來的?”
  卿塵道:“是。”
  夜天湛拂手松開她,漠然道:“回去轉告皇上,我死不了,請他放心。”
  卿塵從未見過他如此冷冰冰的樣子,眉眼沉寂,默不作聲。她轉身研墨執筆,細細思量,寫就一副藥方,便

起身走到門口,“秦越。”
  秦越一直伺候在外面,聞聲而來。卿塵道:“照這個去煎藥,另外差人去牧原堂告訴張定水,就說我請他每

隔五日來一趟湛王府,替王爺診脈。”
  秦越答應著離開,卿塵回到夜天湛身邊,靜靜站了會兒,自袖中取出兩份紙卷給他。夜天湛本不想看,但卿

塵固執地將東西托在眼前,他終於接了過來。打開其中一卷看下去,他突然微微色變,逐漸將身子坐起來,緊盯

著手上,迅速翻閱,看完之後,霍然扭頭問道:“這是什麼!”
  卿塵看著他因驚怒而有些蒼白的臉色,回答:“這是殷娘娘薨逝當晚,我審問她身邊幾名女官和清泉宮中侍

女的口供。另外一份,是太皇太後留給皇上的懿旨。”
  夜天湛手抑不住有些發抖,他當然看得出這些是什麼。以他的心智,也曾想到過處死殷皇後未必是皇上的意

思,他一直以為殷皇後是自行求死。但從這幾份口供中卻可以看出,一手導演此事的,居然是衛家,而配合衛家

完成此事的,也正是殷皇後自己。
  衛家安排宮中內侍送去那杯賜死殷皇後的鴆酒,殷皇後事先就已知情。在此之前,衛嫣曾與殷皇後暗通書信

,說湛王之所以始終按兵不動,完全是顧忌她身在宮中。換言之,殷皇後已經成了湛王最大的絆腳石。殷皇後本

就心高氣傲,再加上太皇太後那晚說過的話,她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也早對身遭幽禁的境地難以忍受,所以心甘

情願飲鴆自盡。
  這些倒還是其次,最讓夜天湛怒火中燒的是,衛嫣始終是借湛王府的名義規勸殷皇後顧全大局。那對於殷皇

後來說,這杯致命的毒酒,無異於她的兒子在皇位和母親之間做出了最後的選擇,不管她是不是願意飲下那杯酒

,她在這人世間最後的一刻曾經是何等心情?
  幾份供狀被夜天湛緊攥著,片片落下來,盡毀於指間。他心中陡然沖起一股悲憤之氣,強忍著無處發洩,猛

地一側頭,自唇間迸出連串劇烈的咳嗽。卿塵忙扶他,他卻用力一把將她拂開,袖袍掠過她身前,上面已是點點

猩紅。
  卿塵驚道:“你怎麼樣了?”
  夜天湛抬手緩緩將唇邊血跡拭去,眼中千尺深寒,是恨之入骨的殺意,但此刻他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皇上先是放著衛家不動,又在這個關頭將殷皇後之死的實情告知於他,是料定他絕對再容不下衛家,他是在逼他

對衛家動手,要他親手替他清查虧空掃清道路,打開閥門勢力的缺口,那將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心裡像是烈火焚燒,忽然被塞進了一把刺骨的冰雪,火與冰的翻騰,煎熬骨髓。他竭力穩住了自己的聲

音,揮手將破敗不堪的供狀和那道懿旨丟去:“拿走,我不信。”
  卿塵任那些東西落在地上,看也不看,“我沒有騙你,信與不信在你自己。”
  夜天湛眸心驟然緊縮,轉頭目視於她,生出絲冷笑:“好,那我問你一件事,你若敢對我說實話,我便信你

。”
  “你問。”
  “夜天凌是不是父皇的兒子?”
  卿塵修眉一緊,眼底卻依然沉靜如初,過了良久,她淡淡說出兩個字:“不是。”
  她的回答著實讓夜天湛萬分意外,抬眼問道:“你可知道這兩個字從你嘴裡說出來意味著什麼?”
  卿塵道:“意味著我說過的話,我這一生,絕不欺瞞你。你心裡明白,若留著衛家,遲早更生禍端,長痛不

如短痛。”
  夜天湛道:“衛家,我容不下,現在他也一樣容不下。你知道我的耐性並不差,我等得起,他若還想將事情

做下去,就會比我先動手。不過別怪我沒有提醒,這是和天下仕族為敵,若有一絲不慎,我不會再放過第二次機

會。”
  卿塵道:“他究竟要做什麼,你比我更清楚。難道你看不出這其中有多少曾是你的構想?你自己立下的鴻圖

壯志,你在這煙波送爽齋中說過的話,你若忘了,我沒有忘,我不信你真的願意讓他功虧一簣!”
  夜天湛身子微微一震,臉上卻漠然如初:“你只要相信我能就行了。”
  卿塵搖頭道:“別再在國庫和虧空上和他糾纏,你不可能真正逼他到山窮水盡,何況,我不會坐視不理。”
  夜天湛道:“你又能怎樣?”
  他的目光銳利而冷漠,透著剛硬如鐵的堅決,那冷厲的中心似一個無底的黑洞,越來越深,越來越廣,看得

卿塵心驚。她細密的睫毛忽而一抬,對他說出了四個足以令任何人震驚的字,“皇族寶庫。”
  夜天湛眼底驀然生波:“你說什麼?”
  卿塵卻只靜靜望他:“如果到了那一步,就真的是無法挽回了。你可想過,那根本是兩敗俱傷的局,必然禍

及整個天朝。就像今天,不管你再征調多少軍糧,不管我再教御醫院多少治病解毒的法子,定州三十七名士兵已

經死了,我們愧對他們。”
  夜天湛盯了她半晌,忽然乏力地靠回軟椅,長歎:“卿塵,你究竟想怎樣?你替他出謀劃策,現在卻又幫著

我,事事坦誠相告,你到底要干什麼?”
  聽了這話,卿塵在他身邊坐下,抱起膝頭,望著別處,緩緩搖一搖頭:“我不知道,眼前這般情勢,我想怎

樣有用嗎?你若下了狠手,我便幫他,他若逼得你緊了,我便幫你,我還能干什麼?你們誰能放手?就連我自己

也放不開手。”
  夜天湛平靜地問道:“倘若有一日分了生死呢?”
  卿塵無聲一笑:“他死,我隨他。”
  “若是我呢?”
  “我拼死護著。”
  夜天湛微有動容,卿塵說完突然又笑道:“奇怪了,怎麼聽起來倒成了我左右都是死。”
  夜天湛緊緊一皺眉頭:“別再說這個字,我不想聽。”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5:35 | 顯示全部樓層
  卿塵道:“是你先說的。”
  夜天湛沒有就此和她論究,他突然專注地端詳著她,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她一般。他眼中凌厲的鋒芒漸漸褪去

,墨色蕩漾,那泓澄淨如同最黑的夜,最深的海洋,緩緩地流動出濃烈的色彩。“卿塵,”他低聲叫她的名字,

“做我的女人吧,我放手,只要你。”
  這不像是他會說的話,低沉的柔,淡倦的暖,絲絲令人心酸,卻真誠地發自肺腑。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等

待她的答案,卿塵回視他,丹唇輕啟,“可能嗎?”
  她的眼睛倒映在夜天湛的眸底,幽靜澄澈,冷靜到絕美,他從這幾乎令人發狂的冷靜中看到了一切。隔了片

刻,夜天湛突然輕聲笑起來,神情間卻是萬分落寞。他終於挪開了目光,望向眼前一方空處,緩緩搖頭。
  卿塵靜了會兒,道:“我已經是他的妻子。”
  夜天湛道:“我知道。”
  然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一人躺著,一人坐著。屋裡安靜得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隔著簾幕屏風,透過來檀

木枝暖暖的淡香。卿塵扭頭,突然發現夜天湛書案之上的每樣東西都如從前,分毫未變。還是那方麒麟瑞池硯,

還是那種雪濤冰絲箋,一盆清雅的水仙花放在左側,透花冰盞裡面是她丟進去的幾粒紫玉石。一支黃玉竹雕筆是

他慣用的,向來放在右手邊,筆架上空出的位置,當初被她掛上去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鈴鐺,如今仍懸在那裡。
  她伸手輕輕碰觸鈴鐺,薄玉微響,清脆和潤。聽到聲音,夜天湛淡淡一笑:“煩心的時候聽聽鈴聲,煩惱就

都不見了,這是你說的。”
  “管用嗎?”
  “嗯。”
  卿塵也笑一笑,索性頻搖鈴鐺。叮叮當當的玉聲響滿一室,突然讓人忘了眼前所有的事情,唯有紅爐畫屏,

香暖雪輕,人如玉,笑如花,夜天湛看著卿塵輕歎,但神情間漸漸泛起愉悅。
  卿塵側頭靠在自己膝蓋上,和他的眼神相觸,明眸坦亮。這一刻,屋中似乎格外溫暖。她看著他,他也看著

她,時光仿佛悄然倒流,回到多年前曾有的一刻,回到記憶中久遠的場景。一幕幕似曾相識,幾世的糾纏,心頭

似有萬般思緒緩緩流淌,濃得令人歎息。彼此熟悉的面容,目光中沉澱下淡淡的安寧與微笑。
  這時候外面秦越隔著簾子稟道,“娘娘、王爺,藥好了。”
  卿塵扭頭道:“拿進來吧。”
  秦越入內將藥放在旁邊,便識趣地回避開來,退出門外後走了沒幾步,迎面見衛嫣進了水榭,急忙站住:“

王妃!”
  衛嫣也不看他,徑自往前走著,一邊走一邊問:“干什麼呢?”
  秦越道:“剛給王爺送了藥。”
  “怎麼這時候奉藥?誰在王爺這兒?”
  秦越心想現在王爺定然不願有人打擾,卻又沒有理由攔衛嫣,支吾道:“是新換的方子……王爺……呃……”
  “怎麼回事兒?”衛嫣見他吞吞吐吐,頓時不悅,自己拂開垂簾便步入靜室。秦越沒來得及攔下她,忙跟在

後面喊了聲:“王爺,王妃來了。”
  衛嫣轉過煙水流雲屏風,突然間看到一身男裝打扮的卿塵,猛地收住腳步。夜天湛見到她,眉心一鎖,臉色

霎時便沉了下來。
  待衛嫣看清屋裡的人是卿塵,臉上立刻有嫉恨的神情一閃而過,她向前福了一禮,“不知皇後娘娘駕到,有

失遠迎。娘娘怎麼不差人先通知一聲,府中也好開中門迎駕。”
  卿塵抬眸,淡緩一笑:“不必了,我只是聽說王爺身體欠安,過來看一看。”
  衛嫣目光在夜天湛和卿塵之間轉過,看到旁邊的藥盞,便知道秦越剛才說新換的藥定是卿塵開出的方子,不

由得微微冷笑:“真是有勞娘娘,娘娘開方子下藥,我們怎麼敢用?”
  卿塵聽出她話中別有他意,漫不經心地挑眉:“是嗎?”她側首看向夜天湛。
  夜天湛自從衛嫣進來便一直冷冷目視於她,這時也沒有移開目光,回手拿起身旁的藥盞,仰頭便一飲而盡。
  他這樣不給情面,衛嫣又驚又氣:“王爺!你怎就這麼喝了!”
  夜天湛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道:“我不妨告訴你,只要是她給的,就算是穿腸的毒藥,我也照喝不誤!”說罷

他猛地將藥盞往地下一摜,“匡”的一聲脆響,冰瓷四濺,他霍然起身,喝道:“來人!”
  秦越立刻領著幾個內侍進來,夜天湛袖袍靜垂,寒聲說道:“帶她回住處,從今天起不准踏出屋門一步,有

誰敢往外面傳半個字,別怪本王無情!”
  衛嫣始料未及,直接被嚇愣在那裡,張了張嘴,顫聲問道:“王爺,我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對我?”
  夜天湛緩步來到她身前,冷笑澹澹。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將那張美艷的臉龐抬起來:“你做過什麼,自己

心裡清楚,本王這輩子最失敗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這個王妃!”
  他的指尖冰涼,衣袖劃過眼前有雪樣的氣息,夾雜著一股清苦的藥香。衛嫣睜大眼睛看著他,他眼底的寒意

更勝嚴冬,讓人如墜冰窖。那樣溫文的一個人,他在發怒,他的手緩緩移到了她的脖子上,手下即將爆發的力道

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斷送她的性命,她從來沒有覺得他這樣可怕。
  夜天湛臉色白得幾近透明,額前青筋隱現,表明他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揮手松開衛嫣:“滾!”
  在水榭中的都是夜天湛的近身心腹,平常早對衛嫣的頤指氣使忍無可忍,只因她是王妃,勉強還算恭敬,秦

越上前道:“王妃請吧。”
  衛嫣惱怒地掙開他們,抬手指著卿塵,氣得渾身發抖,對夜天湛道:“我知道,你……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

,你是為她瘋魔了,你……”
  她話未說完,卿塵便慢慢拂開了指向眼前的手,眼底一抹清光迫人,“衛嫣,你不妨仔細想想你和衛家都做

過些什麼,這樣的話你若再多說一句,我便讓整個衛家給你陪葬。”
  衛嫣頓時明白了夜天湛今天為何如此震怒,慘白著臉看著面前兩人,若他們聯手要亡衛家,衛家絕無活路。

那種絕望的感覺從天而降,她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身子搖搖欲墜。秦越往旁邊遞了個眼神,

兩名內侍立刻上前半請半挾地將她帶出了水榭。
  人都走了,夜天湛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方才凌厲的神態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的傷感。他身

子微微一晃,卿塵擔心地叫他一聲,伸手想要扶他,他對她搖了搖手:“我沒事。”
  他沒有看她,自己轉身慢慢坐了下來。她還在身邊,他能感覺到她關切的目光,其實很想告訴她,衛嫣說對

了,他就是為她瘋魔了,她已經讓他不是他了,但是他終究什麼也沒說。

  莫損心頭一寸天

  位於臨仙坊的歸鴻樓向來是伊歌城中把酒清談的好去處,登樓閒坐,放眼大江,潑墨揮毫,擊築笑歌,都是

賓客們常有的雅興。眼前雖還不十分暖和,但二月一過,楚堰江冰消雪融,走馬長街,吹面而來輕風料峭,已帶

了桃紅柳綠的清爽氣,讓人深吸一口便心生愜意,渾身輕松起來。
  歸鴻樓開闊的前堂人聲喧嘩,賓客如鯽,和往常一樣頗為熱鬧,這幾天多數人都在樂此不疲地談著同一件事

情。
  今年二月甲申,昊帝納欽天監正卿莫不平之議,設祀禮,行大典,登五明台遙祭驚雲山。
  當日,帝都上空日月同輝,照臨萬方。驚雲山境內紫雲繚繞,面南一側山崖無故崩裂,失蹤數十年的皇族至

寶歸離劍重現蹤跡。
  得歸離劍者得天下。
  昊帝在繼位之前,外御強敵、內肅九州的形象早已深入民心。他深知多年戰亂,民生不安,稱帝之後薄徭賦

,廢苛政,與民休養生息,復又罷貪官,懲酷吏,興農工,通商路,破格提拔有識之士,這一切都使寒門士子及

百姓深為擁戴。歸離劍出,人人奔走相告,無不稱天命所歸。
  歸離劍一事越傳越是神秘莫測,緊接著昊帝頒詔天下,廢除強征兵役,廢奴役賤籍。此舉使得天子威望日盛

,先前些許流言蜚語很快湮沒在這來勢洶湧的天命之中。
  雖已事隔多日,但無論走到天都何處,都常能聽到“歸離劍”的字眼。此時歸鴻樓中正有樂女曼聲彈唱關於

此事的唱曲,瑤琴輕鼓,隔著珠簾玉戶不時傳入裡面略為安靜的一間雅室。
  鞏思呈凝神聽了會兒,喟然一歎,對面前的人道:“歸離劍出,四海鹹服。莫先生技高一籌,在下佩服。”
  莫不平眉梢微動,呵呵笑道:“天贊我朝,聖主應命而生,歸離劍失而復得,實為幸事。”
  鞏思呈明知歸離劍之事另有蹊蹺,卻也清楚莫不平不可能露出半點兒口風,只得隨他笑笑,說道:“莫先生

神機妙算,常常救人於危難,今天我請先生來,正是有事相求。”
  莫不平道:“請講。”
  鞏思呈道:“想必先生早已知道,犬子不爭氣,惹下大禍,還望先生救他一命。”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5: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十日之前,原穎川轉運使鞏可被押至帝都,如今正關在大理寺刑牢。定州之事雖尚未定案,但任誰都知道,

鞏可此番已難逃一死。
  莫不平端起面前的天青玉瓷盞,卻不急著飲茶,“此事你應該去求湛王殿下,何故找到我這裡?”
  鞏思呈頹然搖頭:“莫先生是明白人,定州出了這樣的亂子,我還有何顏面再去求湛王?他沒怪罪於我,已

是看在多年賓主的份上,給足了我情面。眼下唯有先生能救小兒,將伯之助,義不敢忘,請先生務必成全!”
  莫不平道:“定州之事交由三司會審,證據確鑿,老夫也無能為力。”
  鞏思呈不想他這樣直截了當地拒絕,臉上立時一白:“莫先生……”
  莫不平倒並非絕然無情之人,只是這事的確無法相幫:“你應該很清楚,究竟是誰想要令郎的性命,又是為

了何事。實不相瞞,一個時辰前,御史台又有奏本彈劾府上二公子國喪之中宴酒行樂,這道奏本已明發廷議,很

快便見結果,你還是有個准備吧。”
  鞏思呈臉上已是蒼白如死:“百丈原之事全是我一人過錯,各為其主,娘娘若因此要取我性命,我無話可說

。煩請先生代為轉告,我願以此身告慰澈王在天之靈,請娘娘高抬貴手,放過小犬。”
  “娘娘並不想要你的性命。”莫不平歎道,“痛失至親是何等滋味,想必你現在也已明白一二,我能說的也

只有這些了。”他起身告辭,終究還是有些不忍,便再道:“其實有個人你不妨去試試,他若願幫你,令公子或

許有救。”
  鞏思呈忙問:“是誰?”
  莫不平道:“漓王。”
  伊歌城南以射日台為中心的騎射場周迴二十余裡,占地廣泛,最多可容納騎兵兩萬,步兵三萬,是平時天軍

操練的主要場地。
  聖武朝以來因戰事頻繁,天下尚武之風逐漸盛行,無論是仕族子弟還是平民百姓,大都騎馬射箭,修習武藝

。久而久之,仕族之中除了游園擊鞠、清談宴樂之外多以此為消遣游戲,騎射場中處處不乏他們的身影。
  夜天漓在封王之前便是天都大名鼎鼎的放浪人物,一等一的疏懶,一等一的紈褲,雖然現在接管了京畿司也

絲毫不見收斂,照樣縱歡行樂,顯然沒有做個良臣賢王的打算。從那道委他以重任的詔令下後,京畿司中從來不

見他的影子,非但如此,他還一聲令下將數千京畿衛大半趕出府營,任他們出入賭坊青樓也不過問。
  滿朝皆知漓王聖恩隆寵,昊帝對他簡直就是縱容。他這般行事,惹得一群老臣憂心不已,頻頻上書規勸。可

偏偏最近帝都中上報有司的案件逐日減少,城坊間治安良好井然有序,誰也挑不出什麼錯處,昊帝放任不理,漓

王我行我素,十分逍遙。
  天氣回暖,騎射場上就比往常多出幾分熱鬧,京畿衛的士兵們近來最怕的便是隨漓王來校場,一見到漓王手

中那桿銀槍,人人心中都發怵。
  漓王的槍法現在是越來越出神入化,這幾個月興致極好,幾乎每天都點十幾名京畿衛陪練槍法,哪個花拳繡

腿讓他看不順眼,當即便逐出京畿司,連委屈訴苦的地方都沒有。
  場中銀光爆閃,一柄長刀“當”地被激上半空,四周侍衛們齊聲叫好。夜天漓瀟灑地將銀槍一擲,丟給身旁

近衛,“刀都拿不穩,回頭練去!”
  方才和他對練的士兵已在他手下走了近百招,正跪在面前惴惴不安,聞言喜形於色,知道今天算是過關了,

“多謝王爺指教!”
  夜天漓往外走去,剛才就聽到相隔不遠左營校場鬧鬧嚷嚷,一邊走一邊問道:“那邊吵什麼?”
  侍衛立刻回道:“是麟台少卿鞏行和殷家大小姐在較量箭法。”
  夜天漓奇道:“怎麼回事兒?”
  侍衛道:“聽說年前殷家和鞏家定了婚約,殷小姐想必是不願,卻父命難違,便帶人找上了鞏行,好像是要

逼他退婚。”
  夜天漓聽罷,心裡便將殷監正暗罵了一聲,他到底把女兒當什麼?轉念又一想,說道:“走,去看看。”
  左營校場中除了圍觀的將士和一些前來射獵的仕族公子外,另有十余名身著騎裝的女子圍在四周,個個冠帶

束發,英姿颯爽,看來是隨殷采倩一同來助聲勢的。
  這時候原本亂糟糟的哄鬧聲漸漸低了下來,夜天漓沒讓侍衛驚動別人,先站在了外圍往場中看去,卻見這哪

裡是在比箭。殷采倩騎在一匹紫騮馬上,身著雪貂鑲邊騎裝,足踏烏皮勒金靴,手中飛燕銀弓彎如滿月,正隔著

數步的距離不偏不倚地對准鞏行,面如寒霜,“鞏行,我話說得夠明白了吧?你到底答不答應!”
  這鞏行正是鞏思呈的二公子,此人平時舞文弄墨,自命風流,除了斗雞走狗花天酒地外倒也沒什麼劣跡,至

少比起他的兄長要好得多。此刻被殷采倩拿箭指著,倒也不慌張,“大小姐何必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

是我一句話就能作罷?你我自幼相熟,也算是青梅竹馬,這婚約也無不妥當,怎麼至於動刀動槍呢?”
  殷采倩柳眉冷挑:“胡說!誰和你青梅竹馬了?再說就算是要定青梅竹馬的婚約也輪不到你!”
  鞏行笑道:“這麼說,大小姐難道是心有所屬?卻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何不請來一見?”
  殷采倩向來崇拜的是霸氣英武的男兒,對他這種油腔滑調的花花公子最是厭惡,銀牙碎咬,臉上沒有半分好

顏色:“對!我就是心有所屬,非他不嫁。他好過你千倍百倍,你若不服,先贏了我手中的箭,再去和他較量!


  即便天朝民風並不拘謹,在場的也大多是生性豪爽的將士,但有女子當眾說這樣的話還是引得四周嘩然一片

。她話音落後,人群裡卻傳來陣掌聲,只見夜天漓緩步邁入場中:“說得好!”
  突然見漓王前來,鞏行和身旁諸人紛紛上前見禮。殷采倩也不能再這樣拿箭指著鞏行,收弓下馬:“王爺。


  夜天漓盯了她一會兒,挑一挑唇角,慢悠悠轉身對鞏行道:“鞏行,你好大的膽子,也不先問問她是誰的人

,就敢定下婚約。本王倒想看看你有多少能耐,還能逼她嫁你不成?”
  這話讓所有人愣住,人人心中都冒出一個念想——殷采倩方才所說的人,難道竟是漓王?若果真如此,按漓

王平時飛揚跋扈的性子,這事絕不會善罷甘休。
  鞏行呆了呆,他惹誰也不敢惹眼前這位驕橫的王爺,先時應對自如的模樣全無,“王……王爺,我並沒有逼

她嫁我,這是兩府長輩替我們定下婚約,我只是遵從父命而已。”
  夜天漓眉梢一吊:“殷采倩早有婚約,尚未解除,豈能隨便嫁與他人?你們兩家若糊塗了,本王給你們提個

醒。”
  鞏行道:“請問王爺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從來不曾聽說殷小姐另有婚約啊。”
  夜天漓道:“聖武二十六年,殷皇後做主將殷采倩指為澈王妃,雖當時因虞呈叛亂,十一皇兄帶兵出征沒來

得及大婚,但此事早就內定下來,這不是婚約是什麼?你鞏行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娶澈王妃?”
  眾人都不想他說的竟是這件事,頓時面面相覷。當初這指婚雖確有其事,但澈王戰死沙場後,這事便到此為

止,無人再提,可偏偏現在漓王一說,大家卻又都覺得無法反駁。宮中從來沒有旨意廢除這婚約,那麼殷采倩在

名義上,的確應該是尚未舉行大婚典禮的澈王妃。
  鞏行愣了半天才道:“可是澈王……”話說到一半,夜天漓一道鋒利的眼神直刺過來,竟駭得他沒敢說下去

。夜天漓顯然不打算和他講什麼道理,警告過後,將目光轉到了殷采倩身上,待要看她什麼反應,卻意外地發現

殷采倩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神情間一絲迷離的哀愁,讓他有些不解。
  殷采倩見他看過來,往前走了一步,對鞏行道:“王爺說得沒錯,我與澈王的婚約從來都沒有解除。我剛才

就已經說過了,我喜歡的人,他比你好千倍百倍!”她一抬下頜,揚聲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無論澈王生死,

我殷采倩非他不嫁!我現在就入宮請旨完婚,鞏行你要是有膽量的話,咱們去請皇上和娘娘聖裁!”
  她此舉大出夜天漓的意料,因為澈王的事,夜天漓恨極了殷家和鞏家,對殷采倩的態度也大不如從前。他今

天插手此事,原本就是想讓這兩家騎虎難下,就算不陷入兩難的境地,也要顏面盡失,落人笑柄。至於殷采倩是

不是真要為澈王守節,這原本並沒在他的考慮之中。突然聽到殷采倩要履行那時的指婚,驚愕之余,不免有些震

動,“你要和十一皇兄完婚?”
  殷采倩道:“不錯,我要和他完婚。”她決心已定,當即翻身上馬,便出校場而去。
  夜天漓比殷采倩遲了一會兒,沒能在入宮之前攔住她。他趕到致遠殿,才知皇上和皇後都在清華台。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6:04 | 顯示全部樓層
  清華台殿閣玲瓏,因在宮城偏南一方,臨近岐山地脈,有溫泉之水接引而成五色池,池水色澤深淺多變,靜

暖如玉,清氣馥郁,常年不竭。每到冬季,四處冰寒雪冷,唯獨這裡溫暖。五色池四周遍植蘭芷,這時候修葉娉

婷,已裊娜綻放,淡香縹緲於蘭台鳳閣,那股出塵的安靜與外面翦翦風寒的冷春自不相同。
  卿塵因怕冷,入冬以後便常居此處,一來避寒,二來那溫泉之水略具療效,對身子十分有益,便於調養。夜

天凌除了召見外臣,平日批閱奏章、處理政事也都在這裡,今天正和卿塵商量什麼事情,神色沉肅,卿塵臉上亦

略帶傷感。殷采倩和夜天漓先後求見,一個提出這樣離譜的要求,一個站在那裡欲言又止,夜天凌聽著眉間便見

了幾分深色,也不看殷采倩,只問夜天漓:“怎麼回事兒?”
  夜天漓遲疑片刻,便將剛才的事大概說了。而後又對殷采倩道:“我在校場說的話只是存心讓鞏行難堪,你

何必當真?再說當初那賜婚,十一皇兄也沒答應,並不算數。”
  卿塵見殷采倩神情堅決地跪在面前,輕聲歎道:“剛剛才和皇上在商量,要將澈王的靈柩遷回帝都入葬東陵

,你們倒好,先鬧上這麼一場。”她移步上前,伸手扶了殷采倩:“你起來,這樣的事豈能拿來兒戲?”
  殷采倩順著她的手抬起頭來,不料早已滿臉是淚:“求娘娘成全我,我是真的願意嫁給澈王,當著那麼多人

說下的話,我並不是玩笑。”
  卿塵垂眸看她,羽睫投下深影如扇,堪堪掩住眉宇間的淒然,輕聲道:“澈王已經不在了,我成全不了你。

你與他的婚約我替你們取消,當時你離家出走不也就是為此嗎?如今,各得其所吧。”
  殷采倩臉上漣漣淚水濺落在冰涼的青石地上,只是向前叩首:“采倩心意已決,求娘娘成全!”
  卿塵原本便心緒不佳,略有不悅,蹙眉說道:“你在幽州軍營前,曾當著我的面請澈王收回請旨完婚的話,

與他彼此兩清,難道忘了?”
  殷采倩道:“當時當日,他不識我,我不知他;今時今日,我敬他胸懷磊落,愛他快意瀟灑,念他生死情重

。那時候我離家出走,並不是因為澈王殿下不好,而是……”她突然有些怯懦,停了停,最終鼓起勇氣往皇上那

邊看去:“我喜歡著別人。後來等到我想清楚了很多事,但是,卻都晚了。”
  卿塵眼底浮起雲水般的顏色,一時間深淺難辨。殿裡擷雲香的氣息沉沉渺渺地散開,如輕微的歎息遙遙的思

念,飄落錦屏御案,漸漸地落了滿地。
  眼前的殷采倩分明已不再是當年那一味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她如含苞初綻的花朵,正逐漸盛開她的美麗,那

一雙杏眸中不僅僅帶著明艷與俏麗,兩年的時日已在其中沉定了太多東西,淚光之後,黑若點漆。
  驀然邂逅,擦肩而過,生命中本就有太多的來去匆匆,快得甚至讓人來不及去遺憾。過往與相逢或許在深夜

夢回中殘留下淡淡的痕跡,縱不能相忘,已無處可尋。
  不管現在殷采倩對十一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這份情義終究是有的,就因此卿塵也再狠不下心斥責她,言語

便也溫和許多:“漓王剛才只是無意說了那話,你若執意如此,倒讓他不好收場了。”
  這時夜天凌目光掃過殷采倩,突然問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殷采倩一閉雙眼,淚水自臉上劃出兩行清痕:“回皇上,想清楚了。”想清了,看透了,傷透了,那個榮耀

的家族能帶給她的都是什麼,她來不及選擇,就這麼守著那個男子風一樣遠逝的笑容一生一世,也好。
  夜天凌站起身來,在殿中緩緩踱步,腰間龍佩垂下深青色的絲絛隨著他的腳步輕微晃動,一步步無端透出沉

重的壓力。過了些時候,他說道:“既然如此,你隨行去雁涼,先將澈王的靈柩迎回天都再說。”
  他的聲音清冷冷的,不辨喜怒,卿塵聞言一震,卻接著歎了口氣,沒有出言反對。讓殷采倩去一趟雁涼也好

,來回幾個月,想必等她回來,情緒便也定下來了。
  殷采倩對夜天凌原本便心存敬畏,自他稱帝之後威嚴與日俱增,言行號令,越發讓人不敢忤逆,她呆了一刻

,輕聲道:“采倩遵旨。”
  夜天凌往殿外看了會兒,對夜天漓道:“禮部已經擬好了儀程,讓別人去不妥當,你便親自去一趟雁涼,護

送你十一哥回來吧。”
  夜天漓肅容道:“臣弟領旨。但是她……”
  夜天凌抬一抬手,讓他不必多言,拿起案前一道奏疏給殷采倩:“至於鞏行,你帶這個回去給殷監正,讓他

自行斟酌。”
  殷采倩上前接過來,翻開一看,是御史台彈劾鞏行的奏疏。貶遷涿州的定論之上赫然是明紅的朱批,簡單一

個“准”字鋒峻峭拔,撲面而來竟帶凌厲之氣,看得她手心涔涔盡是冷汗,心裡百感交集。這樣一來,與鞏家的

婚事自然不復再議,但鞏行日後的境地也由此可見。
  夜天漓和殷采倩一並出了清華台,殷采倩極沉默地走在前面,夜天漓一反常態,也默不作聲。
  到了宮外,殷采倩低頭行了個鞠禮,便要轉身上馬,夜天漓忽然叫住她:“哎,你等等!”
  殷采倩站住腳步,夜天漓皺著眉頭:“抱歉,我今天並不是想讓你為難,你也別再賭這份氣,若十一哥知道

了,倒要怪我了。”
  殷采倩目光淡淡投過他身邊,並不看他,“王爺今天說得並沒錯,不必跟我道歉,我往後就為澈王守一輩子

靈,念一輩子佛,也是我應該的。”
  “你這算什麼?”夜天漓臉上冷了下來,“想替殷家贖罪嗎?”
  殷采倩搖頭:“若要說罪,你們男人的恩恩怨怨,輪不到我來贖。我就只記著在北疆最難過的時候,是澈王

他陪著我,雖然他那時候也沒把我當成未來的澈王妃,但他陪我喝酒聊天,騎馬射箭,現在想起來,還真是開心

。你們爭你們的恩怨,我陪他喝杯酒,說說話,難道不好嗎?”她半仰著頭看那透藍的天,衣袍紛飛,微風輕寒

掠過鬢發:“又要去北疆了呢,我倒是想,犯不著一定要回天都,他應該更喜歡北疆,可以縱馬馳騁、仗劍嘯傲

的地方,才適合他。”
  夜天漓心底滋味難言,沉甸甸壓得人難受,喝了句:“別說了!”
  殷采倩終於看向他,細看了會兒,悵然道:“方才在校場見著你,我真以為是澈王回來了。可是現在仔細看

,是像,可又不十分像。他發起怒來更像皇上,冷冰冰地不說話,想想也挺怕人呢。”
  夜天漓有些惱火,話中就帶了狠意:“我們本就是兄弟,像有什麼奇怪?你回去告訴殷監正,十一哥這筆賬

,我和殷家沒完!”
  殷采倩將頭一轉,眼中酸楚刺痛,淒涼難耐:“王爺要怎樣便怎樣吧,只是別誤了去北疆的正事。”說罷翻

身上馬,嬌叱一聲,紫騮馬放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青石平闊的大路上。
  夜天漓滿心情緒無處發洩,緊繃著臉打馬回府,身邊人都看出他心情惡劣,格外小心翼翼。府中內侍見他回

來,有事情欲上前稟報,看看他臉色卻又猶豫。
  夜天漓轉頭沒好氣地道:“有事就說,干什麼吞吞吐吐的?”
  那內侍忙俯身道:“是,王爺,鞏思呈又來求見,等了王爺半天了。”
  夜天漓揮手將纏金馬鞭擲下,心頭“噌”地就是一陣怒火。鞏思呈昨天便來過漓王府,夜天漓心知他是為鞏

可之事而來,見都不見,沒想到他今天還來。
  那內侍跟著夜天漓大步往前走去,眼見他將身上披風一扯兜頭撂了過來,轉身站住:“讓他來見我!”
  內侍躬著身去了,不多會兒引了鞏思呈前來。夜天漓已經進了寢殿,內侍前去通報,鞏思呈站在階下再等。

高簷華柱之前他獨立的身子有些佝僂,花白鬢角,風霜蒼老。他抬頭往殿內看去,宮幔遙遙,深不見底,無端令

人覺得壓抑和不安。原本連著兩天都見不到漓王,他早有些心灰意冷,只是現在除了漓王外,沒有人能在皇上和

皇後面前說上一句話,不管漓王是什麼態度,他總是要試一試,這畢竟是最後的希望了。
  過了好一會兒,寢殿深處終於有人走了出來,正是漓王。鞏思呈來不及細思,忙趨前幾步:“王爺。”
  夜天漓此時已經換了一身雲錦長衫,扣帶鑲玉,箭袖壓金,頭綰攢珠七寶冠,玉面俊俏,帶著高貴與冷傲。

他緩步在殿前站住,居高臨下看向鞏思呈,臉上倒也不見先前的怒意,只是陰沉沉地有些駭人,驕狂中透著幾分

煞氣。
  他不出聲,鞏思呈只得彎腰候著。良久聽到上面冷笑一聲,夜天漓道:“你想保鞏可一命?”
  他直接就這麼問,鞏思呈倒愣住,接著道:“逆子混帳,百死莫贖,但請王爺救他一救。王爺若肯說話,皇

上定會開恩。”
  夜天漓道:“好,本王答應你。”
  他如此痛快,非但沒有之前料想的羞辱,連一句推諉都不見,鞏思呈意外至極,隨後匆忙道:“……多謝王

爺!”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6:16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漓盯著他,唇角慢慢生出抹極冷的笑:“用不著謝本王,皇上說了,鞏行既然定了貶去涿州,鞏可,就

發配定州充軍,你謝恩吧。”劍眉一挑聲音一揚:“來人,送客!”說罷頭也不回徑自轉回殿中去了。
  他那句話如同晴天霹靂,鞏思呈眼前幾乎漆黑一片,仿若由死路直墜地獄。天下三十六州,單單發配到定州

,鞏可軍糧一案害死定州數十名將士,定州軍民早恨不得將其扒皮抽筋,生啖其肉,落到他們手裡,這是生不如

死啊!鞏思呈僵立在原地,混濁的眼中一片空茫,冷風襲來,寒徹心骨。

  麒麟吐玉盛陽春

  春江水暖,遠山吐翠,幾痕堤帶橫陳。
  楚堰江上輕舟畫舫,穿梭如織,江水東西,往來南北,既有商賈俠客,亦有名士鴻儒。這幾日正是三年一度

的春闈都試,各州士子齊聚天都,登科應試,一時風華雲集。
  楚江杏林是天都裡一大勝景,時逢春至,繁花錦繡如雲似雪,連綿西山三十裡,直至江畔。春闈收試之後,

江上舟舫不斷,游人比肩,錦衣雕鞍,笑語倜儻,幾乎比金科放榜還要熱鬧。臨江一艘巨大的石舫依山帶水迎風

,乃是登舟飲酒,遙看花林的好去處,此時聚集著來自各地的士子,船上寒喧之聲此起彼伏。
  都是同年參試應考,士子們呼朋引伴,落座品酒,不免便要說起今年都試。這個話題一開,頓時高談闊論沸

沸揚揚,細聽之下,其中竟有不少非議之辭。
  今春都試一反常例,重時策而輕經史,燮州士子盧綸以一篇平實無華的《南滇茶稅考述》竟得以金榜題名,

御筆欽點為金科狀元,同榜探花梅羽先的《平江水治說》更有誹經謗道之辭,十分惹人爭議。這次都試因與歷年

的慣例大相徑庭,令不少人措手不及以至名落孫山,難免頗有微詞。
  應試的士子大都是些年輕人,自負詩書滿腹,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己見,越說越是喧鬧,再加上推杯換盞,酒

助談興,漸漸竟要指責起朝政來。
  隔著幾轉屏風,這石舫往裡面便是分隔開來的清閣雅室,其中一間幾面花窗正對著那些士子們聚集的地方。

窗前青簾半卷,點點篩進些陽光。素席清酒,落花片片,室內幾人也都是普通文士的打扮,但卻顯然不是今年應

試的士子。坐在一張梨木低案之後的人身著水天色素錦長衫,發結銀絲青玉帶,身形頎長,神色清峻,正透過花

窗遙看著那邊人聲鼎沸的場面。他只是坐在那裡,閒握杯酒,渾身上下卻透著叫人不敢逼視的尊嚴氣度,目光淡

定間仿佛盡覽一切,沉穩深邃有種掌控全局的力量。
  外面喧嘩的聲音傳到這裡已經弱了不少,但依舊聽得清楚。坐在他身旁的人一邊聽著這紛紛的議論,一邊抬

手輕捻了落在席前的落蕊,腕上那道幽光冥亮的墨色串珠一晃而過,沉靜奪目。
  這人聽了會兒,突然笑道:“都說文人的嘴最為刻薄,果然如此,讓他們這麼一說,如今這朝政混亂不堪,

恐怕不出三年便要天下大亂了。”
  那青衫人笑了笑,隨意說了一句:“年少氣盛,難免自以為是,也是人之常情。”
  那邊士子中有個白衣黃衫的年輕人,一直是眾人間最活躍的一個。這時仰首飲盡杯中酒,酒壯膽色,在大家

的擁簇中鋪紙蘸墨,牽袖揮毫,片刻間將一篇指責都試政策的文章一揮而就,眾人傳看之下,紛紛叫好。
  那人將筆一擲,揚聲道:“諸位同年,今年都試廢經取仕,摒棄禮制,小弟實不敢苟同。你我寒窗苦讀,十

年一試,卻遭逢這樣不公平的待遇,諸位若覺得小弟今天這一篇告文寫得有理,大家一同去都試放榜的宸文門前

張貼起來,請朝廷給個公論,必使之上達天聽,以陳諫言。”
  眾士子聞言而起,頗有一呼百應之勢。雅閣中坐在下首的陸遷有些忍耐不住:“主上,不能任他們這麼鬧下

去,讓我過去約束一下吧。”
  眼前兩人正是為了解仕情微服出宮的昊帝和皇後,都試這番調整必然在朝野引起震動,夜天凌早已有所預料

,唇角淡淡一挑:“你可壓得住他們?”
  陸遷俊秀的面龐上一派自信灑脫,笑道:“這點兒把握還是有的。”
  “不急在此時,”夜天凌一抬頭,“冥執,去想法子將他們寫的那篇告文抄一份來看看。”
  冥執領命去了,遠遠見他和那群士子們周旋一陣,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過不多會兒,拿著一張墨漬簇新的

告文回來。
  夜天凌著眼看去,先見其字龍飛鳳舞,瀟灑遒勁,再看文章,辭藻並茂,通篇錦繡。內容雖誹謗朝政,但一

氣讀下,酣暢淋漓,倒似乎句句切中人心,極具煽動性。他將告文遞給卿塵,笑贊道:“好文章,可問了那人是

誰?”
  冥執道:“此人是雲州士子秋子易,今年都試也榜上有名,點了二甲進士出身。”
  夜天凌對陸遷道:“雲州果然出才子,先有你陸遷名冠江東,現在又出一個秋子易,想要轟動京華。”
  陸遷道:“先前倒也聽說過他,似乎是個極放浪的人物,平時恃才自傲,在士林中頗有些名聲。”
  “的確好文才。”卿塵看完了告文,想了會兒,“越州巡使秋翟,和他可有關系?”
  經她一提,陸遷記起來:“雲州秋家是當地名門望族,秋翟是這秋子易的嫡親叔父。”
  “哦。”卿塵眉梢略緊,後面的話便沒再說。越州巡使秋翟,那是殷監正的門生。
  夜天凌若有所思,徐徐淺酌杯中酒。此時忽聞馬蹄聲緊,遙見江邊堤岸上一騎飛馬快奔而來。馬上也是個年

輕男子,尋到石舫這裡,下馬快步踏上石橋,遠遠便道:“子易兄,諸位,諸位!國子監那邊出大事了!三千太

學士因今年都試題制廢經典輕禮制,偏頗取仕,聯名上書以示不滿,現在全都在麟台靜坐,請求聖上重新裁奪!


  這消息傳來,頓如烈火添柴,眾皆嘩然,一時群情激昂。陸遷眼見那群士子便要趁勢起鬧,忙道:“主上,

讓他們再推波助瀾,怕會釀成大亂。”
  夜天凌輕叩酒盞,信手放下:“你去吧,壓住那個秋子易,傳朕口諭,准他們自聖儀門入麟台參議此事。”
  陸遷聽到這樣的安排,十分吃驚,但隨即拱手一鞠,低聲道:“臣領旨。”便快步離去。
  陸遷離開後,夜天凌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三千太學士聯名奏表,聖武年間也有過一次。”
  卿塵手指籠在袖中,不由略微收緊——聖武二十六年天帝詔眾臣舉薦太子,國子監三千太學士曾聯名上書,

具湛王賢,請立儲君。
  春盛,日暖,風輕。麟台之內,氣氛卻凝重。
  正午的陽光在魚鱗般層層鋪疊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目的色澤,連帶著殿前的瓊階玉壁也似映著光彩,然而透

到靳觀心底下,卻深涼一片。
  面對著眼前人頭攢動,靳觀怎也沒想到昊帝敢讓國子監太學士與今年新科進士們同台辯論,並准天都士子麟

台參議。
  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士子新貴,這要是控制不下場面,可是要生大亂的。更令他心驚的是,剛才進來的時候,

見到麟台四周已經遍布玄甲禁衛,重兵環伺,為首的是上軍大將軍南宮競。
  金釘朱漆的巨大宮門緩緩閉合,靳觀臉上鎮靜,背心已是一片冷汗,眼前盡是昊帝那張峻冷無情的臉,仿佛

那深不可測的眸光就在身後,刺得人如坐針氈。
  若是麟台中真鬧出事來……他沒敢往下深想。原本默許太學士聯名上書,他自認是進是退,總有把握控制局

面,可眼前伸來只手輕輕一翻,棋盤顛覆,下棋的人反成了棋子,那強有力的手就這麼扼在關處,頓時叫人進退

兩難。
  好在場面目前還算穩定,靳觀環目四視,除了深衣高冠的太學士們,麟台之東是今年金榜題名的新科進士,

一律冠服綠袍,循階而立,引領他們的,是銀青光祿大夫杜君述。麟台之西,是服色各異的天都士子,原本這應

是最混亂的一面,此時倒也秩序井然。靳觀一眼便看到在他們之中正與秋子易相談甚歡的陸遷,眼角不自覺地牽

了牽。
  江左陸遷,少時素有才名,尚在弱冠之年便因不滿當時雲州科場營私舞弊、貪墨昏暗,曾放肆行事,在雲州

貢院外牆之上潑墨揮毫草書狂詩一百二十句,直刺考場弊端。隨後糾集江左士子近千人棄書罷考,以至於那年雲

州巡使、江左布政使相繼遭貶,甚至牽扯到數名中樞要員。陸遷自己也因此被革去功名,險些廢除士籍,但在士

林之中卻從此聲名鵲起。
  一晃十年有余,現在的陸遷也尚不到而立之年,站在那些士子當中,仍是意氣飛揚。以他的經歷與名聲,自

然極易鎮撫這些士子的情緒,效果如何,只看眼前秋子易的態度便知。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6:28 | 顯示全部樓層
  以前只知昊帝手下精兵猛將所向披靡,卻不料如今出一個斯惟雲,就敢清查百官;出一個莫不平,可以牽引

朝堂;出一個陸遷,又領袖士林。再看看身旁坐著的灝王,這是前太子,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按理說

新皇即位是最容不得這樣的人,但灝王卻頻受重用,甚至連春闈都由他主試。還有一個漓王,平時看上去不務正

業,偏偏就能掌控京畿司,協理帝都兩城八十一坊大小事宜。
  志在雲霄,心如瀚海,縱橫棋盤,落子不多,卻每一步都在關鍵處啊!
  “王爺,”靳觀正了下心神,側身對灝王道,“麟台辯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也無先例可循,不知皇上到

底是個什麼意思?”
  坐在他身邊的灝王微微一笑:“為水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這便是皇上的意思。他們既然有話要說

,就讓他們說,至於說得對不對,不妨公論。今天在麟台,皇上就是給他們暢所欲言的機會,等到說完了,結果

也就出來了。”
  靳觀道:“皇上開天下士子之言路,實為聖明之舉。不知王爺對這場辯論的結果可有預料?”
  陽光下,一身金繡蟠龍的親王常服穩穩襯著灝王高華的氣度,他始終溫文含笑,“靳大人該對我們選出來的

新科進士們有些信心,本王相信他們哪一個也不是徒博功名之人,若他們輸了,那就是你我有負聖望了。”
  靳觀心中突地一跳,作為今年都試的兩名主試之一,這些新科進士可都是他和灝王共同遴選的,若他們名不

副實,那豈不是主試官員嚴重失職?靳觀苦不能言,捏了一手冷汗,只點頭說道:“王爺言之有理。無論結果如

何,這都是天朝士林一大盛事。”
  灝王側過頭來一笑,“的確如此,時間已到,也可以開始了。本王只是奉旨監場,有勞靳大人費心主持,該

怎麼控制場面,大人多多斟酌吧。”
  報時金鼓隆隆響起,這綿裡藏針的話聽在耳中卻異常地清晰,靳觀心底長歎一聲,躬身應命,便整束衣襟,

往台前去了。



    萬樹桃花月滿天

  車馬行行,不疾不徐地沿著江岸離開杏林石舫。卿塵松手將車簾放下,轉頭問道:“四哥,鬧出這樣的事,

靳觀這個國子監祭酒難辭其咎,你卻一再用他,不知他會怎麼想?”
  夜天凌淡聲道:“他怎麼想不重要,關鍵不在他。”
  卿塵同夜天凌目光一觸,迎面深不見底的雙眸,似一泓寒潭,斂著冰墨樣的顏色,春光也難入其中,她話到

嘴邊,復又無言。這漫天明槍暗箭,夜天凌因勢利導,反為己用,自始至終都還留著一分余地。這裡面是他對她

的一言承諾,也是他高瞻遠矚,於國於民之期望。但是這僅有的忍讓在接踵而來的沖擊之下,還能維持多久?還

有什麼理由要維持?就這麼一步步走下去,她已經可以預見結果,但卻無法可施。
  其實從一開始便無比清楚,這是無法平衡的局面。就像是一個瀕危的病人,只能靠針藥延緩著衰弱,最後終

究還是要面對死亡。此時此刻,她似乎是提前觸摸到了結局的氣息,冰冷的滋味從指尖悄然而上,漸漸蔓延成悵

然與失落。她不由自主地將手籠在唇邊呵了口暖氣,似是自言自語:“是啊,關鍵不在他。但我也無能為力了。


  夜天凌聞言突然一笑,握住她的手:“還有我。”
  卿塵抬頭,只見他臉上近乎自負的驕傲,淡淡地,帶著一抹瀟灑。他俯視她,薄唇微挑。如果有什麼事做不

到,還有他;如果有什麼得不到,還有他;如果覺得倦了累了失望了,還有他。
  無論何時,都有他。
  卿塵仰頭看著他,自從那次意外之後,她總覺得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但是到底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
  昨天在清華台,她倚在他身邊閒翻書,無意問道,“古時烽火戲諸侯,也不知是個什麼場面,你說有什麼好

笑的呢?”他擱下手中的事低頭答了句:“你若是哪天不笑了,我也戲給你看,看你笑不笑。”卿塵便道:“四

方侯國都被你撤了,哪裡還有得戲?你先叫人撕些綢帛來聽聽,說不定我便笑了呢?”誰知夜天凌揚聲便命晏奚

去取綢帛來,卿塵又氣又笑,“你真當我是亡國的褒姒啊!”夜天凌道:“你非要做那樣的王後又有什麼辦法?

朕只好陪你當昏君了。”
  雖是玩笑話,卿塵過後卻想了好久,換作以前,這樣的話他會說嗎?
  她幾乎是在他的寵溺下隨心所欲,就在他身邊,她放縱自己的喜怒哀樂,就在她面前,他也才是那個誰也看

不到的他。她喜歡那種感覺,他就是他,無關其他任何的身份,她也就是她,是他的清兒,他的女人。
  她一時間有些走神,突然面前一只修長的手將她的頭抬起來,夜天凌目帶研判與深思,看了她一會兒:“在

想什麼?”
  卿塵見他深邃的眸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輕微地漾過亮光。她便也這般看著他,在他的注視下,淡淡轉出一

笑:“其實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要你。無論怎樣,我都只要你。”
  捏在下頜的手略微一緊,夜天凌唇邊卻勾起抹笑,他細起眼眸:“你不要行嗎?”
  卿塵歎息一聲,順從地伏向他的懷中,將退縮和厭倦都藏在他的溫暖之下,如一只逃避寒冷的小獸。過了一

會兒,她說道:“四哥,我們去武英園好嗎?”
  武英園一直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一石一泉一草一木和十一在的時候並沒有區別。尋徑而入,遙見桃色點點,

碧枝萬樹,雲霞鋪展,猶勝當年。
  亭台樓閣,朗聲笑語猶在耳,夜天凌陪著卿塵緩步往園子深處走去,心中不免生出絲感慨。不過幾年而已,

物是人非,這世間還有幾個人能兄弟相稱,把酒言歡,暢談天下事?曾經桃李瓊筵,羽觴醉月,群季在座,談笑

賦詩,如今也只剩這一園寂寥了。他輕歎一聲,無意一抬頭,突然停下了腳步。
  卿塵扭頭,沿著他的目光看去,意外地發現前面半山之側八角亭中,竟是夜天湛獨自一人坐在那裡。
  一棵老樹虯枝勁道,自山巖縫隙扎根而生,樹干斜伸,如傘如蓋半遮亭上。落花在山側,在亭中,在衣袂飄

飄間轉瞬而去,一天花雨下,亭中白衣素服的人遙望遠處,滿身竟是難言的孤單與蕭索。

  夜天湛聽到腳步聲回頭,忽然見到夜天凌和卿塵,瞬間愣愕,隨即拂襟而起,淡淡躬身:“見過皇上、娘娘

。”
  飄逸俊雅的姿態,從容沉著的話語,輕風撲面,衣袖微揚,帶來他身上一股微苦的藥香夾雜著清冽的酒氣,

幽州“冽泉”,那是十一獨愛的美酒。
  亭中桌上,落紅點點,幾個細泥封口的酒瓶放在那裡,已經空了兩瓶。卿塵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夜天湛輕輕一抬眸,回答,“明天,是十一弟的生辰。”本來是想避開別人,卻誰知這般巧合,該來的,竟

避也避不開。
  卿塵看向漠然立在身旁的夜天凌,又將目光轉回夜天湛身上,夜天湛視線和她微微一觸,溫玉般的光彩。他

臉上因酒的緣故頗有幾分倜儻神采,然而那笑卻勉強。
  夜天凌坐到桌前,拿起那酒來,“不想你也知道十一弟喜歡這幽州冽泉。”
  夜天湛道:“在北疆時曾和十一弟一起喝過。他嫌天都桃夭太過醇濃,失了酒的豪氣,說只有這酒烈中纏綿

,最合他的口味。”
  夜天凌指下微挑,捏破泥封,仰首傾酒入喉,“清含冰雪之氣,濃有風焰之魂,是好酒,朕還欠著十一弟一

醉,到現在也不曾還他。”
  卿塵眼底驀然一酸,眼前桃林盛放,胭脂色,燦如雲,盡成了一片模糊的浮影。
  身邊是一陣無聲的沉默,亭前風過,花落如雨。
  百丈原前,痛失手足,兄弟反目,刀劍相見。從那以後再無人提過此事,大家好像都在回避著什麼,但即便

不願提,不想提,這卻始終壓在心頭。
  恩恩怨怨糾纏得深了,反而變得誰也說不清楚,是非黑白,成敗對錯,早已一言難盡。
  夜天湛抬手灌了一口酒,修長的手指握在瓶頸處略顯得蒼白,透著緊窒的力度,似乎再用一分力氣,那酒瓶

便會迸碎在他的指間。“四哥,抱歉。”他的聲音極淡,說話時好像只是在看那片桃林,目光遙遙落在亭子外面

,唇角微抿。
  夜天凌亦沒有看他,只是突然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在放下酒瓶的時候,他望著前方說出了同樣的兩個字,

“抱歉。”
  卿塵詫異地看向他們兩人,稍後,她往後退了一步,輕聲道:“你們聊,我去下面走走。”
  夜天凌和夜天湛同時看了她一眼,但都沒有開口。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本版積分規則

小黑屋|Archiver|手機版|Nakuz.com |網站地圖

GMT+8, 4-5-2025 04:18 , Processed in 0.023527 second(s), 9 queries , MemCache On.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