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情人/作者:雪狐 /散文新詩-連載中

舒娜

三百三十 阿打中樂透記　　　（１）

賣吃的店起先總是會吸引路過的國中高中生來買，但是就跟婚姻一樣，蜜月期的熱度一過，就馬上進入難熬的戰國時代。

店家敗給客人的結果　－　就是應聲喊倒。

這一帶的早餐店除了早期包租婆家開的，雖口味道地，卻因忙不過來而良性收店外，前後總共倒了四家；最快的記錄是開店一星期後倒店。

就連有連鎖做靠山的『豐米便當』，也做三個月就倒；在收店的當日，便當店老闆也不得不感嘆：

「就算有中央廚房的連鎖店也不能為節省的富華街掛保證啊！」

在陽台上澆花的舒雪目送樓下最後一趟載著『豐米便當』鍋碗瓢盆的小貨卡駛離忍，不住發表起她多年來的研究心得：

「其實這些租屋開店的店家們在決定開店時都疏忽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其實漢不是很有興趣聽，不過看在老媽是他的金主的份上，還是假裝關心一下比較不會影響以後伸手要錢的氣氛：

「什麼因素？」

「你沒看到嗎？那些沒倒的，像「『活老爺超商』『富華餐館』之類的店都有一個特色，就是房子都是自己的，不會被店租吃調老本才能存活啊！」

這麼一說，讓漢想起了對面買下『上海包子』店面，開髮廊的新鄰居：

「所以『冬景髮廊』應該可以撐下去囉？」

老媽關上水龍頭，收好花灑，探頭下望了一眼，只見藍白紅三色旋轉霓虹燈光束潑灑下，半獸人阿秀正走進『冬景髮廊』大門：

「連阿秀都去報到了，我想，『冬景髮廊』應該可以撐下去吧！」


那『冬景髮廊』的老闆健信趁著沒客人上門，正在靠裡面的櫃台玩著線上遊戲練功，聽見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抬了抬眼，但見一碩大身影擠進門內。

「阿秀，妳來燙頭髮喔？」

阿秀一屁股坐在門邊的等候區沙發上：

「喔唷！我哪燙得起呀？貴死囉！」

一股體酸味隨著阿秀坐下的動作攪亂的空氣飄進健信鼻腔內：

「那妳來幹嘛？」

熟練的翻著沙發旁書報架尋找她的獵物，阿秀閒閒的回道：

「聽說新一期的一週刊送來了，人家來借看啊！」

為之氣結的健信一時間不知是否要把這街坊鄰居口中的阿打追加歸類為白目一族：

「我有說要借妳看嗎？」

自從『冬景髮廊』新開張至今，這樣的對話總在週刊送達的隔天不曾間斷的重複著。

「唉唷！讓人家看一下會死啊？帥哥！」

健信擔憂的看著玻璃門外看了：

「講話不要這麼曖昧，快看快滾，免得影響我做生意。」

不知什麼叫皮厚的阿秀，瀏覽著誇張的八卦內容涼涼的應道：

「講成這樣，我哪會影響你做生意啊？我還可以幫你招呼客人喔！」

如果說每個人都像一本書，健信相信阿秀絕對是本排版錯誤，還不知所云的書。

「免了！還幫我招呼客人喔？妳不要把我的客人都嚇得不敢上門我就很高興了！」

嘆口氣搖搖頭，稟著做生意和氣生財的傳統，健信只能任她去；同時，他也堅信，能夠整條富華街大小店家通吃的霸主不是什麼地方上赫赫有名的地痞流氓，而是正四仰八叉賴在他沙發上的這隻做壞掉的鬼娃阿秀是也。

舒娜

三百三十三 阿打中樂透記　　　（２）

還好健信的煩惱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屋外的一陣鞭炮聲打斷；因為阿秀已經以媲美奧運跑百米的速度衝到門口：

「是誰家中樂透了？」

可不是嗎？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阿秀每天念茲在茲的開獎時間。

雖然她半個偌大的身軀伸在門外方便觀望，但她的肥腳卻仍卡在門裡，健信不得不踢出這臨門一腳：

「妳還不趕快出去看看？搞不好可以吃紅說。」

正因為她是阿打，所以中計不是什麼難事；當她喃喃自語的說道：

「如果是小亞她媽中了，獎金她一定會分我。」

肥腳已如健信所願跨出『冬景髮廊』。

但教她失望的是，放鞭炮的既不是小亞她家，也非街口彩券行，而是『天天香快炒』有個賭徒因為贏錢而放鞭炮。

「哇哩咧！什麼東東嘛！害我爽了一下。」

健信不懂是什麼道理，如果是小亞她媽中了獎金，她一定會分阿秀，他只知道三十六計調虎離山之後，偷偷關上電動鐵捲門，把燈給黑了才是上策。

「老闆，你戲弄我，哪有人中．．．．．？」

當阿秀轉身，準備把一週刊上國明黨立委邱亦的真髮假髮風波的八卦續攤看完時，誰知面對的是堵在鼻子前面的鐵捲門：

「吼！死老闆，你給偶記住啦！」


沒有一週刊可以看，更沒獎金可分，阿秀悻悻然往回家路上走去；但是與小亞媽媽的協議她是會一直牢牢記在她癡愚的腦中。

那是幾個星期前的一個傍晚，阿秀照例不定時到她的地盤之一　－　彩券行報到看盤。

她看的盤就是高掛在彩券行牆上，前一天開出來的樂透，彩威力彩等的中獎號碼。

當背對著玻璃門看盤看得正起勁的阿秀聽到老闆娘對剛開門進來的客人道聲：「歡迎光臨」時，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

這一望雖不至於喜出望外，但也算是見到了個令她神清氣爽的稀客。

「小亞的媽！」

來人正是舒雪，一身合宜的淺藍夏裝出現在她背後，像是富華街太陽下山前最後一抹繾綣的藍。

「嗨！阿秀！今天買幾張啊？」

說著，舒雪掏出百元鈔票給櫃檯裡肢障的老闆娘：

「電腦選號。」

「小亞的媽妳今天好漂亮。」

這是答非所問的阿秀每次見到小亞她媽必狗腿的一句話。

但此話一出，店裡正在埋頭研究號碼的其他客人們紛紛抬頭看看，以阿打的標準來衡量的“好漂亮”是真漂亮還是只有眼睛脫窗的阿秀自認的漂亮。


「只有今天漂亮嗎？那意思是我以前都不漂亮嘍？」

阿秀不依，她可是真心誠意舒雪的風韻猶存：

「小亞的媽妳好壞唷！這樣笑人家。」

看舒雪收了彩券要走人，正聊到興頭上的阿秀自然意猶未盡：

「妳家小亞找到工作沒？」

此話一出，正在埋頭研究號碼的其他客人們再度紛紛抬頭等著小亞的媽給答案：
對呀！或許我們不認識她，但妳家小亞到底找到工作沒？

舒娜

三百三十四 阿打中樂透記　　　（3）

“這死阿秀怎麼那麼煩啊？”

不是討厭阿秀叫她小亞的媽曝露了她的年齡，是舒雪不喜歡家務事被攤在陽光下，讓店裡的一干生張熟魏給聽了去。

「阿秀，可不可以不要在大庭廣眾談我的家務事啊？」

如果舒雪以為這樣講阿秀就會不好意思的閉上她的香腸嘴，那她就大錯特錯；被她這一提醒，只能發揮讓阿秀降低音量的效果，並不能阻擋她的好奇心：

「好嘛！那小亞的媽，妳家小亞到底找到工作沒？」

阿秀又再用氣音問一次，像壞掉的錄音帶一般。

「唉．．．．．！」

舒雪莫可奈何的嘆口氣，看阿秀如此孺子不可教，才知道原來阿秀之所以領有『阿打手．．』不，『殘障手策』，是因為她的思考模式不是正常人可以想像的。

「叫妳不要問妳還問。」

舒雪真是為之氣結，真是敬酒不喫喫罰酒，跟阿打講話真的不能太迂迴。

「下次四下無人的時候妳再問我好嗎？」

阿秀這才算聽懂，於是換個自認為比較討喜的話題：

「好嘛好嘛！那妳中過大獎沒？」

舒雪從包包裡掏出車鑰匙，暗示阿秀她真的不想再聊，很想走人。

「如果我中了還會在這裡混嗎？」

阿秀卻似乎還不想輕易的放這個富華街上少數幾個沒罵過她，酸過她的中古氣質美女就這麼走人：

「說的也是，哈哈！」

或許是看出阿秀眼中的依依，舒雪的惻隱之心稍稍浮現；反正多跟她聊一兩句也沒啥損失：

「妳每天都來這裡買彩券喔？」

阿秀搖著她那蓬亂如頂著巫婆掃把的肥腦，回答的半點不害臊：

「我哪有這麼多錢每天買呀？」

櫃檯後的老闆娘也不客氣的順便挖苦她：

「她喔！像義工一樣，不管有買沒買，每天都來這裡報到啦！」

看阿秀牛也似的銅鈴眼笑咪成一條縫，舒雪覺得也差不多該走了，拍拍阿秀的肩，跟她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阿秀啊！中了頭獎要借我幾百萬來花花唷！」

何嘗被人這麼當一般“人”看重？就算沒走狗屎運，阿秀答應的可爽快：

「那有什麼問題？那妳中了頭獎也要借我幾百萬唷？」

舒雪按下汽車遙控器，停在店門口的小紅的燈回應的閃了兩下：

「那妳就慢慢等吧！呵呵！」

自認沒有偏財運，舒雪笑著上了車；這個玩笑也就隨著排氣管裡的廢氣消散空氣中。

舒娜

三百三十五 阿打中樂透記　　　（４）

舒雪自是把這件事當玩笑話看，從未把它當成是對阿秀的一個承諾，或是雙方的互惠約定；開哪國玩笑啊？對方是阿打耶！跟這種人講話不都是瘋言瘋語，誰正經過來著？

即便是幾天後的一個傍晚，當門鈴沒人沒禮貌的按到「叭叭！」響，按門鈴的人說：

「素偶阿秀啦！」

這時舒雪也不曾把中了頭獎聯想起來。

「妳要幹嘛？」

街上眾家店面算是開放空間，阻擋不了阿秀趴趴走的肥腳，但住家可是私人空間，至少舒雪可以決定是不是要放人進來。

「妳家小亞有一件外套忘在「『活老爺』，我幫她拿回來了。」

阿秀的嗓門大到半條街的人都聽得見，舒雪根本不須重述，只消回頭用掛著一串問號的眼神望望正在剝栗子吃，看著『星光大道』的女兒：

「要給她上來嗎？」

不須透過對講機，芯亞早就聽到樓下阿秀像軍訓教官上術科喊立正稍息般的大嗓門：

「不要啦！丟臉耶！」

好不容易脫離龍蛇雜處的『活老爺超商』，以前整天泡在那裡的阿秀是芯亞看了就膩的人之一。

「妳叫她把衣服掛在樓下信箱上，我自己下去拿。」

畢竟跟阿秀未曾鎮日相處過，不知她的黏，要舒雪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還真的有點難以啟齒，雖說她是阿打，但好歹她是個友善又雞婆的阿打。

「阿秀啊！謝謝你啊！小亞在洗澡，那就麻煩妳把衣服掛在樓下信箱上，等會她自己下去拿。」

舒雪只希望阿秀耳背，沒聽到女兒前面那句：「不要啦丟臉耶！」

「喔．．．．．好吧！」

阿秀的聲音裡透著失望，舒雪有些於心不忍：

「亞亞啊！讓她上來一下也不會死，好歹人家特地給妳送衣服來耶！」

說著，舒雪也抓起一把糖炒栗子，加入看『星光大道』的行列吃將起來。

「上來一下當然不會死，可是她這個人上來一下是不夠的，她整天英英美代子跑人家家裡是會上癮的；難道妳希望我們家像彩券行或『冬景髮廊』那樣天天被她騷擾嗎？」

咦！別看這小妮子年紀不大，見解卻夠深，原來，有時必要之惡還是要狠下心去做的。

「對呵！到時候我們家的八卦會整條街滿天飛，那還有什麼隱私可言？」

想像看，像被扒光衣服走在街上的感覺就知道了。

不知是否怕穿過阿秀碰過的衣服也會變成阿打，那件外套稍晚被芯亞拿上樓來，死命的搓洗了四五遍才甘願拿去陽台晾。


再見到阿秀已是送衣事件的一星期後了。

當舒雪回家泊好小紅，撇見對面『冬景髮廊』玻璃門裡一個熟悉肥胖的身影背著她斜攤在沙發上。

雖然自家還沒淪為阿秀的巡視地盤，但為了保險起見，舒雪還是躡手躡腳賊也似的的往家門走去。

誰知本來一臉大便的老闆健信像看到救星似的，不懷好意的慫恿著那沒骨似的癱軟肉球：

「阿秀，妳最仰慕的中古氣質美女回來了，妳不是等她等了一整天？還不快去扒她的大腿？等一下被她“酸”上樓妳就扒不到嘍！」

舒娜

三百三十六阿打中樂透記　　　（５）

「對吼！好家在你有看到。」

於是老闆的暗自奸笑中：“嘿咩！好家在我有看到，不然，不知妳還要嚇走我多少客人哩？”阿秀“唬！”的跳起來，像水缸搬家似的蹣跚過了馬路：

「小　－　亞　－　媽！」

舒雪才插入一半鑰匙到鑰匙孔裡，聽到這響遍半壁富華街的吆喝聲，不禁嘆起氣來：“小亞媽”？這阿打還真會幫我亂編稱呼，這下子連“的”都省略了？

「阿秀啊！我家小亞是又有什麼東東忘在「『活老爺』了嗎？」

阿打也是人，凡是人都該受到基本的尊重，之所以對她和顏悅色，是因舒雪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不是啦！妳家小亞哪有那麼糊塗，還真的一天到晚掉東西哩！」

門應聲開了，舒雪暫時不打算上樓，免得在邀請與不邀請阿秀間為難自己：

「我最近沒買彩券，更沒中頭獎，所以暫時沒錢借妳。」

阿秀撫掌大笑也就算了，笑完還一掌拍在舒雪秀氣的肩上，害她差點拿樁不穩。

「呵呵！小亞媽，妳好幽默唷！」

講得那麼直，是不得以，想看看阿秀是否會識趣的自動走人，別再跟她“哥哥迪”浪費時間。

「那妳有什麼事？有話快說！」

誰知阿秀不知是真阿打還是假阿打，竟然還會接龍：

「下一句是有屁快放對不對？呵呵！」

舒雪心一橫，拉開鐵門：

「如果妳沒屁要放，那不跟妳混了，我要上樓煮飯去了。」

阿秀就是欣賞小亞的媽這一點；連下逐客令都那麼客氣，不像有些店家，看到她就直接吼她：「給我滾啦妳！」

「人家我只是要告訴妳我中了頭獎說。」

看天色像被染了墨汁般黑了下來，舒雪覺得自己至此已仁至義盡，不想再搭理她，於是假笑三聲：

「哈　－　哈　－　哈！好好笑喔！對不起，我要上樓去了，掰！」

阿秀這下可急了，猛的一把抓住舒雪的包包，在一台砂石車隆隆駛過時又是用響遍半壁富華街的聲音吼道：

「妳怎麼這麼不守信用？人家真的中了頭獎，想要借妳錢說。」

舒雪不知阿秀做中了頭獎的白日夢和她守不守信用有啥關係？直覺上，覺得自己有義務給這阿打來個如何保護自己的機會教育：

「最好是妳中了頭獎啦！就算妳中了頭獎也不能這麼大聲，像是要昭告天下似的，妳唯恐人家不知道嗎？」

阿秀嘟起香腸嘴，眨巴著牛眼大做美少女無辜狀：

「幹嘛不能讓人家知道？」

舒雪覺得噁心又好笑：

「難道妳不想看明天升起的太陽嗎？」

看阿秀香腸嘴圓張如情趣娃娃，牛眼瞪得由無辜變成大惑不解：

「想啊！」

舒雪知道自己這樣講是太過深奧了。


「記不記得我在彩券行跟妳怎麼說的？」

阿打也有心領神會的時候，阿秀於是又再用氣音說一次：

「哦．．．．．！我知道了，我告訴你喔！我　－　中　－　了　－　頭　－　獎。」
「」

舒娜

三百三十七　　　阿打中樂透記　　　（6）

是老天疼憨人嗎？

不會吧？

可是阿秀那脫窗的死魚眼中明明閃爍著少有的興奮光芒，原本一貫的癡愚表情也被愉悅所取代而風生水起起來。

「真的還假的？妳會不會是看錯，對到上一期的頭獎號碼了？」

阿秀的臉上倏地堆滿了委屈，她從她那不知幾個星期沒洗，發臭的圓領衫口袋裡掏出一張樂透彩券直直戳到舒雪鼻子前面：

「喂！雖然妳讀書比我厲害，可是彩券我天天研究，可是比妳厲害喔！」

聽她言之鑿鑿，又好像不假；但誰知道這是不是她又一想騙進舒雪家大門的技倆？

「嗯！這倒是真的。」

見舒雪仍遲疑著，阿秀收起彩券：

「不信就算了！我是因為不知道要怎麼領那麼多錢才來找妳，那我看我還是找別人教我吧！」

嚇？這阿打的脾氣還真不小：

「妳先跟我上樓，我幫妳再對一次吧！」

姑且不論她中獎是真是假，先當她是常人般安撫倒是真的；更何況，舒雪平日也當她是常人般對。

當舒雪背後站著個阿秀出現在玄關，芯亞驚訝到半張著櫻唇：

「媽！妳怎麼把她給帶．．．．．。」

這場景舒雪在樓梯間裡已演練過，所以馬上對芯亞擠擠眼，先聲奪人堵住女兒的嘴：

「噓．．．．．！不要多問，阿秀說她中頭獎了，你快把電視調到有對獎號碼的新聞台，我們幫她確認一下。」

沒得等舒雪讓座，阿秀早已大剌剌的以女大亨之姿一屁股坐在舒雪慣常坐的，正對著電視機的大位裡。

趁著舒雪走到牆角卸下肩上的包包在五斗櫃上時，皺著眉頭的芯亞立刻小聲抗議起來：

「媽！妳瘋了嗎？阿打的話妳也信喔？」

舒雪嘆口氣，也用氣音回道：

「唉！看她說得像是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如果等一下對不中，就讓她死了這條心，不要再一直纏著我了。」

看渾身像支髒臭拖把的阿秀坐在她家客廳沙發上，拿著她家搖控器大牌的胡按亂按，芯亞簡直不敢相信老媽竟然會被一個阿打給說服，還帶她進家門。

「那如果是真的咧？」

芯亞不可置信的搖搖頭，很想摸摸老媽的額頭看看是否燒壞了。

舒雪換上拖鞋，彎身把脫下的高跟鞋放進五斗櫃裡：

「如果不小心真給她中了獎，我們就更不能讓她跑到街上敲鑼打鼓的亂嚷嚷；搞不好明天的報紙社會版就會看到她被謀財害命橫屍街頭的新聞，況且妳媽我還是最後一個被人看到跟她說話的人，搞不好我就成了最大嫌疑犯了。」

只往謀財害命嫌疑犯的方向去想，可見得沒心機的老媽完全沒把之前跟這阿打間借錢的承諾當一回事；一拍自己的額頭，芯亞誇張的低喊：

「叫妳不要一天到晚看ＣＳＩ，妳看，妳越來越會瞎編劇了。」

舒娜

三百三十八　　　阿打中樂透記　　　（7）

這時，操控著轉台大權的阿秀眼睛雖死盯著電視機，像兩輩子沒看過電視那樣，但嘴巴卻不得閒：

「吼！妳們在我背後說我的壞話喔？」

舒雪和芯亞這才走到沙發旁打算虛應故事一下，那愛嚼舌的阿秀又說話了：

「妳一定以為我在騙妳們對不對？我告訴妳們啦！今天如果我騙妳們，那我就是小狗。」

平日在播對獎號碼的新聞台現在正在播廣告，趁這空檔，芯亞怎會放棄這損她的機會呢？

「騙人的是小狗？那太便宜妳了，應該說：騙人的是大母豬還差不多。」

看阿秀癱在沙發上，油漬和髒污已將她斗篷般寬大的圓領衫污染的灰僕僕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說像隻大母豬還真是再恰當不過，但來者是客，舒雪還是啐了芯亞一句：

「小孩子亂講話！」

並正考慮著是否在阿秀走後，把沙發套拆下來清洗；誰知，阿秀這時竟獸吼起來，像是迴盪在深山裡的虎嘯，著實嚇了母女兩人一跳：

「妳們看！妳們看！出來了，看！沒騙妳們吧？０２，１７，．．．．．」

顧不得阿秀身上發出比臭鴨蛋香不了多少的怪味，芯亞披著一頭烏黑秀髮的頭因好奇心的驅使而緊挨著阿秀蓬亂如獅的肥碩腦袋瓜：

「．．．．．３２，４４哇靠！還真的咧！」

這下子連舒雪也緊張起來：

「真的還假的？妳會不會是看錯，對到上一期的頭獎號碼了？」

阿秀用她那原本就眼白多於瞳仁的脫窗眼甩了兩丸白給舒雪：

「吼！剛才在樓下妳馬這樣問，不相信偶喔？那妳自己來看嘛！」

把樂透彩券直直戳到舒雪鼻子前面，阿秀一副得理不饒人：

「妳不相信偶，總不會不相信妳女兒吧？對不對啊？小亞？」

半信半疑，舒雪審視著開講日期的同時，女兒雙肩各誇張的抖了一下，活像跳機械舞般插腔了：

「喔唷！媽！好像是真的耶！這阿．．．．．阿秀真的中頭彩了。」

硬把阿打轉成阿秀，也算是芯亞對這“疑似”新出爐的億萬富婆奉上的第一個最基本的敬意。

而舒雪的眼睛也告訴她的大腦：沙發上這一大坨阿打，可真的是中頭彩了；於是急促中帶著憂心問道：

「天啊！真的是今天的號碼！中７．２億耶！阿秀！妳有告訴誰妳中頭彩這件事？」

阿秀把彩券貼在多油的肥頰上，又是磨娑又是按在香腸嘴上狂親：

「因為妳對我好，我只有告訴妳啊！」

舒雪鬆了口氣：

「我是怕妳到處亂講，不要一出我們家門，就被黑道駕走了。」

誰知那阿秀竟然老神在在：

「啊妳都不相信我真的中頭彩了，就算跟別人說，誰會信啊？」

話是沒錯，但是眼前這阿打脫線得跟什麼似的，跟本不懂得自保，莫名其妙產業出的責任感舒雪覺得頭痛來了：

「阿秀啊！為了妳自身的安危，我看妳今後家也別回去了，在領取獎金之前，找個妳認為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舒娜

三百三十九　　　阿打中樂透記　　　（8）
中樂透不能對外人講阿秀懂，但是不能回那她睡了三十幾年的破舊土角厝過夜那她就大大的不解了：

「為何我不能回去睡覺？我也想讓我哥和我姐高興一下咩！」

畢竟手足一場，自己飛黃騰達了，讓兄姐分一杯羹的道理阿秀也懂得，但舒雪不得不提醒她：

「聽小亞說妳哥去年把妳最心愛的大黃活活打死，之後妳姐把妳存摺裡的錢偷領光光？」

去年夏天的某日，阿秀在出門晃蕩前忘了餵她最心愛，也是死去的母親留下來的大黃狗，結果晚上十點多回到家，才發現大黃倒在血泊中斷氣多時。

抱著腦漿四溢大黃的屍體，阿秀淚眼質問平日最討厭大黃的阿兄：

「一定是你打死我的狗對不對？」

她那好手好腳，鎮日遊手好閒的阿兄閒閒的嗑著檳榔涼涼的說：

「誰叫牠從早叫到晚，人都給牠叫到衰。」

阿秀用袖子擦拭著大黃口鼻的血跡，奈何血早已乾涸。

「就算牠叫，你也不必打死牠呀！」

阿兄呸一口檳榔渣，抄起破藤椅下的米酒酒瓶高高舉起作勢要朝癱坐在狗屍旁的阿秀砸下：

「我打死牠怎樣？不爽我連妳一起打」

阿秀這才抱著大黃的屍體，哭著摸黑挖了個坑，把牠葬在屋後那叢母親生前手植的老竹下。

欺負阿秀，她姐自然不落人後；在大黃慘死後半個月，阿秀還沒自少了大黃陪伴的傷痛中走出來，有一天，在她出門前，嫁出去的姐出現在土角厝的正廳好言好語的跟她說了：

「阿秀啊！妳姐夫最近做生意失敗，現在還不出錢來，妳的存摺裡還有些錢對不對？先借我一萬好不好？」

存摺裡的錢是母親臨終前留給她這個憨女兒的保命錢，加上這幾年阿秀在麵包店打工，冒著酷暑，烘焙間將近四十度高溫，一個一個麵包裝到塑膠袋裡包出來的微薄工錢。

但平日以她為恥，連婚禮都不給她參加的阿姐，竟然會放下身段跑來跟她開口，表示阿姐真的很欠錢，她怎好忍心拒絕？

依依不捨的把存和印章交給阿姐，她還不忘叮嚀：

「那妳要記得還我唷！」

阿姐露出比在要嫁出去，可以完完全全脫離這個家庭的當天還要甜美的笑容：

「當然嘍！存折阿姐幫妳保管一發薪水我就匯還妳」

估量著在電子廠當作業員的阿姐有固定收入，不像阿兄那樣飯來張口茶來伸手，錢借出去後，阿秀天天數著阿姐發薪水的日子。

誰知發薪日過了好幾天，阿姐卻音訊全無；覬著阿姐的下班時間，阿秀親自往阿姐家跑一趟：

「阿姐，妳有把妳借的一萬元匯到我的簿子裡嗎？」

阿姐卻連自家門都不給她進，只在門口把存摺和印章往她手中一塞：

「唉！阿秀啊！妳那一點錢，連塞牙縫都不夠，哪夠還妳姐夫欠的債呀？」

說罷把門一關，留下阿秀恨恨的打開失而復得的存摺一看，不得了，本來二十萬元的存款不是阿姐說好的只借一萬，而是被提領一空，只剩下三位數躺在那兒可憐兮兮的和她對看。

她才明白錢被阿姐給騙光了，於是發瘋似的咚咚咚搥著阿姐家紅漆斑駁的大鐵門哭吼著：

「暗陰陽腦一歪，把錢還給我，妳這王八蛋。」

只聽得屋裡的電視機音量提高了好幾倍，敢情是故意要跟她絕望的哭叫聲來個分庭抗禮。

氣得把存摺丟在地上猛力跳踩了好幾腳，最後，阿秀還是乖乖撿起來拍了拍灰塵，放在鬆垮的運動褲口袋裡，就著如母親般遙遠的月光，一路哭著走回家。

舒娜

三百四十　　　阿打中樂透記　　　（9）

「對吼！」

舒雪的話如醍醐灌頂，阿秀原本想要反哺的意念經這麼一提醒，取而代之的是新仇加舊恨：

「偶幹嘛對他們這麼好？」

找了一個阿秀的酸臭飄不到的安全距離，芯亞坐下來加入討論：

「對嘛！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搞不好還被他們出賣，惹來殺身之禍。」

舒雪連忙白女兒一眼：

「小孩子不要亂講話，我的意思是，等妳熱度過去，有足夠的時間冷靜思考以後，再去想怎麼回饋他們也還來得及。」

熱度？阿秀摸摸額頭：

「什麼熱度？偶沒有花燒啊？」

舒雪這才想起自己用句可能深了些，已超出阿打的理解範圍：

「我是說，等妳把錢安置好以後，再去處理妳阿兄阿姐有關的錢的問題。」

這天文數字的錢，阿秀兩隻腳加上兩隻手二十跟指頭都算不完，要怎麼安置哩？她稀眉重鎖的看著舒雪：

「口速偶不會“安住”這麼多錢耶！妳來幫偶好嗎？」

唉！我之外幹嘛跟她開那種誰中獎誰借誰錢的無聊玩笑啊？

煩惱像是會感染似的，舒雪的秀眉也糾結起來：

「這責任很重耶！」

看舒雪猶豫著，阿秀使出她唯一用得上的殺手鐗威脅道：

「妳不幫偶偶就不借妳錢哦！」

這一招對別人管用對，缺錢卻不貪財的舒雪可不管用：

「錢借了還要還，借越多要還越多，到時候我還不起怎麼辦？」

阿秀想想也對，首度能佔正常人的上風，於是她得意的吃吃笑了起來：

「對吼！到時候偶跟妳討錢的時候，就可以像連續劇演的那樣說：錢拿來！欠債還錢！呵呵呵．．．．．！」

這阿秀小人得志的教芯亞有點看不下去：

「妳不會說不用還了喔？聰明！」

或許阿秀聽不出來其中的一語雙關，但罵人的話以阿打的理解力也是分辨得出來的：：

「吼！小亞媽，妳看！小亞罵偶啦！」

阿秀的臘腸嘴氣得翹到可以掛豬肉了：

「偶本來就素聰明啊！怎樣？」

這阿打，錢還沒到手，就跟芯亞吵成這樣，萬一是一場鬧劇，一場空，跟本沒中獎呢？

舒雪簡直快被煩死：

「妳們兩個夠了沒有？」

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阿秀只好諾諾的先投降：

「好嘛好嘛！不用還就不用還嘛！可是小亞媽，那妳不可以借太多喔！這樣偶會了死。」

還未意識到這阿打中大獎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也完全沒把這可能的未來的億萬富婆放在眼裡的芯亞正待反唇相激，舒雪卻快一步平息戰火：

「我想我應該是還不起，所以妳放心，我不打算跟妳借錢；之前講的誰中獎誰借錢誰的事就當做玩笑話吧！」

舒娜

三百四十一　　　阿打中樂透記　　　（１０）

人就是那麼奇怪。

當某人自動放棄可以從他人身上得到，而他人又視同命根子的東西時，那人反而會陷入不明的徨惑中。

阿秀不但沒有因為不必借錢給舒雪而高興，反而驚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亞媽妳．．．．．妳是不想管偶了嗎？」

在踏進舒雪家門之前，阿秀是不懂中了頭彩會有什麼好恐懼的，當時興高采烈的從對街忙不迭跑過來時，有多半是炫耀的心理。

但越聽舒雪的分析，心中除了狂喜外，也越加恐懼了：

「偶不想被綁架，更不想死在外面啦！」

舒雪一派悠閒的往廚房走去，反正中獎的是別人，又不是她；裡家的晚飯還是要做，日常生活還是要過。

「錢又不是我中的，我要怎麼管妳啊？」

阿秀也亦步亦趨跟到廚房，看著舒雪圍上圍裙，開冰箱拿菜，她跟著滴溜溜轉：

「妳嚇人家說偶我不能家睡覺，阿那偶要睡哪裡？睡妳家喔？」

一據話道出了她的想頭，但此話一出，換成舒雪母女兩受到驚嚇了：

「什麼？睡我家？」

在客廳的芯亞對舒雪遙搖了搖食指，本來就不可能答應的舒雪意會，火速推辭：

「不好意思，我家每個房間都滿了耶！」

還是那個原則　－　中獎的是別人，又不是她，今晚以後，與她關係不大。

那阿秀卻哭喪著臉：

「偶不管啦！是妳嚇人家的啦！妳要負責啦！」

她聲如洪鐘，吵起來會教人腦袋爆炸，舒雪無奈，只好想法子安置她：

「這樣吧！我請我兒子當你的司機，送妳去鬧區五星級飯店住一晚，那裡有警衛保護妳的安全。」

這句話被恰好剛進門的漢聽到了，換上拖鞋，他直往廚房闖：

「肚子好餓，飯煮好了沒？要我當誰的司機啊？一個月幾多錢？唷！阿打．．．．．秀妳怎麼在也這裡呀？」

一連串完全沒關聯的問話正適合阿秀這種想啥說啥的阿打來回話：

「因為偶中了頭彩，所以你媽沒時間煮飯；是你媽要你要當偶誰的司機，送偶去五星級飯店住，這樣偶才不會被綁架，死在外面啦！一個月幾多錢？問你媽啦！偶在也這裡是因為偶中了頭彩咩！」

聽阿秀開口也中了頭彩，閉口也中了頭彩，漢完全不可置信的看看姐又看看老媽；姐跟老媽那兩張不會撒謊，好女人的臉說明了事情的真實性很大。

「妳中了頭彩干我屁事？要我送妳去五星級飯店喔？哼！我看不如妳先把我打昏了吧－！」

舒雪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啐道：

「人家是來找我們商量的，你這小孩子怎麼這樣？」

還是漢有主見，從冰箱裡拿了罐冰咖啡，“啵！”的一聲拉開拉環，仰頭灌了一口斬釘截鐵說道：

「這樣吧－！妳害我媽沒時間煮飯餓到我了，我們先叫個披薩全餐來吃，帳嘛！算妳的，吃飽了之後，我送妳去五星級飯店，在停車場就先把妳打昏了，直接從載貨電梯送進房間，免得被熟人看到我以後會很絡。」

舒雪正待舉起鍋鏟Ｋ兒子的頭時，漢又說了：

「喂！忘了跟妳說：“大腹婆”，我當司機的薪水是一個月五萬起跳。」

於是在鏟子還來不及落下前一溜煙跑到客廳去。