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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男索女 
樓主: 藍。

《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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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6:39 | 顯示全部樓層
  依山連水的武英園,半邊青峰,奇石疊嶂,兩道流瀑如注,自巖石間長掛垂瀉,一前一後匯入其下深深清潭

。潭水碧色翻湧,如翠如玉,風過發間,水霧紛紛撲面,似微雨漫天。
  幽潭深不見底,倒映著卿塵白衣緲縵,她望著那飛濺而下的瀑布出神,耳邊水聲隱隱,卻似乎靜得要令人窒

息,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
  男人與男人之間,自有他們處理事情的方法,她不想在此時介入其中。她盼望著他們能深談一次,然而亭中

是極漫長的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隱約傳來那兩人的說話聲,開始還是語氣平和,緊接著越說越快,逐漸

就變成了激烈的爭吵。
  夜天凌的聲音深沉凌厲,夜天湛的聲音冷淡犀利,兩人都不再見平素那不動聲色的沉穩和耐心,各持己見,

措辭鋒銳。
  麟台之前,一場天朝開國未有的辯論正在進行,武英園裡,兩個掌控著天朝興亡的男人亦正針鋒相對。
  是君臣,是兄弟,是對手,是朋友。是君子胸懷,是王者氣度,是放眼蒼生,是心懷天下。
  曾同窗共讀,曾一朝為王,曾並肩作戰,龍爭虎斗之下,是對彼此至深的了解。人之一生,如果沒有旗鼓相

當的對手,沒有惺惺相惜的知己,男兒英雄亦寂寞,雄心壯志也孤單。
  卿塵仰首閉目,任紛飛的水霧灑了滿身,點點清涼讓心頭翻滾的焦灼淡下幾分。她修削的指甲直嵌進掌心裡

,連疼痛都不覺得。日影漸西,將眼前瀑布清流漸漸染上琥珀的色澤,時光一刻一刻難熬,仿佛千萬年也走不完

,等不到那個盡頭。
  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她唯有相信這兩個男人,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突然間,上面的說話聲中斷,卿塵不由自主地抬頭。過了會兒,才聽幾聲低低的咳嗽後,夜天湛的聲音重新

響起:“的確,各州究竟有些什麼手段應付清查,我清楚得很。四哥若想知道,我也不怕據實相告。但知道歸知

道,要讓他們把吞進去的銀子吐出來,哪裡那麼容易?”
  夜天凌沉聲道:“要說容易,繼續放任他們侵吞國庫盤剝百姓倒容易,可惜別人能容,我容不得。”
  夜天湛道:“負國營私,法理難容,其心可誅,任誰也容不得!四哥要清查虧空,我倒先要問,查到什麼地

步?若只是解決一時之困,像以前那樣點到為止,不如趁早。”
  夜天凌道:“查到什麼地步?查到天下無官不清,查到國庫充盈,還民以富足,一天不達目的,我一天不會

放手!”
  夜天湛停頓片刻,緩緩說道:“清查天下百官,必招眾怒,卻不知四哥你是否當得這苛刻寡恩、涼薄無情的

罵名?”
  夜天凌冷笑一聲:“刻薄寡恩又如何?我豈用姑息養奸去博這明君聖主的虛名?今天我便把話說在前面,你

若怕得罪天下官吏,可以置身事外,我沒有太多耐性和你周旋!”
  夜天湛聲音略提:“笑話!我會怕得罪他們?四哥若想看看,我們不妨較量一下,你查中樞,我查地方,三

年之後,看誰辦得干淨徹底!”
  “好!”夜天凌也一揚聲,“三年為期,分個高下又如何?就怕你做不到。”
  夜天湛情緒緩下來:“做到做不到,屆時便知,但我有個條件在先。”
  “說。”
  “四哥可敢答應我,各州各府,清查之中罷什麼人,用什麼人,都由我說了算?”
  這句話要的是天下三十六州的官吏任免之權。卿塵渾身的血液凝滯於一瞬,不愧是湛王,他不是一時意氣,

更不是就此向對手妥協。帝都城外,他可以兵息干戈,以退為進;朝堂之上,他可以摒棄前嫌,顧全大局。這一

場較量,他是深思熟慮,甘冒奇險,決定放手一搏。
  那麼皇上,他是否也願赴此豪賭,給這場死局以生機?
  他會答應嗎?
  四周恢復了漫長的沉寂,卿塵沒有再聽下去,緩步往桃林中走去,笑容相映了桃花。
  金烏西墜,明月東升。
  武英園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布滿了玄甲禁衛,漸深的夜幕下,十步一哨,肅然而立。
  夜天凌和夜天湛一起走下山亭,身上都已帶了幾分酒意。月朗天清,微風拂面,兩人心間竟不約而同有股舒

暢的感覺油然而生。夜天凌負手緩步,目光遙遙望向墨玉般的天際,忽然淡淡一笑,轉頭道:“不知今年閒玉湖

上的荷花怎樣,似乎好些年沒再見了。”
  一抹月華落在夜天湛文雅的面容上,清晰明亮,他似是輕歎了一聲,說道:“這麼多年,荷花倒是年年盛放

,皇兄若有興致,臣弟備下美酒,恭迎聖駕。”
  夜天凌點頭:“朕記得你府中那荷葉酒似乎也不錯,不妨叫上大哥和十二弟,再去嘗嘗。”
  夜天湛俊眸輕抬,頓了一頓,“臣弟遵旨。”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他看到了卿塵。
  桃林前,月湖旁,一抹清麗的身影獨對明月,合十身前,默默禱祝。
  萬樹桃花,清輝滿天。夜風吹皺湖中波光淺影,吹起她衣帶當風,袖袂飄舉,她半仰的秀顏沐浴在月色之下

,發絲輕揚,似將乘風歸去。
  月中輕花落,林空人靜。那一刻,時間緩緩停佇,他眼底心中,唯有她的影子。
  相逢相知,只是紅塵一夢。
  情絲萬丈,幾世芳華,一身愛恨,一生風月,都做浮雲飛煙。
  他聽到夜天凌叫她的名字,她回眸的一刻月華流轉,湖光如夢,仿佛隔了千年,她的目光終於越過了夜天凌

的肩頭,穿過漫天紛揚的花雨看向他。
  那一瞬對視,他向她展開淡然的笑,在看到她的淚水前,瀟灑轉身。

    暮雨瀟瀟聞子規

  麟台之議的三天,每日例行朝會因此暫停,昊帝御駕親至麟台,並由湛王率百官旁聽參議。
  鍾鼓欽欽,韶樂宏揚,名士學子泱泱齊聚,鴻儒俊才舉袖如雲。千百之眾,皆在鴻臚寺官員的指引之下進退

如儀,各陳己見。
  湛王代百官上言,巧妙引導,指點經緯。昊帝虛位求賢,恩威並施。原本頗具火藥味的對立在這樣的暗牽明

引之下,變成天朝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一場暢開言路、廣納諫議的大朝會。
  三天議論,各家之言百花齊放,異彩紛呈,不少頗具才華的士子脫穎而出,嶄露頭角,即刻便獲重用,在士

林之中引起不小的轟動。
  鴻臚寺卿陸遷臨場而作《麟台賦》記此盛事,華賦文章,紙筆相傳,天子威穆,維烈四方。
  帝曜二年春,昊帝正式下詔重新修訂科考例制,依據中樞六部所需,開六科取仕之路,廢文試題制限定。
  同月,詔令天下,廣招賢才,並允許異族有識之士入朝為官。
  天朝自此盛開明之風,更加親融四域,在許多昏庸貪婪之臣因虧空而被紛紛淘汰出局的同時,一大批年輕有

為的臣子為中樞注入了新鮮血液,朝堂之上,風氣煥然一新。
  七月仲夏,湛王壽辰,宮中除了例行豐厚賞賜之外,另比往年多了一卷御筆親書。
  夜天湛在煙波送爽齋展書而閱,上面是皇上峭拔有力的筆跡——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抬眼望,閒玉湖上風清雲朗,碧荷連天。
  是年秋,歷經三朝的宰相衛宗平因貪弊案獲罪入獄,親族門人皆受牽連。一夜之間,四大仕族之一的衛氏閥

門頹然崩塌,昔日朱門畫堂,而今只余黃葉枯草,秋風瑟瑟。
  大理寺刑牢,甬道深長,燈火昏瞑,勉強可以看到粗重的牢欄之後,衛宗平囚服散發,形容委頓,再不見權

臣風光。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牢房前。隨著鐵鎖“卡啦啦”的響聲,引路的牢子討好地躬身下去,對身前的人

說道:“鳳相請。”
  鳳衍錦衣玉帶,負手踱入牢房,上下打量四周,面帶笑容:“多日不見,衛相近來可好啊?”
  多年的宿敵了,眼前天壤之別的境地,鳳衍那得意之情溢於言表。衛宗平抬了抬眼,並無激烈的反應,不過

冷笑了一下:“有勞鳳相掛念。牢獄不祥之地,敢問鳳相屈尊前來有何貴干?”
  鳳衍笑道:“這麼多年的同僚共事,老夫是該來看看的,何況剛剛得了個消息,特地來告知衛相一聲。”
  衛宗平道:“不知何事竟勞動鳳相大駕?”
  鳳衍道:“今日中宮有旨,湛王妃私通宮闈,多行悖妄之事,廢為庶人,發千憫寺為尼。湛王領旨廢妃,干

脆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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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6:50 | 顯示全部樓層
  衛宗平眼角青筋猛跳,衛家最後一絲希望破滅,連日後翻身的機會也徹底喪失。這幾日來。他在心中將這滅

頂橫禍反復琢磨,驟然就在此時想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湛王顯然不僅是知道了殷皇後之死的真正原因,而且

,他已經與昊帝聯手了。
  這個念頭讓衛宗平怔在當場,鳳衍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欣賞著衛宗平的每一絲神情,十分愜意。不料衛宗平

突然看著他仰首大笑,花白的胡子顫顫直抖,笑得鳳衍略微惱怒:“你笑什麼!”
  衛宗平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原本暗無精神的眼中猛地生出一絲精亮,儼然仍是往日與他分庭抗禮的宰輔之臣

,“我笑你自以為是。鳳衍啊鳳衍,我們兩個斗了三十幾年了,誰也占不了誰多少上風,你我心裡都清楚,你以

為我真是敗在你的手中嗎?”
  鳳衍袖袍一拂:“手下敗將,還敢大言不慚,如今你已是階下之囚,還有什麼可說的?”
  衛宗平道:“你別忘了,這天下歸根到底是姓夜。敢問鳳相與皇上,難道近得過皇上與湛王兄弟之情?百年

仕族風光將盡了,今天是一個衛家,明天就是鳳家,我不過先行一步,在前恭候鳳相。”
  鳳衍似乎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皇上與湛王?哈哈,看來你真是糊塗了。衛家之後,是殷家、靳家,凡是

與我鳳家作對的,早晚都是這個下場,就算湛王也一樣。”

  衛宗平瞇了眼睛打量鳳衍,半明半暗的燈影下,掃除對手後的自滿與手中滔天的權勢在鳳衍臉上明明白白地

寫著不可一世,換作三十年前鳳家鼎盛的時候,衛宗平都沒有見過鳳衍這種表情。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衛宗平唇角噙著莫名所以的笑,鳳衍顯然低估了昊帝,就像他也從頭到尾低估了湛

王。這兩個人聯手的力量究竟是什麼樣子,他有些難以想象,想必即使沒有殷皇後的事,衛家也難逃今天的結局

,鳳家就更不會例外。不過他現在樂得裝糊塗,在對手欣賞著他落敗窘態的同時,他也滿意地看著對手逐漸走向

相同的結局。
  秋夜深靜,白露輕寒,流光飛轉的宮燈下,卿塵青絲半挽,以手支頤,正看著面前幾串水晶寶石。
  七色碧璽、海藍寶、月光石、紫水晶、石榴石、綠幽靈、金絲晶,她將那串黑曜石也放入其中,輕聲慨歎。

轉眼多少歲月已往,那一串串晶石似乎穿連著她在此經歷過的點點滴滴,雖然悲歡離合不盡相同,但對她來說都

別有含義,如那串冰藍晶,如那串綠幽靈。晶石中仿佛沉澱了記憶的痕跡,當觸摸到的時候她會想起一些人,一

個微笑,或者一句戲語,那跨越了千年的相逢,亦或是,離別。
  三生之後他們是誰?三生之前他們又是誰?輪回之中她與他們生命的交集深深淺淺,流轉不休,不知始於何

時,不知止於何處。
  心口又有些隱隱作痛,她並不喜歡這種虛弱的感覺,但卻早已習慣。習慣了做鳳卿塵,習慣了做他的妻子,

如果真的能陪他一生一世,那便不枉這人生一場,想必他也是願意的。
  正獨自出神,肩頭一暖,夜天凌不知什麼時候回了寢宮,自後面將她環住,“想什麼呢,我進來都不知道?


  卿塵仰頭看他:“想你。”
  夜天凌問:“想我什麼了?”
  卿塵道:“沒什麼,就是想你。”
  夜天凌淡淡笑說:“我說怎麼剛才總靜不下心來,原來是你作怪。”
  卿塵輕輕一笑:“是我,怎樣?”
  夜天凌挑了挑眉梢,笑著挽她轉身。這時外面碧瑤稟報了一聲,侍女們像往常一樣奉了皇後每天該用的藥進

來。金盤玉盞,藥香微苦漸漸散了滿室,將秋夜中清風的氣息、殿中安寧的淡香都蓋了過去,莫名地便在卿塵心

裡牽出一絲難過的情緒。
  她對著藥盞發了會兒呆,慢慢將藥喝了下去,秀眉微鎖。待侍女們都退出去後,夜天凌見她許久不說話,問

道:“怎麼突然愁眉苦臉的?”
  卿塵垂眸道:“我以後不喝這藥了。”
  夜天凌道:“為什麼?”
  卿塵道:“喝了沒有用,我不喝了。”
  夜天凌原本含笑的眼中微微一滯,卻溫聲道:“誰說沒有用,你最近氣色好多了。”他坐來她身旁,抬手攏

住她的肩頭,隔著衣衫她單薄的身子不盈一握,卻是比先前更見消瘦。
  卿塵不看他,有些任性地重復道:“我不喝了。”
  夜天凌沉默了片刻,復又一笑,“好,你說不喝就不喝了。”他眼底倒映著燭火的微光,清淡而柔和,卻有

一抹寂然漸漸沉澱在幽深的底處。
  “四哥。”過了會兒,卿塵叫他,他卻好像沒有聽到,“四哥?”
  “哦!”夜天凌似乎從某種思緒中突然被驚醒,答應了一聲。
  卿塵輕聲道:“這藥裡,一直用的有麝香。”
  夜天凌不解,以目相詢。卿塵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他面露恍然之色,“那也不能停了藥。”他低聲道。
  “停了也無妨的。”卿塵道,“是藥三分毒,多用了也不好。四哥,我自有分寸。”
  玉枝宮燈淡淡的光影下,夜天凌眸光深邃,凝視於她,隨後點點頭,說道:“剛才說了,都依你。”
  遲遲鍾鼓,耿耿星河,夜已三更。
  安靜的寢殿中銀燭低照,畫屏朦朧,龍榻鳳衾,明黃綃帳層層低垂,四處無聲。
  卿塵早已枕著夜天凌的肩頭沉睡過去,而夜天凌卻一時無眠,獨自望著帳頂出神。隔著夜裡薄薄的微光,卿

塵的臉色極淡,似乎破曉前一抹月痕,漸漸要隱去在天幕的底色中,柔弱而蒼白。方才她任性地說不想再吃藥,

他原本絕不會答應,但就在觸到她眸光的那一刻,卻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在一起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百年也好

,去到哪裡,他都陪著她便是,只要她覺得開心,他倒並不很在乎其他,生生死死,也都無妨。

  他淡淡笑了笑,閉目歇息,半睡半醒間聽到外面突然傳來陣嘈雜的腳步聲,他皺了皺眉,很快便聽帳外晏奚

低聲道:“皇上。”
  卿塵夜裡向來睡得淺,被這樣驚動,早已醒來,夜天凌轉身問道:“什麼事?”
  晏奚的聲音隔著帷帳聽起來,有些遙遠和飄忽,“福明宮剛才來人稟報,太上皇……怕是不成了。”
  靜垂的羅帷霍然被掀開,晏奚低著頭看到一角雪色單衣飄掠過眼前,上面暗繡的飛龍雲紋在鎏金燈下一閃,

落回榻前背光的低影處,是皇上猛地坐起身來。
  然而再沒有什麼動靜,晏奚等了會兒,抬一抬眼,“皇上?”
  “知道了。”就這麼三個字,晏奚看到的是一張清冷平靜的臉,恰似更深夜沉,秋風露重。
  帝曜二年秋,太上皇崩於福明宮。
  秋雨成幕,已經淅淅瀝瀝下了整天。雨水急急,洗過翠瓦碧簷,垂落細流如注,沿著玉石瓊階上的瑞雕祥紋

傾瀉而下,天地間一片飄搖的雨色,紅牆金殿,依稀可見。
  偌大的福明宮中,連雨聲也漸暗,孫仕低頭垂眸走過那道漫長曲折的回廊,玄衣墨袍猶如天低處黑沉沉的深

苑,沒在濛濛雨中,一眼望不到盡頭。
  偏殿幽深,轉進去宮燈點點,雨意氤氳如霧。深碧似墨的羅幕之後,淡淡人影綽約。前面引路的碧瑤輕聲稟

報後,退出殿外,孫仕有些吃力地伏身跪叩下來。
  簾幕拂動,玉環聲輕,眼前落來一襲淡墨色的廣袖,示意他免禮,一陣沉靜的木蘭清香飄下,如這秋雨的氣

息。
  看著孫仕一頭巍巍白發,行動遲緩,卿塵心裡五味雜陳。不過幾年時間,一轉眼的空隙,生老病死,各有各

的歸路。人去燈滅,不知九天黃泉再相見的,都是個什麼境地,那一代的愛恨,可有了終了?
  “為太上皇守了這麼多天,委實辛苦你了。”
  孫仕低垂眼簾:“伺候太上皇,本便是老奴分內的事。”
  卿塵輕歎道:“你跟了太上皇三十幾年,不曾有過半分疏漏,皇上和我都念著你的忠心。如今太上皇殯天,

你年紀也大了,也是時候該歇一歇了。”她轉身,執了鳳案之前的玉壺清酒,緩緩斟了一杯。酒色冰澈,在碧玉

盞中漩起流轉的觳紋,碧色漸濃,沉澱成一泓幽暗平靜。
  深深淺淺的雨聲穿透幕簾燈影傳來,在殿中沉下濛重的濕意。這結局在當初凌王邁入清和殿的那一刻便早已

落定,孫仕沒有任何驚懼,彎腰接過酒盞,復又叩首:“老奴謝皇上恩典。”
  “孫仕,”卿塵在他將酒盞舉到唇邊的時候靜靜地道,“喝了這盞酒,自會有人送你出宮,今後你便將這大

正宮忘了,將自己也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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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7:01 | 顯示全部樓層
  孫仕手一抖,本來死寂的臉上突然生出了震動:“娘娘……”
  “酒是皇上賜的,去處是我給你的,從此以後,你好自為之。”
  孫仕將酒盞放了下來,抬頭只見到一雙淡定的眸子,濛濛如煙湖深遠,手中已是微微顫抖:“老奴在大正宮

過了大半輩子,該活的都活過了。太上皇偏居廢殿,娘娘一直多方照拂,老奴早已感激不盡,娘娘何苦再為了老

奴這條賤命違拗皇上的意思,老奴如何受得起?”
  卿塵淺淡一笑:“你不必擔心我和皇上。我和皇上能結連理,也是你當年盡了一份心力,我並沒有忘記。既

然大半生都耗在宮裡了,日後便換個地方,安安穩穩,過些清靜的日子去吧,便算是我謝你那份成全之情。”
  孫仕眼中老淚難禁,一時語聲哽咽:“多謝娘娘仁慈。老奴已是風燭殘年,也再沒有什麼能為娘娘效力的地

方了,但有樣東西娘娘或許以後用得著。”他抖著手自懷中取出一個金絲錦囊,奉給皇後。
  卿塵疑惑,接過來打開,裡面封著一道朱墨御旨,其上赫然壓著天帝的龍璽金印。她看過內容,周身漸生涼

意,這是一道節制皇權的密旨,若昊帝行為有差,憑此可行廢立之舉,上面的日期正和天帝的傳位詔書一致,想

必是同日所書。她壓下心中震驚,緩緩抬眸:“這是太上皇的手書?若沒有今天,你打算怎麼辦?”

  孫仕悵然道:“貴妃娘娘故去之後,太上皇自知不久於人世,將畢生的心願都寄托在了皇上身上,只是皇上

畢竟有一半柔然族的血統,太上皇不能不顧忌萬一,所以,當日是留了兩道詔書。不瞞娘娘,皇上對太上皇絕情

至此,老奴曾想過要設法將這詔書交給湛王,但太上皇一直不曾應允。娘娘知道,太上皇雖言語困難,可他心裡

清楚,直到彌留之際他都認得老奴。太上皇到底都惦記著貴妃娘娘,現在好了,太上皇終於又能見著貴妃娘娘了

。事到如今,這道詔書對老奴來說已沒有任何意義,便請娘娘收著吧。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皇族宮闈,恩寵無

常,或者什麼時候娘娘能用上也說不定。”
  卿塵將那詔書收好,重新放回錦囊中,徐徐步下案階,走向近處的寂靜燃燒的燈燭。
  琉璃金燈在青石地上拉出一道修長的影子,她背對著孫仕,纖柔的手指挑著那個錦囊靠上焰火。
  “嘩”地一陣明焰沖起,孫仕看到沿著那婉轉曳地的宮裝,燃燒的錦囊落向腳下,那瞬間的明亮在皇後飄垂

的羅裳雲帶一角劃出淡金光影,流嵐一般的顏色。
  “娘娘!”
  卿塵看著那密旨漸漸化成灰燼,安靜轉身,淡然而笑:“我不需要這個。”

    瓊台金殿起秋塵

  雨過天涼,秋風滿階。
  放眼御苑,百花凋零,落木蕭瑟,唯有清湖碧波連天色,秋空萬裡,黃葉翩飛。
  沿著湖中橫跨兩岸的練雲堤,一個著深青籠紗袍服的內侍快步自武台殿方向過來,因為走得太急,帽冠上垂

下的綴珠長纓急劇晃動,他卻根本顧不得整理。
  待進了清華台,那內侍臉上已經滲出薄薄一層熱汗,到了寢殿前急忙對當值的侍女道:“煩請通報一下,求

見娘娘。”
  這時正好碧瑤從寢殿裡出來,問了他幾句,便道:“你跟我來吧。”
  那內侍跟著碧瑤入了寢殿,深殿之中越走越暖,空氣中隱約漂浮著杜若清香。轉過靜長的殿廊,入了內宮,

碧瑤讓他在外稍等,先行去稟報。
  那內侍屏息靜氣站在下首,悄悄抬眼看到錦繡流雲屏風之後,侍女層層挽起紫綃紗帳,依稀便見皇後斜倚在

鳳榻之上。碧瑤近前低聲說了什麼,一個柔和而略微慵然的聲音似透過屏風上的雲水轉了出來,“是什麼事?”
  那內侍忙趨前跪下,低頭道:“啟稟娘娘,晏公公命小人速來請娘娘,請鸞駕移步武台殿。”
  皇後問道:“怎麼了,皇上今天不是在武台殿嗎?”
  那內侍道:“皇上今天在武台殿議事,笞責了數名大臣,連秦國公、長定侯等都要牽連上了,眼下沒人能勸

得住皇上,只好來請娘娘。”
  輕輕一聲環佩清響,鳳榻之上皇後由侍女扶著起身。那內侍覷見皇後移步轉出了屏風,輕柔的月色雲裳散披

在身上,烏發如瀑,襯得雙眸幽深似秋水,而那聲音亦比方才靜冷了幾分:“這是為什麼?”
  “似乎是為了太上皇與和惠太後合葬的事,諸位大人奏本上諫,結果惹怒了皇上,就成了這般局面。”
  卿塵緩緩移步,蹙眉細想,一轉身,對碧瑤道:“換朝服,去武台殿。”
  武台殿前,晏奚站在皇上身後不遠處,心急如焚。階前執刑內侍往上看來,他不動聲色地將足尖向外挪移,

階下會意,動杖行刑。
  幾名大臣除去官服,俯身撐地,笞杖在內侍手中高高舉起,半空中劃出一個凌厲的弧度抽上脊背,“啪”的

一聲震響,不過數下便已鮮血橫飛。
  血色點點,落上青石地,接連不斷笞杖落下的響聲,聽得人心驚膽戰。好在執刑內侍得了晏奚暗示,明白皇

上是要杖下留人,手下聲勢雖駭人,卻都留了余地。否則重笞下去,不用見血便能摧筋裂骨,這些文臣們又哪裡

經受得住?
  秋風肅殺,卷得殿前廣場之上枯葉亂飛。皇上負手立在高高撐起的華蓋金傘之下,冷眼看著下方繼續死諫不

休的大臣,面色淡淡,喜怒難辨。
  天帝入葬東陵,牽扯到帝後合葬的事宜。按儀制,天帝生前所冊封的孝貞皇後、殷皇後以及事後追封為和惠

太後的蓮貴妃都應該合陵同葬。然而卻有不少大臣認為和惠太後先後侍奉過穆帝與天帝,此時不應與天帝合葬,

因此上書表示異議。
  但意想不到的是,皇上看過奏表後,居然降旨開穆帝陵,遷太後靈柩入葬。這一來朝臣們更是無法接受,連

日具表奏諫,面折廷爭,竟逐漸發展為太後是否能入葬皇陵的爭論。今日一早,有名殿院侍御史懷揣奏表長跪武

台殿前,又是為了此事。
  皇上置諫不納,命人將堅持苦諫的御史逐出殿外。誰知這位侍御史竟手抱廊柱大聲疾呼:“陛下能開天下士

人之言,何以獨不聽臣之諫?臣今日以死諫言,以正天聽!”說罷返身就撞往廊柱上,若不是內侍攔得及時,當

真就要血濺朝堂。
  這一來激起在場大臣們同心之氣,紛紛趨前跪奏,言辭激烈。卻誰也沒有料到,一向寬仁的皇上當場震怒,

即刻下令架出為首的兩名大臣廷前笞責,命眾臣出殿觀刑,再有敢言此事者便按此例,嚴懲不赦。
  “陛下此舉有悖禮制,臣竊恐社稷危亂,為陛下憂之……”秦國公話未說完,便見皇上龍袖重重一甩:“帶

下去!”

  立刻有兩名內侍上前將秦國公架起來,群臣大驚,旁邊的長定侯連忙叩首苦勸道:“陛下開恩,秦國公元老

之臣,年事已高,豈能承受得了這笞杖重責?”
  眾人一邊求情,秦國公卻一邊仍是死諫,“不以禮法,國之將危,臣死不足惜,還請陛下以國為重!”
  皇上平素對這些元老重臣禮遇有加,今天卻像是動了真怒,目視前方,眼角也不曾往下瞥一下,那副神情絕

然堅冷,無端令人心寒。
  湛王在旁看得透徹,這段時間整頓虧空,皇上手段之利落,決心之堅定,行事之徹底,讓朝中不少人聞風自

危。今天這些大臣中有些的確是食古不化,抱著禮法不放,卻有更多是妄圖借此生事,攪亂朝局。皇上今天一反

往日從諫如流的做法,甚至不惜行廷杖之舉,顯然是心中有數,有意為之。面對這些仕族閥門、皇親公侯,想要

將虧空順利查下去,必要有雷霆手段懾服朝堂。所以對於皇上的冷酷行事,他不能勸。
  但他身邊的灝王性情仁和,眼見情勢愈演愈烈,終於忍不住上前勸道:“陛下,朝事有異議,大臣勸諫並無

過錯,即便所言不當,也應寬以待之。陛下此舉,恐使今後諫官畏言,群臣緘口,還請陛下多加斟酌。”
  湛王眉梢輕微一緊,隨即扭頭看向皇上,只見皇上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瀾。這時忽聽殿前內侍亮聲稟

道:“皇後駕到!”
  晏奚心中大喜,湛王也暗中松了口氣,這場風波鬧得太大也不行,也只有皇後能從中緩和了。
  皇後鳳冠朝服,妝容端肅,在幾名女官的隨侍下沿著白石御道步入武台殿,側首看過殿前正受責罰的大臣,

神色沉靜。待到階前,她輕斂襟帶,盈盈拜下:“臣妾參見陛下。”
  夜天凌冷肅的神情略緩,親手扶她:“皇後平身。”
  卿塵卻沒有順著他的手起身,看了看階下,婉轉說道:“臣妾嘗聞,自古刑不上大夫。今有朝臣當庭受責,

臣妾實不忍相見,懇請陛下先寬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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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7:12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凌手上一僵,垂眸見那九翟四鳳冠上翠鈿柔靜,銜珠低垂,卿塵這樣跪拜在身前,明紅鸞衣的長襟鋪展

身後,紋絲不動,不折不扣是一個貞靜賢淑的正宮娘娘。他冷冷收回手:“你也是來勸朕的?”
  卿塵抬頭道:“臣妾聽說陛下欲開啟穆帝寢陵,如此一來,豈不驚動穆帝靈宮?想必太後泉下有知也是不忍

的。陛下仁孝,定不會令穆帝與太後難安。朝臣縱言辭激烈些,陛下罰也罰過了,便不要繼續追究了吧。”
  夜天凌眸心清寂的色澤無聲沉下,仿佛整個寒秋的深涼都斂在了其中,“那麼太後與穆帝合葬一事,你也反

對?”
  卿塵道:“臣妾確實以為不妥。”說這話的時候她與夜天凌兩兩對視,細密的羽睫淡淡一揚。
  殿前靜極,夜天凌看了卿塵良久,霍然拂袖轉身,“朕已說過,再有諫議此事者,當同此例,你難道沒有見

到?”
  卿塵仍舊靜穩俯身:“臣妾既為皇後,則對陛下有勸諫之責,陛下即便因此要責罰臣妾,臣妾亦無怨言。”
  夜天凌背對著她,抬眼往殿前掃去,群臣只見皇上面色一沉:“來人!將皇後帶下去!”
  此時若說帶下去,便是就地受責。眾臣聞言驚駭,就連堅持死諫的秦國公也是一呆。
  旁邊內侍皆不敢相信這親耳聽到的旨意,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晏奚驚得魂飛魄散,沒想到連皇後前來都無

濟於事,急忙跪下求道:“陛下,娘娘千金之軀,怎經受得了杖責……”
  夜天凌皺眉打斷他:“皇後恃寵而驕,忤逆犯上,送長宵宮閉門思過。”
  長宵宮乃是掖庭冷宮,專門幽閉犯錯妃嬪。皇上話音落後,四周大臣“哄”地一亂,隨即化作一片死寂,無

人再敢多言。
  “臣妾遵旨。”卿塵垂眸說著,緩緩起身。
  這時大殿前突然有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攔下了近旁的內侍,“臣有話要奏!”“請陛下三思!”一個是鳳衍

,一個卻是湛王。

  夜天凌對他們的話聞如未聞,漠然道:“朕的話都沒聽到嗎?”
  內侍們只得上前,卻無人敢放肆,只低聲道:“娘娘請。”
  卿塵舉步而行,似乎無意轉眸看過夜天湛,隨即便被帶出了武台殿。夜天湛驀地一愣,卿塵目光中有著阻止

他的意味,而那轉頭的瞬間,他分明還自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別樣的光芒。
  秋風淡,秋草長,椒房空曠,秋塵四起。
  碧瑤自外面回來,氣得眼中帶淚,不過是去尋一床被衾,處處都受冷言羞辱,這長宵宮中人情勢利,涼比秋

風。
  梁間蛛網積塵,地上碎葉枯敗,屋中只有一方冷硬的低榻,旁邊放著個黃木幾案,簡陋至極。卿塵素衣散發

,立在窗前靜靜望向那片清透遙遠的天空,對眼前的處境倒是安然。
  碧瑤快步上前道:“窗口風涼,娘娘快別站在這兒。”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去掩窗子,不料窗欞上滿是灰塵

,一動便飛了滿身,嗆得她一陣咳嗽。
  卿塵走到低榻前,長袖輕揚,掃開榻上浮塵,坐下來細看碧瑤的神色,笑笑說道:“早說了讓你別去,碰釘

子了吧?”
  碧瑤恨恨地蹙了眉:“都是些什麼東西!一個個拿腔作勢。我好言相求,他們……”她說了兩句,怕惹卿塵

不快,強忍下來,只是看著屋子犯愁:“這樣子晚上怎麼辦呢?不行,我找這裡的掌宮女官去。”
  卿塵道:“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哪兒也別再去。我剛才見外面倒有不少菊花,陪我出去看看。”她一邊說著

一邊站起來,便往外面走去。
  碧瑤怔住,“娘娘,你怎麼還有心情看這些,這是什麼地方啊?”
  卿塵微笑道:“這地方怕是得住上些時日,四壁徒然看著怪單調,不如院子裡好些。”
  碧瑤急忙跟上她:“娘娘不快想想辦法,看這些花草有什麼用?”
  卿塵道:“想什麼辦法?”
  碧瑤忍不住道:“也不知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卿塵淡淡一回頭,碧瑤話就只說了一半兒。卿塵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步出回廊,信手擷了一朵菊花。碧瑤

見她神情悠然,閒步賞花,攢著眉道:“人都說皇上不急急死太監,這倒好,娘娘不急,急壞我這丫頭。這不過

是些自生自長的菊花,有什麼好看的?”
  卿塵在一叢金菊面前站下,風一過,點點素香落了滿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你心不靜,自然看不

出這花自生自長的妙趣。”
  碧瑤愁道:“靜得下來嗎?”
  卿塵笑而不語,突然聽到腳步過來,緊跟著有人道:“皇後娘娘倒真有雅興,這時候還有心情賞花。”她和

碧瑤轉身看去,見幾個青衣玄裙的女官站在身後,為首的一個年約四十,眉眼苛刻,面帶冷笑,正打量著卿塵。
  卿塵看一眼她的服飾,對她這樣不敬的態度倒也不意外,淡聲道:“這長宵宮中的菊花開得不錯,宮苑也清

靜。”
  那女官道:“娘娘以後在這裡可以慢慢清靜,日子還長著呢,但就怕娘娘熬不住。”
  她話中連諷帶刺,顯然是存心來尋事的,碧瑤氣道:“皇後娘娘面前,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那女官冷笑道:“皇後娘娘?我在這宮中幾十年,還從沒見哪個娘娘進了這裡還能走出去,皇後娘娘又怎樣

?到了長宵宮,就要按長宵宮的規矩,任誰都一樣!”
  “你……”碧瑤氣得不輕,卿塵以目光制止她,問道:“你是掖庭女官?”
  “不錯。”
  “各宮各殿的瑣事,我平日裡過問得不多,倒不知道長宵宮原來還有自己的規矩,說說吧,都是些什麼規矩

?讓我也聽聽。”
  卿塵語氣輕緩,目光掃過眼前,無喜無怒。那女官似乎一掌擊在水中,空不著力,渾然不覺已經濺了一身的

水,“長宵宮的規矩娘娘很快就知道了,別的不敢說,千憫寺裡湛王妃怎樣,娘娘今後在這兒絕不會差了半分。


  卿塵一雙鳳眸略略一細,尚未及說話,便聽到一聲厲斥,“大膽!竟敢對皇後娘娘放肆,還不掌嘴!”

  那女官往說話的人看去,臉上頓時色變,來人竟是內侍省監吳未。隨著吳未的出現,一陣陣整肅的靴聲傳來

,數列御林禁衛入駐長宵宮,由內而外,迅速布守各處。那女官心中驚疑,忙俯身退往一旁,屈膝行禮:“見過

吳公公。”
  吳未卻正眼都不看她們,轉身畢恭畢敬地對皇後行禮,“娘娘。”
  卿塵點點頭,卻往那女官看去。雖說是長宵宮這種偏僻冷宮,但歷經前後兩次清洗,衛家也已然門庭傾頹,

宮中竟仍有殘余勢力,無怪乎皇上,甚至湛王都無法再容忍外戚閥門。
  那女官看著被重兵把守的長宵宮,再看對皇後恭敬如常的吳未,早已隱覺不妙,一抬頭,觸到皇後靜冷的眼

神,心頭一驚。
  卿塵緩緩踱步走過那女官身邊,容色清冷,“我倒不記得千憫寺中還有個湛王妃,吳未,既然有人糊塗,就

送她去看清楚吧。”
  吳未低頭道:“老奴遵旨。”
  那女官被嚇愣在那裡,待她清醒過來,先前囂張的樣子早不復再現,腿一軟,“撲通”跪在了地上:“娘娘

……娘娘開恩!奴婢知錯!”
  皇後素衣飄飄,早已舉步離開,那清傲的背影從容遠去,連半絲掙扎的余地都未留,是徹頭徹尾的不屑一顧


  吳未往身後揮一下手,命內侍遵懿旨處置,亦不再理會那女官,跟隨皇後而去。
  除了封鎖宮門的禁衛,另有四名內侍、四名宮女隨吳未前來。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先前的宮室便被整理妥當

,羅帳錦衾、裘衣暖爐一應俱全,榻前一個瑞鳳呈祥金銅爐,置了清華台中常用的木蘭香,裊裊煙輕,和著秋風

干淨的氣息,滿室清寧。吳未恭聲道:“娘娘看看可還缺什麼?”
  卿塵步入室中,聞到這薰香的味道便一笑,回頭道:“難為你想得周到,我枕旁有本未看完的書,讓人送來

,這幾天你不必再來這兒。”
  “老奴記下了。”

  宣室之中燈火通明,殿前內侍又換了一班,個個低眉垂目站在華柱深帷的暗影裡,不聞一絲響動。
  晏奚籠著袖袍靜立在御案之側,有些犯愁地抬眼看了看那些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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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7:26 | 顯示全部樓層
  連著幾天了,皇上每晚與湛王議事過亥時,緊接著便是這沒完沒了的奏章,待看個差不多,也到了早朝的時

間。湛王蒙御賜九章金令,可以隨時出入宮城,但如此連夜奉召卻也少見,而且是密召,接連幾天下來,朝堂上

的局勢又是一番不顯山不露水的改觀。
  夜天凌略緊著眉,放下手中一份手本。這是漓王的手本,今年五月,漓王與華翊郡主殷采倩啟程前往雁涼,

到達雁涼後不久,卻一同奏本回京,請求將澈王靈柩安於北疆,不再遷葬。
  夜天凌與卿塵幾經商議,終於准他二人所奏,降旨修王陵,建祭祠,並將雁涼改名武英。之後復遷附近郡中

百姓三萬余戶,擴城通衢,在原武威都護府與北庭都護府間增設武英都護府,使之成為鎮守西北邊疆的重鎮。
  天帝駕崩,漓王奉旨回京赴喪,昨日剛剛到達伊歌,除了帶回殷采倩請求留在武英的奏章,又接連上了兩道

手本,一道是例行述職,另一道自然就為了皇後遷居長宵宮的事。
  面前還有一堆沒有處理的政事,夜天凌卻有些心浮氣躁,站起來在室中走了會兒,便緩步踱往殿外。晏奚見

狀忙跟了上去,卻見皇上在階前一站便是半個多時辰,不動也不說話。
  左右宮人都知皇上這幾日心情欠佳,處處小心。晏奚和殿前當值的衛長征對視一下,衛長征悄悄沿著皇上目

光去處,往宮城西北角方向抬了抬眼。晏奚掂量了一番,便上前道:“皇上,今晚月色倒不錯,看了這麼久折子

,不如走動走動,松緩下筋骨。”
  夜天凌倒沒反對,月色極好,清清靜靜鋪了一天一地,瓊殿瑤閣,玉池秋水,縹緲如仙境。他心裡有事,一

直若有所思地負手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忽聽晏奚低聲道:“皇上,再往前就是長宵宮了。”
  夜天凌腳步一頓,目光掠往晏奚身前。晏奚低著頭心裡七上八下,大氣也不敢出,但再一抬頭,卻見皇上已

往長宵宮走去。
  宮宵影重,幕燈搖曳,長宵宮平簷素閣,庭園清寂,月灑青玉瓦,霜華千裡白。
  碧瑤服侍皇後睡下,剛要轉身熄了宮燈,聽到帳中低低叫道,“碧瑤。”
  碧瑤轉身,見皇後擁了被衾坐起來,“娘娘,還有什麼事?”
  卿塵抬手,牽著羅帳靜了半晌,“我睡不著。”她起身步下帳榻,碧瑤忙給她披了件長衣。她側身看著穿窗

斜灑的月色,那月光直照到心頭,浮浮沉沉,一片如水的明亮。她突然攏了衣裳,轉身便往外面走去。
  “娘娘你去哪兒?”碧瑤連忙跟上。卿塵越走越快,心頭異樣的感覺呼之欲出,仿佛前面有什麼在等待著她

。這裡不像含光宮那般宮深殿廣,她數步便出了寢室,轉到外面,步上階前。
  碧瑤跟在身後,往前一看,“啊”地輕呼出聲。
  園中清輝似水,有人獨立庭前,玄裳半濕,素衣深涼,不是皇上又是誰?
  月上中天,秋風白露玉階寒。卿塵立在離夜天凌數步之遙的地方,飄搖雲裳似攜了月華,青絲半散,落落風

中。兩兩相望,夜天凌忽然大步上前,猛地抬手將她抱入了懷中。碧瑤眼中微覺酸楚,悄然屏息退下。
  卿塵被夜天凌緊緊抱著,他身上帶著秋寒浸透的微涼,卻又有溫暖的氣息透過衣衫包圍了她,她輕輕推一推

他:“你怎麼來了這裡?事情解決了沒有?”
  夜天凌沒有松開她,只點了點頭。他自登基以來始終不立妃嬪,眾人皆知皇後獨尊後宮,極受寵愛。武台殿

前一番爭議,連皇後都因此被打入冷宮,誰人還敢忤逆抗旨再犯龍鱗?帝後合葬之事,無人敢再置一詞,朝堂上

下清肅。
  卿塵在夜天凌懷中仰頭,“那怎麼還悶悶不樂?”
  夜天凌看向她,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面頰,良久,深深一歎:“清兒,這江山天下,我終究還是委屈了你。”

  卿塵卻笑道:“這是什麼話?你怎麼不說我在武台殿做得好不好?你們兄弟兩人最近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

臉,朝裡朝外風生水起,好歹也給我個機會。若說這樣的話,那你蓋座金屋子把我藏起來,風吹不著,雨淋不到

,可是會悶壞人啊!”
  夜天凌抬頭,環視這長宵宮,復又凝視於她,低聲說道:“我只覺得,好像有多少年沒見著你了。”他執了

她的手放在心口,“這裡空蕩蕩的,什麼黑臉白臉,好了壞了,都沒細想。十二弟昨天回來,進宮找我大吵了一

通,口口聲聲問我這是要干什麼,我也只有苦笑的份。想他說得也對,我若連你也容不得,就該等著去做孤家寡

人。”
  他心口的溫度從掌心傳來,化作一片暖流蕩漾,卿塵修眉輕挑:“這個十二,也就他敢跟你這樣。太妃娘娘

那麼溫柔的人,他這個脾氣也不知道是像誰。”
  夜天凌道:“幸而他還敢,七弟這幾日天天進宮,他分明也是有話想說,卻一忍再忍,絕口不提。清兒,現

在連你也不肯和我爭執了,我要讓母後和父皇合葬,你不贊成,卻始終也不曾和我說。”
  夜天湛果然還是比十二老練些,看來她臨去那一眼,他終究還是明白了。非但如此,他或許也是在避嫌,無

論皇上對穆帝的態度也好,對皇後的態度也好,站在他的立場,說得越多,越可能適得其反。卿塵松了口氣,她

知道夜天凌現在口中的父皇是指穆帝,柔聲道:“我不是不願和你說,我只是覺得,於情於理,你怎樣做都沒有

錯。再者,即便天下人都說你錯,我也會在身邊支持你。那些大臣,我們總有法子讓他們退步。”
  夜天凌微微動容,眉心卻並不見舒展。福明宮傳來喪訊之後,他第二天便下旨將御書房遷至武台殿,表面上

無動於衷,一切喪禮如儀,然而心底那種感覺卻連自己都不能解釋。一直以來在他心中,穆帝的形象是如此模糊

,所能見的唯有《禁中起居注》中一些書於卷冊的記載。求仙問道、耽於享樂、荒廢國政、重用外戚……這些都

沒給他留下任何好印象,相反,往日天帝愛責教訓,卻歷歷在目。他甚至有時候會想,若天帝早幾年登基,說不

定天朝的情況會比現在要好得多。
  喪禮祭祀,面對著宗廟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牌位,他似乎發現,那個他叫了二十七年父皇的人,理所當然地比

那個應該是他父皇的人更像他的父皇,以至於他時常會懷疑,是不是母後和皇祖母弄錯了事情的真相?“這件事

,你說母後她心裡會希望怎樣?”他突然低頭問卿塵。
  卿塵想了會兒,道:“我覺得母後對天帝是有恨,卻也有情,而天帝對母後怎樣,你我都看在眼裡。四哥,

你想讓親生父母合葬,這自然是人之常情,但若肯成全母後和天帝,又何嘗不是一份孝心?”
  夜天凌的聲音如同這深深長夜,幽涼濃重:“他是我的殺父仇人。”
  “不要讓恨迷了自己的心。”卿塵低聲道,“這是很久前母後讓我轉告你的話。”
  “母後?”夜天凌他抬頭遙望寒夜,“嗯,我是恨他,所以我要用那樣的法子奪取皇位,我讓他病老深宮,

孤苦淒涼。”他眼中現出一絲復仇的快感,伴隨著落寞交替而下,絲絲牽人心疼。他忽然輕笑一聲:“可是他死

了,我心裡竟會覺得難過。你說,這不可笑嗎?”
  卿塵擁著他,輕聲道:“不可笑,四哥,二十七年父子相稱,恨他敬他,都是真實的你,何必分得這麼清楚

?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你是天子,是皇上,一句話生殺予奪,一抬手予人榮辱,你可以讓萬人哭,萬

人笑,你的恨會讓他一無所有,但你也能給他一份成全,只要你想。”
  夜天凌俯身盯著她,卿塵眸光澄透,“恨過他,成全他,從此一刀兩斷。上一代過去了,可我們都還有很長

的路要走,難道要停在這兒,糾纏不休?”
  夜天凌抬頭,望向那無垠的夜空,明月清亮,直透心間,如水浮沉。一切忽然便那樣靜了下來,多少年來的

心結梗在心頭,始終難以開解,天帝的死觸動了他積壓至深的情緒,卻亦如一把鋒利的劍,堪堪斬在那死結之上

。是啊,該到此為止了,死者已矣,生者將往,將該恨的恨了,該還的還了,還有多少事等著他去做?比起恨來

,成全,需要更大的智慧和勇氣。

  他豁然一笑,有些自嘲,又帶幾分灑脫,忽而喟歎:“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兒。”
  卿塵輕抿著唇,含笑相望。月光淡淡照出兩人的影子,斜斜投映在地上,無聲交疊。夜天凌眸底深深一亮,

突然抬手將卿塵橫抱了起來,大步便向外走去。
  卿塵嚇了一跳,輕呼道:“你干什麼,去哪裡啊?”
  夜天凌邊走邊道:“回寢宮。”
  卿塵道:“才這麼幾天,你這樣會穿幫的,一台戲好歹也要唱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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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7:37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凌低頭道:“這出戲朕不唱了,這麼多天若還震不住那幫大臣,朕不如退位讓賢。今天念在十二弟求情

,赦你這一回,但你又小瞧夫君,罰你回含光宮侍寢……”
  “誰跟你回含光宮,我去清華台……”卿塵攀著他的脖頸,話語聲落,月光飄飄淡淡如夢,漸遠漸輕。
  《禁中起居注》卷七,第四十六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一十二日。
  ……後當朝忤帝,帝怒遷之長宵宮,重兵幽閉,內侍宮人皆不得近。漓王力求於御前,中書令鳳衍上表三章

,具後素日之德,群臣請赦。帝有感,迎後歸含光宮,復恩嘉。
  十二月,遷和惠太後靈,伴天帝,合葬東陵。

  輕輕灑灑一夜的小雪,妝點了肅穆宏偉的帝宮,又是一年秋去冬來。
  旋轉飄飛的輕雪落到清華台,未及積下便化作了雪水,暖融融的地氣一呵,四處落得蘭露點點,芬芳清冽,

倒似進了細雨滋潤的晚春。玉蘭樹下,鳳鳥鸞鶴閒步展翅,不時一聲清啼婉轉,空靈悅耳。
  兩排紫衣侍女手挑盛著蘭花的竹籃,袖袂飄曳,穿過瓊苑步入清華台,翩躚恍若瑤台仙子。五色池旁水霧縹

緲,卿塵正仰面躺在玉榻之上,身上隨意罩了件夜天凌的衣袍,寬襟長衣散散垂落,別有一番閒雅的風韻。
  夜天凌倒是端身坐在榻前,一手有意無意地撫著卿塵散瀉身旁的長發,一手在眼前奏疏上批了幾個字。五色

池的內池連著殿中溫室,剛剛沐浴過後,一時不想去御書房,他便命人將今天的奏疏取到了這兒。事情不多,和

卿塵談笑間便大概處理妥當,難得清閒的一天。
  侍女們進來將池中殘余的藥草清理干淨,復又將一勺勺的蘭花撒入池中,碧池蘭若,微香清淡。卿塵拍了拍

趴在身上的雪影,將手裡一份奏疏放回案上,“真讓殷采倩留在北疆嗎?”
  夜天凌低頭嗯了一聲,稍後說道:“她既執意請求,便成全她。”
  卿塵想了一想,說道:“也好吧。”然後反手又去取下一份奏疏,剛剛摸到,突然手底一空,那奏疏已被夜

天凌抽走,轉手放到了案頭她拿不到的地方。
  “干什麼?這邊你不是都看完了嗎?”卿塵問道。
  夜天凌沒回答,只點了點剩下的那些奏疏:“你看這些。”
  這意思便是那份不讓她看,卿塵奇怪道:“為什麼那份不給我看?”
  夜天凌道:“無聊瑣事,不看也罷。”
  卿塵轉過身來琢磨他的神情,夜天凌原本低頭寫東西,被她盯了會兒,一笑將筆擱下,“剛才我進來,你藏

了東西不給我看,先說說那是什麼?”
  卿塵側首,眨眨眼睛:“不告訴你。”
  夜天凌就指了指那奏疏,對她一搖頭。卿塵鳳眸一瞥,挽了頭發站起來,雪影從她身上跳下來湊往夜天凌身

邊。她撥開珠簾,一邊走一邊道:“你不給我看,我也知道是什麼。”
  夜天凌道:“那便不必看了。”
  “不看就不看。”卿塵身上外袍滑落,沿著淺階步下五色池,浸入水中,浮香氤氳烏發飄散,池水溫暖得讓

人心骨松散。她半合雙目靠在玉石池邊,信手撥弄著一朵清蘭,心思還是轉到那道奏疏上去了。
  定然又是請求皇上冊立妃嬪的奏疏,上次冷宮之事後,這種奏疏就沒斷過。皇上即位三年多,至今六宮虛設

,臣子們早就不以為然,尤其與鳳家對立的閥門勢力不願見鳳家之女把持內宮,自然要在此事上動些心思。先前

他們都還摸不透皇上的想法,只見帝後情深意重,便是有些奏議,也輕描淡寫,可突然出了冷宮事件,便好像積

蓄已久的洪水終於找到了出口,一時洶湧而來。
  夜天凌極少和她提起這些,但這幾個月來見他接連提拔鳳家親族,卿塵便也能知道大概。中樞平衡,沒有什

麼比讓這些仕族閥門自行牽制最有效,鳳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容他人動搖了皇後的地位。而夜天凌最終同意殷采倩

留在北疆,或許也有此事的緣故吧。
  他替她守著呢,他和她的家,誰也別想踏足一步。卿塵緩緩吐一口氣,往水中沉下幾分,突然聽到身後一聲

低笑。她回頭,夜天凌正看著雪影從垂帳後面叼出的一樣東西,笑不可耐。卿塵一愣,險些從水裡就那麼站起來

,“雪影!”
  雪影聞聲,“噌”地竄到了夜天凌懷裡,尾巴一擺縮起來,一雙藍晶晶的眼睛斜瞅著卿塵。卿塵氣結,雪影

叼出的正是她剛才不肯給夜天凌看的東西,這時候拿在夜天凌手裡,是一條腰帶,玄玉色的底子,金絲嵌邊,上

面繡的是……
  夜天凌端詳著,面上笑意加深,看了又看,問:“這是……龍?”
  卿塵恨不得把雪影揪過來打一頓,攀著池邊伸手:“還給我!”

  夜天凌閒步到池邊,一直強忍著笑:“到底是不是?”
  卿塵俏臉飛紅,銀牙輕咬,“你看不出來啊!”
  夜天凌似乎實在是忍不住了,笑得雙肩微抖:“開始確實是,沒看出來。”
  卿塵哭笑不得,她是繡的……好吧,是針法差了點兒,但也不至於看不出是什麼吧?眼見夜天凌一臉的戲謔

,雪影三兩下跳到夜天凌肩頭,蹲在那裡神氣活現,也不知它最近是怎麼討好的夜天凌,現在時不時連肩頭都可

以蹲一下了。“賣主求榮的家伙。”她信手丟了朵蘭花過去,雪影身形一轉,急忙跑掉了。
  夜天凌含笑在池邊蹲下來,白衣微松,襟懷半敞,“繡給我的?”他低聲問道。
  卿塵斜飛他一眼:“不是!”
  “哦?”夜天凌低下身來,笑看著她,“不是給我,那是給誰?”
  卿塵抬手搶那腰帶,被他一閃躲開了,深深的眸光籠著她:“是不是給我的?”
  卿塵半仰著頭,嫵媚地看他,唇角淺淺帶笑:“你是天子,腰帶上都要繡龍才行,我這又不是龍,怎麼是給

你的?”
  夜天凌驀然失笑,心中極是暢快,拿著那腰帶再看。卿塵便問道:“是不是龍啊?”
  夜天凌挑眉:“嗯,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
  卿塵抿著嘴,雙手環上他脖頸,“真的是?”
  “嗯,”夜天凌一本正經地點頭,“真的越看越像。”
  卿塵眼中狡黠的清光微閃,攀著他的手略一使勁,就將他往玉池中拉來。夜天凌也不反抗,順勢將她抱住,

兩人雙雙墜入池中。卿塵頑皮心起,站穩之後便拿水去潑他,夜天凌這身剛換的衣衫反正已經被她弄得濕透,索

性抄水反擊。兩人孩子一樣在玉池中笑鬧躲讓,層層水珠飛濺,竟玩得不亦樂乎,哪裡還有半點兒帝後的樣子。
  直到卿塵玩累了耍賴,夜天凌將她抱回榻上擦干了身子,舒舒服服窩在那裡。雪影湊過來被卿塵抓住,點著

它的腦門要罰,雪戰不知從哪裡玩回來了,圍著卿塵直轉圈。卿塵對夜天凌笑道:“四哥你看,還來了個求情的

。”
  夜天凌瞇著眼靠在榻上:“那就請皇後娘娘高抬貴手,饒了它吧。”
  卿塵道:“陛下聖諭,臣妾豈敢不從?”說著拎著雪影的手一松,雪影忙不迭地就往夜天凌身邊躲。
  夜天凌顯然心情不錯,破例允許雪影趴來胸前,剛剛抬手摸上它的腦袋,卿塵卻伸手把雪影拎開,“誰准你

趴在這裡了?”
  雪影被丟到雪戰身邊去,兩只小獸滾成一團。清香淡雅袖袂拂面,她已經舒舒服服地枕上了他的胸膛。他唇

邊勾起愜意微笑,這個女人,居然和一只小獸吃醋。
  他垂眸看她,目帶笑謔之意,她揚一揚修挑的眉稍,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夜天凌感慨一句:“女人。”這時忽聽外面晏奚隔著屏風急聲說道:“啟稟皇上,韋州八百裡急報!”
  夜天凌拂開珠簾步下龍榻,晏奚拿了急報入內,火漆紅印,竟是軍報。
  夜天凌看過之後,眼底幾分笑意深深一沉,眼底精光熠熠,劍鋒般明銳,轉身對卿塵道:“這個萬俟朔風,

居然和吐蕃開戰了。”
  聖武朝之前,西北一帶的大片領土原來一直控制在西突厥手中。天朝與突厥交戰,吐蕃趁機北擴,奪取領地

。柔然族取代突厥之後,雙方一直對峙。
  赤朗倫贊此人野心勃勃,聖武二十七年景盛公主病逝,吐蕃與天朝關系曾一度陷入緊張。三年前湛王兵懾邊

陲,聯姻西域,使得吐蕃暫時不敢輕舉妄動。萬俟朔風那時也剛剛站穩腳步,休養生息,培植勢力,盡量避免事

端。
  這幾年天朝內政不穩,吐蕃趁機又蠢蠢欲動。夜天凌一面厚賜嘉封,示以安撫,一面扶植萬俟朔風,助他掃

清突厥殘余勢力,先後滅掉同羅、僕固等散游部落,統一漠北。如今柔然今非昔比,與吐蕃的矛盾也日益顯露。
  五日之前,萬俟朔風借事主動挑起爭端,親引三萬鐵騎,以快襲戰術突襲吐蕃軍隊。赤朗倫贊也非平庸之輩

,即刻引兵北上,雙方在琉勒河一帶短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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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7:49 | 顯示全部樓層
  夜天凌三年來對吐蕃退以忍讓,暗中部署,這份軍報一入天都,他當即決定發兵西北。
  帝曜四年二月,夜天凌在宣聖宮光武台祭天封將,命上軍大將軍南宮競、武衛將軍唐初率輕騎二十萬兵分兩

路進擊吐蕃。
  月末,南宮競所率左路軍在大非川擊敗吐蕃軍隊,曾被吐蕃吞並的吐谷渾一帶重歸天朝。與此同時,萬俟朔

風調集柔然騎兵,揮軍猛攻,吐蕃兩面遇敵,戰事吃緊。
  赤朗倫贊審時度勢,欲與天朝暫時修好,以緩和局勢。夜天凌面告使臣,命吐蕃退出碎葉、扦彌等一直在他

們控制之下的西域諸國,赤朗倫贊拒絕。
  夜天凌態度強硬,當即驅逐來使,支持於闐國發兵南下。十日之後於闐攻陷扦彌國都城,盡殲城中吐蕃軍隊

。扦彌國國君被驅逐出境,流亡吐蕃,繼位的新國君對天朝俯首稱臣。
  四月,夜天凌調川蜀精兵,以岳青雲為左衛大將軍、西州都督,自原州通山路,越白水,向西夾擊吐蕃。
  戰報如雪,一日數封飛報帝都。武台殿燈火長明,晝夜不歇。
  吐蕃在赤朗倫贊多年苦心經營之下,國力強盛,騎兵勇猛,不乏與天朝對抗的資本。連月以來,戰事時有反

復,朝中大臣很快分成主戰與主和兩派。
  夜天凌心志堅毅,一旦決定徹底遏制吐蕃勢力,毫不動搖。在此事上夜天湛與他意見一致,朝中主戰一派正

是以他為首。
  這是湛王繼麟台之議後又一次明確支持皇上的政見,太極殿上唇槍舌劍爭論的結果是一戰到底。
  夜深人靜,主和一派為首的鳳相燈下踱步,湛王溫潤淡笑下犀利的詞鋒,御座之上皇上高深莫測的注視,竟

不由得讓他記起衛宗平在獄中曾說過的那些話。
  這次對戰吐蕃夜天凌不曾親臨戰場,但運籌帷幄,仍是以往用兵果決之風格。排除朝中反對意見後,逐步穩

定戰局,繼而發動大軍,配合萬俟朔風連戰快攻。
  六月初,他與萬俟朔風設誘敵之計,假作雙方失和,故意放歸吐蕃俘虜,引誘赤朗倫贊進攻掖城。
  赤朗倫贊果然中計,十萬大軍在鳴沙海被團團圍困,幾乎全軍覆沒。
  天朝、柔然兩軍乘勝追擊,五戰皆勝,赤朗倫贊亦在戰中被萬俟朔風所傷。
  之後天朝大軍一鼓作氣,接連收回西域數鎮,萬俟朔風則率領柔然鐵騎馳戰千裡,直接攻入吐蕃境內。
  捷報傳來,舉朝上下爭相慶賀,戰局已然明朗。
  赤朗倫贊遭此大敗,難以為繼,終於意識到柔然和突厥情況不同,想要對抗他們,就絕不能與天朝失和,於

是再次遣使向昊帝請求息戰。
  吐蕃使臣到了天都,朝見之前先私下拜會鳳衍,贈送異寶捨利佛珠。次日使者入朝,鳳衍出班力主受和,昊

帝此次終於降旨接受。吐蕃對天朝稱臣、納貢,退出西域,承認天朝對西域的絕對統治。
  是年七月,三方正式退兵,各遣使節至玉門關,立和盟碑,歃血而誓,結大和盟約,舊恨消泯,更續新好。

    曾經滄海難為水

  此次天朝平定西陲,國威遠揚,四方番國皆遣使來賀,各國使臣雲集天都,覲見朝拜。
  昊帝降詔,冊封萬俟朔風為柔然可汗,冊封赤朗倫贊為歸義王。八月仲秋,南宮競、唐初班師回朝,賜宴宣

聖宮澄明殿,舉朝同慶。
  澄明殿,殿高九丈,瓊階鋪玉,層簷入雲,築於太宵湖中搖光台上,四面雲波浩渺,霞霧縹繞,二十四道玲

瓏浮玉橋貫通臨岸,另有復道飛閣相連各處宮殿。遠遠望去,宮女們環鬢輕衣,綽約而行,凌波微步,絲竹縹緲

,恍如瑤池仙宮。
  辰時初刻,親王皇宗、文武臣工入宮候駕,殿廊之前問候寒喧,已是顯而易見分明的兩派。一方是秦國公、

長定侯、鳳衍、殷監正等宗親仕族、耄耋老臣,一方是杜君述、陸遷、斯惟雲、南宮競、唐初等後起之秀、寒門

武將,此次戰和之爭,也正是這兩派一場激烈的對立。
  安定吐蕃,戰事大捷,這讓朝中少壯之派揚眉吐氣。南宮競和唐初此次凱旋,分別受封驃騎將軍、撫軍大將

軍,入進中樞,官比三公,隨征諸將各晉封賞。
  寒門將相陡然崛起,羽翼漸豐,已儼然要與仕族閥門分庭抗禮。殿前相見,拱手笑語間不免便帶了些許刀光

劍影,隱隱浮動。
  然而此時有一個人不曾進殿,站在兩方臣子之外,漢白玉欄前,負手面向煙波浩渺的明池碧水,豐神秀徹的

面容之上一抹清俊淡笑,廣袖飄拂間,竟有些遺世出塵、孤清的味道。
  卻是湛王,不親不疏,不遠不近,不冷不熱,明明身在局中,偏似置身事外的湛王。鳳衍隔著華柱飛簷看著

那身影便瞇起眼睛,眼角皺紋劃出深刻思忖。
  若說前兩年還有些混沌不明,那麼今年,大概所有人都看了個清楚,導致朝中新舊官員交替更迭的這場虧空

清查,昊帝並不是孤行獨斷,真正在旁鼎力相助的,竟是湛王。扳倒衛家的是湛王,調換各州軍政要員的是湛王

,豐盈國庫的是湛王,在朝中處處壓制鳳家的,也是湛王。這分明是一場台前幕後的天衣無縫的配合,將滿朝文

武都算計在了其中。
  那個立在廣殿瓊台之上的身影忽然讓鳳衍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就像數年前在太極殿上,昊帝登基即位,抬

袖命眾臣平身,俯瞰天下的一刻,那倨傲的目光讓他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是,如臨深淵。
  鳳衍暗中皺眉,忽然間聽到身旁殷監正歎了口氣,他也正從湛王那裡收回目光。
  面對突然看來的鳳衍,殷監正一反常態地和顏招呼:“鳳相。”
  鳳衍老眉微動,眼底掠過復雜神色,面上卻笑著:“捷慶之日,殷相何故歎氣,莫非是忽有所感,起了兔死

狐悲之心?”
  這話說得頗有些嘲諷之意,殷監正反問一句:“秋風漸起,鳳相心不悲乎?”
  鳳衍臉上笑意略收:“殷相多慮了吧。”
  殷監正抬眼一看他:“那蘇意、杜君述補調門下省,斯惟雲升任中書侍郎也有些日子了,鳳相感覺如何?”
  衛宗平被罷官貶黜之後,由大學士蘇意、光祿大夫杜君述共同接任門下侍中,從此恢復了中書、門下兩省各

設兩名尚書、兩名侍中的舊例。天朝三省並相,這相當於無形中分化了宰相的權力,雖然中書省並未真正增添中

書令,但卻調入了一個斯惟雲任侍郎,這便也和分權無異了。此事對於鳳家、殷家都有不小的沖擊,但兩家卻一

如從前,仍舊對立著。鳳衍聞言冷哼,“殷相身在其中,何必來問我?若不是感同身受,方才何必望風悲秋呢?


  殷監正道:“呵呵,鳳相說得好,老夫方才想起衛宗平,確實是一時感慨,但鳳相卻似乎並無此憂。”
  鳳衍神情中頗帶自負:“有勞殷相掛心了,凡事不盡相同,豈可同一而論?”
  殷監正明白鳳衍指的是鳳家有皇後這尊靠山,也不多言,只是徐緩說了一句:“這天朝究竟是姓夜啊!”
  這和衛宗平異曲同工的話,令鳳衍心頭一驚,此時忽聞鍾磬鳴奏,九韶樂起。待內侍宣駕之聲傳來,遠處華

蓋遙遙,儀仗分明,五明金扇迤邐隨後,聖駕蒞臨。

  鳳衍與殷監正中斷談話,連忙整肅儀容,與王公百官跪迎聖駕。
  不過片刻,便見皇上攜皇後入殿,龍行虎步間玄袖飄飛,沉峻氣度王者威儀,傲然不可逼視。皇後含笑緩步

隨行,雲鬢鳳冠,玉綬翬帶,百尺鋪繡金鸞衣長曳身後,秀穩如儀。兩人並肩而行,過玉階,登明台,似自那雲

中天闕飄然而來,神仙眷侶,風華天姿,不禁令人神奪。
  “吾皇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中,眾臣俯拜,玉冠朱纓、烏紗金簪於兩廊之側依序低俯,次第而下。皇上略一抬手,殿侍宣旨免禮

,眾臣再拜,謝恩平身。
  湛王抬眸而視,隔著金階玉簾,眼前忽然淡淡一亮。
  卿塵在那光彩玲瓏的垂簾之後轉身,明華宮妝下那點淡勻的笑意,映入秋水灩瀲的鳳眸,似是灼灼秋陽灑上

一碧千頃的太宵湖,清波炫目,攝魂奪魄,令這金碧輝煌的大殿華彩盡失。流金雲裳伴在龍袞玄袍之側,相映同

輝,這一點清緩的笑,便讓皇上冷玉般的臉上帶了幾分暖色,待湛王回過神來,皇上已步到金龍御案之前,含笑

攜了皇後的手,親自引她至左側鳳翔青玉案,並肩入座,轉而笑道:“眾卿平身就座,不必拘禮。”
  眾臣見慣了皇上喜怒不形於色,少見他這般笑容,便都知他今天心情極好。天朝經此一役,國威大盛,一番

中興之氣歷了許久的醞釀、積壓,終成氣象,大有浩蕩四域,一掃乾坤之勢。這幾年的艱難化作胸中豪情振奮,

使得人心懷暢快。夜天凌環視殿下,心有感觸,目光一動落到了湛王身上,眼中笑意卻突然一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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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8:01 | 顯示全部樓層
  麒麟金案之後,湛王正凝視卿塵明麗笑顏,神思專注。他似是感到了夜天凌的掃視,微一抬頭,夜天凌卻已

轉而往卿塵看去。卿塵自湛王處回眸,便對夜天凌嫣然而笑。
  翦水雙瞳,玉色流光,澄淨裡透著嫵媚,清清明明浮浮沉沉,盡是她似幻似真的喜悅。夜天凌眉梢淡淡輕挑

,便也以微笑回應。再扭頭看向湛王,湛王未曾回避他們任何一人的注視,淺笑溫文,毫不掩飾地欣賞,隨即起

身,率文武群臣舉酒朝賀。
  夜天凌環視群臣,有意無意間,獨對湛王舉了舉杯。湛王欣然回禮,對視之間,各有一笑。
  三賀之後,殿前作《韶箭》之舞。舞畢,番邦使者在鴻臚寺官員引導下依次覲見。
  卿塵坐在夜天凌身畔,饒有興趣地欣賞各國使臣的服飾舉止。待到吐蕃使臣上前,她便格外留意,吐蕃此次

戰敗,被迫稱臣,使臣在天都也有些底氣不足,卻不知會有什麼說辭。
  但見那使者依照天朝禮儀,行三跪九叩之禮,一通贊譽天朝的得體話語之後,手按胸前,彎腰深鞠,“……

我邦自不量力,冒犯天威,贊普不勝悔之,決心與天朝重修舊好,故遣臣來朝,除納雙倍歲貢之外,願送嫁卓雅

公主東入帝都,以示誠意,懇請陛下不辭為恩。”
  吐蕃此舉並不讓人意外。柔然族在西北逐日壯大,萬俟朔風野心勃勃,現在與吐蕃間的和平未必能維持太久

。萬俟朔風與昊帝有母族之親,朋友之義,雙方各取所需,關系穩固,他得天朝支持,使吐蕃腹背受敵,吐蕃要

挽回眼前劣勢,重新修補與天朝的關系,唯一的法子便是和親。
  在此之前,天朝曾有華瑤、景盛兩位公主入嫁吐蕃,吐蕃也曾有兩位公主與天朝皇族子弟聯姻。如今赤朗倫

贊主動提出和親,而且入嫁的是他的胞妹,景盛公主的親生女兒卓雅公主,這是盡最大的努力拉近與天朝的關系

,以對抗柔然。
  御座之上,夜天凌微微笑了笑,吐蕃要防,但西北不能沒有吐蕃,尤其是不能只有柔然而沒有吐蕃,赤朗倫

贊這一番和親的美意,他當然不會拒絕。
  “天朝與吐蕃早有聯姻之誼,再結親好更為美談,朕准此請。秦國公,宗族中可有合適子弟迎娶卓雅公主?


  身兼皇宗司正卿的秦國公站起來道:“陛下,臣對此事有提議。”
  “你有何提議?”

  秦國公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恭謹嚴肅,“吐蕃此次雖觸犯聖威,但願送公主和親,足見其誠意。陛下後宮

空置已久,四妃九嬪皆形同虛設,臣建議,陛下可納卓雅公主為妃,既成吐蕃和親之願,亦置後宮以為和美。”
  夜天凌聞言,眸色已略略沉了下來,然削薄的唇角仍似帶笑,側首道:“秦國公之議,皇後以為如何?”
  以為如何嗎?卿塵睨他一眼,這人今天興致還真是好,換作平常,怕不早冷下臉來了。此前秦國公便多次提

過選立妃嬪,這樣的話她已聽到懶得再聽,他要她不必管,她便什麼也不理會。總之有他護著,她就是任性,堪

堪視天下群臣如無物,善妒也好,失德也好,她不在乎,他亦我行我素,哪管他人非議。
  這時來問她意下如何,卿塵眸光一轉,探進他深不見底的笑容。那笑裡的鋒芒直抵人的心頭,如劍,將出長

鞘,寒氣已漫空,再熟悉不過的眼神了。她眉梢淡挑,便放下手中玉盞,款款笑問秦國公:“秦國公可讀過灝王

所作的《列國奇志》?”
  秦國公微怔,不知皇後怎麼問起這個,據實答道:“臣讀過。”
  卿塵徐徐說道:“《列國奇志》第六卷,吐蕃國志裡曾提起過,吐蕃國素有習俗,男女通婚皆以血緣為界,

稱做‘骨系’,凡有嫁娶者必出五系之外。”她扭頭問灝王:“王爺,我可有記錯?”
  昔年卿塵在松雨台默記書稿,婉轉相勸天帝的情景仍記憶猶新,灝王淡然而笑,起身道:“確有其事,吐蕃

國有一本《擇偶七善業儀軌》,據此書記載,吐蕃男女凡有父系血緣者,一律不得通婚,有母系血緣者通婚必在

五系之外。否則通婚之人會全身變黑,給自己和族人帶來災難,尤其所生子女皆為癡傻怪異之胎,生生世世遭受

神靈詛咒。”
  卿塵點頭,語聲閒淡,“王爺當真是博聞強識,熟知各國風土人情。秦國公或許忘了,吐蕃卓雅公主的母親

景盛公主乃是雲凰長公主的女兒,雲凰長公主是先帝的表姑母,到了皇上這裡雖又遠了一代,但還在五系之內。

按吐蕃的俗禮,皇上與卓雅公主算是近親,通婚不祥。”
  話中幾位公主,幾門宗親,秦國公掌管皇宗司,自然清楚得很。且不管對不對,意思已經十分明了,皇後這

是當廷駁議,不准卓雅公主入宮為妃。
  秦國公心中不滿,口氣便強硬:“我天朝四海廣域,人口泱泱,從未有姑表之親不能通婚的說法。便是皇族

之內,也曾有撫遠侯尚華毓公主,親上加親,陛下納卓雅公主為妃並無不妥。”
  卿塵道:“撫遠侯尚華毓公主,公主連有三子,皆夭折於襁褓之中,自己也悲郁早逝,這一段姻緣豈為美滿

?”
  “但華毓公主為撫遠侯納妾數名,生兒育女,可謂賢德。”秦國公脾氣急躁,眾所周知,這時他自恃資望,

倚老賣老,便是皇後也不十分放在眼裡。
  卿塵鳳眸輕掠,容色清雅溫和,卻斷然命道:“吐蕃雖是我朝邦屬之國,也該尊重他們的習俗,以卓雅公主

為妃的事不必再提了,秦國公盡快自皇宗中選定子弟,迎娶公主吧。”
  她再次否了秦國公的提議,毫無商量的余地。夜天凌但笑不語,將龍雕玉盞輕輕把玩於修長的指間,深邃目

光鎖定秦國公,順帶著亦看過長定侯等老臣,當然,並沒有漏過鳳衍。如今還擋在面前的,唯此而已了。他緩緩

坐直了身子,杯盞之中冰色清冽,倒映出一抹沉冷鋒銳的光澤。
  聽了皇後的話,秦國公昂首向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據臣所知,皇族中並沒有十分合適的人選。”
  皇後一笑,笑中隱透靜涼,“照此說來,皇上若不納卓雅公主為妃,我朝便要拂了吐蕃贊普結親的美意了?


  “娘娘所言不差。”秦國公一抬頭,只見皇後含笑回眸,對皇上道,“陛下既已答應吐蕃和親的請求,自不

應食言。但遠有吐蕃習俗禁忌,近有華毓公主喪子之痛,卓雅公主也不宜入宮為妃。秦國公既然找不出和親的人

選,臣妾卻有個法子或能兩全其美。”

  皇上唇角淡噙薄笑一縷:“皇後但說無妨。”
  玉簾光影細細搖曳,灑上簾後之人柔和的側顏,一道清利的目光穿透那晶瑩光色,皇後居高臨下,看住秦國

公,“卓雅公主與皇上有兄妹親緣,不宜婚嫁,若願東來,可封為長公主,親善待之。素聞秦國公的孫女儀光郡

主才貌出眾,品德賢淑,宗室諸女無人能及,可晉公主封號,下嫁吐蕃贊普,以成兩國和盟之親。”
  輕描淡寫,寥寥數語,秦國公驟然變了臉色,幾疑自己聽錯了話。震驚抬頭,只見珠簾後秀穩儀容沉著淡定

,其旁皇上無波無瀾的聲音傳下來:“准奏。”
  簡短的兩個字,便決定了一個女子要離開天都,遠嫁吐蕃,或許終其一生都難以再回故土。從此之後萬水千

山,與親人天各一方,縱有公主之榮耀,卻是萬裡飛沙,千裡荒涼,生離死別。
  殿上透心而來的目光深涼似水,秦國公又驚又氣,渾身發顫。此時才明白過來,皇後,更確切說昊帝,這是

敲山震虎,警告這些從內政到外戰,甚至後宮之事都要指手畫腳的老臣們,他的容忍到此為止。
  順者昌,逆者亡,這就是皇權。
  殿下諸臣尚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卻聽湛王潤朗的聲音響起:“秦國公為君分憂,忠心可貴,儀光郡主以公

主身份出嫁,臣以為秦國公可加封太公,以彰榮表,請陛下恩准。”
  皇上淡淡道:“湛王所言極是,便依此奏。傳朕旨意,秦國公加為太公,封儀光郡主為公主,擇日和親吐蕃

。”
  太公封號雖然尊榮,但毫無實權,這相當於完全架空了原本在朝中舉足輕重的秦國公,群臣此刻都已體會出

些山雨欲來的意味。一朝天子一朝臣,昊帝的手段這幾年來人人心有體會,現在再加上一個外柔內剛的湛王,不

知不覺中竟已改天換顏。所有人都像處於一鼎悄然升溫的溫水中,等真正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最後水沸湯滾,

無力掙扎了。
  “陛下!”秦國公出席跪至階前,“臣……”
  “秦國公還有何異議?”御案後一聲詢問,十分清冷。
  “臣領旨謝恩!”秦國公不能拂抗聖旨,但心裡驚恨不已,一張老臉漲得紫紅,雙手微顫,“但臣還有話要

說,陛下遲遲不肯冊立妃嬪,臣不敢苟同!即便卓雅公主不能入宮,陛下也該選賢德之女子立為妃嬪,同主六宮

,方為社稷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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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8:12 | 顯示全部樓層
  此話分明是暗指皇後失德,湛王朗朗俊眉不易察覺地一動,不由抬眼便看向卿塵。卿塵安靜地坐在夜天凌身

側,唇畔淡笑非但不減,依稀更見加深。眼眸底處不見憂喜,只一味深靜下來,幽湖般斂著宮燈麗影,澄透無垠

,無意觸到湛王目光的時候,淡淡暈開一層細碎的觳紋。
  他看著她,神情間有著憐惜的柔和,似是在問她,很久以前他給不了的,現在那個人是否能給她?然而那目

光並不咄咄逼人,只無端讓卿塵覺得溫暖。
  卿塵淡淡地一笑,便聽夜天凌說道:“朕後宮家事,自有分寸,不勞秦國公操心,此事不必再提。”
  秦國公執意再奏:“天子家事當同國事,臣豈敢不為陛下憂慮?臣早多次諫言,陛下登基數年,始終無嗣,

國無根本,何以所托?請陛下以社稷為重,江山為重,聽從眾議,莫要再一意孤行!”
  天子無嗣,國將如何!卿塵霍然抬眸,目光直刺秦國公,大殿下闔然死靜。
  眾臣皆知,以前曾有臣子在朝中提過皇嗣的問題,惹得皇上怫然不悅,此後沒有人敢當朝再議此事,唯有秦

國公和幾個老臣一味上表奏諫,卻都被留中不發。卿塵心底恍然,夜天凌不讓她看的那些奏疏,並不單純是請立

妃嬪的諫議,他不願她見到這些,是怕觸及她心事,一片苦心。
  秦國公之語,似密密細針揉入心頭,流雲廣袖低垂,卿塵纖細的手指緊緊扣住鳳座之旁的浮雕,指節蒼白,

面上笑容卻紋絲未動,只是那目光已如冰雪,漸透寒意。
  窒息的感覺,像是被人緩緩壓入水中,越沉越深,越深越冷,明明可以掙脫,卻心灰意冷,動也不能動。

  此時,大殿中忽然冷冷響起皇上的聲音:“朕尚安在,你們便急著考慮儲君,是盼著朕早些讓出這個位子,

讓你們安心嗎?”
  這話說得極重,滿朝文武驚出渾身冷汗,秦國公張口結舌,匆忙叩首:“臣……臣不是這個意思,臣不敢!


  “哼!”皇上一聲冷哼,“不敢?我看依你所言,江山社稷都要毀在朕手中了。”秦國公驚惶不敢再言,殿

下左右兩席窸窣一片衣衫碎響,群臣紛紛離座,跪於一旁,烏壓壓直到外殿,盡是低俯的錦衣帽冠。靜若死域的

大殿中,只余秦國公沉重的呼吸,一聲又一聲,似已不勝負荷,隨時都要被扼斷在咽喉之間。
  輝煌金玉琉璃燈在御案前轉過一抹浮沉的暗影,皇上刀削般堅毅的輪廓籠在其中,喜怒難辨,唯見玄袍之上

飛揚倨傲的金龍,不怒自威,森然迫人。
  “朕今天告訴你們,即便朕無子嗣,卻上有兄,下有弟,兄弟皆有子有女,皆是夜氏皇族的血脈。我天朝福

祚綿長,江山亡不了。今日往後,若有人再提妃嬪子嗣四個字,以謀逆罪論!”
  擲地有聲的話,前所未有的決斷,不但驚呆了群臣,更讓卿塵如遭雷殛。他竟回護她至此,卿塵癡癡看著夜

天凌冷如堅玉的側顏,一股洶湧的熱浪漫過心頭,直沖眼眶。她匆忙一揚眼睫,傲然抬頭,留在群臣眼底的是高

高在上的微笑,母儀風姿,清華奪目。

    除卻巫山不是雲

  一路未語,龍輦御駕落停凝雲殿前,卿塵與夜天凌步下車駕,穿過明階御道,腳步卻越走越快,身後內侍宮

娥急急跟隨,幾乎是要小跑起來。夜天凌陪在她身邊走了會兒,突然快走一步,伸手將她挽住:“清兒。”
  晏奚、碧瑤等都知趣,忙帶著侍從們遠遠屏息退開。
  卿塵被夜天凌攔得腳下一個踉蹌,卻不曾回身,只站定看著前方,雕欄玉砌,瑤池天闕,皆盡迷濛一片。
  夜天凌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卻見明玉燈下,清光隱隱,她臉上已是淚水成行。
  “清兒。”他皺眉低聲喚她,有一點兒欲言又止的歉意。
  卿塵抬頭,忽然猛地撲入他懷中,力氣之大竟推得他後退一步,險些撞上身後的簷柱。“四哥,給我個孩子

。”卿塵聲音微啞,直視著他的雙眼,華柱暗影落在她的臉上,投下難以化開的濃濃淒楚。
  夜天凌眉心驟然蹙擰,看了她半晌,環在她腰間的手緊緊勒住了她,他低頭,慢慢說道:“我雖然說過你要

什麼我都給你,但是清兒,不要為別人來要,尤其是這個。我不喜歡你帶著任何的目的跟我說這樣的話,不管是

為了什麼。”
  卿塵淒然道:“你是天子,是一國之君,你不能沒有子嗣。”
  夜天凌眸底那無邊無際的深黑似要將她湮沒,他靜視著她:“我剛才說過的話,不要讓我再重復了。有我在

,你不必理睬任何人,聽清楚,記住了,除了我,不准你在乎任何人。”
  他抬手撫上她的面頰,動作輕柔。卿塵強撐著的力氣在他的凝視下絲絲消散,原本近乎鋒利的眼神漸作失落

,隨淚水幽然滑落,她緩緩搖頭,“可我想要一個身上有著你的血脈、我的骨肉的孩子,我不管他們,我只想給

你生一個孩子。”
  夜天凌眼中泛起一絲疼惜的暖意,擁她入懷,輕聲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老天若給我一個孩子,那是

意外之幸,若不給,這一生你就是我的孩子。”
  他似乎遙遙看向雲霧縹緲的瑤池,看向廣袤的夜空深處,聲音低沉回響在她耳畔,帶著奇異的力量。天地仿

若退回遠古混沌的一刻,只余他們兩人,一切都化作了虛無。
  無邊的孤獨中,有你有我的相守,四目交投,綻放整個塵世的繁華。
  無憂無怖,無懼亦無悲,心中落下沉緩而滿足的歎息,卿塵看著夜天凌。夜天凌緩緩勾起唇角,淡笑之下他

清的面容那樣清晰,觸手可及。不知過了多久,他低聲叫她,聲音略啞,帶著磁性的誘惑:“清兒,我想要你

。”
  卿塵足尖一翹,長袖飄飄揚起,伸手便摟上他的脖頸,吻向他灼熱的雙唇。
  夜天凌抱起她大步走向寢宮中,丹紗帳,柔絲錦,欺霜賽雪的肌膚,展若流瀑的發。幔帳朦朧燈色媚,他霸

道的氣息如若汪洋大海,她星眸中迷離光彩如絲如媚蠱惑著他,柔和而強勁的漩渦席卷下來,愛戀癡欲都化作他

對她的渴求。
  他輕吻她,沿著那栩栩如生的鳳蝶,流連於那雪玉凝脂般的柔軟。她在他熾熱的嚙吻下輕輕顫栗,仿佛含羞

帶露的一朵幽蘭,夜色下冶艷的美,如妖似魅,引誘他狂熱難遏。
  他狠狠將她擁住,抬手拂滅搖曳的燈燭,黑暗中冰絲凌亂,只余她輕微的喘息伴著幽香纏綿。這一刻,她完

全地屬於他,他探入她靈魂至深處,熔化她在激狂之下。
  他就是她,她便是他,彼此占有一切,付出一切。他們在一起,灰飛煙滅也罷,擁有了所有,卻什麼都不再

需要,只漂浮在無邊無際之中,無止無盡。
  她癡纏著他,喚他的名字,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這樣叫他,也只有他會叫她清兒。
  清兒,她只有這一個名字,只有這一個名字是她。
  她是為他而生的,為他穿越了歲月千年,來世今生,都只為他,與他攜手共赴這熙熙攘攘的紅塵,甘願永世

沉淪。
  夜已深,人已靜,此生已成癡。
  《天朝史·帝都》卷一百零三。

  四年秋,於闐國王重病,帝遣玄甲軍五千人,送朵霞公主西歸,繼國王位。五年,封於闐女王為西海女王,

立西海都護府。
  平湖秋波三十裡,一天秋月似水,一湖碎波如星。
  湖心月影,遙遙輕舟獨泊,一波一漾,似要飄入那清寒空遠的月宮中去。船艙之側,夜天湛獨倚望月,手中

半壺清酒,一身閒疏。
  舉酒再傾入喉,旁邊船艙中款款走出個女子,伸手一撈,將他手中酒壺搶走,如蘭似麝的幽香隨著她袖間綃

紗蕩過面頰,夜天湛半闔雙目,悠然笑道:“朵霞,還我。”
  朵霞卻不理他,轉身將手一松,那酒壺“噗”地墜入湖心,清波裡搖搖曳曳,一抹玉瓷淡影剎那間便沉入了

難以見底的深湖。
  “不准你再喝了。”
  夜天湛睜開眼睛,唇角輕挑,彎出個優雅的弧度,低沉笑語傳來:“好,就聽你一回也罷。”
  朵霞以手支頤,慵然倚靠在船舷之上,夜風拂袂飄過她美麗的面頰,她看著夜天湛,輕聲道:“明天,我便

走了。”
  夜天湛立在她身畔,一身白衣似浸染了月色清寒,他淡淡含笑:“嗯,明天就走了。”
  “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朵霞濃密長睫下彎彎的雙眸,讓夜天湛想起沙海之畔的月牙泉,細亮的一刃

嫵媚,是大漠飛沙下絕艷的風景。他欣賞著她的美,她是他名義上的王妃,卻更像一個朋友。為妻為伴,因為知

道最終要送她遠去,所以在她面前輕松得近乎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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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6-10-2009 23:28:23 | 顯示全部樓層
  “於闐國內我已替你安排妥當,此程有玄甲軍護送你,萬無一失,你可以放心。”
  “只有這些?”
  清風月華,化作他眼中淡笑翩然:“無論在西域遇到什麼事,你都可以修書於我,湛王府仍然是你的家。”
  “那你呢?”
  “我也依舊是我。”
  朵霞看了他一會兒,挪開目光,低垂的長睫在她眼底覆上了一層淺淺的暗影,“我從來沒有想過,到了這一

天會是玄甲軍送我回去。”
  夜天湛笑歎:“我也一樣沒有想到。”
  朵霞問道:“你不後悔?”
  夜天湛微微仰頭,月光灑上他俊秀的臉龐。“三年了,”他淡淡道,“這整整三年的時間,你可知道我做了

什麼嗎?”
  微風凌波,衣衫飄然。他的身影映入澄淨的湖面,映入朵霞明媚的眼底,縹緲如一道幻影,“我只看到你事

事操心,宿宵辛勞,你為了她,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嗎?”
  “你錯了。”夜天湛灑然回身,俊眸之中精光一閃,穿透月華盡是雄姿英發的豪氣,傲然隱有王者之風,“

這三年,朝中吏治清正,已非昔日可比,國庫存銀五千余萬,民生漸豐,吐蕃西域皆盡安定,邊患肅靖。政清國

晏,四海鹹服,這雖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總有一日天朝會在我手中盛世大治,你記得我這番話,那一天不會

太久。”
  他俊朗的臉上因沾了酒氣而透出一股風流神采,全然不是往日周旋於朝堂之上的沉著從容,亦不復宮中府中

說一不二的雍榮威嚴,舉手投足間的瀟灑融入那指點江山的泱泱氣度,魅力逼人。
  朵霞一時愣在他面前,看得出神。他的風雅,他的孤獨,他的霸氣,哪一個他才是真正的他?她全然不知了

,眼前這個男人心底裡藏了太多的東西,沉澱在那雙明澈的眼睛裡,是波瀾萬頃的風華。
  “朵霞,多謝你陪了我這麼多年。”
  千裡明月清秋色,莫道離別。
  心中莫名地泛起愁緒依戀,朵霞向前撲入了夜天湛的懷中。夜天湛愣了愣,慢慢伸手,擁住了她。
  他身上的氣息,淡淡春風般的暖,吹透黃沙飛天,落日殘陽。他的微笑是她一生永不會忘的記憶,堅毅如山

的懷抱,給她力量和勇氣,她可以笑著轉身,一別之後是天涯。天涯路,輕紗飛天,駝鈴聲遠,玉笛輕折悠揚,

婉轉成千年的遼遠與思念。
  夜天湛唇間清揚的笛聲蕩漾於波光粼粼的湖面,起起伏伏,悠然飄灑。朵霞倚在他身邊,心裡空無所有,只

余這笛聲。

  此身,如夢。
  月落天清。
  西出雍門,陽光下秋高氣爽,風揚旌旗。五千玄甲軍輕騎護衛朵霞公主歸國,儀仗浩蕩,綿延數裡。
  因答應了朵霞,夜天湛並未出城送行。朵霞啟程的一刻,他站在城頭高閣之上遙遙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間

是她明朗的笑語: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這裡,記得有一個人在西域等你。


第二十八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朗日如金,折射在武台殿雀羽色青藍水透琉璃瓦上,將陽光幻出一片寶光艷瀲。一個青衣內侍匆匆邁上殿階,進

了殿中,下意識便放輕了腳步。
深色近墨的檀木地板光潔如鏡,倒映出重重金帷肅垂的影子,錦字花紋漂浮如雲,一直延進幽深的內殿。當值宮

人都遠遠屏息站著,人人低眉斂目,不聞半絲聲響,內侍的足音落在空寂的殿中仍舊格外清晰,不覺背心已見了

微汗。待見到殿前常侍晏溪,他低聲稟報了什麼,晏溪斟酌了片刻,便往宣室走去。
隔著一段殿廊,宣室中傳來隱隱說話聲。晏溪行至最後一道九龍墨玉屏風跟前,聽到皇上沉冷的聲音便遲疑了一

下,雖有急事,但也不敢輕易打擾。卻只這麼一站,裡面的話聲停住:“什麼事?”
晏溪趨步上前,轉過屏風,只覺得氣氛凝重迫人。裡面除了湛王,只有鳳衍、杜君述和斯惟雲三名重臣,人人面

無表情,唯湛王一雙微挑的眸子淡淡看著對面的鳳相,頗有幾分犀利的味道。
晏溪俯身垂首,目不斜視,稟道:“皇上,含光宮剛才急召御醫入見。”
夜天凌黑沉沉的眸底輕微一波,連帶著湛王也抬眸。這消息對鳳衍來說卻來得最為及時。果然,皇上將手中的奏

疏一合,丟下話來:“回去想清楚改作何處理,明日奏本上來。”言罷拂袖出了宣室,起駕含光宮。
鳳衍躬身領了,轉身退出時暗中瞥了湛王一眼,心下恨恨。
今年夏天,滄浪江遭遇水患,連續不斷的暴雨使得江水決溢,河道泛濫,湖、雲兩州十七郡田毀城淹,盡成一片

澤國。這樣的洪水已有多年未遇,皇上急掉江左水軍出動戰船遷移百姓,搶修因洪水而決口的廣安渠,復又兩次

撥銀賑災。七八月過後大水漸退,由於賑濟得當,兩州未再出災疫亂情,忙亂了數月,各方都松了口氣。
不料此時,帝曜二年的金榜探花,接替斯惟雲督修廣安、廣通雙渠厄梅羽先,卻一道奏表將鳳衍的長子,身兼工

部侍郎、江左布政使重任的鳳京書參到了御前。參他私自挪用修渠造項,使得廣通渠遲遲不能竣工。大雨來臨,

江水暴漲,廣通渠不能發揮預期作用,以致廣安渠不堪重負,決堤千裡,盡毀兩州房捨良田。
這一彈劾到了御前,皇上極為震怒。近年清查虧空,第一查的便是挪用,這本便犯了大忌,何況又造成毀堤淹田

的重災,即刻傳鳳衍入宮見駕。
鳳衍一到武台殿便覺出氣氛不對,跪拜後未聽到叫起,劈面一道奏疏落在了面前,“自己看吧。”
黃綾奏疏落地,赫然展開在眼底。梅羽先剛勁挺拔的筆跡力透紙背,墨跡深亮,字字如刃,看的鳳衍漸漸冒出一

身冷汗。正惱火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六品外官,哪裡來這麼大的膽量彈劾鳳京書,一抬眼,正看見湛王淡笑間一抹

亮刃般的眼神。
鳳衍心念電閃,將奏疏重新呈上,俯身叩首:“皇上,奏疏中所言涉犬子,按定制臣應該避嫌,不便多言。”
湛王烏墨似的眼稍輕輕一挑,唇邊笑意隱隱加深幾分,處變不驚,溫而不亂,不愧是三朝宰輔相臣。
御案之後,皇上冷眼看向鳳衍:“廣安渠毀壩決堤,水淹千裡,你身居中樞之要,難道也沒有話說?”
“臣等失職,未能事先防患於未然,以致發生這樣的事情,臣請皇上降責。”鳳衍先行請了罪,繼續說道,“但

廣安渠究竟何故決口,臣以為應先查清原委。堤壩出了問題,負責督造的的官員難辭其咎,難免會為了要推卸責

任尋些借口,其言不可全信。”
話音一落,身旁響起湛王的聲音:“這幾年清查虧空,各部的缺漏都一一補齊,唯有工部的一直以兩渠的工程浩

大為借口,一拖再拖。現在虧空仍舊在,廣通渠工程停滯,廣安渠毀於洪水,不知工部的造銀究竟用在了何處?

鳳相不說造銀的事,卻將原因歸咎於其他,這是為何?”
鳳衍立刻道:“王爺,臣剛才只是回皇上的話。至於修渠的造銀,若要問,當先由尚書省追究負責此事的戶部。

王爺若想知道,臣盡快發文尚書省,讓他們責查。”
聽似恭謹的語調,卻因為太過恭謹,便帶出了些非同尋常的意味,仿佛皇上的問話可以暫且放下,湛王的話卻不

能不答。
湛王如何聽不出鳳衍是想將殷家拖下水,冷笑道:“何必如此麻煩,此事只需問一問鳳京書便明白了。聽說鳳京

書在司州故裡修了一座佛寺替鳳相夫人祈福,以南嶺檀香為木,東海白玉為階,自稱連皇上為太皇太後修築的昭

寧寺也不能及,不知此事鳳相以為如何?”
鳳衍暗驚,不想鳳京書酒後一句醉話,千裡之外湛王竟知道得如此清楚,除此之外,不知還有多少事落在了他手

中。當即說道:“小兒為母捐資禮佛一事,事先曾蒙皇後娘娘准許,娘娘還因此恩賜修繕之資。山野小廟豈敢與

昭寧寺相提並論?昭寧寺的規模造項王爺最為清楚,此話豈不荒謬?”
湛王眼中冷芒一沉,對面杜君述和斯惟雲同時皺眉,鳳衍果然姜老彌辣,這一招攻守兼備,不但搬出了皇後,更

是將皇上與湛王間的一筆舊賬也暗算在裡面。
想當初湛王與皇上不甚和睦,因深知皇上誠孝祖母,對昭寧寺不肯有半分馬虎,命人將昭寧寺的造價成倍提高,

造金成佛,斥建寺之資千萬,使得國庫越發吃緊。昭寧寺竣工之後,堪稱天下佛寺之首,尋常寺院無人能出其右

,如今不僅是皇家寺院,更是天竺、西域、吐藩等僧侶東入中原論法的勝地,弘揚佛法,教化民眾,香火十分鼎

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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